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海看著鏡子中的荷沅,若有所思,但還是依言將帽子摘了下來。很快,荷沅便將絡子從他的頭上套下,手勢生硬,帶亂他今早摩絲吹風在鏡子面前伺候了半天的頭髮。可祖海受用得很,只想著荷沅要是肯揉揉他的頭皮更好。等東西滑到胸前,祖海低頭才看了一眼,前面的車子動了,只得跟了上去,卻聽荷沅在車聲隆隆中大聲道:「祖海,這回不許再想出法子拒絕了。」
原來她已經猜到他上次不敢接受她的這件禮物了。祖海心想,但是她這回把蟾蜍又送給他又是什麼意思呢?祖海發覺腦子一下不夠用,彷彿又回到學生時代,看著幾何題發懵。「謝謝你,我會每天掛著。你這人運氣極好,正好給我沾沾光。」
荷沅聽了放下心來,祖海收下就好。說話間已經到了房子前的看上去有百年歷史的銀杏樹旁。兩家男女主人竟然都在,而且還都站在大門外迎候,奇怪的是門口還站著幾個帶著鐵錘鋤頭等傢伙的男人。祖海下車,似是不經意地將蟾蜍收進衣服裡面,也沒怎麼與原主人打招呼,直接就道:「房契帶著沒有?單位介紹信呢?我們這就趕去把手續交進去,鑰匙給我。等手續都全了我當場交錢。」
荷沅愣愣地在一邊聽著,心說原來還那麼複雜,還以為一手交錢一手交鑰匙就行了呢。不過她好歹聰明,聽祖海那麼說,她忙又爬回車後座坐好。祖海等對方答應了,才跟那些掄錘子的人說:「你們再等一會兒,很快。」
荷沅不解,問道:「他們做什麼來?」
祖海回頭笑道:「荷沅小笨蛋,你不是說要把那些搭建出來的東西都敲掉嗎?那還不今天就解決了,順便打掃乾淨,我搬進來幫你看著房子,等你寒假來裝修。怎麼,你一點打算都沒有嗎?」
荷沅還真一點打算都沒有,只想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熱血沸騰地想著自己刷油漆,自己打掃衛生,愣是沒想過搭建出來的也是牆,怎麼拆。被祖海一問都給問住了,憋在那裡沒法回答。祖海只是伸出手指跟小時候一樣刮她一下鼻子,沒取笑她。可荷沅的臉早就紅了。
一天裡面錢房兩訖,叫來的男人也很快就把搭建出來的小房拆了。拆的時候塵土飛揚,有婆子從大門探頭進來,祖海想搞好鄰里關係,上去陪笑想說幾句話,沒想到那婆子只冷冷看他一眼轉身就走了,非常不屑的樣子,搞得祖海愣是摸不到頭腦,哪得罪她了?
房子很快收拾出來個大概,那兩家幾乎把能拆的都拆了,只留下個外殼。祖海當天就捲鋪蓋住了進來,一點不嫌艱苦,還說比他店裡環境要好。
有祖海撐著腰,荷沅與父母的談話非常順利,壞的祖海都擔了,她只要做孝敬狀。兩家約定,說幹就幹,梁爸爸明天就考慮房子的設計。但祖海速戰速決,當晚就把房子的大致結構與梁爸爸一起決定下來,只等梁爸爸回頭把圖紙畫出來就施工。
荷沅充分體會到有錢好辦事的真諦。不過,得把定期存單拿出來再轉存一下了,取出十萬給家裡用。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三
新到手的老房子不大不小,樓上樓下加起來有近兩百平方實用面積,外面還有五十多平房的院子,可惜院子裡只剩下一棵憔悴不堪的不知什麼樹。房子的柱子是磚混,大梁是圓木,內外牆是青磚水泥壘成的實疊牆,其他都是厚實的原木鋪就,即使被兩家糟蹋著用了那麼多年,看上去還是無比結實。樓下除了廚房衛生間隔出來,全被荷沅打通了,眼下又沒有傢俱,看上去空蕩蕩地只有兩根柱子立在房子中央,左手一掛一米五寬的樓梯蜿蜒嫵媚而下,可惜欄杆早沒了昔日模樣,只剩左側的木扶手用幾根角鐵固定在牆上。樓上原本搭得跟雞籠似的六個房間也被拆成三大間,荷沅笑嘻嘻地背著手說,她和祖海青巒各佔一間。祖海搬進來二話沒說就住進了中間一間。第二天荷沅懷著一顆如得到大玩具的火熱的心再來看時,見東邊一間裡面已經擺了一張單人席夢思,床上有被子枕頭,一張桌子,一隻塑料活動衣櫥。
