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外婆笑道:「看看,小姑娘拿我老太婆開玩笑。一棵老皮樹怎麼能跟正開著的花兒比。剛剛下來時候,我想起年輕時候的事了,當年我嫁來王家,還是我先生背我進新房的。今天卻要讓孫兒輩的祖海背我下來,真是世事變幻,白雲蒼狗啊。祖海,難為你了。」
祖海忙笑道:「柴外婆跟我們小輩客氣什麼,有什麼只管吩咐一聲。」
這一天,帶著柴外婆去了很多她想去的地方,還出了市。祖海不得不中途加了一次油。中午,從賓館地下停車場直接乘電梯上旋轉餐廳用餐。柴碧玉堅持著坐得筆挺,與以往一樣都不肯靠著椅背。也不要荷沅幫忙,自己用一隻可以活動的右手喝酒吃菜,看上去與常人無異。荷沅與祖海都欽佩得很,伺候得用心,自然是無微不至。
晚上柴外婆說累了,不願意再在外面吃飯,堅持要請荷沅與祖海在家吃飯。青婆做了幾隻清淡可口的小菜,很清爽可口。到了自己家裡,柴外婆雖然沒如外面那麼費力支撐,可還是沒有失利。吃完時候,把小兩口請進偏廳,柴外婆語出驚人:「荷沅,你去取紙筆來,幫我立遺囑。」
荷沅嚇了一跳,看向祖海。祖海忙俯身對柴外婆道:「柴外婆,雖然早立遺囑早有安排是很理智的舉動,可是你不急,起碼今天不急,今天累了一天,還是休息休息。而且,我看你是過慮了,醫生說你只要樂觀開心,中風一次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是可以恢復原來的健康。千萬不要悲觀。」
柴外婆只是微笑地道:「難得你們兩個大忙人今天陪了我一天,祖海,不用忌諱,我們以前也都是很早立了遺囑,免得身後有什麼事說不清。我那些在香港的朋友更是不得了,還常常把遺囑拿出來更改。沒關係,今天想到了,正好你們都在,荷沅文筆好,我說你寫。祖海旁邊聽著,幫我看看合不合理,免得有些內容我說了卻做不到,也看看有些什麼遺漏。」
荷沅為難地看看祖海,只得出去取紙筆。然後一老兩少整整花了一夜時間確立柴外婆的遺囑。寫完,荷沅拿著讓柴碧玉過目了,替她小心折好,放進一隻大信封裡。祖海卻忽然想到什麼,道:「柴外婆,我想起一件事。遺囑最好公證了才比較有效果。尤其是你家大業大,又有不少親戚在國外,他們比較講究這些。你不急,我什麼時候幫你聯繫,最好讓他們上門來公證。」
柴外婆想了想,道:「好,你說得對,我等著你。不過祖海,你那麼忙,也不用太著急。」
祖海忙道:「這事沒法急,因為需要公證老爺上門服務,估計要費點時間。柴外婆不要著急才是。」
兩人告辭了回家,關上門,荷沅便埋怨:「祖海,你沒見柴外婆今天那麼反常嗎?你還給她添柴澆油,搞什麼遺囑公證的。你這不是鼓勵她嗎?」
祖海忙道:「荷沅,你以為我沒有看出來?所以我才提出需要公證,拖她時間。只要我不幫她把公證人員請來,她就得堅持著活。明天開始我們有時間就去打擾她,帶著她出門,看電影兜風吃飯都好,不要怕她嫌我們煩。人有什麼念頭,磨磨拖拖的也就淡了。我看她是在房間裡關著胡思亂想壞的事。」
荷沅恍然大悟,忍不住摸摸祖海的頭皮,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我光知道擔心了。」
