狄素雲嬌笑說道:「紙錢灰指甲,金鏈黑骷髏,這兩句話兒,業已有了解釋,但還有「令到如人到,江湖鬼見愁」二語,雖然比較容易懂得,不妨也請三哥再加解釋一下!」
龍三公子答道:「谷寒濤是用他特殊灰色指甲,及各種紙錢,作為表記!裘冰艷則是用一報細細金鏈,及一具用奇藥縮小的墨黑骷髏,作為表記!只要他們表記一到,任何綠林人物,均須絕對服從,否則便會立即遭遇無法忍受的飛災奇禍!」
狄素雲秀眉雙揚,含笑說道:「三哥,你倒把這『灰指神翁,紙錢霸主』谷寒濤,及『金鏈閻婆,骷髏仙子』襲冰艷的『勾魂雙令』,說得宛若凶神惡煞一般!」
龍三公子點頭說道:「我決未過甚其詞,谷寒濤與襲冰艷的功力之高,智計之惡,心腸之狠,手段之辣,簡直比所謂『凶神惡煞』,還要超過三分!不然怎會有『江湖鬼見愁』的那句話兒,流傳海宇?」
狄素雲妙目流波地,看著龍三公子,嫣然一笑說道:「三哥,谷寒濤與裘冰艷,只能使鬼見愁,若是別人見了他們,卻也不過如此,無甚異樣!」
龍三公子聞言,慌忙正色說道:「這兩個老鬼,的確厲害無比,不是浪得虛名,賢弟萬一若與相遇,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狄素雲連連搖手地,截斷龍三公子話頭,揚眉含笑說道:「三哥,你大概萬想不到,我已經和這『勾魂雙令』,見過面了!」
龍三公子哪裡肯信地,搖頭笑道:「賢弟休要說笑,『勾魂雙令』久絕江湖,適才也不過僅僅聽得有人念起與他們有關的四句歌謠,你怎會業已雙雙見面?」
狄素雲嬌笑說道:「我怎會哄騙三哥,我先在『鄱陽湖湖心鬼島』之上,見著手持『金鏈黑骷髏』的裘冰艷門下徒兒!又在這『洞庭湖』上,見著谷寒濤本人,並與他同舟遊湖,談了一夜!」
龍三公子驚叫說道:「賢弟,你說什麼?你曾與谷寒濤同舟遊湖?」
狄素雲點頭笑道:「這有什麼希奇?我大概是在五月初趕到『岳陽』當日,與那谷寒濤先於『岳陽樓』上飲酒!然後同舟遊湖,他還送了我兩枚紙錢,要我留為紀念!」
龍三公子聽到此處,雖然不由不信,但卻仍將信將疑地,向狄素雲伸手說道:「賢弟,谷寒濤的紙錢,輕易決不給人,並在每枚紙錢之上,都含有特殊用意!你把他送給你的錢兒,給我看看!」
狄素雲知道他仍在懷疑,遂取出那枚上書「權代萬金」的金色紙錢,向龍三公子遞去!
龍三公子接過一看,不禁失聲說道:「賢弟,谷寒濤大概看中你了,不然那會這樣大方,一出手就是黃金萬兩?」
狄素云「哼」下一聲,噘著嘴兒說道:「我又不是死人,怎能把紙錢當作真正黃金使用?谷寒濤在『岳陽樓』上,聞得我的『猴兒酒』香,嘴饞想喝,遂用這『萬兩黃金』,買了我一杯美酒!」
龍三公子笑道:「賢弟這筆生意,作得太好,萬兩黃金一杯酒,毫情勝似李青蓮!足見谷寒濤確實有他成為威名震世,絕代魔頭的胸襟氣魄!」
狄素雲聞言笑道:「三哥,照你所說,這萬兩黃金,竟然能兌現麼?」
龍三公子劍眉雙挑,哈哈大笑說道:「怎麼不能?我們少時抵岸以後,便去尋人兌現,今年三湘七澤之間,災害頻仍,哀鴻遍野,不妨就用這萬兩黃金,對災民施加賑濟,使其涸徹能蘇,等於是賢弟杯酒之惠,德被一方,稱得上一樁足以流傳遐邇的曠代佳話!」
狄素雲聽得異常高興地,揚眉嬌笑說道:「妙極,妙極,三哥這項意見,太以高明,我們不必再杳無蹤影地,滿湖尋人,且快去籌辦這件莫大功德!」
龍三公子聽她贊同此舉,遂命舟子回舟,駛向「岳陽」,並對狄素雲笑道:「賢弟適才說是谷寒濤送你兩枚紙錢,還有一枚何在?其上也是寫著這等『權代萬金』的一樣字麼?」
狄素雲搖頭笑道:「兩枚紙錢完全不同,這一枚是金色,那一枚是紅色!」
龍三公子失驚叫道:「他送你一枚紅色紙錢?上面是不是寫著四個『死』字?」
狄素雲微笑點頭說道:「正是寫著四個『死』字,三哥如何知道?」
龍三公子歎道:「賢弟緣法真好,那枚『四死紅錢』,比這枚『權代萬金』的金色紙錢,更要名貴。」
狄素雲不等龍三公子話完,便自冷笑說道:「有什麼名貴?那枚『四死紅錢』,早巳被我撕碎,拋入『洞庭湖』了!」
龍三公子大驚問故,狄素雲遂把那夜所經,向他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龍三公子聽得『灰指神翁,紙錢霸主』谷寒濤,曾兩度要殺狄素雲,而在「四死紅錢」以上,劃掉兩個「死」字之事,不禁替她捏了一把冷汗,雙眉緊蹙!
聽得谷寒濤把那枚「羅公鼎足」,拋入「洞庭湖」之事,則目光連閃,似在有所思索?