荷沅是下課後來的,在屋子裡遊蕩了幾圈天就有點暗了下來。小心的扶著欄杆下樓,見祖海不知什麼時候已回來,兩人見面吃了一驚,還是祖海搶著說話:「荷沅,你吃飯了沒有?什麼時候來的?」
荷沅道:「我下午兩節課都等不及了,一下課沒回寢室就趕來。我真喜歡這兒,真想早點裝修好了搬過來住。祖海,我看見你把燒飯傢伙也搬來了,今天自己開伙嗎?」
祖海沒象荷沅那樣站著說話,他一邊說話一邊手動腳動,摸出一卷電線,一把鎯頭,幾隻開關,又將手電交給荷沅,道:「趁天還沒全暗,我把這兒的電線先臨時拉一拉。荷沅你給我照著手電。這兩家搬家跟鬼子進村似的,能拿能拆的都掃蕩光了,連釘子都不剩一根,害我昨天黑燈瞎火還沒水用。」
做電器生意的祖海裝幾根電線是輕車熟路,隨著他一根一根地將電線拉上,一隻一隻地將燈泡裝上,室內很快一掃沉悶,變得亮堂。兩人這才將就著用熱得快燒了一壺水泡方便麵吃。才吃沒幾口,只聽見外面有人廝打的聲音,似乎還是一男一女對打,又正好在他們大門口打架,撞得大門「砰砰」作響。荷沅「嗖」地站起來,卻被祖海一把拉住,「幹什麼?外面黑燈黑火,你又才搬來,別出去管閒事。」
荷沅想都沒想,大力掙開手,操起擱在灶台上的菜刀就衝了出去,「男人打女人呢,我說什麼都要去幫女人。」
祖海不得不操起鎯頭跟上,沒想到荷沅跑得飛快,等祖海跑到院子裡,荷沅已經打開大門,卻換來一個男人陰陽怪氣地一聲諷刺:「幹什麼,拿著菜刀嚇唬誰?坐你門口談戀愛不行嗎?」
祖海聽了心裡好笑,原來是一男一女打情罵俏,但他還是跟上來喝了一聲:「什麼事?啊?幹什麼?」
門外的人本來大約欺負荷沅小姑娘一個,見祖海出來喝得厲害,便嘀嘀咕咕說著「抖什麼抖」,摟摟抱抱地走了。
荷沅很尷尬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菜刀,才關上門,就聽見祖海背著身子笑得歡暢,荷沅被他笑得好沒面子,衝上去照著祖海厚實的肩背就揍。祖海不高,只比荷沅沒高多少,又是從小打鬧慣的,荷沅打起來特別順手。不像青巒總是一本正經,見了他荷沅只有挨訓的份。祖海直到笑夠了,這才回身捏住荷沅的拳頭,笑道:「荷沅,你這麼死命地打我,不怕出人命啊,快回屋去,以後記得外面再有什麼事你也別開門,尤其是我不在的時候。看你今天……」說起來祖海又笑,荷沅拳頭被祖海捏著,又被祖海笑得難堪,只得將菜刀一扔,空出手來咬牙切齒又打。祖海沒辦法,只得一把抱住她往肩上一扔,笑罵:「人家不相干的男人打女人,你拔菜刀都要去幫忙,我這兒你女人打我男人就可以了?怎麼兩套標準的?」
荷沅掛在祖海肩頭又怕又害臊,不敢再動,只能動嘴:「祖海,男女授受不親知不知道,你這野人不能這樣的。」
祖海蹲下身,讓荷沅下來,笑道:「他媽的是誰先對我動手的?怎麼換成我動手就是男女授受不親了呢?你們知識分子都他媽會狡辯。」
荷沅非常不好意思,一張小臉早漲得通紅,悶聲不響坐回桌子邊繼續吃飯。祖海笑嘻嘻地看著她,還是第一次在荷沅長大後獨自對著她吃飯,看荷沅吃麵斯文得很,沒像別人那樣將面吸得嘶溜溜直響,咀嚼的時候只見腮幫子微微地動,嘴唇卻一點不張開,沒一點聲響。祖海不知不覺看得久了,荷沅再不抬頭都感覺得到,被他看得頭皮發毛,只得抬眼白了祖海一眼,「看什麼?吃飯。」