祖海笑,親了荷沅一下,笑道:「荷沅,聽見柴外婆說了沒有,她結婚那天是她丈夫背她上樓的,你呢?我幾乎每天背你上樓,你天天做新娘子。」
荷沅笑道:「哪有,你喝醉時候都是我大力水手一樣挾持你上樓的,難道你進了母系氏族?」正說笑,電話鈴響,接起,只聽青巒氣急敗壞地道:「你們兩個幹什麼去了?祖海手機也不開。我有個美國的校友,說不敢一個人住賓館,我立刻送來你們家。」
荷沅連忙答應了,放下電話,衝著祖海做鬼臉:「青巒有狀況了,肯定有女孩子纏上他了。他要帶著女孩子來我們家住。」
祖海聽了忙道:「荷沅,你立刻換最難看的衣服,千萬要襯的你比那個女孩子難看很多,我們一定要促成青巒的好事,免得他兩隻眼睛老是往你身上招呼。」
荷沅哭笑不得,一招亢龍有悔,往祖海身上招呼。但還是進浴室快速沖了一把,穿了大學時候的衣服出來,黃白條圓領汗衫,加白底黃點裙子,濕頭髮拿橡皮筋紮成一團,刺蝟似的亂。
準備妥當,青巒駕到。但是一見來人,荷沅與祖海都很失望,典型的一個醜人多作怪的女子。丑不是問題,矯揉造作就不對了。青巒把人一扔,趁荷沅帶著女孩上樓,與祖海交代兩句,拔腳就溜。祖海挺失望的,可第二天還得起早親自把女子送去機場。
荷沅打車上班,將北京買的蜜餞等交給小顧去分。汪先生上班便召集全部業務人員和技術支持,分派任務給大家跟進。並讓荷沅與瑪姬當場介紹那些客戶公司的情況。當然,荷沅介紹的是客戶公司的總體情況,而瑪姬也不弱,她介紹的是她認識的幾個客戶的個人情況,還現場給客戶公司中她認識的人打電話介紹自己同事過去,幫他們鋪路。
會議幾乎是開了半天,結束時候汪先生將荷沅留下,單獨談話。「梁,本來最大兩家我希望你去跟進,但我匯報了老闆,老闆的意思是,女孩子做跟進工作不合適。你請耐心,或許以後還有機會。」
荷沅聽著心灰意賴,閉目略為思索,睜眼果斷地道:「汪先生,其實我今天本來就是想報銷完旅差費後辭職的。也罷,現在先與你打聲招呼,我回頭打報告給你。」
汪先生一怔,忙道:「梁,你一定誤會了,老闆一直是重視你的,我們這兒誰都知道。」
荷沅淡淡地道:「謝謝你,汪先生,與別人無關,我只想結婚了好好做個家庭婦女,我先生平時工作太忙,總得有人為家犧牲。」
汪先生沉默了半天,這才道:「這件事等週三老闆回來了再說。我沒法決定。梁,我請你三思。我一向認為有事業的女性比較美麗。而且女性經濟獨立也比較重要。」
荷沅由衷感謝:「謝謝,汪先生。不過我家裡來了客人,請假一天半。請你批准。」
汪先生點頭。荷沅強笑著出去,收拾了東西回家。說出辭職的時候很爽快,而且還是在秦皇島時候所想,但真正說出來了,心裡壓根不是如釋重負,而是若有所失,似乎生活中少了重心,日子沒了奔頭,太陽是冷的,風更是冷的。回到家裡,跟傅姐說句吃過飯了,便上樓睡覺。
可怎麼睡得著?心中無限辛酸,很多委屈。做得好反而不如做得不好,努力工作卻得遭忌,還有來自各方的無窮騷擾。自己做人又不是不大方,雖然家境富裕,也從沒翹起尾巴做人,更沒有沾花惹草,一直安穩本分,為什麼就有人不放過她呢?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哭,要是自己不努力,做得不好也便罷了,或者是不會做人,將同事都得罪光,說起來也是應得,但她招誰惹誰了?怎麼壞事都針對她?這都快趕上項羽了,倒霉時候連烏騅馬都不跑了,祖海今早就沒法送她。
