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正說了聲「好」,便提筆在旁邊廢紙上面試畫幾筆,隨即移師羊皮紙,畫上一架沖天開放的凌霄,幾許落英。荷沅接了放旁邊,拿鎮紙壓住。師正蘸了點墨汁,微笑道:「走進你的院子,我首先想到李白一句詩,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第二張就花這個?」雖是徵詢意見,話音未落時候,師正已經幾筆下去,紙上一節節的竹竿。
沒等師正畫完,荷沅已經笑嘻嘻地道:「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一灘子的水,你可怎麼畫?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你怎麼將這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意境表現出來?」
師正沒想到荷沅尋出古怪題目,一時也激起滿心少年意氣,飽蘸了濃墨,揚眉笑道:「國畫重在意境,我們剛開始學畫時候,老師就給我們講了幾隻故事。有那麼一句詩,踏花歸來馬蹄香,很多人都想不出怎麼表現馬蹄上的香,有人聰敏,在馬蹄周圍畫了幾隻逐香的蝴蝶,看畫人只要略一思索,便能會心一笑。你說的又有何難,你看我的。」
荷沅見師正略一思索,便下筆如飛,濃眉微軒,滿臉不以為然,只差一點從鼻子裡發出「哼哼」的不屑聲,想是拚命隱忍。荷沅也不服氣,搜腸刮肚,又找出一些意境悠遠冷僻非常的詩句來考師正,師正雖然被逼得額角冷汗與熱汗齊飛,臉面共芙蓉一色,終究是把八幅畫一揮而就,將筆一擲,得意洋洋背手暗歎自己超常發揮。
荷沅看著滿桌鎮紙硯台筆筒等等壓的羊皮紙畫,雖然限於水平問題,看不出畫的高明與否,但還是對師正有些佩服,順手拿起茶壺倒滿了水,遞給師正。這是佛手薄荷茶。「謝謝,很好,非常好。暑假哪天我閒了把這些糊上去。」
師正一語雙關:「這些紙老黃了的時候還是我替你畫新的。」連杯子帶手握進自己手裡,兩眼灼灼看著荷沅。
荷沅臉紅,想把手大力抽出,又怕翻了杯子,茶水灑上桌上的新畫,只得輕斥:「放手啦,大熱天的。」
師正想不放,但門口傳來「啵啄」敲門聲,只得怏怏放手,見傅姐上來續水。傅姐續完水,連忙埋首匆匆退下了,荷沅也走開幾步,看看牆上的掛鐘,道:「可以去寧宅了,我準備把這個送過去,你看行不行?」
師正見是一隻紅釉雙耳瓶,裡面種一棵頂著五片碩大如芋葉的植物,大紅大綠,卻又透著雅致。師正剛剛跟著荷沅參觀的時候已經看到,安仁裡角角落落都是這種宜水宜土的植物,一片生機,襯得安仁裡與他先前來時大不相同。他直言:「送我的話,效果一定很好,送某些商人的話,可能還是把植物扔了,將瓶子洗洗乾淨囫圇送去更好。」
「別看輕別人。」荷沅說的時候卻是笑嘻嘻的。但給柴碧玉打電話去的時候,柴外婆卻說,她身子倦,不過去了,明天寧宅新主人會登門拜訪,想借安仁裡一用。荷沅心說人與人是比不來的,這一來一去就顯出了差別。
與師正一起去了寧宅,師正居然與寧宅主人是泛泛之交,都是衙內。兩人只在被改造得慘不忍睹的客廳稍微坐了會兒便告辭,誰都沒有信心接受其他房間的審美打擊。原來中西合璧可以是硅膠隆胸配三寸金蓮。出來後,荷沅便打發了師正回家。傅姐下班的時候,她不接待外人。