祖海這才知道自己失態了,忙掩飾地咳了聲,埋頭吃麵,可才吃幾口又忍不住抬頭看荷沅,怕荷沅知道了不喜歡,只得沒話找話,「荷沅,你有沒有覺得這房子的兩個原東家挺傻的?放著這麼大房子和院子不要,偏要去擠什麼兩室一廳的公房。還賣的那麼便宜,都跟送人似的。」原本只是搭訕,話說出來,祖海才發覺還真有點怪。
荷沅聽祖海說得認真,不由也偏著頭略為思索,道:「其實換成我也寧可賣掉換新房,省得與人合用廁所廚房。廚房倒也罷了,廁所合用多尷尬。」
祖海點點頭,道:「這也是道理,不過我總覺得他們賣得太便宜了一點,這兒多好的地段,又那麼大面積,他們無論是價錢還是搬出時間都非常遷就,我他媽覺得怪。」才說完,手背挨了荷沅一筷子,「幹什麼?還要開戰?」
「不要一口一個他媽的,多難聽。」荷沅圓睜雙目。
祖海當沒聽見,繼續嚴肅地道:「你有沒有看見剛剛那兩個男女離開時候一直回頭仔細看我們,我他……我懷疑他們今天是存心來找麻煩的。」雖然沒答應荷沅,可說話時候還是把順口說出一半的「他媽的」嚥了回去。
荷沅聽了一驚,豎起脖子一本正經地一左一右轉著眼睛回想了一會兒,道:「對,有這可能。祖海,你今晚一個人會不會怕?」
祖海本來已經被荷沅貓頭鷹一般的思考神情逗得發笑,再聽她後面的話,更是忍不住,大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把菜刀壓枕頭下睡覺。」
荷沅一張臉又掛不住了,不過這回沒有動手,只是拿眼睛瞪著祖海,一點辦法都沒有,誰叫自己做蠢事呢?祖海見她真生氣,他那麼靈活的人哪裡還會繼續說下去,忙岔開話題,「荷沅,你們學校寢室那麼小,還擠七個人,吵吵鬧鬧的哪裡睡得好?既然買下這裡,即使條件再差,將就將就也不會比你學校條件差,不如你搬來住吧。晚上有閒了還可以實地看看房子怎麼裝修,定個計劃,要買的材料先買起來,有什麼簡單的活計我們先自己做起來,你說怎麼樣?」
荷沅托著臉考慮了一會兒,心裡不捨得不住,但又覺得不方便,不知說什麼好。祖海猜中她的顧慮,微笑道:「你別擔心,我在這兒只是臨時的,等你裝修好房子,裝好防盜門窗,我就搬出去住,否則你一個人住這兒我不放心,你爸媽昨天說起來也很不放心的樣子。」
荷沅聽著又是很害臊,她怎麼總是不拿祖海當自家人看呢?要是和青巒住一起,可能她就不會有這些擔心了。見祖海已經吃完,藉著收起飯碗,走進廚房,一邊說道:「要不我明天把東西搬來?祖海你去接我一下好嗎?幫我把皮箱拿來。」
祖海跟進來,笑道:「廚房都沒有水,你洗什麼碗,我來把水籠頭裝上。這樣吧,今晚我還是送你回去住,明天晚飯後你在學校等我,我叫朋友開車來搬你的東西。」裝好水籠頭,又舉了舉另一隻籠頭,道:「你洗碗,我把廁所裡面籠頭裝好,廁所很臭,我先打掃一下,你別進來。」
荷沅不好意思地道:「我去洗廁所吧。」
祖海笑道:「別跟我客氣,你這個人從小看見我爸挑糞桶過來就逃得遠遠的,你還是洗碗吧,洗完再到處看看,還缺什麼,我明天買了帶來。」
荷沅心裡很想說祖海你真好,可是那麼久不見面,都不敢開口說,只好默默目送祖海出廚房。兩隻碗,兩雙筷子,簡單得不能再簡單。荷沅洗完出來,見地面上鋪的馬賽克已經不完整了,又髒,但還看得出原來是黑白格子,現在看著還不如純水泥地乾淨。天花板全是木頭,可是被煙熏得墨黑,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窗戶上少了不少玻璃,不知是原來就碎掉了的,還是被原房主拆走了。窗框年久失修,有的還是拿鐵絲纏在一起,看上去歪歪扭扭的很不結實。荷沅這個時候對著到手的房子才擔心起來,加上外面屋頂的瓦片修補,這該是多大的工程啊,簡直比重新造一幢新房子都要麻煩了。