祖海被傅姐叫回來,說荷沅中途回家,滿臉都是不開心,又不說怎麼了。祖海還以為荷沅身體不好,親自回來一趟,卻見荷沅衣衫完整地坐在幹幹的浴缸裡哭泣。祖海很不明白荷沅怎麼哭到浴缸裡去了,心知肯定有大事,忙過去把她抱出來好生安撫,這才知道荷沅生氣之下辭職了。
聽了荷沅的哭訴,祖海有點哭笑不得,什麼大事,能把她委屈成鑽浴缸哭去。但見荷沅哭得梨花帶雨,他又心疼不已。再一想,她才畢業一年多,能做得那麼好已經很不錯了。他單位裡現在也有不少大學生,剛畢業的哪裡用得上手,尤其是小姑娘,話說得重一點她們就哭鼻子,任務壓下去他們交白卷,真是重不得輕不得。不像荷沅都獨當一面。她付出那麼多,受到不公平待遇當然會委屈。
不過祖海還是覺得有話實說比較好,「荷沅,你說的這些小事,我看著實在不值得你辭職。你是不是擔心那個老駱找上你?或者是怕單位裡裁員,你不如自己辭職?我看都不是什麼問題。老駱權再大,他總不能王老虎搶親吧,你要不願意,他能把你怎麼樣?何況你已經回家。單位裡裁員更不會裁到你,你沒聽汪先生的意思嗎?你工作做得好,水平也好,就是有點嬌氣,因為你有退路。換了別人,家裡等米下鍋,哪裡敢隨便說辭職?即使要辭職,也得先在別處找好工作,落實位置了才走,哪像你說走就走,我看你連手續都不願意去辦了,是不是?」
荷沅被祖海一頓數落,心裡覺得他說得對,但是,「你今天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畢竟我是被安德列欺負了呀。我知道我嬌驕二氣都有,但人家對我也不公平啊。好吧,我週三會回去辦辭職手續,你先安慰我,把我哄笑了。」
祖海笑道:「寶貝,別人又都不是你的親人,你有用時候用你一把,別的時候當然都得防著你,你難道沒提防著別人?怎麼人家防你就不對了,你防人家就沒事了?想開一點,或者以後遇到這種事情想都不要去想,雖然我很希望你和我一起做事,但你如果在MS做得最高興,還是回去MS吧。我不信他們會不挽留你,如果他們挽留,你就順勢下梯吧,別爭那口閒氣了。今天再哭一會兒,明天跟我去公司,幫我開始錦華園二期的策劃,拿套通盤的宣傳方案出來,怎麼樣?別閒著,閒著會胡思亂想。」
荷沅聽著祖海的話都是道理,但就是氣不順,白了他一眼,竟然見他笑瞇瞇的,生氣了,一頭頂過去,非把祖海頂得躺到床上才罷修。祖海又抱著她親了會兒,荷沅乾脆摘下隱形眼鏡,換上玻璃鏡片,跟祖海出門上班。
晚上下班一起在外面吃了飯回來,先洗澡了免得汗臭熏人,這才一起去找柴碧玉。沒想到她早就休息。青婆說,今天來了一天的領導,早上一批,下午又是一批。兩人出來,祖海道:「估計柴外婆一整天都得撐著說話了,她太好強,太要面子。都生病時候了,誰不知道她弱啊,躺著有什麼不對的。」
荷沅點頭:「我以前對柴外婆嚮往得不行,現在才知道背後辛酸。端著做人太累了,我旁觀著都替她捏把汗。祖海,我們反正賴地上做人了,我不高興了就哭給你看,你可也別端著。」
