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警察一起過來的是醫院的保安,警察過來很嚴肅,不過看見依然驚惶緊擁在一起的兩個人,撲哧一笑,荷沅立刻很不好意思地從青巒懷裡鑽出來,很不好意思地看青巒一眼,驚叫:「青巒,你眼鏡呢?」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包,「我包裡的錢被他們搶了。」
警察就地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淡淡得出結論,「那幾個都是最愛鬧事的,與傷者從來是一夥。你們翻房子安全防護工作沒做好,傷到人,先是不對。他們借此鬧事,也是不對。你們先回家,我找他們處理,如果傷者傷得嚴重的話,你們還得有思想準備。如果不重,我會設法給你們討回被搶的錢。」
青巒口袋裡的錢也被摸個乾淨,皮夾被扔在一邊,還是保安找來還給他。他心中也是驚嚇,但他是男子漢,所以還是強撐著扶荷沅回家,一手推著荷沅的自行車。荷沅驚惶過去,變為憤憤地背著手走路,全忘了什麼淑女風範,兩人默默走好久,快到安仁裡了,荷沅又注意到隔壁那個聯誼會副會長家大門開了一絲縫。看什麼看,荷沅將氣都出在刀一般射向那門的眼光上。進了大門,荷沅才道:「青巒,有點怪,為什麼那些人明明可以獲得合理賠償,他們卻非要鬧事?又為什麼見了警察就溜,反而連賠償都不要了?」
青巒瞇縫一下沒了眼鏡很不習慣的眼睛,道:「今天晚了,明天我們找泥水工問問清楚,究竟怎麼回事。這事蹊蹺。不過砸了人家我們還是要賠的,人家被砸了心情不好攻擊事主也是可以理解,荷沅,別難過了,算是我們運氣不好。」
荷沅看著青巒把自行車上鎖,摘下自己的眼鏡給青巒戴上,「我只比你淺五十度,你戴我眼鏡吧,我戴剛配的隱形眼鏡。呀,你耳朵後面被人抓破了,青巒,還有哪兒受傷?」
還有背後挨拳,腿上挨踢。當然這些遭遇青巒都不會說出來,他反而因為戴上了荷沅的眼鏡,仔細檢視了一遍荷沅沒事,才略微放心,「還好,還好警察及時趕到,你沒什麼問題。」
荷沅伸出手指,輕輕摩挲青巒被抓傷皮膚的周圍,猶豫再三,道:「青巒,我們今天回去學校住吧,我擔心……」
「不,不用擔心,既然警察已經介入,那幫人不會再鬧事。」青巒心中想的是,祖海敢在這兒陪著荷沅,怎麼換了他就退縮呢?就衝著這一點,今天是萬萬不能回頭的,說什麼都要堅持到底。「錢都被他們掏光了,家裡還有吃的嗎?不行我回校去借點過來。」
「有,雞蛋鹹鴨蛋都有,還有一棵大白菜,幾根青瓜,我早上買來的。青巒,我想呢,如果他們再來這兒胡攪蠻纏,我豁出去了,他們即使是受害者也不能不講理啊,那樣子存心是尋釁鬧事的,我為什麼要忍?凡事都講個道理不是?」
青巒忙道:「凡事還是先禮後兵吧,你別衝動,你是在這兒準備長久住下去的,不能得罪一大批人,那些人看來都是地頭蛇,強龍不壓地頭蛇你總是知道的,才來這兒還不清楚,不要先得罪人。」
荷沅不依,「我還知道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那些人是可以講道理的嗎?他們能聽我們講道理嗎?而且我才來這兒,不能服軟,先得把氣勢做出去了,免得被他們以為我軟弱,以後撳著我欺負,我可要在這兒長住久安的。」
青巒不想就此問題與荷沅對抗,她在氣頭上,讓她說說話耍耍狠出出氣也好,真要是有那些人殺上來,她難道還打架不成?他順了順荷沅有點亂的長髮,微笑道:「荷沅,有沒有酒精,沒有的話,拿沸騰過的鹽水給我清理一下傷口,我來做菜,你想吃什麼?」