荷沅與師正出門的時候,祖海接到傅姐的電話,差點一口氣接不上來,拿一雙眼睛愣愣地盯著桌子對面的二建負責人半天不說一個字。直到他身邊秘書看著不對踢了他一腳,才深吸一口氣還魂,繼續若無其事地與二建負責人交談,但眉宇間一直鬱鬱不歡,誰都看得出來。
自向荷沅表態後,祖海一直很忙,偶爾抽出時間去安仁裡,荷沅又沒回來,據傅姐說她住校,祖海懷疑荷沅在迴避他。今天傅姐電話過來,他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原來荷沅另有所愛。他不知道這個在傅姐嘴裡據說是個英俊少年的人是誰,但又不便去問荷沅,免得被荷沅懷疑到傅姐。晚上與二建的人一起喝酒吃飯,怎麼也提不起興趣,草草結帳了就回。車子不知不覺開到安仁裡樓下。
安仁裡只有書房亮著燈,祖海不知道這裡面有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但他相信荷沅,這麼晚不會留其他男子在安仁裡。坐在車裡與荷沅通了電話後,祖海才過去敲安仁裡的門。
很快,大門便被打開,荷沅穿一件白汗衫一條裙褲地出現在祖海眼前,頓時給祖海帶來一陣清涼。尤其是進門後濃郁的花香,蒸得祖海都忍不住想摀住自己的嘴,免得一嘴的酒肉味沖了這香氣。
荷沅自接到祖海的電話起便開始緊張,怕祖海跟她又說出那些讓她逃開的胡話。現在不是大街上而是在安仁裡,她沒地方可躲了,但是又不能不讓祖海進來,她已經暗自決定,祖海再開口說那些有的沒的,她就鑽進臥室不開門了,外面隨便祖海怎麼折騰。
祖海一進門就看出荷沅的不自然,本來滿心的話到了嘴邊便關住了,雖然喝了點酒,可這麼些酒對他來說,不過是小意思。他似是很自然地問了一句:「在看書?」
荷沅「呃」了一聲,頓一下才道:「不是,我在糊燈籠。畢業論文已經交上去了,最近不用太緊張。」
祖海聽了一笑,荷沅總喜歡做那些小東西,也不知怎麼想出來的小心思,看著只覺得可愛。「你繼續,我旁邊看看。最近我比較忙,很久沒過來看你。你上個月考的英語通過沒有?」
荷沅跟在反客為主的祖海身後上樓,聞到一股煙酒氣,很臭。「不止是通過,差不多可以說是很好了,申請美國的學校應該沒問題。」走到書房,拿了一隻杯子,給祖海倒了杯水。
祖海乾脆連茶壺一起拿來,足足喝了三杯才罷。見荷沅脫了鞋子坐在地上,他便也照做了。面前地板上攤著幾幅小畫,大約是怕風扇吹走了畫,荷沅並沒有打開電扇,房間裡雖然有夜風穿堂而過,可並不清涼,祖海又是喝了酒的,很快便覺得悶熱。但是對面的荷沅還是靜心定氣地糊她的畫,動作輕柔而一絲不苟,一點看不出這手也是會柔道的。祖海忍不住笑了一笑,荷沅似乎從小就是如此,野的時候,夏天走在河邊,她會飛快撞過來,想把他撞進河裡,可最終總是她自己先衝進河裡。文氣的時候又會捏著蘭花指,坐窗前繡一天的花。他看了會兒,便拿起地上的畫來看。見這畫只有了了幾筆,好像是河水上面飄著浮萍,河邊幾桿蘆葦。旁邊一行字,祖海倒有好幾個不認識。再看字下面殷紅地蓋了一個章,上面清清楚楚兩個字,師正。祖海忽然醒悟,對了,傅姐說荷沅今天帶來的男孩會畫畫,會不會就是這個師正,畫的就是眼前這幾張畫?祖海這時很有撕了這幾幅畫的衝動。
忍了又忍,祖海才若無其事似地道:「買的還是自己畫的?這紙很結實。」 荷沅待糊好一張紙了,才回道:「請同學過來畫的,你看我自己畫的,蘭草都可以畫成毛毛蟲。」