狄素雲揚眉笑道:「三哥是想設法找那『羅公鼎足』麼?此舉恐怕不易實現,因為『洞庭』壯闊,煙水蒼茫,我根本無法指出當時是把那『羅公鼎足』,拋在何處?」
龍三公子忽然雙目一張,神光電射地,向狄素雲搖頭笑道:「賢弟,我認為你是上了谷寒濤的一個惡當!」
狄素雲愕然問道:「三哥此話怎講?」
龍三公子笑道:「我認為谷寒濤所拋入『洞庭湖』的『羅公鼎足』,只是假貸,並非真品!」。
狄素雲叫道:「不會!不會!」
龍三公子問道:「賢弟為何對那谷寒濤如此信任?」
狄素雲笑道:「他說他武功蓋世,根本用不著煞費苦心地,搜集『羅公九殘金鼎』,鍛練鼎上所載絕學!故而只消使『九殘缺一』,不令『羅公絕學』,重現人間,便於願已足!這理由豈不是頗為充足的說得過去麼?」
龍三公子搖頭笑道:「賢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谷寒濤話中不實!」
狄素雲茫然問道:「怎樣不實?」
龍三公子目閃神光,揚眉笑道:「倘若谷寒濤的一身武學,果屬舉世無敵,則他確實肯把真正的『羅公鼎足』,拋入『洞庭湖』心!但當世中有資格作他對手之人尚多,他不得『羅公絕學』,無以獨霸乾坤!故而我猜他是把一隻假的『羅公鼎足』,拋入『洞庭』,意在宣揚此事,使天下群雄,看輕其餘八件『羅公殘鼎』價值,才好一件一件地,設法弄到手內!」
狄素雲聽他分析得頗有道理,遂將信將疑地,目注龍三公子問道:「三哥認為當世中有那些人物,可以作為谷寒濤的對手?」
龍三公子應聲答道:「我隨口可以舉出四人,譬如『游龍俠少』夏侯平的師傅,『南海醉仙』蕭九先生,與蕭九先生齊名的『玉劍觀音』空明師太,『金鏈閻婆,骷髏仙子』裘冰艷,以及主持『峨媚金頂爭金鼎大會』的『血手香妃』龍妙妙等,那一位也是谷寒濤的勁敵!彼此功力高下,只在毫釐之間,除非斗上個幾日幾夜,根本難分勝負!」
狄素雲點頭笑道:「三哥說得對,我還可以補充一位『遊仙酒丐』上官智!」
龍三公子說道:「上官酒丐的遊仙蹤跡,久絕江湖,恐怕業已……」
狄素雲接口笑道:「這位老人家並未道成仙去,我與谷寒濤相遇之前,還和他在『岳陽樓』上,暢飲猴兒酒呢!」
說到此處,忽似想起甚事?目注龍三公子,連連搖手說道:「三哥,又不對了,你猜谷寒濤藏起真的『羅公鼎足』,拋去假貨,期望宣揚此訊,使天下人物對其餘八件『羅公殘鼎』,不加珍視,易於設法奪取之語,雖然頗有道理!但谷寒濤臨走之前,卻對我一再聲色俱厲的嚴加叮囑,不許把當夜所見,洩露分毫,又是為什麼呢?」
龍三公子「哼」了一聲答道:「這就是這老兒的特別凶狡之處,難道賢弟還不曾看破他的意外之意?」
狄素雲笑說道:「我不懂得什麼叫『意外之意』?三哥趕快說明,不要再把我裝在憋得難受的悶葫蘆裡了!」
龍三公子笑道:「人的本性,喜愛自由,除了服從合理合情的國家律令,及平素衷心敬愛的父兄師友訓教之外,對於其他暴政,強權,都有反抗意識!谷寒濤老兒處世極深,懂得這種心理,故而他聲色俱厲地,對你嚴加叮囑,不許把當夜所見,洩露分豪之舉,也就是要激發你的反抗意識,替他宣揚此事,使天下豪雄,一齊入彀!」
狄素雲看看龍三公子,佩服無限地,長歎一聲說道:「三哥,你太聰明了,這番分析,真如洞見那谷寒濤老鬼的肺腑一般!如今我也相信他所投『洞庭湖』心的,必是一隻假的『羅公鼎足』!」
兩人一陣閒談,回到「岳陽」岸邊,龍三公子便立即去尋雄踞當地的綠林渠魁,交以谷寒濤所贈金色紙錢,限在三日之中,籌集萬兩黃金,並不許臨時搶劫,只許在三湘水旱各寨的平日積存以內,分別提湊!
三湘綠林人物,見到這枚金色紙錢,一齊嚇得膽戰心驚,無不應命,毫未延誤地,果在三日以內,湊集了萬兩黃金!
龍三公子狄素雲微笑說道:「賢弟,你看谷寒濤老鬼是否威震綠林?區區一枚紙錢,換得黃金萬兩!如今應該開始賑災,但事務煩雜,我們無暇親自督理,若交官府,又復必被中飽,不能全數澤及災民!最好是尋些德高望重士紳……」
龍三公子的話至此,狄素雲忽然揚眉笑道:「三哥,這萬兩黃金賑災,是足以轟動遐邇之事,我想索性錦上添花地,成全兩個人兒!」
龍三公子問道:「賢弟想成全何人?」
狄素雲嬌笑答道:「主持賑災事務之人,自然是由德高望重的士紳賢達,出面為宜!但捐獻這萬兩黃金之人,卻不必由狄素雲、龍三公子出名,更不必說明是綠林髒款,我想把這樁美譽,放到『小銅雀台』的那兩位絕代嬌娃身上!」
龍三公子聽得先是一愕,旋即撫掌狂笑說道:「妙極!妙極!這種妙事,真虧賢弟想得出來!七澤三湘遭荒旱,岳陽名妓擲黃金,這一來,不僅大喬小喬可以博得留名不朽的『青樓俠妓』之贊,也羞煞一般吝嗇成性,家資富厚的守財奴。」
辦妥賑災之事,始終覺得左右兩難,一再籌思之下,遂向龍三公子神色誠懇地,含笑說道:「三哥,小弟有樁不情之請!」
龍三公子對狄素雲本就投緣,自得知她是女孩兒家的秘密以後,更是情深一往,百順百依!故在聞言之下,不禁失笑說道:「賢弟,你我比同胞骨肉,還要情深,有話儘管說出,何必這等吞吞吐吐?」
狄素雲笑道:「三哥與『游龍俠少』夏侯平所訂約期是於明日的日出之前,在『君山』腳下相會!小弟想先去片刻,請三哥等日上林梢之後,再到『君山』如何?」
龍三公子揚眉笑道:「賢弟是否想代我先把那『游龍俠少』夏侯平鬥敗?」
狄素雲搖頭笑道:「三哥放心,我決不與夏侯平動手,只是想另外略加安排,但事前不但先向三哥說明而已!」
龍三公子不忍拂逆狄素雲之意,劍眉雙挑,點頭說道:「賢弟既要先去片刻,愚兄只好答應,但我必須先作說明,除非夏侯平甘心不再用那『游龍俠少』四字,龍三必和他生死一決!」
狄素雲笑道:「三哥,你說明用意也好,我懂得你高傲情性,打算先去勸說夏侯平一番,他若不肯聽從,再由你們各盡全力一搏!」
龍三公子微微一笑說道:「賢弟,我看你是白費心思,你三哥固然心高蓋世,夏侯平何嘗不也氣傲凌雲?我們之間,前仇易解,名號難重,只怕不容易化干戈為玉帛呢?」
狄素雲微笑說道:「是玉帛?是干戈?只看那夏侯平的態度如何,反正請三哥相信小弟,小弟決不會使你感受絲毫委屈!」
龍三公子笑道:「賢弟這樣說法,愚兄尚有何言?你且先去『君山』,我則延遲至日出以後,再復趕到便了!」
狄素雲既與龍三公子談妥,便立即獨自馳到「洞庭湖」邊,雇了一隻小舟,便往「君山」馳去!
輕舟如箭之中,狄素雲暗自決定要向『游龍俠少」夏侯平,說明自己與他的師門關係,並說明龍三公子起初情性暴躁,手下極黑,但與自己結交後,業已氣質大變,幾乎與先前判若兩人等情,請夏侯師兄,略加忍讓,設法成全,避免弄出一個雙龍火並,難於收拾的尷尬局面!
她念頭打得雖好,但滄桑人事,變化極多,卻那裡能夠盡如所願?