荷沅被如願分心,青巒開始著手煮菜,但是他心中一直沉重,不能確定那幫人晚上會不會去而復回。他也感覺出那幫人不是隨便湊一起那麼簡單,他們是有意。青巒甚至懷疑到所謂的受傷也會不會是他們故意製造。白天在醫院還有保安警察,要是晚上,如果他們翻牆進來,他吃虧一點也就罷了,荷沅是女孩子,吃不起虧。他還是決定,吃完晚飯回去學校,意氣用事在這兒冒險不值得,尤其是荷沅不能吃虧。
荷沅很快拿了淡鹽水過來,輕擦一下,便小心問一句「疼不疼」,一邊還倒抽冷氣,似乎痛的是荷沅她自己。為了這個,青巒覺得受點小傷也值了,所以他總是強忍著,微笑著,說不疼。
青巒很會燒菜,簡單的東西,他整了個酸辣白菜絲,青瓜雞蛋湯,鹹蛋黃炒青瓜,尤其是酸辣白菜絲的香味勾得本來氣鼓鼓沒有食慾的荷沅也食指大動,盛了兩碗飯,簡簡單單,可吃得很舒服。見青巒一直沉默,雖然微笑,可笑得勉強,荷沅心裡不好受,她自己也心煩,總覺得買的這房子還別真給祖海說中了,這裡面有古怪。但見飯桌上氣氛這麼沉悶,她還是沒話找話說,「青巒,你菜燒得那麼好,出國後不用擔心水土不服了。不過也有人喜歡西餐,給我們講課的沈副教授嚷了半年國內的牛排不夠嫩後,終於還是沒法留在國內。不知道你以後出去喜歡什麼口味。」
青巒自然知道荷沅的意思,勉強提起精神道:「沈副教授說什麼牛排不夠嫩只是借口,他嫌系裡給他的待遇不夠好。我燒菜一向好,你吃了我那麼多年,怎麼現在才誇我?」
荷沅道:「不一樣,以前覺得你燒菜好是理所當然,現在自己要下廚了,才知道不容易。其實……青巒,你快點出國吧,我覺得出國挺好的,你出去站穩了,帶我出去看看,我懶得花那麼大力氣考托,只有借你的光了。」
青巒沮喪了好久,這會兒終於眼睛裡閃過光亮,笑道:「好,一言為定,我站穩了,立刻帶你出去。荷沅,你等的時間不會長。」
看到青巒終於開顏了,荷沅鬆了口氣,這才有點放心,但不知怎的,她自己心裡又不痛快起來,只覺得累。懶得應青巒,卻見對著門坐的青巒忽地站了起來,大喝一聲:「幹什麼來?」荷沅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門外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斜斜倚著門框抱著胳膊沖裡面笑。不一會兒他身後又出現幾個男人,荷沅認得,都是白天在醫院裡鬧事的。頓時腦子轟一聲炸了,耳朵只聽自己用一種異常陌生而尖銳的聲音叫道:「幹什麼?有完沒完?」
領頭那人賊頭狗腦地笑道:「喲,喲,小妞兒賊威風,還玩刀子嗎?今天兄弟陪你玩玩。」
荷沅只覺腦子嗡嗡直叫,又是那個人。她一聲不響,扭身就回廚房,不由自主去拿菜刀。青巒忙道:「你們出去,有什麼話明天約時間派出所談,否則我報警。」
領頭的笑著乾脆搖搖晃晃地走進來,哼道:「報警?報啊,爺們這兒等著你回來。把小妞兒留下陪爺們玩玩。」四個人邊哄笑著,邊圍成扇型朝青巒包抄過來,很快一人就出手沖青巒就是一拳,青巒雖然躲過臉部,可肩上結結實實挨到,還沒站穩,身後又有人一腳飛踢。
青巒急了,從來沒怎麼打架過的人也掄起了拳頭,虎虎亂舞,一邊大聲喊:「荷沅別出來,躲廚房裡。」可他雖然經常野外奔波,力氣不小,拳腳上面卻是有限,很快便挨了好幾拳腳。但依然阻止不了領頭的朝廚房逼近。卻聽那個領頭的「嘎嘎」怪笑,「小妞兒又拎菜刀了?砍啊,敢砍你大爺嗎?大爺等你砍,砍啊。」
荷沅看著青巒挨打,就跟打在她自己身上似的,氣得雙眼充血,但終究是沒膽真砍,雙手舉著刀,有點外強中乾地道:「我數到三,你們要再不走,我真砍了。一……」
領頭的根本就不屑一顧,怪叫:「哥們,小妞兒數到三要砍人了,你們快跑啊。」說著欺身上前,偏伸出手去摸荷沅的臉。荷沅不由後退,領頭的就跟進,另一隻手探向胸口。荷沅不知所措,小小廚房退無可退,背部撞到煤氣灶的時候,索性眼睛一閉,豁出去了,一刀狠狠砍了出去。只聽耳邊「嗷」地一聲長嘶,領頭的居然真被荷沅砍中手臂,一臉不置信的看著荷沅,鮮血直流的傷口都顧不得摀住。荷沅驚住了,什麼,她砍人了?
