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果微笑起身,與陳樨的父母說了抱歉,又對陳樨輕說一句「少氣你爹娘」,這才去墨鴉那裡。陳家一家人的目光都跟了過去,陳冷泉一看就道:「陳樨,蘇果怎麼與他交往?這個不是樂履塵嗎?是個危險分子啊。」
陳樨心裡雖然擔心,但臉上卻是沒敢露給他父親看,只是淡淡地道:「樂履塵叫蘇果姐姐,很尊敬她。你不用擔心她,蘇果一個人都敢去北極呆一年,她的膽子大著呢。」
章愉驚道:「那個男的起身迎接蘇果,還給她端椅子。陳樨,你……老婆不能太複雜。」
「晚了,我喜歡她,對她死心塌地。」陳樨低下眼,心說蘇果要只是那麼一點點複雜倒也罷了,其實比父母想像的還要複雜很多。
這邊墨鴉回座,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蘇果,喝杯子裡的白開水。蘇果知道他話少,便主動問他:「還是讓人跟蹤著我?保護我?可也不用你親自出馬啊。」
墨鴉點頭,卻看向陳樨一家,嘴裡逕自道:「那家人對你不友好。因為你的出身?」
蘇果微微一笑,道:「我不在乎,也沒想跟他們說明真實情況,因為他們不是我在意的。陳樨知道就行。點什麼菜?」
墨鴉猶豫了一下,道:「我吃素,不喜歡吃葷腥。」
蘇果吃驚,看了他好一陣,才輕輕地道:「是我不好,要是我當初不自封起來,好好在皇帝面前說說話,你也不會遭那些罪孽。真希望你還是以前那個仙童一般的樂履塵。」
墨鴉對小姐點了幾個菜,這才淡淡地對蘇果道:「你是不是通過陳樨調查了我什麼?你不如直接來問我。」
蘇果輕道:「這兩個月我一直在擔心,怕公安的一直盯著你盯出什麼來,你呢?我更擔心你做出什麼。弟弟,你可不可以不要殺人?我找到有關你的資料後,幾乎可以確定,那七個人是你殺的。然後,我到其中一個離這兒最近的死人的現場看過,我算到你怎麼動的手,你是從樹枝上掛下來一手捏碎那人喉嚨的。其他六個我都不敢去看。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頭,受了不少常人難以想像的折磨,我真不知道怎麼可以讓你快樂。」
墨鴉吃驚,沒想到蘇果能算出他動手的經過,一時心中緊張,不知怎麼回答,他不願對蘇果說假話。但又見蘇果的眼淚在眼圈中打轉,心下不忍,想如她所願發誓自己再不殺人,可是可能嗎?他已經騎虎難下。過了很久,他才簡單地道:「那七個人罪有應得。」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你不是古代的俠客,你無權結束別人的生命。我很不喜歡你那樣做。」蘇果說了這些,但心裡又明白說了白說,墨鴉千年壓抑下來的心理黑暗,哪裡是三言兩語便可打發的。他沒變成個晝伏夜出的吃人惡魔,而是這樣起碼還對她講道理的墨鴉,他已經做到最好。可是他的最好,對於人類來說,還是災難。不得不歎息,又無話可說,只得沒話找話,「我拍的那些鳥的錄像你收到沒有?我包上盒子放在門口,後來見盒子不見了,應該是你的人拿去的吧。」
墨鴉點頭,「錄像我看了,滿好,沒象中央十套做的節目那樣故弄玄虛。」菜上來,很簡單的蘑菇菜膽,油燜雷筍,墨鴉像是完成任務一樣地進食,全無美食的概念。「今天我過來,準備殺一個人。」說話的口氣,比人說殺一隻雞還輕鬆。
蘇果聽了震驚,不能置信地看著墨鴉,半天才道:「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做鑽沙堆的鴕鳥?」