荷沅開始頭大。
但是一切因為有祖海的幫助而順利很多。祖海見的世面多,辦的事情多,他知道辦事情的路數,懂得什麼先辦,什麼後辦,統籌規劃,條理分明。荷沅則是不同,她想到什麼,就恨不得集中精力先做成了,幾乎十分鐘就有一個點子跑出來,但點子都集中在不起眼的細節上,比如窗框得換,但是換成西洋復古彩色玻璃,還是換成中式雕花窗格,荷沅思想鬥爭非常激烈,害得她拿出書本夜自修都沒法集中心思。
第二天晚飯後都八點多了,祖海才敲響荷沅的寢室門,幫荷沅將一隻大皮箱拎下樓,荷沅自己則抱著那只寶貝自製木箱。祖海將皮箱放進樣子有點老舊的「拉達」車後座,見荷沅還抱著木箱子站在一邊,便道:「荷沅,把你的木箱子也放後車廂來。」
荷沅猶豫了一下,有點不捨得,但還是放了。祖海在旁邊看著這個木頭有長有短的粗糙箱子,不由笑道:「荷沅,你養什麼了?兔子還是小雞?」
荷沅奇怪了一下:「我沒養什麼啊,寢室裡養了兔子還不臭死。呃,你說我這箱子嗎?這是我的百寶箱,臭祖海你走眼不走眼。」
當時荷沅將自己費了一天時間做成的木箱子叫成百寶箱時候,青巒聽著大笑,冷不丁爆出一句「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可眼前的祖海也笑,但那是有點戲謔的笑,而且還敷衍著道:「好,等下到了房子裡你給我看看裡面是什麼寶貝。」
荷沅心裡很不服氣,跟著祖海上了車,立刻鼻子敏感地吸了幾口氣,道:「臭祖海,你香煙老酒都沾了,很臭。」
祖海不以為然,「做生意怎麼可能離開香煙老酒,我今天因為要開車,已經少喝了。」 荷沅非常不講道理地耍賴皮,「那你不許說話,否則一張嘴一口臭氣,真難受。」
祖海好脾氣地連連說好,可是哪裡忍得住,一轉眼就張了嘴,「荷沅,我今天做成一件得意事,我把我們縣的所有同行都召集到一起,簽訂協議,以後統一進料,統一銷售價格,統一品牌,壟斷市場。荷沅你不知道,光是統一進貨,我們量那麼大,就可以直接去廠家批發,不用被銷售商中間盤剝一道了。這裡面的差價今天我算給他們聽,大家聽了都說好。」
荷沅哪裡能知道祖海為了這個「三統一」動用黑道白道做了多少工作,今天坐到一桌上的人有的是受威逼,有的是受利誘,只有兩個是與祖海真正志同道合。她還以為就跟電影上演的那樣,大家坐到一起,祖海說個倡議,大家一起拍桌子叫好,然後大碗喝酒盟誓,就跟水泊梁山聚義廳曾經上演過的那幕似的,所以沒怎麼當回事,只是輕描淡寫地道:「那祖海,你既然是召集人,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頭兒了?可是你才那麼年輕。」
祖海當然知道荷沅不會瞭解裡面的艱辛,但還是得意地道:「年輕又怎麼了,現在年輕才是資本,今天在座的有誰能跟我一樣連著一周不睡覺的?荷沅,你以後看著我大殺四方。」
荷沅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道:「祖海,本市電器的名聲那麼臭,你們統一了品牌壯大了名聲後,不是更臭了嗎?那你這個領頭的還真的是臭祖海了。你還不如心別太黑,少賺一點,把統一進貨得來的好處用到購買好材料上去,把自己的名聲搞得香香的,拿出去那才風光啊。」