那領頭的終於反應過來,操起手邊的凳子就摔過來,荷沅又是一刀揮出,「啪」一聲打掉凳子,這時血氣上來了,人也渾了,荷沅衝著領頭的主動揮菜刀砍過去。領頭的怎麼都沒想到這小妞竟會這麼狠,從來都是歪的怕不要命的,這下他怕了,趕緊扭頭就往外逃。別的三個見老大受傷,想過來幫忙,但眼見荷沅不要命地揮刀子砍來,壓根不管湊上來的是拳頭還是人頭,照砍。這幫人都怕了,挨上一拳最多痛上幾天,砍上皮肉什麼後果,誰都知道,何況是這種刀子舞得飛快地不要命地亂砍。
青巒被荷沅的狂態驚住,見那幫人逃出門去,荷沅還追著殺出去,忙大喊:「荷沅,回來,回來。」荷沅這時腦子裡全是嗡嗡嗡的聲音,哪裡還聽得到什麼,大步流星追著那幫人到了大門這才止步,尤自揮著菜刀拍著門板大叫:「他媽的有種回來啊,老子菜刀伺候著你們,回來啊,看誰砍得過誰,他媽的癟三,以後別讓老子看到,見一次砍一次,老子豁出性命陪你們,癟三。」
青巒撿了僥倖沒被摔壞的眼鏡戴上,一瘸一拐地跑出來,見荷沅氣勢洶洶拿刀將門拍得「光光」巨響,探頭一看,外面早就黑沉沉沒一個人影。忙一把抱住荷沅,輕道:「他們已經走了,荷沅,荷沅,荷沅,別喊了,回屋去。」
荷沅一梗脖子,似是不認識地看著青巒,雙眼滿是血絲,像是中魔。青巒忙伸出一隻手輕拍她的臉,道:「他們已經逃跑,我們回屋,沒事了,沒事了。」
荷沅直著眼喃喃重複了一遍:「沒事了,沒事了?」 青巒忙說:「沒事了,他們都被你嚇跑了。」
荷沅喉嚨裡「呃」地出了聲短氣,頓覺全身發軟,手中的菜刀先「匡」地落到地上,黑夜中聲音傳得老遠。兩條腿更是支撐不住自己,渾身稀軟癱在青巒懷裡,直把本就站不穩的青巒壓得搖晃了幾下,兩人一起摔在地上。青巒怕那些人折返看見,只得費勁拖荷沅進來,把門死死關上,這才坐到荷沅身邊,把她抱進懷裡。可荷沅還是死瞪著眼,一言不發,青巒知道她是嚇傻了,忙一疊聲地安慰她:「別怕,沒事了,沒事了,別怕,荷沅,想哭就哭出來,別憋著,沒事了……」
終於,荷沅的眼珠子輪了一輪,忽然又不知哪來的勁,一下坐得筆直,愣愣地盯著青巒問:「我會不會砍死人?要不要去派出所自首?」
青巒回想了一下,道:「你好像只砍中領頭那個的手臂,應該不會有大事。我們這是正當防衛,而且他們是上門尋釁,諒他們也不敢報警。本來去一趟派出所最好,可是外面那麼黑,實在不安全,明天吧。我們別破壞現場就是。」
荷沅聽了,這才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倚著青巒啜泣。青巒見她終於哭了,這才放下心來,輕拍著她的背,內疚地道:「都是我沒保護好你,害你受那麼大驚嚇。對不起,荷沅。」
荷沅嘟噥道:「他們四個人,你一個人,你又不是武林高手,怎麼保護我。都是我這房子惹的事,都是我有錢了燒包壞的事。青巒,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我剛剛看他們往死裡打你,你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沒事,睡一覺就好了。只是荷沅,我們不得不睡在這兒了,本來我還想和你一起回學校算了。」青巒心裡想,這時候兩人身上都沒錢,去醫院也沒用。
