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懋怎麼也想不到粥粥的內功全力施為出來有這等驚濤駭浪,連他離得那麼遠都可以感受得到強勁的內力,無怪乎那些人會以「山魈」目之,誰會想得到一個這麼小的人會有那麼大的本事。見粥粥撿起兩把大刀追殺上去,蔣懋也緊緊跟上,一邊大聲讚道:「粥粥,打得好,驚天地泣鬼神。」粥粥得意地回眸一笑。
兩人正殺得興起,忽然只聽得遠方隆隆炮響,粥粥與蔣懋對視一下,幾乎同時發聲,「陳四」?
粥粥忍不住拋下這邊的追殺,三腳兩腳跳上城樓的最高處遙望,只見清涼的月色下,南邊有黑壓壓的隊伍飄一樣地過來,南邊,這還能是誰?粥粥毫不猶豫地運足內力,一遍遍地大聲宣佈:「我們的援軍來啦,有十萬人馬,大家頂住,勝利在眼前啦。萬歲。」粥粥不知道人數究竟有多少,但想到多報總是沒錯,就足足說了個叫人聽著驚心的十萬。
未幾,城牆上下,接二連三地傳來「萬歲,萬歲」的歡呼,隨即響成整齊的一片。想來敵方也有不少聽得懂的,聞言紛紛驚訝,沒多久,便傳來號令,卻是見敵軍的反撲更加強勁。而當然,興奮的守城將士也渾身漲滿力氣,一點不落下風。
粥粥看清楚,敵軍這是想奪取城牆,以此為據,和援軍展開廝殺。激戰中,只見一團人廝殺著朝城樓靠近,粥粥暗想,不會是敵軍想滅了她這個瞭望者吧,心裡冷笑一聲,不屑地舉起彈弓準備迎戰,只要他們不放火,誰能奈何得了居高臨下的她?粥粥一邊掩護著蔣懋爬上屋脊,一邊盯著那邊的人團,準備隨時出手。忽然只聽得人團中有人叫道:「粥粥,你叫援軍城下剿滅所有敵軍,不必急於上城牆。」
粥粥聽這聲音是莫修的,立刻領悟過來是莫修等人掩護著劉仁素過來指揮全局,叫她粥粥傳話出去,她立刻把白玉擀面杖往腰間一插,雙手捲筒,向援軍喊話。喊了十幾次後才聽對方傳來一聲長嘯,後面是越來越緊接的話語,「陳四明白。」果然是陳四爺,真好。粥粥聽得分明,立刻一字不差傳話給下面。
只聽下面人聲嘈雜,兩方都是在大聲商量怎麼辦,果然沒有多久,只聽敵方口令聲聲,眼看著上城的人潮水般地下城而去,又在南邊留出缺口,不欲抵擋來援的兵馬,只等他們入城以後,繼續圍困。因為都知道城中糧草有限。那些沒法趕出城區的,紛紛四處放火燒殺,做垂死掙扎,但是將士能動的幾乎都守到城上了,這些不要命的人基本上碰不到抵擋的人,一時城中火勢連天。
幾乎都沒人追殺潮水般退走的敵軍,大家都是筋疲力盡。艱難地打開城門等著陳四的援軍進城,數數人頭,或者的才只不到一千人了。劉仁素站在城樓向著南門進來的援軍看了一會兒,眼睛中的神色非常複雜,過會兒對莫修道:「你們看著,我進去休息一下。」莫修想要跟上,卻被劉仁素阻止,只帶了毛老哥進門。
粥粥知道,劉仁素一聲爭勝好強,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而今卻要別人前來救援,怎麼說心裡都不好受。再說連日惡仗下來,神仙也是沒好樣子,他自然不願意拿這落魄相面對以前看不上眼的陳四,是以選擇了避而不見。但是粥粥想,這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避得開今朝,避不開明朝。不過也許經過一夜好好休息,精力恢復了,他會願意出來見人。