墨鴉淡淡地道:「我既然會做,就不怕告訴你。你不是別人。你會阻止我嗎?」
蘇果喃喃地道:「你準備殺什麼人?是不是十惡不赦?是……」
「我的一個生意對手,男,四十九歲,最愛找十幾歲處女下手,據說採陰補陽,壞在他手中小姑娘不下十名,可是都沒敢出來說話。如果姐姐三分鐘內不反對,我立刻出手,你幫我掩護現場。」墨鴉說話時候眼睛閃爍妖邪的黑光,嘴角略斜,似是在諷刺什麼。
蘇果常看新聞,知道世上還真有這種人渣在,每次看見的時候恨不得自己出手去殺了他們。「真話?」
「切,廢話。」墨鴉叫了五碗飯,飯店的飯碗雖然小,可五碗也不是小數目。他一邊說話,一邊將飯吃得飛快。
蘇果沮喪,還真是廢話,墨鴉要瞞她的話,根本就可以選擇不告訴她,她最多也就是事後知道一二,也可能永不知道。可又說不出什麼同意或者阻止的話,那種人該殺,但她又覺得,應該交給法律處置。這一刻,蘇果覺得自己真虛偽,不如墨鴉直率得多。
眼看著墨鴉風捲殘雲一般吃完飯,拿手巾一抹嘴,道:「三分鐘超過,我走了。」蘇果眼看這墨鴉的分身離體而出。走到她身邊的時候,步子略一停頓,蘇果看到他的眼睛中有疑問,然後如疾風飆走,帶得餐廳屋頂的垂珠水晶吊燈跟在他身後輕晃,發出悅耳的像風鈴一般的叮叮咚咚聲。轉回頭,蘇果看見依然坐在對面,冷然而對的墨鴉的軀殼,忽然明白,他這就有了很好的不在場證明,這個證明還是省公安廳長做的。而蘇果知道,她是暫時無法脫身了,她得陪在這邊以免有人打擾墨鴉。可以想見,以前七個被殺,墨鴉也是製造的類似不在場證明,雖然可能製造的現場各有不同。
想到墨鴉介紹將死者身份時候那略帶諷刺的嘴角,蘇果忽然有點哭笑不得,他沒有直說,可是他知道她不會阻止,而且他還體貼地給她台階,只要三分鐘內她不說反對便可,他不勉強她非說贊成。可是,這麼一來,她前面所說的所有不贊同墨鴉殺生的話不就成了笑話了嗎?剛剛還勸說墨鴉無權結束別人的生命,現在呢?可以阻止卻不阻止,因為她自己也覺得那人該殺。真是該死的雙重標準,蘇果覺得自己真正是個偽君子了。反正蘇果知道,她以後是再沒立場勸說墨鴉了。看著默然而坐的墨鴉的軀殼,蘇果很有將手中的水潑過去的衝動:中他圈套了。
半個小時,相對於尋常殺手而言,穿越大半城區,突破保鏢防線,殺人,再穿越大半城市回來,速度幾乎是不可思議。對蘇果而言,卻覺麻麻,她可三分鐘內便搞定一切。可見墨鴉雖然擁有法術,可真如他所言,跟他師傅所學的還是不多。再說觀月樓主人是好人,可法術本身也是一般,比起藍狐精這樣骨灰級的妖精來,那是差多了。饒是墨鴉緊趕慢趕地如風回來,蘇果還是嘗盡如坐針氈滋味,她已經偷眼看到陳樨的父母拂袖而去,而且帶走了阿樂。是,誰家長輩甘願受此冷落?
墨鴉鑽回軀殼,蘇果早橫眉豎目瞪上了他,「好,你既然已經回來,我回去那桌了。」蘇果垂頭喪氣起身。
墨鴉沒挽留,只是在她身後冷冷說了句:「做我姐夫不容易,你怎能交心。」
蘇果一怔,他怎麼看出來的?對了,他剛剛回來時候,在陳樨身邊轉了一圈。停步回頭一看,見墨鴉又是歪著嘴角一臉諷刺,卻無取笑,因為他不會笑,不由氣極,「You fuck 千年老妖。」
墨鴉哈哈大笑,可是臉上肌肉不會震動,旁人看著只覺詭異,「姐姐,我早知你已經看出我是什麼。你生氣的樣子真……」墨鴉忽然怔怔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怎麼一不小心又褻瀆姐姐了?