祖海笑了一聲,道:「我不一樣,我才怕你會學她。柴外婆起點太高,什麼十里紅妝出嫁,做本市首富當家太太,解放後也沒怎麼工作,一直在政協什麼的裡面有個位置。你以為她的錢都去了哪裡?都寄出去讓親戚給她帶什麼好吃好玩的東西充場面了。我看她維持得太辛苦了。我有什麼,本來就是農民,做小生意出生,人長得又不好看,現在能有一家自己的公司,搶到這輩子最喜歡的人做老婆,人家罵我暴發戶也好,罵我沒文化也好,我都不會當作一回事。只是荷沅,你千萬別學柴外婆,我看你有時候太要面子了,這回辭職就是,其實臉皮厚一厚不就過去了?」
荷沅正好倒水喝,聽到祖海說到最後,心一急,冷水全倒到手上,撲上去不依地全揩到祖海衣服上去,「人家都已經不想了,你還跟我提。反正我都已經說出辭職了,還哪裡好意思再說回去?他們又不會三顧茅廬地挽留我,這事就到此結束了。你也不許再提。祖海,你不許胡說你是什麼暴發戶小生意人,你在我眼裡是最能幹的。今天我冷眼看著你辦公,那麼多的事你舉重若輕,而且不再像以前一樣對著下屬呼來喝去,真正已經有大將風度了呢。什麼時候我也有你這樣的鎮定自若就好了。可是我一生氣就會腦袋發熱,就會激動,一點控制不住。」
祖海笑道:「荷沅……」話還沒說出口,嘴巴已經被飛來一掌摀住,荷沅俏目圓瞪:「重新叫我,你忘了中午你怎麼稱呼我的?我要你像中午一樣地叫我。」祖海發愣,中午怎麼叫她了?但見荷沅瞪著眼睛,嘴角卻笑得跟一隻貓一樣,不由心神蕩漾,摟住荷沅喚了聲「寶貝」,這才恍悟,中午可不也是叫了聲「寶貝」嗎?忍不住大笑出聲,兩人笑成一團。祖海心說,這傢伙,在他面前要怎麼無賴就怎麼無賴。倒是不擔心了她學柴外婆了,柴外婆即使在家,也不能衝著青婆撒嬌。
祖海從善如流:「寶貝,你已經很不錯了,那麼大場面的論壇,你都能做得成功,沒出大錯,要不安德列怎麼會那麼嫉妒你?換別人只有比你更嬌。吃一塹長一智吧,即使不回MS公司,以後換別的地方,也一樣可以長進。」
「可是我真喜歡MS辦事處。」荷沅想起來還是傷感,「辦公室是我租下,裝修由我全權,便是連進口的衛生潔具都是我監視著拆箱檢驗,走進去見到的一絲一毫都有我的心血我的思想在裡面。我真不甘心離開,可是在那兒呆著被人大力壓制又更不甘心。」
祖海安慰:「出來就出來了吧,已經出來了再回去也沒意思。做事主要靠自己本事,不是靠位置,本事好的人扔到荒山裡照樣也能活命。寶貝,咱們不去想這種事了,學學我,被人還扔進牢裡,一年後還不是活得更好?反正你永遠是支持我的,我也永遠支持你,你別傷心,等去MS辦了手續,重新開始。」
荷沅沒有回答,豎起耳朵道:「祖海,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好像有女人尖叫。」 祖海笑道:「是不是又要操起菜刀趕出去了?」他沒聽見。
荷沅擰了祖海一下,道:「別諷刺我,我真聽見了,好像是柴外婆那邊傳來的。會不會……」忽然想到昨晚立遺囑的事,眼睛盯著祖海一時不敢往下說。「我打個電話問問。」說著便撲向電話,不知怎的,心中撲通撲通地亂跳,好像有什麼預感。撥通電話,很久都沒人聽,這很不正常,青婆應該每天在家。「怎麼辦?出事了,一定的。」
祖海想了會兒,道:「你跑去敲門,我找派出所去。快。」
兩人分頭行動。等祖海帶了派出所的公安人員來,荷沅還在敲門。不得已,翻牆進入。樓下客廳大門開著一半,有燈光,但昏暗。祖海帶頭領公安人員上樓去柴碧玉臥室,開門進去,只見地上躺著青婆,人事不省。床上躺著柴外婆,垂在床沿的左手腕鮮血淋漓,地下一灘子的暗沉。