但是看著他筆挺的身影進入城樓沒多久,只聽裡面毛老哥大吼一聲,眾人吃驚,紛紛搶過去看時,只見劉仁素肩頭中招,鮮血直流,一手捂著退出,而毛老哥則是死死抱住那個偷襲者,脖子早就錯了位置,大概是被那偷襲者擰的,但是斷氣了的臉上怒目圓睜,嘴裡還血肉模糊地含著一塊那個偷襲者身上的肉。粥粥幾乎是立刻喊出聲來,「柯郅奇!大家不要靠近,這人很毒。」說著便取出彈弓。但是莫修早雙手急舞,口中「噓噓」有聲,兩條綠弓如箭般飛了出去。不想柯郅奇卻是一絲不動,也因為被毛老哥死死抱住雙腿動彈不得,「哈哈」狂笑著,那劍直指劉仁素道:「我本就沒有活著回去的打算,你的綠蛇早在我預料之中。」竟然是一點都不避。「可惜你們也救不了劉仁素,他中的正是他以前害我的西域劇毒『斜風細雨』。劉仁素,你就等著嘗遍人間所有苦楚去死吧,誰也救不了你。好歹我看不得蠻人入侵,緩你幾天死期,你該謝我才是。」說話因綠弓的攻擊而斷斷續續,但是聲音惡毒,旁人聽著毛骨悚然。
莫修隨著綠弓正要跟上,卻被劉仁素一把拉住,搶過一把大刀砍向柯郅奇。柯郅奇沒想到劉仁素會上,幾乎是反射似的舉劍直刺要害,但是劉仁素卻不閃避,迎著利劍,一刀劈向柯郅奇。柯郅奇此時無法動彈,這一刀下來,堪堪正好劈上,劉仁素雖然武功不佳,但天生神力,大刀到處,柯郅奇血肉橫飛,但是他自己也心口中劍,悶哼一聲,倒於莫修懷中。粥粥只看見他掙扎著睜開眼睛往左右看看,隨後嘴角牽出笑意,閉上眼睛。粥粥心裡立刻明白,他對這樣的死很滿意。守城不破,又親手處死了偷襲者,死無憾矣。
不說一直跟隨劉仁素的諸人,即使粥粥和蔣懋也心裡很難受的,但是粥粥知道柯郅奇的事,所以也不覺得柯郅奇有多少過分,他為自己報仇,王秋色也那麼想做過,但是顧忌著劉仁素守著北疆。他能等到援軍到來才殺劉仁素,已經也算是講道理的了。粥粥忍不住對蔣懋道:「我想起來了,前幾天就看見過柯郅奇,當時我就是覺得他熟悉,但是想不起是誰來,你還說你看見玉兔包的。」
蔣懋點頭道:「是,按說,他也應該是攻城前來的,或許是混在士兵或江湖好漢群中。」
粥粥點頭,卻看見莫修一直垂著頭抱著劉仁素的屍體呆望著,忽然心頭一絲念頭閃過,此人對劉仁素如此忠心耿耿,此刻見自己既沒有完成劉仁素的重托保護好三皇子崇仁,現在又沒有保護好劉仁素,以前他在崇仁死時已經消沉到現在了,今天劉將軍一死,他會不會內疚之極,因此士為知己者死?想到這兒,不由得看向忘機,果然見忘機若有所思地看著莫修,而不是已死的劉仁素,心裡更是有了提防,這個莫修忠心得很,是個不錯的人,怎麼也不能讓他死了。
卻見莫修雙手平舉,恭恭敬敬地舉著劉仁素的屍首走進裡面,小心翼翼地放於劉仁素平時休息的床上,然後拉平凌亂的床單,拉過踢成一團的杯子,平整地蓋上劉仁素全身。等他做完這些,忘機散人撿來被柯郅奇渾身的毒毒死的綠弓交給莫修,莫修「嘿嘿」連聲地接過,也沒說什麼,小心地把綠弓盤成小圈,放進胸口,又輕輕撫了幾下,這才抬頭看了忘機好一會兒,低低地道:「後面的事全交給你啦。」
忘記一聽,毫不猶豫飛起就是一腳,直踢莫修的天池穴,嘴上也一點沒閒著:「他媽的,朋友真是拿來陷害的,你想把一大家子扔給我?沒門。」