荷沅也想到了這一點,內疚地抱住青巒,默默垂淚。忽然想到書裡面還夾著十塊錢,不知哪來的力氣,忙起身道:「我還有十塊錢,我去外面叫輛三輪車來,學校醫院不要錢。」呆了一下,忙蹲下來扶青巒。
青巒這回挨打傷得比較重,渾身酸痛,本來一直站著也就站著,可蹲下了站起來就難,只得讓荷沅扶他起來。「荷沅,你進去收拾一下,我和你一起出去。」
荷沅應了聲,進裡面收拾好兩人的東西,關燈關門,與青巒一起出門。雖是一直管不住地流眼淚,可一點沒忘記撿起地上躺著的菜刀,也不放進包裡,一直拎在手上。直到與青巒走到大路上,見三輪車遠遠過來,這才將刀收進包裡。
幸好,青巒只是皮肉傷,暫時沒有大礙。但是醫生恐嚇說,內傷要等幾天才看得出來。
祖海山東出來,又順便上了一趟天津,然後轉北京乘夜班飛機回來。大包小包到了安仁裡,迎接他的是黑燈瞎火。祖海開燈站在凌亂的客廳發了一會兒呆,隨即躡手躡腳順樓梯而上,先看了中間他的房間,沒人。荷沅那麼在意這房子,怎麼可能晚上不守在裡面?那麼青巒呢?祖海腦子「轟轟」響,遊魂一般走到荷沅的房門口,貼著門板側著耳朵聽了好一陣,沒聲音。非常非常想一腳踢進去,可兩隻腳蠢蠢欲動了半晌,還是伸出手敲了敲門,輕聲道:「荷沅,在不在?我回來了,是祖海。」饒是他再輕聲,在夜晚空曠的房間裡,還是顯得突兀,彷彿他和他的聲音都不屬於這幢底蘊深厚的房子。
祖海從來都不知道短暫等待也可以如此漫長。反正已經出聲,祖海也不在乎在外面來回踱步,走了幾圈,又抬手敲門,可裡面還是沒聲音。祖海忍無可忍,打開門一看,月色下床是空的。這才發覺左手一直攥著拳頭,不知想揍誰的樣子。原來荷沅和青巒都沒在,呀,青巒不是說他出差的時候,回來安仁裡陪著荷沅的嗎?書生終是膽小。祖海心裡很不以為然。
人很累,很想不下樓這就躺下睡覺。可還是沒忘記荷沅總是追著要他吃飯要洗手睡覺要洗腳,不由笑了一笑,開亮二樓樓梯間的燈,下廚房燒水。
廚房也是一片凌亂,都不知道幹什麼了。祖海忽然想到,會不會是青巒和荷沅吵架了?怪不得這房子都沒人管了。祖海很愉快地撿起倒伏在地上的凳子,雙眼不經意間瞟到地上可疑的暗斑,這是什麼?暗斑的形狀讓祖海心驚,他不由自主趴下身去聞了聞,果然一股血腥氣。再結合客廳廚房的凌亂,祖海知道事情不妙。打樓梯下推出摩托車就往荷沅的學校沖。學校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放閒雜人等進入,但祖海自有生意場上練就的三寸不爛之舌。女宿舍區已經熄燈,祖海不怕在樓下大吼將荷沅叫出來,但怕荷沅這丫頭現在要面子,彎裡彎角的忌諱太多,不願意有男人半夜三更在樓下大吼她的芳名。只好轉身去了青巒那裡。
讓祖海想不到的是,青巒行路困難。目瞪口呆地看著青巒步履蹣跚地回到床頭給他倒水,祖海想都沒想就問:「廚房的血是你的還是荷沅的?荷沅有沒有事?青巒你坐下說話,不用客氣,水我自己會倒。」說話時候,看清楚青巒的桌子上放著一串香蕉,一包桔子,幾個罕見的橙,不知是誰送來。
青巒還是將水倒給祖海,坐下來對著祖海苦笑,「荷沅沒事,一點事都沒有,你放心。廚房裡的血不是我和荷沅的,說起來,還是荷沅救的我。」
祖海見青巒說到這兒垂下頭去不吭聲,雖然知道荷沅沒事了,他一顆抓狂的心這才平靜下來,但隨即又被好奇心逗得兩眼發光,但看著青巒的頹喪樣子,又不便胡說八道,只得按捺了好奇,很是尋常地道:「青巒,你受傷了?要不要緊?究竟是怎麼回事?荷沅不會是又抓起菜刀砍人了吧?」
