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淅淅的眼睛裡如果能裝上一根天然氣管,一定就會噴出熊熊烈火。城隍說的這是什麼屁話,他不敢拒絕上官,就可以把苦難壓到她淅淅頭上來了?真是逢高拍逢低踩的典型啊。還沒等淅淅說話,忘機先道:「老哥,你這就不好了吧?淅淅怎麼說也是妖精,你讓她手上沾那麼多血,對她沒好處的。再說又不是你份內的事,你讓淅淅為你奔波為你在上官面前賺分,怎麼也說不過去,很對不起淅淅。雖然淅淅是妖,但眾生平等,你也不能這麼欺負她吧?」
淅淅冷然看著城隍,道:「我背上三條人命,兼帶離開賭徒那麼多天,換取你給我的指點。並不意味著你可以所以把其他兩條人命也強加到我頭上,殺人啊,又不是什麼小事,即使上天因為這罪孽只是你們的任務而不記在我的賬上,我自己也會因為手頭沾血而內疚惶恐,所以這最後兩條命我不接受,我答應你再取兩條命,其他沒我的事了。如果你敢因此而把這兩條命暗中強加到我認識的人頭上,當心你的上海城隍廟。忘機,謝謝你,你自始至終都是好仙。」
城隍怏怏的,但又說不出話來辯白,只有暗中拿腳踢著忘機想要他幫忙。忘機避開,城隍又貼上,如此再三,忘機無法,只得沖冷冷盯著他們看的淅淅道:「淅淅,你也看見了,城隍在求我呢,因為規矩是這樣的,追命的任務分配給沒給神仙,可又規定神仙自己不能沾血,所以每次有任務來都是很叫我們頭痛的。上仙還可以憑借權勢把這任務甩給我們,我們就沒辦法啦。淅淅,你也體恤體恤我們兩個末流神仙,幫我們個忙。我叫城隍拿他的法術來換。還有,雖然我們不能殺人,可是我可以幫你完成偵察任務。這幾天我就跟在你身邊,你要什麼只管說,只求你幫了城隍的忙,你說可以嗎?」
淅淅聽了,只是依然拿嚴峻的目光罩著城隍,看得城隍都心虛。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叫我加殺兩個,看在你老好忘機的份上,答應你。不過,城隍你既然可以從上官那裡得到好處,我自然也得從你這兒得到好處。我要學你兩樣本事,一是讓我可以去掉你們的輔助,得以自由在時空穿梭;二是我要學你們手指曲伸兩下就可以算出一個人的前因後果的本事。這兩樣,加上你前面答應的一樣,限你立刻完成,還是那句話,我睜眼復活的前提是你把這三件本事都詳細記錄到紙上傳授給我,忘機道長作證。」
這一下,忘機名正言順做了中間人。「老哥,這條件,你看怎樣?」
城隍苦著臉道:「你還問我,這第一條倒也罷了,第二條是仙家特有的法術,我要傳給了小狐狸,上面追查起來,我怎麼交代?」
淅淅冷笑道:「城隍,我算是知道你這人嘴裡是沒一句真話的了。你說這是仙家獨有,為什麼與非這麼個老實道士都會知道?你隨便推三阻四,沒關係,我又不一定要這些,有了對我也只是錦上添花。你自己慢慢看著辦,我走了。」
城隍忙一把拉住淅淅,道:「你弄錯啦,與非牛鼻子的法術怎麼可能與我們仙家的比……」
淅淅立刻道:「啊,我明白了,原來也有全本刪節本之分,不過忘機道長不是我們的中間人嗎?忘機說話做人最是有良心,城隍你寫出來的只要道長過目首肯,我也就沒意見。只是麻煩忘機道長了。」
城隍聽得出淅淅話中的要挾,可是現在沒辦法,只有被她要挾。只得跺腳道:「好吧,好吧,我答應你,姑奶奶,你還是快去吧,再不去你那軀殼的身子都要涼了。他們都快到洪家了,你要沒了氣,洪家不知會做出什麼大事來,這下死的人就太多了。」
忘機也道:「淅淅,你放心吧,我盯著城隍,你既然相信我就相信到底,等我押著城隍把三份東西交到你手上後,我就陪著你幫你出主意。你去忙你的吧。」
淅淅點頭,這才匆匆離開。城隍一見她離開,立刻骨朵起一張大嘴,可又不敢胡說八道,怕這麼容易「叛變」的忘機說出去,只有含羞轉身忙著寫出他答應淅淅的法術。