狄素雲剛到「君山』腳下便有一位勁裝少年,向她抱拳說道:「請問尊駕姓龍?抑或姓狄?是否來赴『游龍俠少』夏侯平夏侯大俠之約?」
狄素雲愕然一驚,皺眉說道:「我是狄素雲,龍三公子隨後就到,夏侯大俠為了何事竟未親自赴約?」
勁裝少年恭身答道:「夏侯大俠有要事羈身,無法前來,特命在下傳語,請狄龍二位,把約期延後三日!」
狄素雲大感意外地,訝聲問道:「我們與夏侯子訂約在十日之前,他怎會因臨時有事,無法分身……」
勁裝少年不等狄素雲話完,便自恭身陪笑地,接口說道:「因這臨時發生之事,太以重要,夏侯大俠才在無可奈何之下,特命在下來向狄朋友及龍朋友,深致歉意!」
狄素雲苦笑說道:「這臨時發生的是樁什麼事兒?你能告訴我麼?」
勁裝少年想了一想,點頭答道:「我便告訴狄朋友,也自無妨,『岳陽一劍』浮遊子在昨日被人所殺,對方並留柬迫約夏侯大俠,於今日凌晨決鬥!」
狄素雲因知「岳陽一劍」浮遊子的功力,尚算得是中上之材,故在聽說他已被人殺死以後,越發驚奇地,揚眉問道:「這殺死浮遊子之人是誰?」
勁裝少年搖頭答道:「不知姓名,只知是位黃衣長髮的絕美女子,她在留書之上,也僅署了『冷面仙姬』四字!」
這兩句話兒,聽得狄素雲幾乎脫口驚呼,心想事情怎的越來越是複雜,夏侯平師兄竟平白無端的,又與顯然便是自己胞姊狄墨雲的「冷面仙姬」,結下深仇,起了這大衝突?
她一面思忖,一面強定心神,向那勁裝少年問道:「那『冷面仙姬』,邀約夏侯平大俠,去往何處決鬥?」
勁裝少年答道:「冷面仙姬本被鄒凱倫、程良、博華生等三名惡寇,請來助戰,因她有事來遲,三寇全寂,如今遂仍約夏侯平大俠,去往那片荒墳之中決鬥!」
狄素雲聞言,因急於探解這場爭鬥,決不能使夏侯師兄,及自己胞姊中的任何一人,再受絲毫傷損!遂向那勁裝少年說道:「這『君山之會』,是夏侯平大俠與龍三公子所訂,龍三公子子日出以後便來,你且在此候他片刻,告以細情,我要先行一步!」
話完,根本不等那勁裝少年答話,便飄身縱入來時所乘小舟,催舟疾駛而去!
夏侯平因自己偶去「岳州城」內閒遊,『岳陽一劍』浮遊子便已慘遭毒手,自然頗為震怒地,不赴「君山」之約,匆匆趕去荒墳,要見識見識這位向自己留書道戰的「冷面仙姬」,到底是一位什麼樣的凶神惡煞?
他趕到那片亂葬崗中,長夜才過,天空微透曙色!
夏侯平縱目四掃,見除了高低墳塚,蔓萆荒煙以外,那有絲毫人彤?遂劍眉微挑,揚聲叫道:「冷面仙姬何在?」
語音方了,左前方四丈來外,響起一片銀鈴似的嬌笑答道:「來人是夏侯平麼?我在這裡!」
夏侯平循聲縱過,見當地是片略為平坦之處,有位容光絕美,只嫌膚色微黑的黃衣長髮少女,坐在一具業已腐爛破裂,隱有白骨外露的未埋棺木之上!
黃衣長髮美女,見了夏侯平後,緩緩站起身形,向他盯了兩眼,秀眉雙揚,梨渦微現地,含笑問道:「你就是夏侯平?」
夏侯平暗驚此女姿色絕美,但在引人愛好的眼角眼梢之中,卻又含蘊著一種冷冰冰,陰森森的殺氣!
黃衣長髮美女見夏侯平的兩道炯炯目光緊盯在自己臉上,卻未答話,不禁雙眉一挑,微嗔說道:「你聽見我的話麼?你是不是夏侯平?」
夏侯平微覺失態,不禁臉上一熱,點頭說道:「不錯!」
黃衣長髮美女又復問道:「你就是外號人稱『游龍俠少』的夏侯平?」
夏侯平應聲答道:「不錯,武林人物,送過我這『游龍俠少』外號!」
黃衣少女「哼」了一聲,繼續問道:「你是不是『南海醉仙』蕭九先生的唯一傳人,衣缽弟子」
夏侯平被她問得皺眉地,連連苦笑說道:「不錯!不錯!但我是來應約決鬥,又不是來結友攀親,你卻要問得這般仔細則甚?」
黃衣少女揚眉叫道:「你不要嫌煩,我自然有我的必須動問道理!」
夏侯平道:「我想請教請教,你有什麼道理」
黃衣少女冷笑說道:「原來你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的繡花枕頭!這道理還不容易明白?假若你不是夏侯平,不是『游龍俠少』,或不是『南海醉仙』蕭九先生的衣缽傳人,便根本不配作我的決鬥對手!」
夏侯平「哦」了一聲,說道:「你問了我半天,我能不能問問你呢?」
黃衣少女冷然說道:「你要問便問,我能答便答!」
夏侯平覺得此女頗為刁蠻,遂倣傚她的口氣問道:「你是『冷面仙姬』?」
黃衣少女也倣傚他的口氣笑道:「不錯!」
夏侯平繼續問道:「你叫什麼姓名?」
冷面仙姬的秀眉一揚,嘴角微披說道:「有了『冷面仙姬』四字,可作稱呼已夠,你何必還要問我姓名?我此來是和你決鬥,又不是和你攀親結友!」
這一個釘子,把夏侯平碰得頭昏眼花地,只好移轉話題,苦笑問道:「你為何要對『岳陽一劍』浮遊子,慘下毒手?」
冷面仙姬目光一閃,反問夏侯平問道:「浮遊子是你朋友?」
夏侯平點頭答道:「不錯,他與我新交未久!」
冷面仙姬忽然面罩寒霜地,發出一陣哼哼冷笑!