莫修只是左右支擋,但是忘機哪裡是莫修的對手,怎麼也不能得償所願,一時心急氣慌,滿臉是汗,本來就累得通紅的雙眼愈加冒血。粥粥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搶進門去,照著莫修的氣海就一指點了下去。不曾想莫修此時已經在躲避忘機的過程中運動內功意圖震端自己的三焦經脈,不想粥粥大力灌輸進來,一時氣血逆行,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鮮血狂噴出來,正好噴上對面的忘機。粥粥一見傻了,忙道:「難道我又沒控制住自己的內勁?不對啊,貓貓都被我試了好幾下都沒事啊。」
忘機一把抱住莫修,伸手去摸他的脈搏,罵道:「奶奶的,老子與你出生入死多年,你怎麼可以扔下老子獨自上西天,要不是粥粥已經叫你吃了苦頭,老子狠起來也一樣廢了你。」凝神號了一會兒脈,這才又哭又笑道:「粥粥幹得好,幹得好,沒辦法再好了。這沒良心的賊廝鳥起碼一個月沒法自己打開穴道,哈哈,這下得受我忘機支使了。莫修,我討厭你玩蛇,其實你知道我最怕蛇的,今天起起我要天天拿雄黃熏你,叫你以後一輩子也玩不了蛇。」
粥粥這才知道沒事,再加連日勞累,一下坐倒地上,直傻瞪了半天眼睛才吐著舌頭對又哭又笑的忘機打趣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天上菩薩當柴燒。」
忘機沒聽過這等童謠,但也知道不是好話。不過現在莫修給救了回來,雖然氣血逆行傷了經脈,但想來還是沒什麼大問題的,所以一點不生氣,反而笑瞇瞇地看看粥粥。蔣懋看了忙一把把粥粥拉出臥房,到了外面才輕道:「他們好朋友一定有話要說,你當機立斷救了莫修就好,別再聽在那裡。」
粥粥白他一眼:「過河拆橋。」隨即又道:「貓貓,我要找地方睡覺洗澡,人快崩潰了。」
蔣懋道:「你沒見伊大哥和熊大哥沒跟過來嗎?現在還沒到,那說明他們迎到了陳四,一定也迎到王瀟兩位姐姐了,你沒興趣去會會?」
粥粥道:「想是想,但是更想睡覺。咦,玉石先生,你站在門口發什麼呆?」
只見玉石先生愣愣地站在城樓的門口,兩眼像死魚一樣,等粥粥搖了他幾下,才如夢初醒般「喔」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是我害了將軍,要不是我指點柯老怪上南方潮濕之地修養,他怎麼可能恢復功力完成他的復仇大業?都是我不對,是我貪生怕死給了柯郅奇一條生路。」
粥粥不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看著他進去裡面臥室,對著忘機和莫修喃喃道:「現在援軍也來了,敵軍也退了,將軍也過了,我們也該樹倒猢猻散了。你倆要不去我石居修養,我替你們算過,我那兒是最適合你們兩個休養生息的。而且我夫人紅線怨我久不歸家,連做出來的好詩都會燒掉,需得你們兩個和我一起回去解釋,她見外人在一定不會太過責罰我。」
粥粥本來聽著還挺傷心的,可不是樹倒猢猻散,但是越到後面越好笑,蔣懋知道她會笑,忙一把摀住她的嘴,一個顏色阻止了她。這當兒裡面三個傷心劉仁素之死都正鬱悶著,粥粥要是一笑一定會被他們難看掉。拉著粥粥臨走時對裡面道:「三位大哥容稟,陳四爺援救我們成功,一定會有加急戰報需要送回京城的,不如三位討了這差使走了吧。」