兩人一起送入醫院,青婆還魂,柴碧玉失血過多,玉殉香消。
讓荷沅驚心的是,柴碧玉的手腕血肉模糊,也不知她咬著牙劃了幾刀。想到刀子割肉的痛,想到柴碧玉死前忍受的痛,荷沅心都會顫。可見柴碧玉早就有求死的準備,而且決心是如此之大。對於她這麼一個一生追求完美的人而言,不美麗,毋寧死。
接下來的事由政協派人插手,祖海與荷沅連進門的機會都沒有了。從醒轉的青婆口中得知,原來柴碧玉自己聯繫了政協同志,請了公證員上門為她的遺囑做了公證。祖海的心計終究沒用,一個人抱了必死的念頭,牛拉不回。
從醫院回來,荷沅拿出久已不用的絲線,倒騎在椅子上,就著椅背編絡子。祖海坐在一邊想了一會兒心事,終於忍不住道:「寶貝,我以前對柴外婆這個人總有一點點成見,覺得她太虛了一點。現在倒是很佩服她了。一個女人家,支撐著一路風光地活著,不知多累。她要是好的時候虛榮一陣,壞的時候拉倒不幹,也就普通人。她今天這一自殺,我看著反而是非常完美,符合她這個人的性格。」
荷沅應了句:「雖然非親非故,但為了完美而自殺,我都替她難過。她要是能過下去,何必自殺?她對生活絕望了。我看她是不願苟且偷生,活著就得挺著脊樑活,隨自己心意地活,而不是半身不遂,行動得聽憑他人。你那天背她下樓,她那是不得已。跟她新婚時候丈夫背她上樓,其中意義天差地別。你若是她真正的兒孫倒也罷了,起碼說明是天倫之樂。可你只是個外人,她活那麼長時間,爭了一輩子的氣,最終還需一個外人憐惜她,她那麼敏感的人,你說她會好受嗎?她早就在想了,還不如死了乾淨,只差後事沒有交代,無法乾淨。唉。」
祖海想了想,還是荷沅說的有理。但又忍不住心寒,看著荷沅道:「寶貝,你可別總是胡思亂想,做人還是粗一點,大條一點比較能快活。」又忙著岔開話題,今天荷沅本來就因為辭職心煩,再要鑽進柴碧玉的死裡面去,她不知會想些什麼出來。「你在打什麼?要不要我幫忙?」
荷沅點頭:「你幫我拉出幾條黑線來,我等著用。」祖海忙取來一團黑線,可亂糟糟的,不知怎麼抽才好。荷沅看了乾脆奪下來,將編了一半的絡子交給祖海捏著頭,免得鬆脫,自己來抽線。祖海很想問他的三腳蟾蜍上面的帶子是不是這麼編出來的,但最終還是沒敢說,那是死穴。不過還是問了別的:「你怎麼忽然想到要編這個了?」
荷沅道:「你不是說柴外婆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嗎?她為了完美而死,死前唯一遺憾可能就是無力掩蓋腕上的傷口了。我給她打個寬一點的絡子,穿上幾粒蜜臘珠子,只要抽緊了就不會鬆動。不像手鐲雖然可以掩蓋,可動一下還是會露出傷口的。再說,人家能把玉鐲什麼值錢的讓她戴著走嗎?還不最後脫了。她要是知道那兒那麼難堪地露著,不知多傷心。」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並不很喜歡她,但我一直欽佩她。」
祖海需要好好想一下才能完全清楚荷沅最後一句拗口的話,但不是很能理解,既然欽佩都有了,為什麼會不喜歡?既然不喜歡,還欽佩人家幹什麼?覺得她們這些心思細膩的人有時真有點自討苦吃。