祖海本來興興頭頭的,冷不防被荷沅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心裡不舒服,便懶得說話了,撅著嘴悶聲不響開車,還好新買的老房子很快便到。荷沅見祖海不說話生氣了,想跟以前一樣伸出兩枚指頭擰出祖海的一塊皮扭兩下逼著他說不生氣,可路燈下見祖海神情嚴肅,凜然不可侵犯,與以前的嬉皮笑臉渾然不同,看著有點害怕,不敢動手,當然也不敢吭聲了。
下了車,祖海還是臭著一張臉,一手拎皮箱,一手挾「百寶箱」,荷沅當然得搶在前面開門。祖海跟在後面,敏銳地看到,隔壁那個大院的大門稍稍開了一道縫,有人在裡面張望了一下,旋即將門合上。祖海懷疑會不會是昨天看他們砸臨時搭建小屋的婆子。這種年紀的人多是好管閒事的。
荷沅進了院子,就徑直過去開中堂的大門,但才費勁地撿出那把鑰匙,小手便被祖海捏住。此時很有下雨的預兆,沒有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城市的燈光照不到這塊都是古舊近似文物建築聚集的地方,只有祖海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銳利的光芒。荷沅見祖海「叮」一聲打開打火機,彎腰在及膝處摸索了半天,這才起身,開口道:「開門吧。」
荷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怎麼心裡有絲恐懼,有點膽戰心驚地打開門,開亮燈。祖海已經走進裡面去拿著手電有的放矢地尋找著什麼,荷沅小心掩上門,牢牢將門閂插上,又搖了幾下確信牢固了,這才悄悄跟到祖海身邊,「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祖海有點自言自語地答:「還真印證我的懷疑了,這幢房子有點古怪,原來的兩個房主賣得太便宜賣得太遷就,昨晚又一男一女過來探點,我們買到這個房子,包括砸臨時房,沒見左鄰右舍過來光顧,只有一個老太婆一聲不響來看一下,這些都不尋常,很不尋常。荷沅,我今早走的時候,點了一枝煙,在各個關鍵部位都彈了一點煙灰上去,現在看著,這些煙灰都顯示有人來過的痕跡,而且來人各個地方都搜了一遍。」說話的時候,祖海已經走到了二樓。
荷沅聽得心頭發緊,原本隨便跟著祖海的人不由又跟緊了幾步。看著祖海繼續晃著手電尋找痕跡,她忍不住輕問:「你的意思是這房子原來的兩個房主並不是因為想住公房賣了這兒,而是有其他原因?是被今天偷偷進來這兒的人給逼走的?那我買下這房子是不是危險了?」
祖海回頭見荷沅一臉緊張,鏡片後的一雙眼睛因為恐慌,瞪得跟櫻桃似的滾圓,不由覺得好笑,打趣道:「鬧鬼也有可能,老房子陰氣重。」說完小腿就著了荷沅一腳,眼見荷沅蹬足生氣,忙笑道:「別怕別怕,這回進來的一定是人,否則煙灰不會被攪散。」
荷沅心中又怕又生氣,但又沒膽子離開祖海獨自下樓,委委屈屈地繼續跟著祖海,眼圈子早就紅了,只是忍著不哭出來。祖海沒留意,直到躬著身子仔細將一圈檢查完,這才回頭,見荷沅還在身邊跟著,才要說話,卻見她眼睛裡淚花閃爍,心裡明白,但當作沒看見,笑道:「好了,下去吧,看來來人把上面也摸了一遍。」