淅淅找到浣浣的軀殼時,見她已經落在洪葉羅的懷抱中。看洪葉羅抱著浣浣的軀殼如發瘋一般往新房裡跑,兩眼發直,嘴裡時不時發出一聲低吼,猶如被困的野獸一般,淅淅一聽嚇壞了,忙鑽進浣浣的軀殼,溫暖起這個身體,伸出手緩緩撫上洪葉羅已經淚流滿面的臉,輕輕道:「我沒事,你別急,跑慢一點。」知道不能多說,否則不符合死而復生的形象,幾句話後便立即閉嘴閉眼。
洪葉羅狂奔中忽然被浣浣伸手摸了一下臉,還聽她說了幾句話,喜得大叫一聲:「浣浣,你還活著!你還活著!你要挺住,我不會讓你死的。」可是,眼淚卻是落的更多,紛紛滴落在浣浣的臉上,一陣熱,然後是滿臉清涼。淅淅只有在心裡感慨:風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淅淅合上的眼睛感覺到有亮光,估計是進屋了。只聽小去大大地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淅淅也知道,這會兒這張臉全是血,黑天黑地的,沒幾個人有膽看。只聽洪葉羅道:「你們把湘妃榻搬過來,浣浣頭撞成這樣,一定很痛,不能靠在枕頭上睡。我躺在榻上抱著她。」
「小聽,拿最軟的絲綿來,給浣浣把臉擦乾淨,她最討厭身上有味道。」
「妙妙,你來了正好,我有一件竹似涼袍,很軟的那件,你快去拿來,浣浣怕熱,墊在她身下。」
「請大夫進來吧,你們也別退下了,快,別管我。」
淅淅聽著洪葉羅用哽咽的嗓音一條一條地發著指令,件件都是那麼體貼,那麼焦急,他對娘子是真的好,真是對不起他。淅淅此時很想橫下心來做出決定,算了,要不就在這古代呆下去吧,起碼回報洪葉羅的深情。
很快,腳步聲紛至沓來,大老爺來了,二老爺三老爺也來了,過一會兒,太爺竟然也來了。老太太的枴杖聲也從屋外傳來,看來她們那麼大年紀,也是緊緊趕著一直從林家跟到洪家新房,不容易。淅淅很是感動,心裡有越來越響亮的聲音對自己喊:不走了,就留在這兒了,否則對不起這些對自己那麼好的洪家人。
老太太才進門,太爺便立刻問:「怎麼回事,不是說老三媳婦剛過世,不去林家的嗎?究竟怎麼回事?」
老太太多年人精,見問,並不出聲,只是長歎一聲,兩隻眼睛目光炯炯地看著大太太。大太太一路過來,早就想明白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此刻見太爺問,而老太太又不答,那眼光逼著她答,她本就膽子小,早嚇傻了,起身對著太爺哆哆嗦嗦地道:「都是媳婦的不是,原以為林家給我們面子,林二太太又親自上門邀請的,這才請求老太太一起過去一趟。」
二太太本來就討厭大太太這麼沒用的人一直壓著她,而如今三太太過世,當家的位置還是沒輪到她,再說今天白天看著大太太一副我說了算的口吻決定了他們三個人一起故去林家,把她二太太留在家裡守著,她早就心中很是有氣,此刻見機會要來了,立刻道:「原是不干老太太的事,早上林二太太來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推辭了,說家中三媳婦剛剛過世,我們這就去看戲不好,不合規矩,再說也沒這心情。林二太太也就無話。只是大太太堅持要去,連葉羅過來以『會無好會,宴無好宴』相勸都沒用,還非要特特地過去新房,非把操勞那麼多天,累得需要抬回新房已經說不去的新娘子也叫了去。要不是……」
老太太見說得差不多,也就咳嗽一聲,道:「好啦,你也少說幾句。」知道多說了反而引起太爺反感。只是老太太還是有話要說的,「浣浣請我也一起進去看畫,她早就看出其中有問題,要是我當時堅持一下,不聽大兒媳婦的勸,厚著臉皮跟去,可能也不會出事了。」老太太今日一天對這個大兒媳婦的剛愎自用也反感得很,只是那麼多年的面子,還是忍讓著,此刻既然追究起責任了,知道丈夫對這個孫兒媳婦器重得很,怎麼可能把責任攬下,當下就這麼自責,其實明眼人都聽得出,又是大太太作的梗。