青巒抬眼,疑惑地道:「荷沅以前也拿菜刀砍過人?啊,我還好,皮肉傷,行動不便一點,沒什麼問題。」
祖海沒說荷沅那晚的醜事,只是笑道:「你忘記了?荷沅幼兒園時候多壞啊,男孩子都常被她揪著打,經常被老師家訪。上小學被你媽管著後才老實。我從北方做生意回來看見荷沅變得扭扭捏捏,都快不認識她。青巒,看樣子跟你們打架的人被荷沅砍傷了,是不是?既然受傷,那就容易查了,這件事我回去了結。好了,你們兩個既然沒事,我不打擾,明天叫荷沅去安仁裡,我有事和她商量。」
「慢著。」青巒見祖海要走,忙出聲喊住,可又欲言又止。祖海疑惑地看著青巒,問:「什麼事?」祖海心中隱約覺得是大事。
青巒的臉上看得出風雲變幻,過了很久這才似乎橫下心來,抬起頭看著祖海,道:「祖海,我準備出國。荷沅……以後還是要你多照顧她了。」
祖海沒曾想青巒會說出這話,將信將疑,「你不管荷沅了?你不怕……」
青巒抬手阻止祖海後面的話,臉色沉重,想說的話很多,可是無法出口,非常艱難,「祖海,我們從小鄰居,心照不宣,所以我廢話不說。那天剛剛我信誓旦旦說要保護荷沅長樂無憂,但是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一切打破我的誓言,我只會束縛荷沅不讓她惹事,可是抵擋不住旁人侵犯她。我在,祖海你不可能全力保護荷沅,荷沅也因為顧忌到我而不會全部接受你的好意,我還是走吧。我是百無一用的書生啊。」
祖海沒想到在他面前一向心高氣傲的青巒會說出這麼一段肺腑之言,饒是他生意場上一向應對自如,聽了青巒的話也一下接不上嘴,掏出香煙遞給青巒一枝,又幫青巒點上火,兩個人悶悶對吸。祖海需要很久才沒頭沒腦說了句:「才一點小事,你準備放棄了?桌上的水果是荷沅拎來的吧?你想做逃兵,不敢面對她?」
青巒不知道怎麼對祖海解釋他的心情,他一向在荷沅面前是大哥,是權威,大家也都認可。可是現在一夢醒轉,他原來什麼都不是,以前都是只紙糊的老虎。荷沅還對他體貼入微,恨不得親手給他換藥,可是他無顏面對,甚至連桌上的水果都自覺消受不起。他現在只想放逐自己,自我放逐。可是這種心情怎麼可能與祖海解釋得通?他只有狠狠地吸煙,貪婪地想把每一口煙都咽進肚子裡去。
祖海想了很久,終於還是道:「說實話,青巒,你腦筋很好,人卻還嫩,這種小事一笑過去便是。不過你出國去,我也支持,大男人總不能每天守著荷沅不動窩。荷沅還小,離結婚還早,你走吧,到時記得算準時間回來與我搶。」
青巒將煙頭往地上一扔,拿腳尖緩緩碾碎了,這才道:「好,不過你記得一條,不准欺負荷沅,否則我回來與你沒完。還有,這事以門檻為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同意。」祖海伸出手與青巒緊握,「我們還是兄弟,你出國需要些什麼只管跟我說,我到底在社會上路子粗一點。」
青巒微笑,也是緊握住祖海的手。以前有點看不起祖海,這一刻,他心中也有「兄弟」兩字翻滾。