祖海看看被荷沅撕下來的舊紙,微笑道:「家裡的東西,只要是自己做出來的,看著都好看。就像我造的房子,這時候誰要是說我房子的佈局不好,我一准跟人吵架。你同學名字很怪,叫師正還是正師?」
荷沅一聽不由笑出來:「還正師副師呢,叫師正。」忽然一想不對,現在的祖海與師正不是情敵關係嗎?可別亂說。換作以前,那說說是無所謂的。忙換了話題,「對了,寧宅那兒的人家搬進去了,今天我去看了一下,嘻嘻,還不如不改造。」說著開始小心地貼另一張畫。
祖海才懶得管寧宅什麼的事,只敷衍地道:「生意人嘛,你想他眼光能好到哪兒去,我也差不多。以後我的房子裝修的時候,得你幫我出出主意了。荷沅,青巒又給我電話,說他這次回來一定要見到你。」
荷沅聞言手微微一抖,粘貼的地方出現一道褶皺。不由微微皺了下眉頭,停下手看著祖海道:「你以後接到電話就這麼幫我說,既然不是那回事,那就少唧唧歪歪。我這兒不用他解釋,這事又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有什麼可見面可解釋的。我現在還不想見他,我沒那麼好的涵養。就這樣。」
祖海聽了這話略一回味,忍不住大怒,青巒居然敢不要這麼好的荷沅。隨即又想,幸好他不要。但又想,那青巒怎麼還唧唧歪歪地說什麼一定要跟荷沅見一面?難道他現在又想要了?祖海前後想了一遍,毅然道:「荷沅你做得好,人得自己爭氣。」說完了又忍不住補充一句:「小白臉不可靠。」
荷沅沒想到祖海這麼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兒,總覺得他有所指。乾脆心一橫,直說:「祖海,我跟你是好兄弟,我不想最後弄得跟青巒與我一樣,連兄弟都沒得做。」
祖海見荷沅給的居然是這個答案,恨不得扯來青巒揍上一頓,荷沅被青巒害了,害得她現在看見兄弟就提防。他略一思索,便道:「荷沅,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你也不用擔心我變心。你說的這些話,只要不是為那個師正找借口就行。」
荷沅剛想說干師正什麼事,忽然一下明白過來,祖海今天來,不會無的放矢。難道是傅姐把她今天在書房看到的向祖海匯報了?這很有可能。「傅姐監視我?!」荷沅盯著祖海一字一頓地道,「她是自覺的還是受指使的?」
祖海沒有迴避問題,冷靜清晰地道:「安仁裡的日常水電煤氣,漏水漏雨,還有其他瑣碎小事,傅姐找不到你的時候肯定都找我,找我比找你容易。中年婦女嘴雜,你不要把有些事想得太複雜。」
荷沅一聽,洩氣。低下頭去想了想,道:「對不起,祖海……」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對於傅姐如此傳話,她很生氣。可是照祖海的說法,這還真是合理現象。而且,祖海確實幫了她很多,她發現,人情債是筆很重的債。包括師正給宋妍找工作這個人情,她也很難償還。
祖海看著荷沅,覺得她心事很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師正。荷沅又開始糊她的燈籠,祖海默默在一邊看著。荷沅糊得很慢,祖海乾脆關掉手機靜靜坐在一邊。荷沅心中一會兒很清楚地想到很多,一會兒又將眼前局面攪成一團發覺對誰都難交待,兩隻手機械地糊著羊皮紙,反而糊得一點不見褶皺。終於將兩隻宮燈糊完,荷沅雙手撐地,看著祖海,有點中氣不足地道:「祖海,我現在一點都沒準備考慮感情問題。我想,或者我二十八歲時候考慮比較合適。那時候我成熟一點,性格也可以定型。對不起。」