夏侯平訝然問道:「你好端端地如此冷笑則甚?」
黃衣少女哂然說道:「我笑你枉有『俠少』之稱,卻是個不講理的混蛋!」
夏侯平被她罵得心頭冒火地,勃然變色叫道:「姑娘,請不必出口傷人,夏侯平不講理之處何在?」
冷面仙姬揚眉說道:「你們殺了我三個朋友,我還未曾開口,我只殺了你一個朋友,你就向我問罪,難道還算講理?這種道理講得通麼?」
夏侯平看了冷面仙姬一眼,淡淡說道:「因為鄒凱倫、程良、傅華生等三人,是坐地分髒的綠林巨寇,及採花害命的無恥之徒!」
冷面仙姬點頭說道:「我承認你說得不錯,但『岳陽一劍』浮遊子不過以俠名掩惡,他也是位貪財好貨的酒色之徒!」
夏侯平劍眉雙挑,厲聲叱道:「姑娘,你有何根據?竟這等厚誣死者,損人名節!」
冷面仙姬「哼」了一聲,反向夏侯平問道:「我若有根據,又便怎樣?」
夏侯平應聲答道:「倘若『岳陽一劍』浮遊子真是偽善欺世之徒,則夏侯平自然不再過問姑娘殺他之事。」
冷面仙姬問道:「你是否知道浮遊子與鄒凱倫、程良、傅華生等的約鬥原因?」
夏侯平毫未思索地,接口答道:「這原因極為簡單,鄒凱倫等採花害命,為禍一方,浮遊子遂仗劍行俠,欲為良民除害。」
冷面仙姬嘴角微披,欲笑不笑地,搖頭說道:「你真是浮遊子的好朋友,多會替他辯護?但我卻認為浮遊子是為了一名江湖蕩女,與傅華生吃醋爭風,才彼此約地死戰!」
夏侯平聽得劍眉雙挑,方自叫了一聲:「姑娘」,冷面仙姬便向他搖手說道:「你不必說,我猜得出你耍向我說的,是些什麼話兒。」
夏侯乎目光微注對方,意似不信地,訝然問道:「姑娘猜得出什麼?」
冷面仙姬笑道:「你大概不相信『岳陽一劍』浮遊子會和傅華生爭風吃醋,是說空口無憑,要叫我拿出證據!」
夏侯平點頭說道:「姑娘確實聰明,但不知是否真能拿得出所謂證據?」
冷面仙姬微笑說道:「在我拿出證據之前,先要問你認不認得『岳陽一劍』浮遊子的親筆字跡?」
夏侯平點頭答道:「認得,他那一筆『南宮草書』,寫得不錯!」
冷面仙姬聞言,遂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向夏侯平伸手遞去。
夏侯平想不到對方真有證據,自然想接過手來,細加觀看。
冷面仙姬忽似想起甚事?竟未把書信交與夏侯平,又自揣回懷中,向他揚眉嬌笑說道:「對不起,我竟幾乎忘了,不能把這封書信,在此時給你觀看。」
夏侯平不解問道:「這是何故?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給我看呢?」
冷面仙姬笑道:「我邀你前來的,主要目的便是想瞻仰瞻仰『南海醉仙』蕭九先生門下得意傳人,『游龍俠少』夏侯平的一身絕學!倘若此時就給你看了證據,你必然含愧而去,還好意思和我打麼?」
夏侯平恍然笑道:「姑娘是打算等我們分了勝負以後,再給我觀看那封有關書信?」
冷面仙姬點頭笑道:「我想你也不會反對我這樣作法,因為我們暫時以仇家自居,動起手來,才比較緊張有趣!」
夏侯平覺得這位冷面仙姬,太以高傲,遂也勾動豪情,揚眉笑道:「好,我贊同姑娘這種先為仇恨,後揭真相的豪情壯舉!但不知彼此怎樣比較?是一陣定輸贏還是……」
冷面仙姬不等他往下再說,便自接口笑道:「倘若以一陣定輸贏,恐怕憑是誰愉了,也都不肯心服,還是多斗幾陣為妥!」
夏侯平微笑說道:「姑娘打算怎樣比法?夏侯平悉聽尊命!」
冷面仙姬秀眉微軒,想了一想說道:「除去兵刃暗器之外,我想以玄功,掌法,輕功三陣,彼此切磋切磋!」
夏侯平微覺詫異地,揚眉問道:「為何要杷『兵刃』及『暗器』除外?五陣分勝負豈不比三陣定輸贏,來得更熱鬧麼?」
冷面仙姬笑道:「這道理就在於我那句『暫時以仇家自居』話兒中的『暫時』二字!」
夏侯平苦笑搖頭說道:「這種道理,大概十分巧妙,我有些弄不懂呢!」
冷面仙姬笑堆雙肩地,緩緩說道:「你弄不懂,我就解釋一下!因為僅較量『玄功,掌法,輕功』三者,我們只是『暫時』為仇,倘若再把『兵刃,暗器』加上,便難免要變成永世為仇的了!」
夏侯平這才明白地「哦」了一聲,笑道:「大概姑娘自以為所用的『兵刃、暗器』,特別厲害!」
冷面仙姬笑道:「並不是我自以為特別厲害,其實是……」
夏侯平不等對方話完,便自軒眉狂笑說道:「不管你是自以為厲害也好?或是當真厲害也好?夏侯平希望姑娘把『兵刃』兩者,仍加在彼此比鬥項目之內!」
冷面仙姬深深看了夏侯平兩眼,搖頭嬌笑說道:「雖然你有你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的英雄想法,但我也有我不肯動用『兵刃」暗器』的正大理由!」
夏侯平抱拳笑道;「姑娘請把你所謂的『正大理由』,見告在下,否則,我情願取消這場挽弓不挽強,用箭不用長的窩囊比鬥!」
冷面仙姬「喲」了一聲,揚眉笑道:「想不到你這好強性格,竟與我差不多呢!」
語音一了,回手入懷,取出一隻蓬頭形狀,上有九個小孔的黃色圓筒,向夏侯平問道:「夏侯平,『游龍俠少』名江湖,號稱學究天人,胸羅萬象,你應該認得出這件歹毒暗器!」
夏侯平目光一注,失驚問道:「這是久未見人施展,幾為武林淡忘的『九煞分屍劍』麼?」
說完,又取出一粒比核桃略大的紫色彈丸,托在玉掌之上!
夏侯平仔細盯了兩眼,皺眉說道:「這件東西,我卻認不准了,反正不是歹毒無倫的『菩提度厄珠』,就是歹毒方面不及『菩提度厄珠』,但威力卻更有過之的『紫光神雷壁靂子』!」
冷面仙姬微笑說道:「你又看得對了,這是任何武林人物不敢招惹的『菩提度厄珠』呢!」
夏侯平劍眉雙挑,傲笑說道:「姑娘,你既有這樣厲害歹毒的『九煞分屍劍』,及『菩提度厄珠』在身,卻為何不願施展?是不是怕我夏侯平禁受不起?」
冷面仙姬搖頭說道:「禁受得起?或禁受不起?是你的事!用或不用?則是我的事!我因這兩件東西,並非已有,是從旁人手內奪來,不願意仗以逞雄!這理由還說得過麼?」
夏侯平無詞可駁,只得點頭笑道:「姑娘一身傲骨,豪氣凌雲,夏侯平萬分欽佩!」
冷面仙姬收起「菩提度厄珠」,含笑又道:「這兩件歹毒暗器,我不願使用理由,業經說明,如今再給你看看我自己的兵刃吧!」
一面說話,一面解開所著黃衫的領口衣鈕,露出頸項間的好大一片冰肌玉膚!
夏侯平急忙側轉目光,不敢正視,並劍眉微蹙地,暗忖這位冷面仙姬,怎的如此大膽,竟當面解衣,不怕女孩兒家的玉頸酥胸,被陌生男子看見?
夏侯平心中正在怙惴,忽又聽得冷面仙姬向自己笑聲叫道:「夏侯平你看,這就是我的兵刃!」
夏侯平聞言無奈,只好回頭,卻見冷面仙姬手中提著一根細細金鏈,鏈上並懸著一具不太大的黑色骷髏頭骨!