太爺大致聽出問題癥結,也猜出大太太這麼做原因何在,不過沒說什麼,只是對曲心道:「你把在林家看見的聽見的都說一下。」他相信,在洪家裡大太太那些動作,二太太應該已經說得差不多。
曲心自然不敢在那麼精明的太爺面前有任何傾向,所以只是實事求是,就自己看見的聽到的說了一遍。當說到大奶奶如何衝上戲台,如何面不改色地簡單交代,如何一頭撞柱的時候,眾人都是惻然,而大太太偷眼瞧去,只見兒子雙眼噴火地盯著她,心裡明白,這件事本就是自己的錯,而兒子當然是一輩子不會原諒她了。心裡又驚又怕又寒,只會站在當地發抖。
聽完曲心的敘述,太爺拍案道:「孫媳有勇有謀,有義有節,不愧是我們洪家的媳婦。」說到這兒,冷冷盯了大太太一眼,明顯就是說你這人配做洪家媳婦嗎?「雖然才過門不多日,可今天作為,全是為洪家著想,她這麼當眾撞死,節氣足以轟動整個杭州,甚至傳到京城。劉林宵小想再為難洪家,也得顧及天下悠悠眾人之口。洪家能有這等好媳婦,是洪家的榮幸。葉羅,這幾天你只管守著你媳婦,想要什麼立刻問老太太要,孫媳用自己的性命保全洪家,洪家當然要傾全家財力挽救於她。老二,你去打聽清楚,這幾天宿在林府的什麼劉公子是不是京城權傾朝野的權臣劉家之後,要是的話,未必他就能因此罷休,我們得做出相應準備。」淅淅聽著,覺得這個人精太爺為人很是公道,而且說得不錯,自己當初就是這麼考慮。
話音才落,只聽外面有人飛奔而來,腳步聲響得驚天動地,大爺一聽,立刻警惕地站起來,大聲問:「燕六郎,什麼要緊事?窗外回話。」
只聽外面一把大嗓門道:「回太爺,今晚發貨的船給官差阻在碼頭,說是漕運船要過,讓我們等漕運船過了再走。但漕幫說最近沒有聽說有漕運船要過的事,而官差又不給個確切時間,所以古爺讓小的來跟太爺說一聲,這其中有古怪。」
太爺只是一句「知道了,外面等著」,隨即自己坐著沉思不語,眾人都知道他在想事兒,所以誰也不敢說什麼,連一聲咳嗽都沒有。太爺清楚,今晚的動作只是殺雞敬猴,讓他收手,不要因孫媳撞柱事件大鬧上去的意思。但是太爺是個老而彌辣的人,多年滾爬下來,把洪家發揚光大至如此,一路不知削平多少山頭,這回劉林兩家不把他放在眼裡,當眾欺負他家孫媳,無疑是與當眾扇他耳光一般道理。他怎麼也不肯嚥下這口氣,霍地起身,冷笑道:「不走就不走,六郎,回去跟古爺說,把船上的貨全卸了,大家休息三天。順便通知全城洪家米行藥房,明天起全部歇業,為洪家出了這麼個貞烈女子慶幸。老大,你帶曲心去師爺房裡,照曲心的話把榜文擬出來,不點名不指姓,說的只是我們自己的事,看的人自然會明白說的是誰。別以為他姓林的有印把子,我倒要看看,這印把子有多硬。」
大老爺一聽嚇了一跳,忙道:「爹,藥店倒也罷了,我們的米行佔了杭城的七成,這要是一關,不是很多家要鬧饑荒了?這可不行,官府會來干涉。」
太爺一聽大罵:「蠢貨,我要的就是這種結局,他姓林的每年得從我這兒拿去多少好處,今天竟然敢當眾侮辱洪家,我叫他生不如死。你只要榜文寫明全行夥計停工為節婦洪大奶奶唸經祈福,誰看了敢說不對?他官府敢硬來?他只敢與我們商量。去,師爺會知道怎麼寫。」大爺反正也是被罵了一輩子了,再說他最擔心的還是兒子的安危,看兒子這麼對待兒媳,他總覺得兒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兒子得出事。所以一點沒有生氣,連連應著出去。
淅淅聽著在心裡連聲叫好,這個太爺做事總是佔著理,做出來的事即使大家眼看著是不對的,可也批不出口。而明天關閉米行藥行等要緊鋪子,要換了現代社會,不亞於罷工罷市,這等要挾,官府哪裡吃得起,再說他又佔著理,而官府又正心虛著。真真是個高人,人精。