第二天祖海與荷沅廢了很多口舌,才獲得治喪人員的首肯,將黑金兩色線與蜜臘一起編出的腕飾套在柴碧玉手腕上。後面的事,他們兩個平民百姓再沒法插手。
週三去上班,見過汪先生,交上辭職信。但是汪先生不接受,跟荷沅道:「遠東部的朗尼總裁指示留住你,你的報告我不會收。老闆需要晚一步再回來,你還得等待。」
朗尼,最早與安德列一起參觀安仁裡,後來又見過兩次,都是點頭之交,怎麼可能特意指示留下她?「汪先生,這有點不大可能吧,朗尼總裁又不認識我是誰。」借口,一定是借口。
汪先生有點猶豫了一下,思想鬥爭了一番,才道:「梁,你在下面,可能還不知道,這種公司裡,亞裔人種頭頂都有一塊玻璃天花板,老闆已經撞上了,我還只能看見。朗尼那兒,除了老闆循正常途徑的匯報外,肯他們幾個也是直線。你有數了嗎?」
荷沅轉了下眼珠,終於明白,忙道:「汪先生,多謝。」看來在肯那兒的言語努力起作用了,起碼讓朗尼知道了,她荷沅是個有才的人,但也是個被壓制的人。
從汪先生辦公室出來,荷沅不由心頭好笑,原來安德列也是被利用的,利用他的華裔身份先來中國開疆裂土,等他做好做穩了,再由別的高鼻深目人替代他。原來還以為有什麼辦事處核心,其實說到底安德列哪裡是願意與人分享權力的,只不過被朗尼牽著線,不得不與肯他們有商有量。又不由得有點惡毒地心想,安德列是不是很不願意看到業務做得欣欣向榮?因為這兒做得好的話,不正意味著中國的生意可以順利開展,安德列在與不在一個樣嗎?那麼,會不會是安德列有意壓著業務展開呢?如果是這樣,那倒是很容易解釋安德列為什麼一直壓著她荷沅了,事出有因啊。荷沅不得不自鳴得意了一下,看來她的成績還是有目共睹的。
一路揣摩緩緩走下樓梯,連小顧與她做手勢都沒看見。小顧不得不在她走進辦公室坐下後,給她打個內線電話:「小梁,挨批了嗎?是瑪姬在你背後搗的鬼。」在荷沅自甘墮落的日子裡,公司的文員、接待等小姑娘都與她成了鐵桿,誰讓她手法豪爽呢?
「什麼?我招她惹她了?又說我什麼了?」荷沅真是心頭火起,以後出去是不是該帶只攝像機去,將瑪姬的言行錄下來作為鐵證,真是不堪其擾了。
小顧輕聲道:「說你與有權有勢的男人勾勾搭搭,工作都不顧就隨別的男人出去呢。但是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小梁,你什麼時候罵她回去,我們給你作證。」
荷沅想了想,道:「很簡單,瑪姬說我有問題的那天晚上,我與肯他們通了很久電話,討論技術問題,你們只要問一下肯就知道。然後我得把那些問題整理出來,那需要多少時間肯他們也應該清楚。瑪姬肯定不會知道我在不在工作的,因為我睡著時候她才回來,不知道她幹什麼去了。」
小顧道:「就是,我們就知道你肯定沒事,肯定是有人賊喊捉賊。小梁,你一定要反擊,不能被瑪姬這麼誣陷。」
荷沅忽然發現辦公室一片肅靜,兩眼一瞟,眾人都狀若無事地豎著耳朵傾聽。當下便笑道:「我需要反擊嗎?誰平時人品如何,大家都一清二楚。你們不是都不信嗎?可見公道自在人心。我要是反擊,反而顯得我此地無銀了。你們只要問一下肯就知道了,他們那天晚上好幾個人在場電話答疑呢。肯不是一向與你們很友好嗎?」
小顧道:「小梁,你不要太善良了,人善被人欺的。要不中午吃飯時候我們給你掠陣,有些人不把她當面揭穿是不會收斂的。」