他見了這條金鏈,不禁勃然變色地,退了半步,目光電射而出,盯在冷面仙姬臉上,詫聲說道:「紙錢灰指甲,金鏈黑骷髏……」
冷面仙姬接口吟道:「令到如人到,江湖鬼見愁!」
夏侯平俊目之中,神光電射地,又向冷面仙姬抱拳含笑問道:「姑娘竟是『金鏈閻婆,骷髏仙子』襲冰艷裘老前輩的嫡傳弟子麼?」
冷面仙姬點了點頭,雙揚秀眉笑道:「你認為『金鏈閻婆』的愛徒,與『南海醉仙』的弟子,配不配作為對手?」
夏侯平大笑說道:「配極!配極!但我不知道你為何不肯動用這威震乾坤的獨門兵刃?」
冷面仙姬一面仍把那條「金鏈黑骷髏」,套回頸項,藏在衣內,一面妙目流波地,看著夏侯平,嬌笑問道:「夏侯平,我是否與你有一天二地之恨?」
夏侯平搖手說道:「師門有別,彼此無冤,哪裡談得上什麼『天地之恨』?」
冷面仙姬此時的臉上神情,業已絲毫不冷,笑得更甜地,揚眉繼續問道:「你是否和我有三江四海之仇?」
夏侯平目閃神光,微笑答道:「只要姑娘所說『岳陽一劍』浮遊子並非正人俠士之事,有了確切證據,彼此便絕無點滴之仇!」
冷面仙姬笑道:「彼此既然無仇無恨,我怎肯使用『金鏈黑骷髏』?莫非你竟不知道我這獨門兵刃,只一出手,必須見血方回,而鏈上更具奇毒,見血半絲,便能致人於死麼?」
夏侯平聽她這樣說法,不禁向冷面仙姬恭身長揖地,深施一禮,含笑說道:「夏侯乎先謝過姑娘的對我關垂盛意!」
冷面仙姬搖手笑道:「你不要謝我,應該謝謝你那名滿江湖的『游龍俠少』四字!」
夏侯平訝然問道:「姑娘此話怎講?」
冷面仙姬異常大方地,指著自己的臉龐,向夏侯平嬌笑問道:「夏侯平,你不必客氣奉承,且以公平目光,看看我的容貌身材,是美?還是不美?」
夏侯平暗驚對方太以灑脫,遂不甘示弱地,也自大大方方地,向冷面仙姬的全身上下,細看一番,揚眉微笑說道:「美!美的很,玉立亭亭,風神楚楚,曹於建『洛神賦』中那幾句:『修短適中,儂纖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等讚美之詞,可以極為恰當地,移贈你了!」
冷面仙姬聞言一笑,又向夏侯平問道:「你呢?你這位『游龍俠少』,算不算得是當代英雄?」
夏侯平被她問得傲氣勃發地,點頭答道:「夏侯平雖然學淺技薄,但胸中浩氣,卻如河岳日星,自問倒還當得起『英雄』二字!」
冷面仙姬笑道:「這就對了,我是『美人』,你是『英雄』,我怎不對你關垂?怎不對你惺惺相惜?怎忍心用『九煞分屍劍』、『菩提度厄珠』、及『金鏈黑骷髏』等歹毒無倫,當之不幸的暗器兵刃,來下手對付你呢?」
這幾句話開門見山的直吐愛意之語,使這位不知見過多少世面,但對「溫柔陣仗」,卻還此道未通的「游龍俠少」夏侯平,聽得俊臉通紅,不知應該怎樣答對才好?
冷面仙姬倜儻異常地,「咦」了一聲笑道:「你是男孩子,應該臉皮極厚,怎麼反到怕起羞了?由來伯樂知名馬,自古英雄愛美人!英雄既能愛美人,美人難道就不能愛英雄麼?故而我這自命不醜的『美人』,對你這自命不凡的『英雄』,發生好感愛意,是天經地義,自然而然,毫不足奇,更毫不足羞之事!」
夏侯平無法答話,只好抱拳說道:「姑娘既把暗器、兵刃兩陣除外,我們應該在其餘玄功、輕功、掌法三陣之上,分輸贏了。」
冷面仙姬神色一點不冷地,嬌笑說道:「好,你不要發窘,我們便開始比鬥玄功!但所謂『玄功』,包括內外家各種神奇武學,花樣太多,我們卻怎樣比鬥?」
夏侯平含笑說道:「姑娘請隨意施為,夏侯平敬為學步,只要我無法照做,便算落敗!」
冷面仙姬妙目流波,瞟了夏侯平一眼,笑吟吟地揚眉說道:「你既然這樣說法,我只好先行獻醜了!」
說完,便走到一座比較高大的墳塚之前,雙手捧著墳前石碑,微凝功勁,便把整座石碑,自土中拔起!
夏侯平雖覺此舉甚異,不像是內家高手,互較玄功,但因說好事事學步,遂只好也尋了一座大小相當的石碑,雙手凝功把石碑拔出土外。
冷面仙姬嫣然微笑,好似對這塊石碑頗為愛惜地,以玉掌來回摩娑!
夏侯平冷眼旁觀,看得清清楚楚,不禁暗驚這位「金鏈閻婆,骷髏仙子」,裘冰艷門下的「冷面仙姬」,確實身負絕技,自己若不小心應付,真難免會敗在她的手下!
原來,冷面仙姬隨意輕摩三四次後,這塊石碑上的所鐫字跡,業已泯然無存,變得光滑如鏡!
夏侯平只好照樣施為,把自己所抱的這塊石碑,也用掌力削平了碑上字跡!
如今,這兩塊石碑,均比先前卻薄了一些!
冷面仙姬向夏侯平微笑說道:「我們均把較量玄功的準備工作,完全做好,如今應該正式較量,我想來個『融文合武』的奇妙比鬥,不知你意下如何?」
夏侯平笑道:「什麼叫『融文合武』?」
冷面仙姬一雙妙目之中,流露無窮情意地,向夏侯平盯了兩眼,秀眉微揚,含笑說道:「我以內家指力,用真草棣篆書體,各在這石碑上鐫出一副上聯,你則照樣各鐫出一副下聯!鐫石不清也算輸,聯意不對也算輸,甚至連字兒寫得不好,也要算輸。」
夏侯平失笑說道:「我對下聯有這麼多的落敗可能,你這出上聯,卻根本只勝不敗……」
冷面仙姬不等夏侯平話完,便自佯嗔說道:「誰叫你剛才誇下海口,說了什麼,隨意施展,敬為學步,倘若不能照做,便算落敗』之語?」
夏侯平因自己確有此語,只好苦笑點頭,冷面仙姬又復抿嘴笑道:「其實這也不算不公平,因為我出的題目,若是難倒了你?你下次也可以想個刁鑽古怪的方法,照樣難難我呢!」
這位冷面仙姬在一顰一笑一嗔一叱之中,均故意賣弄風情,表現出她刁蠻健美的天生韻致!