荷沅聞言,立刻飛快轉身往樓梯走,可是走到樓梯旁邊,還是頓了一頓,看看祖海也跟上了,這才鼓著腮幫子往下,一邊走樓梯一邊想著拎起皮箱逃回學校,可又想,這是自己的房子,怎麼可以說走就走,那還不給祖海笑話死?祖海一定是因為剛才她說他名氣臭才想出這種歪點子來嚇唬她的,就一所空房子,門鎖又沒動過,能有誰會來呢?對了,一定是祖海嚇唬她。想到這兒,生氣佔了上風,這時候即使鬼影子出現在燈光下荷沅也相信那是祖海的傑作了,她說什麼都不會逃走,誰堅持到最後誰笑到最後。荷沅賭氣「砰砰啪啪」翻著書包拿作業出來做,不理也下來了的祖海。
祖海繞著荷沅看了半天,見她一直翹著嘴生氣,也不知道她筆下的作業會不會做錯。祖海心裡很想拿手指碰碰荷沅鼓起的腮幫子,就跟小時候見她生氣,他非要拿兩隻手掌將她鼓起的腮幫子壓塌下去一樣。可又心裡清楚,這個時候要是膽敢再撓荷沅一下的話,這小傢伙可能會跑進廚房操菜刀。只好拎起皮箱放入荷沅的東首那個房間,下來把她的「百寶箱」擱到荷沅做作業的桌子上,討好地笑道:「荷沅,這兒不安全,你還是把這些寶貝放回學校去吧。可不可以給我看看你的寶貝?」
荷沅白祖海一眼,見祖海滿臉都是討好的笑,只好也算了,但還是不肯說話,從鑰匙串裡挑出一把小鑰匙交給祖海,「自己看。」祖海當然也不敢有太多要求,免得惹毛了荷沅,接過鑰匙打開木箱。見裡面四壁竟然還用舊布包棉花襯著,看來荷沅非常重視這些東西,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以前送給荷沅的包裝精美的玉鐲也在裡面,包裝已經被很完美地復原,連上面的緞帶也都還在。他不由伸手拿出來看。荷沅斜睨著看見,冷冷道:「臭祖海你一天不如一天,人還是以前好。」
祖海聽著心中委屈,都不知道自己這幾天為荷沅忙得暈頭轉向的是在做什麼了,今天全縣電器商聚會,本來大家說好是一醉方休的,可他這個牽頭的人愣是提前離席,背後不知怎麼被他們罵呢。他不是個愛表功的人,荷沅又不能從他的話裡面聽出其中辛苦,他只有吃啞巴虧,認了自己是越來越壞的臭祖海。可他還是不得不有個說法,「荷沅你放心,對你我永遠是好人,對別人就難說了。」
荷沅聽了不知說什麼好,偷偷睨了祖海一眼,見祖海直勾勾地看著她,忙又一把抓住目光的老鼠尾巴拽回,低下頭無語。她再沒經驗也聽得出看得出祖海是什麼意思了,可是她喜歡的是青巒,不能讓祖海誤會了。但怎麼與祖海說呢?她恨不得把這張桌子變成一堆沙子,自己尾巴一翹鑽進沙堆裡做鴕鳥。她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那我以後不叫你臭祖海了。」
祖海這才收回目光,拈起那根象牙簪子看了一眼,裝作滿不在乎地笑道:「隨便你愛叫我什麼,只要你心裡確信我對你好就行。」
荷沅聽著心驚肉跳的,可又有點歡喜,不由微微勾起嘴唇笑了一笑。落在祖海眼裡,當然知道這個笑容與以往的意思完全不同。可荷沅忽然又想到,為什麼會對祖海的示好也一樣會歡喜?難道她是個三心兩意水性楊花的人?她心裡又害怕起來,忙顧左右而言他,「祖海你別打擾我,我昨天已經沒好好看書了,回頭要交不出作業,被青巒知道了得挨罵。」
祖海笑笑不說話,拿起「百寶箱」裡面最大的那柄扇子,忽然想起荷沅說的她就是喜歡住在老房子裡拿著自己繡的扇子趕蚊子,可能就是這把扇子,小傢伙還真是有點傻勁,看書看太多了。不過他又幻想著荷沅穿著古色古香的旗袍,戴著他送的玉鐲,揮動這把扇子的時候,那樣子該有多美。他忍不住輕搖扇子扇了幾下,隱隱若有香風襲面。
荷沅感受得到祖海有一眼沒一眼地在看她,哪裡還看得進書,猶豫了半天,起身收拾書本,道:「祖海,我去我的房間看書,你在旁邊我都沒法專心。」
