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哪!你終於回信了!你還活著!你沒有被獅子吃掉!你去非洲快兩年了,把那麼多可愛的孩子的頭刮光,卻竟然連獅子的頭毛都沒看過,你在馬拉威都做了什麼啊?
短期出家是要剃頭的嗎?會不會有天變成長期出家?
要是我真的活到一百零六歲,變成一顆葡萄乾那麼小,一陣風就可以把我吹走,說不定還可以藏在口袋裡,那可方便了。到時候你也能認出我來嗎?我那讓人一眼就人出來的標記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說嘛!
猢猻樹是什麼樣子的?我只知道「樹倒猢猻散」。
你們在孤兒院裡都種什麼菜?我也想去找一塊菜田種菜,火鍋店以後就賣我種的菜。可是,想租一塊菜田要跑到元朗去呢。我正在掙扎要不要每星期找一天去耕田。熊貓的母親當知青的時候下鄉種過田,她跟熊貓說,那時候,他們幾個種田的女知青最渴望的就是下雨,下雨了,大伙就可以放下手裡的活,坐到屋瓦下面歇一會,看著雨打在台階上,打在田哇上,打在遠方的遠方。她永遠忘不了那個渴望雨聲的年代。
香港今天一直下著大雨,許多年之後,還是會下雨的吧?只是,看雨的人已經不一樣了。人面桃花。也許就像你說的,時間從來沒有流逝,流逝的是人。
如今,我們看到雨就發愁。下雨天,客人也不來了。我上次做給熊貓吃的窩窩頭很成功,所以我打算做些窩窩頭,不過,我做的是小窩窩頭,否則,客人吃窩窩頭吃飽了就不點其他菜了。我也做一些包子,鹹的甜的都有,還有湯圓。真沒想到芝麻湯圓浸紅湯很好吃呢,外面是辣的,裡面依然是甜的。
我的天!非洲蘇裡族的女人都在下唇嵌一個大泥盤?很難想像嘴巴比臉大是什麼模樣的。她們怎麼吃東西啊?她們能說話嗎?下雨怎麼辦?睡覺時只可以仰睡麼?
你問我現在是不是己經有幾層下巴?
我一直都只有一個下巴!你才跟河馬做親戚!
非洲是一夫多妻制?那麼,在非洲當和尚是很大的犧牲吧?你去當和尚吧你。
史瓦濟蘭的老國王娶了八十幾個老婆?原來我的父親三個老婆不算多。父親年輕時在馬達加斯加住過一段日子,不知道他那時會不會娶過幾個非洲老婆。這些非洲女人不願意離鄉背井跟他回來,含淚把他送走。不知道她們會不會是蘇裡族的?要是那樣的話,她們的眼淚不都掉到嘴巴裡去嗎?無論掉多少都裝得下,還真的很方便呢。
你問我為什麼愛看長頸鹿手忙腳亂喝水的模樣。就是好看嘛,我也喜歡長頸鹿純真的大眼睛和羞澀的神情。長那麼高,膽子卻又那麼小。
沒見過眼睛不圓不大、睫毛不長不彎的非洲小女孩?我妒忌死了!我一直渴望擁有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和又長又彎的睫毛。
四歲的薇雅是艾滋病童,那她能活多久?孤兒院也收容艾滋病童嗎?你那邊也有一個阿旺啊?我這邊的是旺旺,皮膚很白。
雖然你說我是小混混收到你的信,還是很激動,這幾個星期,我的心情太複雜了。
你那邊能看到新聞嗎?你知道五月十二日四川墳川發生七點八級大地震嗎?房子塌了,山也塌了,河也塌了。熊貓那天在成都,她是地震前幾天回去為窩窩頭慶生的。兩天沒法跟她聯絡上,我和旺旺都嚇死了。幸好,最後終於找到她,家裡所有人都平安。現在每天都有餘震,太可怕了。
熊貓是前天回來。我和旺旺到機場接她,見面的一刻,就像劫後重逢,三個人都忍不住哭了。別人都是送機的時候哭,哪有人接機的時候哭?我們成了怪物。哭完了,熊貓擦擦眼淚說:
「我們去吃什麼?這麼難得活下來,我要好好地吃!吃完我們去看姑姑。」
我們打算找一天接老姑姑出來吃麻辣火鍋呢。她許多年沒吃了,我們想給她一個驚喜。
孤兒院裡有很多來自台灣的女孩嗎?那你的國語現在是不是很棒?
香港現在很難看到星星了。有一天夜晚,我跟熊貓和旺旺坐在避風塘的海邊看星星,找到幾顆不太亮的,不知道它們是跨越了多少個光年來到的。以前我和你不是常常坐在那兒的石級上看星星的嗎?那時的星星亮多了。
非洲人吃火鍋嗎?真想快遞一個麻辣鍋給你。法國奶酪和西班牙風乾火腿本來也想留著給你,不過,既然你說我骨子裡是個小混混……
秘方不是蘋果,都說好像很平常,卻也不平常。蘋果是很平常咧。也不是你家出品的「津津」梅肉,你想得美!
再給你一個提示:這東西可以賣很貴,也可以很便宜。
隨信附上夏家三姐妹的照片,站在中間瓜兮兮的是熊貓,眼睛像做夢似的是那個是旺旺,紅髮的看上最聰穎又苗條的那個當然是我。
我決定了,我還是喜歡寫信,不寫電郵,這樣你可以看到我的字,像星星那樣跨越遙遙遠遠的千山萬水抵達你手裡。這份感覺美好些,而且我也想看到你的字。
怎麼會以為我恨你呢?從來就沒有。不過,要是你敢再說我跟河馬足親戚,我可不敢打包票。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銅鑼灣的小混混
二八年六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