荷沅心說你們可真唯恐天下不亂。但還是笑道:「懶得說,我中午還得去一趟書店,你幫我吧,我知道你對我最好的。啊,不好意思,我有傳真來了。」文員在登記傳真後,走過來將長長一條傳真放荷沅桌上。
放下電話,一看傳真,荷沅的腦袋轟地炸了。翻出一張名片,跟傳真上面的公司名稱一對應,果然沒有猜錯。那家大型國企老總正是舞會上交換了名片的,那天都沒有談什麼,以前也沒有接觸,荷沅相信,他們完全不可能因為看了錄像上她的一些發言而專門前來聯繫她洽談設備定購業務,他們只有因為老駱。
對比起唐生年的那些訂單,那可真是一大塊肥肉了,一塊足以讓朗尼親自出面的肥肉。荷沅知道,她如果接手,那便意味著向老駱投降。向一個人投降的好處,是獲得在MS的鞏固地位。這是不是朱總說的一條打入行業的捷徑呢?相信,只要向老駱投降,好處只有滾滾而來。就像老駱自己所言,與他交往,只有好處。
荷沅一時不知怎麼處理才好,手上的是一隻噴香熱辣的燙手山芋。她想了好久,這才起身,將傳真交給銷售部文員,很平常地道:「這是傳給我,但我無法處理的傳真,還是還給你吧。」
然後,荷沅便不告而別,去圖書館翻書。就像雖然汪先生不接受她的辭職信,她還是將信件放在他桌上一樣。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第三二章
面對著厚厚一本西方美術史之文藝復興,面對著筆調柔和的拉斐爾畫作,荷沅卻是意難平。在寬大安靜有點幽深的閱覽室裡,荷沅思之再三,終於明白,她逃也似地要辭職,最主要因素還是想逃開老駱的魔爪,她只是憑直覺便能明白,她和祖海,都不是雲深霧罩的老駱的對手,所以她不敢開罪老駱,她不怕自己會怎麼樣,辭職了還能如何?最怕的還是會影響到祖海的事業。
但是一味逃避有用嗎?荷沅感覺自己已經向老駱表明了她的態度,老駱說了個不知是什麼意思的「說得好」,會不會是自己的態度表明的不夠確切或者堅決,以至於老駱還不放棄,轉彎抹角繼續接近她?荷沅有點氣憤地想,老駱去接近瑪姬不是最好?大家求仁得仁。也省得瑪姬總找她荷沅尋釁。
桌上的書攤開了好半天,還是沒翻動一頁,一直停留在《西斯廷聖母》那一頁。這幅畫是荷沅的最愛,大學時候還特意找了個幽暗的環境,披了塊頭紗,照著畫中的意境拍了好幾張照片,但怎麼也找不到慈悲中帶點感傷的意境。雖然對這幅畫耳熟能詳,可翻到相關的書,她還是先不由自主找到這幅畫先看了。可今天怎麼也無法靜心,胸口有股惡氣翻滾發酵。退讓,就如在安德列面前的韜光養晦,有用嗎?究竟是退讓還是逃避?逃避是不是懦夫的行為?她甘心一直做懦夫嗎?
面對著厚厚的書,荷沅想了很多,直到圖書館中午清場,她交上牌子,換回借書證。出來回到安仁裡,驚訝地看到,王是觀竟然來了。小子看見她第一句話竟然是「荷沅,我的年假泡湯了」。
荷沅看見王是觀,非常歡迎,心情立刻大好,請他進安仁裡吃中飯。因為是來奔喪,王是觀穿得很簡單,只是白襯衫與黑褲子。他進門熟門熟路地看了一圈後,笑道:「終於不像暴發戶的房子了,樹有點成蔭,裝飾開始有點老舊。荷沅,我可以帶我父母來看看嗎?我爸爸在這兒出生。」
荷沅道:「行,沒問題,任何時候都歡迎。你們來得可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