處理完這些事,太爺便鎮定地吩咐面色煞白的老太太和大太太回去休息,自己過來與大夫商議脈息用藥等事,還不忘時時安慰一下洪葉羅。各房的大小主子得知音信後也流水般過來問安,不過都沒進內屋的門,在外面坐一坐,叫妙妙傳達進去便罷。太爺只是不說話,他滿心都是下一步的計劃,而洪葉羅也是不說別的,他只是看著浣浣,一聲聲輕輕地念叨著要浣浣堅持住,一定要活下去。
淅淅聽著感動得要死,心裡直想著要不就這麼不顧醫理,忽然活過來算了,免得洪家上下那麼擔心。尤其是洪葉羅和太爺,淅淅都懷疑自己不醒一下的話,他們都不肯合眼睡。而且洪葉羅一直抱著她,想到昨晚他抱著她睡了一晚,不敢動,今早起來血脈不通一瘸一拐的樣子,相信今天他是更不敢動,怕弄痛了他,不忍洪葉羅又是一夜折騰,淅淅只得裝作被藥灌醒,睜眼對洪葉羅注視半天,可憐的,他的眼睛都紅了,不知他急成什麼樣子。見淅淅伸出手,他忙俯身下來,把臉貼上去,一邊輕問:「浣浣,藥很苦嗎?可是一定要喝啊,我叫他們煎少了,方便你喝。」
淅淅感動得眼淚珠串似的流下來,洪葉羅一見更是難過,直問:「浣浣,你很痛嗎?哪裡痛?我替你揉揉。」
淅淅忙道:「放我躺床上。」
洪葉羅道:「沒關係,我知道你怕我累著,我不累,抱著你我才放心。」太爺聞言歎了一聲,他不看好這個孫媳婦能活下來,一個嬌小女孩出了那麼多血,頭頂都撞出白骨,現在還不覺得,這幾天那麼人,傷口能不爛了?可憐孫子這麼癡情。
淅淅道:「我頭痛,你放下我。」洪葉羅一聽,明白自己這麼幫著浣浣反而頭痛,忙把她抱到竹榻上。淅淅躺下後衝他一笑,只有繼續睡。
這時大太太的丫鬟不知第幾遍地過來問詢,太爺看著討厭,冷冷地代妙妙答:「回去告訴她,撞成這樣她還想僥倖?」丫鬟嚇得踉蹌著退出去回報。太爺只是在後面追著罵:「又笨又蠢,偏又不自知。」
洪葉羅聽著很不是味道,但這回確實是母親「又笨又蠢,偏又不自知」惹的大禍,還他的浣浣變成這樣,又覺得爺爺罵得不錯。只有歎氣,看著床上的浣浣,昨晚浣浣也是睡得人事不知,但那是海棠春睡,眉眼間只見嬌憨,今天卻是生死懸於一線,不說別的,太爺今天一直呆著沒走,足見他不看好浣浣的景況。洪葉羅心裡很涼很急,可又是不知道做什麼才可以讓浣浣醒過來,只有拿著汗巾不斷擦拭浣浣的臉,親自給她打扇子。只希望老天爺能看見他的誠心,讓浣浣活下來。
時間又過了好久,藥香在屋內瀰漫。太爺一直在想著心事,不斷輕輕出去到外面吩咐跟隨的人做事。淅淅心中天人交戰,留下的聲音漸漸佔了上風,不管愛不愛洪葉羅,就衝著他對自己那麼好,也不能辜負了他,不過只有讓他暫時吃點苦頭了,否則立刻甦醒說沒事,也太神怪了一點。淅淅想,要不就昧著良心這麼睡一覺吧,明天起來再活轉回來一成。
主意打定,正想睡覺,可是心裡想起賭徒來,又割捨不下,雖然知道在這兒呆的時間再長,回去還是不變的時間,還是可以遇見不變的賭徒,可是自己總得在這兒結結實實扔下那麼多年,只怕是幾十年後滄海桑田,心境早不如從前,看見賭徒時候,又會有怎樣的感受?不說幾十年後,即使今天立即回去,心裡也已經有一角失落在這個古代,這個洪家。
淅淅正輾轉反側,忽聽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跌跌撞撞地進來,一個人好像在門口絆了一跤,跌在地上,可還是急急地道:「太……太爺,不好,大太太懸樑自殺了。」淅淅一聽,再關不住眼皮,瞪大了眼睛。
眾人沒看見浣浣瞪大了眼,都去看摔在門口的大太太的丫鬟了,只見太爺愣了一愣,隨即蹬足道:「冤孽,冤孽,真是又笨又蠢,她這一死,以後浣浣活過來,還怎麼面對她兒子。趕緊叫大夫過去救治。」說完拔腳就走,想是去大太太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