夏侯平心中的對她印象,除了稍覺過份灑脫大膽以外,並不算壞!遂聽完話後,揚眉笑道:「姑娘不要替我擔慮,大概真草棣篆等四副鐫石對聯,還未必能夠把我夏侯平難到!」
冷面仙姬聞言一笑,伸出纖纖玉指,運用玄功,在那石碑上鐫了七個楷書大字!
書作虞世南體,婀娜中隱含剛健,凌波緩步,高謝風塵,居然寫得極好!
但書法雖佳,聯語卻屬成句,寫的是:
「欲成比目何辭死?
夏侯平因系成句,未作深思,遂立即伸指凝功,也在石上鐫出了「願作鴛鴦不羨仙」等七字屬對!
他所寫楷書,是出自北魏鄭文公,群龍顏等碑,雄厚奇縱,直擬古人,端的極見功力!
直等把聯語中的最後一個「仙」字寫完,夏侯平方覺出有點不是味兒!
因為自己與冷面仙姬一男一女,同在石上鐫下這「欲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等兩句意致纏綿之語,豈不像是指石為盟的定情艷事?
冷面仙姬把這「欲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等兩語低吟一遍,目光中情意更濃地,向夏侯平凝眸注視!
夏侯平既不便加以解釋,又不敢與她目光相對,只得臉上微紅,心中微跳地,低頭說道:「姑娘請出第二聯吧!」
他催促對方之意,是想早點把這陣「融文合武」的玄功比鬥,交代下來,則在輕功、掌法兩陣之上,便決不會再有如此尷尬局面!
冷面仙姬聽他催促自己,遂銀牙微咬下唇,伸指以懷索草書的字體,在石上鐫出了一行龍飛鳳舞字跡!
夏侯平目光一注,不禁臉上更紅,心中更跳,因見對方寫的是:
「儂本美人,自愛游龍俠少!」
這種坦白纏綿之語,怎樣對法?但因事先說明「融文合武」,卻又不能不對,夏侯平只好不著邊際地,以孫過庭書譜的草書字體,胡亂鐫道:
「卿原青女,應稱冷面仙姬。」
冷面仙姬看完他所對下聯,柳眉微揚,嫣然一笑,又復以曹全碑的棣書字體,在石上鐫道:
「君是有情人,可許情天相比翼?」
夏侯平簡直越來越覺頭痛,雙眉緊蹙地,以石門頌棣體寫道:
「我為長恨客,何堪恨海共浮沉?」
冷面仙姬銀牙微咬,目光一轉,伸出纖纖玉指,在石上以泰山碑篆法寫道:
「不計苦和辛,誓以情思填恨海!」
夏侯平見她越位越緊,遂趕緊以李斯小篆寫道:
「自慚緣與福,難將俗骨配佳人!」
冷面仙姬本已滿面情思,熱情如火,但看了夏侯平最後所書這比較意義顯明的拒絕之語以後,淡然「哼」了一聲,笑容忽斂,臉上如布寒霜!
照說滿面寒霜自然比不上滿面春風來得可愛,但在夏侯平的眼中,卻寧願感受對方的寒霜幽怨,不願領略對方的春風嬌笑!
因為夏侯平覺得冷面仙姬這等凝愁結怨之下,最多不過辣手相加,與自己拚命一戰,比較容易應付!
倘若對方始終春風滿面,嬌笑迎人,向自己傾吐出百丈情絲,卻真使自己惶惑萬分,不知怎樣應付才好。
他微定心神,劍眉一挑,向冷面仙姬抱拳笑道:「姑娘,這場『真草隸篆相屬對,融文合武鬥玄功』之舉,已告了結,好像秋色平分,無甚勝負?我們比第二陣了!」
冷面仙姬點頭說道:「第二陣是比輕功,在這亂墳堆中,應該怎樣施展?」
夏侯平如今因想以技懾人,令對方知難而退,不敢過份癡纏,遂不等冷面仙姬話完,便自接口笑道:「既然限於地形,不便施展其他的輕功絕技,我們就來個『凌空三按掌,平步躡青雲』如何?」
冷面仙姬神情又變,寒霜漸退,笑意微生地,點頭說道:「好個『凌空三按掌,干步躡青雲』的名兒,如今該你來帶頭施為,我來敬為學步!」
夏侯平一見冷面仙姬笑容又生,便不禁心中微跳,趕緊調勻真氣,雙手平分,向下虛空一按,身形便如箭脫弦般地,沖天飛起兩丈三四高下!
外行人或許會嫌這位「游龍俠少」夏侯平,徒負大名,在與強敵較量輕功之下,為何縱得這低?
但內行人卻已看得舌矯不下地,暗自心驚膽怯!
原來夏侯平兩腿絲毫未彎,全身絲毫未晃,是完全仗恃這雙掌一分,凌空虛按的反彈勁力,隨身軀凌空飛起了兩丈三四!
去勢才緩,勁力才失,夏侯平再度凝功按掌,身形便又復向上飛起!
等他三度按掌的去勢盡後,身形已在六丈高空,低頭目注冷面仙姬,向她微一拱手,方自緩緩落下。
直等足尖落地,雙腿仍未稍屈,並依然落在先前所立原處,連半分半寸,都決無差錯!
冷面仙姬滿臉佩服神色,向夏侯平撫掌讚道:「你這手功夫,確實高明,人貴自知,我認為我縱然盡力施為,三度按掌,最多升空五丈有餘,要比你低了數尺,這場『凌空三按掌,平步躡青雲』的輕功比鬥,你是贏定的了!」
語音方了,雙手立分,翻掌往下一按,也自腿不屈,身不晃地,平平穩穩,升起了兩丈三四!
夏侯平大吃一驚,忍不住失聲讚道:「姑娘何必太謙?你這『平步躡青雲』的功夫,那裡有絲毫弱於我之處?」
冷面仙姬在空中笑道:「第一度按掌,是在實地施為,自然差不許多!但第二度按掌和第三度的空中按掌,我就要差了一些了!」
話完,接連兩度翻掌下按,人升五丈有餘,果比夏侯平所升高度,低了六尺左右!