蘇果回到陳樨身邊,見陳樨還是微笑相迎,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他,沒把心真正依歸在他身上,卻給他惹了無數麻煩。「對不起,陳樨。你爸媽生氣了吧?」
陳樨只是笑道:「沒什麼,我跟爸媽見面,不吵架的機會不多。給你叫了海鮮粥,剛剛我看你一直在談話,都沒吃一點東西。」
想到墨鴉剛剛的諷刺,他只是在陳樨身邊轉一圈便知一切,難道陳樨心中能不清楚?可他還是對她那麼體貼那麼好。「陳樨,生我氣好不好?你對我那麼好,我都慚愧死。」
陳樨奇怪地看看蘇果,忍不住又看看墨鴉,笑道:「是不是有人在我背後胡說八道?蘇果,誰都會想傾其所有對你好,而你卻把機會給了我,我開心都來不及。飯後有沒有興趣看下半場足球賽?剛剛你走開時候許總給我的電話。」
蘇果只能歎了一聲,看來叫陳樨罵她,那是不可能的。不知墨鴉剛剛經過陳樨身邊的時候,看到的陳樨是怎樣一副落寞神情。他也算是一個大好青年,她害得他沒了脾氣。可是,她也不知道怎麼才能恢復以前的熱情,沒辦法再像過去那樣沒心沒肺,不知為什麼,親熱過後,想到的是又少一天,歡笑過後,想到的是終會分離,因此總是無法投入。這日子過得,似乎是有另一個自己淡淡地飄在一邊,看著肉身在紅塵打滾,而後鼻子發出一聲不屬於冷笑範疇的聲音,是歎息,是無奈。她對不起陳樨,可她有心無力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也相信她如果做戲,陳樨會看得出來。
球場離飯店不遠,兩人怕球賽結束後人海如潮,車子難以行動,乾脆走路過去。才到球場,卻見門口停著幾輛似乎是才開來的警車,陳樨笑道:「最近聯賽場面火爆,怎麼總是有球場暴力。蘇果,回去吧,裡面一定很亂。」
「才上班場還沒結束呢,難道球迷就打上了?進去看看,大不了一看不好立即掉頭再溜。我知道你不知多想湊這熱鬧呢。」蘇果自己也想湊熱鬧,一直只看電視上轉播的火爆場面,不知身臨其境會是怎麼回事。
陳樨被她說中心事,回眸見穿著橙色毛衣,白色褲子的蘇果在夜風中嬌嫩香甜如橙,忍不住親親她的臉頰,拖著她一起跑進去,唯恐走慢一步,錯過好戲。沒想到進場一看,什麼好戲都沒有,只見場上球員懶洋洋地跑兩步走三步地踢球。陳樨喘著氣直笑:「如意算盤打空了。咦?許總呢?怎麼不見他?場上那支穿綠條球服的球隊還有他一半股份呢。」
蘇果也是挺失望的,左右看看沒見許總,更不見吵鬧,卻聽球場爆出一陣歡聲雷動,原來是為剛剛一次沒準頭的射門。等一波熱鬧過去,蘇果這才笑道:「還挺感染的,咦,許總怎麼約了你自己卻跑了?」話還沒完,卻見陳樨走過去與一個穿警服的打起招呼,旋即,陳樨臉上變色。又見他說了幾句回座,蘇果忍不住摸摸他的臉,在洪大的人聲中不得不大聲問:「怎麼啦?」
「許總在休息室被殺了,剛剛給我打完電話才發生的事。我剛才把通話記錄翻出來給公安局的朋友提供一個準確時間。那個公安局朋友曾經提供給我樂履塵的有關檔案,聽說這回的作案手法與墨鴉的相同,現在看來,他們是冤枉墨鴉了,我們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墨鴉。」
蘇果心說,看來眼見為實這話得作廢了。「你有沒有跟你朋友說你看到墨鴉?」
「說了,事實嘛,再說我不說我爸也會說。許總好歹算是本市名人。」讓陳樨奇怪的是,蘇果臉上的神色有點不以為然。一條人命橫在眼前,兩人再沒興趣看球賽,又拖著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