祖海雖然被逐,可心裡歡喜,因為荷沅為了他亂了神。不過他不想打擾了荷沅讀書,笑笑起身離開。過一會兒,荷沅的桌上放上了一杯茶,杯子是玻璃杯,外面還掛著水珠,洗得很乾淨。荷沅可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她只覺得理所當然,又正好口渴,抓起杯子就喝光了,怕祖海又給她倒,忙自覺去廚房找熱水瓶續上。回頭見祖海不知又忙活啥了,東敲敲西敲敲的,不過有點聲音總比他坐在旁邊看著她好。
九點多的時候,外面終於憋不住下雨了。老房子年久失修,好多個地方漏雨。最後連荷沅桌上的杯子都被拿去接水,可還是不夠。祖海懶得再動,毅然道:「趕緊拆了家裡的房子,把家裡的瓦片青磚都搬到這兒廢物利用。這房子,裡面要怎麼弄荷沅你自己想,我看當務之急是把屋頂的瓦片先翻修,再將外面快倒塌的圍牆也修了。」
荷沅沒意見,漏雨的房子可怎麼住。不過荷沅不死心,又追上一句:「房子不好會漏雨不能住人,祖海,你做的電器品質不好,可會死人的。」
祖海聽了,沉著臉不說話。荷沅看祖海板臉就害怕,也不敢說話。
樓上三間房,只有東邊荷沅的房間只一處漏雨,祖海不得不將床搬到荷沅的房間裡睡覺。荷沅住慣宿舍了,周圍再多上幾個人也照樣睡覺,祖海可苦了,透過叮叮咚咚的水聲,荷沅細微輕柔的呼吸無限放大,在他耳邊激盪。他不得不去想白天做的事,免得太過激動。一夜如同煎熬,兩三點的時候聽外面風雨歇了,他毫不猶豫就把床搬回中間房間,這才睡著。
早上荷沅起來,見祖海還沒醒,就下樓輕手輕腳煮了一鍋稀飯,自己先吃了一碗,準備上學去,沒想到祖海這時候下來,看見荷沅就道:「荷沅,就聽你的吧,以後我用優質產品打品牌。不過這一來,昨晚跟他們簽的約得泡湯一半,跟這破屋子一樣。傷腦筋。」
荷沅聽著高興,站在門口伸手做了個「V」字,「祝你好運。」雨後清亮的朝陽照在她身上,給她週身打上一圈虹影。祖海看著,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初晨陽光中的那一束細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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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梁叢兩家還真是速戰速決,青巒從秦嶺回校前幾天,兩家同時進入施工隊,拆下的完整的石板、青磚和青瓦都被祖海運到安仁裡。「安仁裡」這三個字是荷沅從屋角扒拉出來的一塊雕花磚上發現的,這塊扇型的磚周圍荷花荷葉纏繞,中間中規中矩隸書「安仁裡」三個字,荷沅懷疑這應該是這幢房子的名稱。還好不是什麼「安貧裡」、「樂道裡」,否則荷沅會受不了。荷沅說等修圍牆的時候將這塊磚放到大門門首,祖海不同意,說這塊磚有年代了,放到外面不出三天得被人當古董挖去賣了。荷沅只有衝著沒情調的祖海乾瞪眼,又拿他沒辦法,因為這很可能是事實。妥協的結果是這塊磚嵌在門裡面,另外再用黑色花崗石刻上「安仁裡」三個字嵌在門外。
老家轟轟烈烈地紅磚水泥地施工,安仁裡則靜悄悄地石灰當道,先開始翻修屋頂。這些事都祖海在安排,荷沅只要每天下課趁天還亮著,早早回安仁裡看一眼做到哪裡了,晚上跟很晚才回來的祖海匯報。祖海又要跑生意,又要跑老家造房子的事,照他的說法,這幾天摩托車喝油跟裝了漏斗一樣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