她的身形落下,也是落在原處,來差分毫,夏侯平好生驚佩,含笑說道:「第一陣平分秋色,第二陣秋色平分,我們且在第三陣上,一分勝負!」
冷面仙姬冷哼一聲,忽然搖手笑道:「夏侯平,我不願意和你比了!」
夏侯平莫名其妙地,訝然問道:「勝負未分,為何不比?」
冷面仙姬罵道:「你太驕傲,太狂妄,太會欺負人了!」
夏侯平被罵得其明其妙地,瞠目問道:「姑娘,你這樣罵我,有根據麼?」
冷面仙姬嘴角微披答道:「怎麼沒有根據?我在『凌空三按掌,平步躡青雲』的這場較拄之上,分明比你低下六尺左右,你為何還說是秋色平分.豈非故意羞辱我麼?」
夏侯平「哦」了一聲,失笑說道:「姑娘莫要發怒,我之所以這樣說法,也有相當根據!」
冷面仙姬揚眉問道:「你有什麼根據?」
夏侯平含笑說道:「我剛才失聲稱讚姑娘之時,姑娘曾在空中答話,自然分神散氣,不能完全發揮你的絕世神功……」
冷面仙姬不等夏侯平話完,便自接口說道,「你說得雖然有理,但我自知空中答話之舉,影響並不大大,答話後,低了六尺之多,不答話也難免要低三尺!」
夏侯平暗佩對方雖然出身邪派門下,舉措卻還磊落光明,遂仍不肯承認獲勝,搖頭說道:「姑娘這等說法,仍有自謙之嫌,夏侯平不敢認勝,我們還是在第三陣上分勝負吧!」
冷面仙姬委實拿他無法,只好咬牙說道:「夏侯平,你不要放刁,第三陣上是比掌法,我要你知道『金鏈閻婆,骷髏仙子』裘冰艷門下冷面仙姬的『閻婆抓魂手』的厲害!」
夏侯平知道「閻婆抓魂手」,是當代武林的震世絕藝之一,確實厲害無比,但卻不甘示弱地,也自揚眉笑道:「閻婆抓魂手固然是威震寰宇,南海醉仙拳卻也譽滿乾坤,我們就……」
剛剛說到「我們」兩字,冷面仙姬便緊咬銀牙,惡狠狠地,接口叫道:「夏侯平,冷面仙姬今日是第一次對男人傾心,但也是最後一次對男人傾心,我們之間,不為比翼鳥,便為生死仇,決沒有第三條路!你且施展『南海醉仙掌』,接完我七七四十九式『閻婆抓魂手』,再考慮走那條路吧?因為你若是敗在我的手下,便一切免談,冷面仙姬的意中夫婿,必須是蓋代英雄!我決不嫁給打不過我的膿包男子!」
夏侯平聽得方自苦笑皺眉,冷面仙姬業已奇招迭發,掌影如山地,把他圈在「閻婆抓魂手」的無邊威勢以內!
夏侯平一面施展師門絕藝「南海醉仙拳」,應付對方的幻變萬方,驟如風雨攻勢,一面暗自尋思這冷面仙姬看中自己,如此癡纏,太難應付,不如賣個破綻,讓她一招半式,雖落個膿包之譏,但一切煩惱,也就可以煙消雲散!
念方及此,忽又聽得冷面仙姬厲聲冷笑說道:「夏侯平,你為什麼只守不攻?莫非你想故意讓我得勝?要知道你若勝我,我決心嫁你為妻,我若勝你,我便四海宣揚,『南海醉仙』蕭九先生的得意傳人,敗在『金鏈閻婆,骷髏仙子』裘冰艷的門下愛徒之手!」
這一番話兒,有關雙方師門威望,聽在夏侯平的耳中,頓使他雜念齊消,雄心大振!
夏侯平有了決定,決定是不論自己將遭受對方如何癡纏?也不能稍墜師門威望!換句話說,他要施展全力,把這冷面仙姬擊敗,為恩師「南海醉仙蕭九先生」八字,爭取光彩!
雄心既起,絕學立施,夏侯平神功凝處,「南海醉仙掌」的神奇威力,陡然加強,從只守不攻的落後局面,變成有攻有守的持平局面,從有攻有守的持平局面,再進展成攻多守少的優勢局面!
冷面仙姬毫不退讓地,把七七四十九式「鬧婆抓魂手」,展盡精微,招招都是狠辣無比,變化無窮,向夏侯平猛攻緊守!
鬥到第四十一二照面之上,夏侯平雙剔劍眉,仰天狂嘯,施展出「南海醉仙拳」中「壺中日月」「醉裡乾坤」,及「南海朝尊」等三式迴環相生,威力最強的撒手絕學!
冷面仙姬一式「黑獄逃魂」,躲過了「壺中日月」!一式「森羅點色」,化解了「醉裡乾坤」,並一式「鬼王傳令」,硬接對方的「南海朝尊」!
這一掌,雙方均用全力,期望能分勝負!
果然,「蓬」的一聲巨響起處,兩條鬥得如火如茶的人影,立告分開!
夏侯平竟未能穩住身形,被冷面仙姬這招「鬼王傳令」,震得退了一步,身軀連晃兩晃,方自拿樁站定!
冷面仙姬則連退三步,目光中隱含情意地,凝視夏侯平,但嘴角上卻沁出一絲血漬,由少而多,由淡而濃,終於一滴滴地滴落在她所著黃衫之上。
這種現象,自然顯示出她被夏侯平這一招「南海朝尊」,把臟腑間,擊傷相當沉重!
夏侯平見狀,心中不忍地,皺眉叫道:「姑娘,你……」
冷面仙姬不容他往下再說,搖手嬌笑說道:「乾坤浩浩,海宇茫茫,我狄墨雲找到如今,才算是找到一個文才武學,兩多高明,能夠打得了我的英俊男子!」
說道此處,反手一甩,一片白光,便向夏侯平疾射而至!
夏侯平看出這片白光,不像暗器,遂微伸右手食中二指,把白光凌空挾住!
這片白光,是封業已拆閱舊信。
夏侯平抽開書信一看,不禁俊臉通紅,心中好生慚愧!
原來「岳陽一劍」浮遊子,空負一方大俠之名,仍復貪財好色!此次與鄒凱倫等決鬥,便是由於浮遊子與傅華生,互相爭戀一名風塵妖姬而起!
夏侯平看清「岳陽一劍」浮遊子所書這封遞給博華生的戰書以後,不禁連連搖頭,苦笑說道:「浮遊子人面獸心,竟與傅華生等採花淫賊,屬於一丘之貉!若非姑娘洞澈隱微,把他下手除去,幾乎連夏侯平的一點微薄名聲,也隨他一齊斷送!」
冷面仙姬自懷中取出一隻玉瓶,傾了兩粒丹藥服下,目注夏侯平,含笑叫道:「夏侯兄,我如今大概不妨這樣叫你,因為你既知『岳陽一劍』浮遊子,並非善類,斬者無虧之後,我們便無仇無恨,可以交朋友了!」
夏侯平向她抱拳一揖,陪笑說道:「姑娘,你適才以『鬼王傳令』招術,與我『南誨朝尊』互相硬接之際,好似略受內傷?夏侯平委實過意不去,尚請海量相寬,莫加怪責才好!」
冷面仙姬嬌笑說道:「這點小事,何必客氣?倒是我有件事兒,要請夏侯兄幫忙,不知你肯是不肯?」
人之好色,理之常情,「游龍俠少」夏侯平是何等倜儻風流人物,要說他對於這位與自己年齡、貌相、甚至武功、見識,都般般匹配得過的冷面仙姬,竟會毫無好感?那才是欺人之語!