莫修聞言,強支起精神道:「不,我要為將軍守足七天靈。」
忘機卻道:「由不得你。我看敵方很快會調整戰術發動新一輪攻擊,我們此時不走還等何時?到時你即使在也沒你安生日子過。而且咱們別礙著人家的眼了,現在中軍不會是我們可以占的地方啦。你總不至於叫將軍偏安一隅,安置於廂房裡?即使你願意,剩下的千個將士也不會答應。走吧,趁天還冷著,我們加快南下,叫玉石想想辦法保存將軍的英姿回他老家才是。」
玉石忙應了聲:「我又辦法,不過得出去了這兒再說,這兒要啥沒啥。」
蔣懋在外面大聲道:「如果你們走,我和粥粥可以護送你們出去。這兒也用不著我們了。」
粥粥聽了忙輕聲道:「貓貓,那要是今晚陳四爺就要送急件出去呢?我可已經動不了啦,現在走路都恨不得有人扶著。」
蔣懋很輕地道:「那只是我的借口,我們要走還用得著和誰說嗎?又不在人家軍中編製裡的,包括裡面三位也是。不過大家給個面子,陳四爺好好送我們走,他們也就顧著陳四爺的面子不會出去亂來為劉將軍報仇,再說他們三個在這兒,陳四爺很難獨掌大權,那些剩下的將士一定不會肯聽陳四爺的,再說他們三個都是有風骨的人,沒有城未完全保全他們就溜的事兒,所以非得找點事情給他們出去他們才會走得心安理得,等下我們還是見見陳四爺把這事說了,我們也可以回去了不是?」
粥粥聽了點頭,但又腹誹道:「大人就是要面子,換我們的話,要走就走,啥話都沒有。貓貓啊,你這人彎彎腸子也太多了,以後我得防著你使壞。」
蔣懋笑道:「你防我幹嗎,你是大名鼎鼎得山魈啊,誰見誰怕。」
粥粥聽著不明白,連問:「什麼山魈?誰說的?胡說。」
蔣懋道:「當然是胡說,就是那些胡人說的。他們被你嚇著了,一個勁叫你山魈,還好我以前與草原來的人做過皮草生意,知道幾句,否則粥粥這麼厲害卻是牆裡開花牆外香嘍。」
粥粥才「哈」出一聲,忙自己摀住自己的嘴,但一想到嘴上有血有汗有灰,又噁心得要吐,怕大戰結束的輕鬆心情與劉仁素的死導致的沉重心情再鬥下去,忙拉著蔣懋朝燈火多的地方走。果然,那裡有陳四在,伊不二與熊潑辣夫婦已經團圓在一起,執手相看淚眼。
粥粥和蔣懋小心著沒告訴陳四有關劉仁素的死因,果然等陪著陳四過去看時,忘機等三個早已清理了現場,柯郅奇不知是給他們混到哪一堆屍首中間,毛老哥被用布包了起來,也看不出怎麼死的。忘機給粥粥和蔣懋施了個眼色,這才沉痛宣佈:劉將軍拚死守城,力竭而亡。
這是粥粥和蔣懋路上就想到的說法,他們三個一定是不願意說出劉將軍死在小人手裡的。大丈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才是劉將軍最完美的歸宿。
粥粥見王秋色與瀟子君兩人都神色複雜,尤其是王秋色,呆呆看了劉仁素好久,才獨自出去,臨走說了聲「也好」。粥粥懷疑好多人心裡都是覺得「也好」的,也好,劉仁素死了,也省得王瀟兩女想報仇又下不了決心了,也好,劉仁素死了,朝廷當不會再置北疆於不理了,也好,也好……
只是粥粥心裡覺得酸酸的,看著躺在床上的劉仁素,腦海裡時時泛起他戰火中提刀立馬的英姿,這樣的人,這樣的才,就那樣死了,他是給逼死的。
第六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