送走祖海,青巒打開祖海扔給他的一包沒拆封的煙,抽出一枝點上。與祖海說那幾句話非他所願,說得也很難堪,而且還被祖海說嫩。但說了後反而痛快,連日的頹喪消去一半,如同撥開雲翳見到了前路,原來出國不是放逐,或許出路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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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中午荷沅給青巒打飯送去宿舍,青巒與荷沅說的要出國的事,當時荷沅拍手大力支持,說正是應該這麼做。可離開青巒上了一下午的選修課出來,一顆心卻空空的,青巒真的會走嗎?那麼多年下來,青巒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他要是走了,後面的日子將怎麼繼續?荷沅有點茫然,可又不知道如果要青巒別走,會不會太自私?對於青巒來說,與頂尖科學家一起考察澳大利亞的生物群落,那是多難得一件事。為了青巒好,她還是別露出兒女情長來,免得一直疼愛她的青巒又不捨得離開。
沒情沒緒地到菜場買了菜,不知道祖海約她晚上過來有事,他會不會回來吃飯,祖海好像一直都是在外面吃晚飯的,可荷沅還是多買了菜。反正天氣不熱了,燒好的菜放上一天應該不會有事。
天還亮著,荷沅回到安仁裡,看到屋頂已經修好。幾天沒來,圍牆也已按照她的要求,全部推倒,另用青磚石灰砌成,讓荷沅驚訝的是,泥水工別出心裁,快到頂的地方,用瓦片砌出一排銅錢似的鏤空圖案,原本死氣沉沉的圍牆似乎一下清雅別緻起來,荷沅立刻想到,要是從裡面探出幾根碧綠的竹枝來,該有多美。
大門當然也和圍牆一起重建了,一圈門框還是用的原來的長石條,門首嵌了塊描金扇型黑大理石門匾,當然書的是「安仁裡」三個字,那塊被荷沅找出來的磚雕門匾果然被嵌在了裡面。門匾上做了個小屋頂似的東西,也是青瓦蓋頭。木門還沒換,當然,那不是泥水工的活兒。下面的門檻和石階都換成新的青石條,因為原來的已經被撞得支離破碎,不成樣子。荷沅見新添的青石條門檻打磨得光滑平直,與被歲月磨損的門框格格不入,很想拿把鎯頭過來敲它幾個缺口,可又有點不捨得。
裡面的院子也修整齊了,地上鋪的是老家運來的並不規則,但很見歲月的石板,沿牆砌了圈一尺多高,約一公尺寬的青磚花壇。想像得出,明年春天,當石板縫間長滿小草,青磚牆上爬滿青苔的時候,這個院子將會是如何幽深的光景。花壇裡那棵碩果僅存,不知名的,葉子類似放大了的含羞草的小樹,這會兒看上去竟然也有了點味道,對了,什麼時候該讓青巒開看看這是什麼樹。荷沅記憶中從來沒在周圍的山上見過這種樹,按說,她跟著青巒做的標本也算不少了。
走進裡面,那天匆匆離開沒有收拾的客廳和廚房已經斤然有序,地上血跡也已清除,碗筷泡在盆裡,對了,這應是祖海所為。幾天不見,祖海一回來,安仁裡似乎變了模樣。荷沅忍不住又走到外面石板地上,張開雙臂長長吸了口氣,那天晚上驚惶失措的回憶在這個修舊如舊,卻又煥然一新的院子裡蕩然無存,荷沅又打心底愛上這幢舊樓。祖海真能幹,荷沅很想學學祖海的能幹。是不是做事拿小筆記本記下來,然後統籌規劃,就可以達到最好的效果呢?對了,有說是好記性不及爛筆頭,荷沅準備試試學著做。
從包裡摸出那晚帶走的菜刀,荷沅開始做菜。鋁鍋鋪上蔥段,將兩隻豬腳切塊放入,再放入六隻剝殼雞蛋紅燒。荷沅以前最喜歡媽媽做這個菜,不用炒得油煙四起。紅燒豬腳當然好,一起出鍋的鹵蛋比茶葉蛋都好吃。又將其他的菜洗好放著。看時間還早,又到齊整的院子裡蹦跳了幾下,這才回屋看書。