如今見她秋波送意,溫語相求,遂含笑說道:「姑娘你……」
「姑娘」二字才出,忽然想起適才她彷彿自稱「狄墨雲」?遂劍眉雙蹙問道:「姑娘,你能不能賜告芳名?」
冷面仙姬笑道:「我姓狄,雙名墨雲!」
夏侯平對於狄家姊妹來歷,並不深知,故而在想了一想以後,繼續問道:「狄姑娘,你有沒有胞兄胞弟或是姊妹之屬?」
狄墨雲搖頭答道:「我沒有兄弟,只有一個妹子,身世極為奇特,負有血海深仇,但詳細情形,卻尚弄不明白!」
夏侯平「哦」了一聲說道:「狄姑娘,你方才說是有事要我幫忙,究竟是什麼事呢?」
狄墨雲目光向四外一掃,揚眉說道:「此處並不十分隱僻,我們最好去到前面那片隱秘密林之內,再作詳談!」
夏侯平方一躊躇,狄墨雲便自笑道:「夏侯兄,你怕什麼,怕我能吃掉你麼?」
夏侯平聞言俊臉一紅,雙眉剔處,便自不甘示怯地,向那片密林,緩步走去!
狄墨雲一面與他並肩齊行,一面壓低語音,極為神秘地,向夏侯平耳邊悄悄說道:「夏侯兄,我師傅要在今天夜間,趕到這『洞庭湖』畔!」
這幾句話兒,著實把夏侯平聽得嚇了一跳,目光炯炯地,凝住在狄墨雲的嬌靨之上,訝然問道:「你師傅『金鏈閻婆,骷髏仙子』裘冰艷老前輩的蹤跡,業已早絕江湖,卻於今夜趕來『洞庭』則甚?」
狄墨雲瞟了這位倜儻不群,英姿挺拔的「游龍俠少』一眼,低聲嬌笑說道:「夏侯兄,你究竟真是不知?還是裝呆賣傻?」
夏侯平苦笑說道:「狄姑娘,我們既已訂交,夏侯平怎會不對你坦誠相見?」
狄墨雲揚眉笑道:「這樣說來,夏侯兄是真不知道在這『岳陽』附近,出現了武林異寶之事!」
夏侯平搖頭笑道:「我是由『崑崙』事了,偶游岳陽洞庭之勝,並非特意前來,那裡會知道這些江湖秘訊?狄姑娘若知,還望見告此處是出現了什麼武林異寶?」
狄墨雲笑道:「根據秘訊傳聞,在這『岳陽』地面,出現了『羅公三鼎』!」
夏侯平皺眉問道:「什麼叫『羅公三鼎』?」
狄墨雲白他一眼,嬌嗔說道:「看你生得蠻漂亮的一副聰明面孔,怎麼連這句簡單話兒,都聽不懂?『羅公三鼎』,就是『羅公九殘金鼎』之三,換句話說,也就是有一枚『羅公鼎耳』一隻『羅公鼎足』及一塊『羅公鼎腹』,均在這岳陽地面出現!」
夏侯平微笑說道:「若照這樣說法,你師傅裘老前輩,定然也是為此而來的了!」
狄墨雲點頭答道:「想得『羅公三鼎』,只是我師傅的一樁願望,據我所知,她還有另一願望!」
夏侯平目光微轉,含笑說道:「裘老前輩等,是當世武林中的非常人,她們所做的事兒,也都是些非常之事!……」
狄墨雲接口說道:「夏侯兄說得對了,的確是非常之事!據我推測,我師傅的第二樁願望,可能是要殺人!」
夏侯平驚道:「殺人?裘老前輩想要殺誰?」
狄墨雲搖頭答道:「要想殺誰?我也無法預加推測,這就是我想找你幫忙之事!」
這時,兩人業已走進密林,夏侯平聽得失聲叫道:「狄姑娘,你要叫我幫你殺人?」
狄墨雲螓首微搖,含笑說道:「夏侯兄放心,我不會要你幫忙殺人,只要你幫我拿些主意!」
夏侯平惑然笑道:「狄姑娘,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可否請你解釋得明白一點?」
狄墨雲點頭一笑,指著自己胸前,向夏侯平嬌聲說道:「夏侯兄,你看!」
夏侯平的湛湛的目光,在狄墨雲的微隆酥胸之上,略一注視,俊臉通紅,囁嚅問道:「狄姑娘你要我看……看……看些什麼?」
狄墨雲揚眉笑道:「我要你看我心跳得多麼厲害?」
夏侯平聞言,果見她胸前起伏頗劇,正待發問,狄墨雲又復低聲說道:「我生平每遇重大為難之事,或是災厄將臨以前,總會『騰騰騰』地心跳不止!今日忽有這種現象,加上我師傅要來,並有任務交派,越發六神無主,天君不安,想找個人兒,幫我拿拿主意!」
夏侯平皺眉問道:「狄姑娘,你莫非要我陪你一同去見你師傅?」
狄墨雲搖手說道:「我師傅從來不見外人,我只是要你躲在一旁,替我暗中壯膽!」
夏侯平苦笑說道:「金鏈閻婆,骷髏仙子裘冰艷的威風,豈同小可?我躲在一旁,或是被她老人家發覺,真難免吃不消兜著走呢!」
狄墨雲看他一眼,嬌笑說道:「夏侯兄,你若這樣怕我師傅,便不必幫我這個忙兒……」
夏侯平激動豪情,揚眉狂笑地,接口說道:「慢說裘老前輩不過武功極高,性情極怪而已,就算她老人家是位真正閻婆,夏侯平又復何懼?」
狄墨雲忍俊不禁地,失笑說道:「你看你一會兒傻得可笑,一會兒又狂得可恨……」
話猶未了,夏侯平忽然靈機一動,揚眉笑道:「狄姑娘,我有一種奇妙想法!」
狄墨雲笑道:「我生性最愛聽奇妙之語,做奇妙之事,你不妨把你這奇妙想法,宣佈一下!」
夏侯平俊目雙張,神光電射地,含笑說道:「我覺得你這種說我隱身一旁,替你暗中壯膽,並幫你拿拿主意之舉,可能是莊莫大錯誤,只會使你墜入更迷惘,更痛苦的深淵,而絲毫於事無補!」
狄墨雲失驚說道:「如今輪到我聽不懂了,請你把這種奇妙想法,解釋得詳盡一點!」
夏侯平笑道:「我有了一種大膽假設,假設你師傅裘老前輩,所交派你的任務,竟是要休殺我,你卻怎樣處理?」
狄墨雲確實萬想不到夏侯平會有這麼一問?不禁張口結舌地,喃喃說道:「這……這……你這種想法,太奇妙下,簡直不……不太可能!」
夏侯乎微笑問道:「假如真是這樣,你會殺死我麼?」
狄墨雲銀牙一咬,目注夏侯平,斬釘截鐵地答道:「若真如你所言?我自己也拿不準會怎樣處理?但,大概有八成兒會遵從我師傅之命,下手殺你!兩成兒會不忍下手,寧受重責地,違背師命!」
夏侯平揚眉笑道:「你不必違背師命,儘管對我下手便了!因為我們兩人的武功造詣,差不許多,我並不至於輕輕易易地,就被你殺得死呢!」
狄墨雲嘴角微披,哂然說道:「你不要以為方纔曾經勝我一掌,就有點恃技驕狂!不要忘記我身邊還藏著『金鏈黑骷髏』,『九煞分屍劍』,『菩提度厄珠』等厲害無比的殺人利器!」
夏侯平悚然一驚問道:「你打算用這些東西,殺死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