祖海因為與荷沅有約,特意早早回來,打開大門,門廊有溫暖的燈光,室內有濃烈的菜香。他放下包走進廚房,見荷沅正翹著嘴「奮力」炒菜,模樣認真得好玩。便走過去笑道:「煮什麼菜?那麼香,我本來就餓,聞到更餓。」
荷沅只管著炒菜了,沒聽見有人來,聞言足足盯了祖海半分鐘,這才道:「祖海,你以後別那麼嚇我,我現在是驚弓之鳥,經不起嚇。」又瞥了祖海一眼,道:「這回出差反而沒瘦。」
祖海循著香味找到豬腳,揭開鍋蓋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抬頭說話:「不用怕,我把那幾個小癟三擺平了,他們都住這兒附近,以後你有什麼事,只要站門口招呼一聲,他們會來幫忙,他們也服你。青巒腿腳還是不靈便?否則你今天燒那麼多好菜,我們三個一起喝酒聊天多好。」
荷沅吃驚地看著祖海,「你找人揍他們了?也是,那幫癟三欺軟怕硬。可憐青巒還得痛幾天。」順便瞥了一眼祖海的袖子,果然哪兒赫然一塊商標,眼角不由一彎,想笑。
祖海笑道:「那種人,揍他們我還怕髒了手,放心,我有辦法。你被他們在醫院掏走的錢,我全拿回來了,正好付了泥水工的工資。我們家裡的房子已經開始擱一樓樓板,沒想到那麼快。你爸媽說這周你還是別回去,去也沒你住的地方。對了,你外婆說她知道有個叫安仁裡的地方,想這個星期天過來看看,荷沅你後天要多買一些菜。」
荷沅笑瞇瞇地聽著,完了笑道:「怎麼說話跟炒豆子似的。祖海你有沒有問那些小癟三,他們幹什麼要來安仁裡尋釁鬧事?我看他們不會只是欺負新住戶那麼簡單。」
祖海一邊將做好的菜搬出去,一邊道:「其中一個小癟三的奶奶在這幢房子裡面做過娘姨,老太太說房子主人解放前逃到香港去,金條銀元美鈔都是隨身帶走,一些大件的古玩都藏在屋子裡面。小癟三們聽了心動,每天騷擾住安仁裡的兩家人,想要便宜買下安仁裡尋寶。他們開的價錢是五萬,而且還不是現款,是買下那年起,每年付給一萬。原來住這兒的兩家人怪不得肯那麼便宜那麼遷就脫手給你,比起來,你的八萬現款算是很值了。而且有誰像你一樣,買房子那麼大的事都沒左右打聽清楚就買下的,這回的麻煩算是給你一個教訓。還有,骨折的那個人是在別處工傷敲成骨折,被這幾個癟三雇來敲詐你們的,你們經驗不足上他們的當。」
荷沅聽得目瞪口呆,伸出指頭上下指指,道:「這房子能藏寶?原先兩家人磚頭石塊搭得曲裡拐彎的象地道戰,藏寶的可能還有,現在哪有可能?要有,第一天也被我們敲出來了。那幾個小癟三不怕買這種舊房子找不到寶貝折本?」
祖海笑道:「你才笨,小癟三們說是五萬塊開價,其實準備一分不給,什麼一年付一萬,這種話能聽?他們還不是打算把原來兩戶人家逼走,他們找得到寶最好,找不到寶就把房子轉手賺一票,偏生搶出你這個愣頭青來,壞了他們的財路,你說他們不找你麻煩找誰去?」
「原來是這樣,我真冤。」荷沅轉了轉眼睛,這下才真明白,「那麼說,是不是小癟三們計劃被我打破,又趁我們剛敲掉搭建物屋內正空著,偷偷摸進來找了一個白天沒找到什麼寶藏,所以想題內損失題外補,看我們年紀輕好欺負,做些事端出來敲我們一些錢?他媽的差點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