祖海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從你初三那年等到現在,不會在乎再多等五年。」當然這五年要是變成一年,甚至一個月,那更好。只要荷沅對別人也堅持二十八歲再考慮就行。
初三到現在?荷沅愣住,兩眼不由自主地看向祖海。初三?祖海從北方回來那個時候?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心中隱隱約約地問,祖海有沒有搞錯,別也像青巒一樣,若干年後忽然明白,原來跟她是一場誤會,兩人之間純屬兄妹親情。她盯著祖海看了半天,才道:「我去睡覺,明天還得去學校。」說完就逃也似地跨過燈籠跑了,頭都不敢回。
祖海無聲地扭頭看著荷沅三步兩步跳出書房,聽著荷沅的腳步聲終結於一聲關門聲,他才回過頭來看向依然放在地上的兩隻宮燈,心中很想踢上一腳,不,只要伸手輕輕一戳就可以戳破這些什麼師正畫的幾張破畫。但他最終沒有下手,憋了口氣提起宮燈放到書桌上。他有點想不明白,究竟是荷沅說二十八歲才考慮個人感情問題是真話,還是傅姐電話報告是真話。如果真如傅姐所說,荷沅與師正的關係能等到二十八歲嗎?祖海在信任荷沅還是信任傅姐之間搖擺,關鍵是信任荷沅需要付出輕信的代價,而那代價又恰是他不能承受的。
祖海一個人坐在書房,焦躁得口乾舌燥。直到喝光一壺的水,才起身離開安仁裡。
話說近鄉心怯,近還鄉的時間近也一樣心怯。離機票所簽時間越近,青巒越感覺這也沒準備好那也沒準備好,拿出已經劃去很多條的明細單看了又看,總怕遺漏什麼沒有帶上。終於,他找到一處遺漏。盛開不是說女孩子比較喜歡香水嗎?對了,給荷沅帶一瓶香水回去。
雖然荷沅一直再沒給他回信,他打電話給祖海,祖海也是語焉不詳,但是,只要回去,只要面對面了,誤會可以很快澄清。青巒挑了個週末的午後去店裡給荷沅挑選香水,心裡喜悅地想,或許可以給媽媽也帶上一瓶香水。現在生活好起來了,媽媽為什麼不可以把自己美化起來?
可是走進商店時候,尤其是進入異香撲鼻的化妝品櫃檯的時候,青巒徹底暈菜了。眼前無數的小瓶小罐,他都不知道挑選什麼才好。危難時刻,盛開出現在青巒面前,讓青巒都以為盛開的出現只是他的幻覺,因為他此刻正在心中召喚盛開。可是等看到盛開身邊相伴的一個儒雅陽光男士之後,才知所有的一切不是被香水熏暈了後的幻覺。
盛開輕車熟路地幫青巒推薦了幾款香型,但是一如既往,她不會強勢地給青巒做最後決定,而是和風細雨地讓青巒聞了香味後自己定奪。青巒聞著只覺得都差不多,最後挑選了一瓶顏色嫩黃的,只因為他記得荷沅喜歡嫩黃顏色。盛開見此並沒多嘴,一笑攜朋友離開。青巒注意到,盛開幫他挑香水的時候,她的包被她旁邊相伴的男士接了過去。偏是那位男士做得不卑不亢,只見體貼。
青巒在香水的極度刺激下迷迷糊糊拎著小小袋子出來,走到門口才想起,忘了買給媽媽的香水。但是盛開已經走遠,人家又有朋友陪伴,他不便過多打擾。青巒想了想,還是回去原來的櫃檯,照給荷沅的這種又買了一瓶。
可是回到了寢室,青巒還是暈。兩瓶香水還是放在桌上,並沒有被他及時收進旅行箱裡。在滿腦子香水味的回憶中,只見盛開語笑嫣然的儷影。他失魂落魄地心想,起碼從表面上看,盛開與她身邊的男士非常合襯。自去年十一月盛開搬離之後,青巒還是能經常見到盛開,見面幾句話,一個笑臉,沒有刻意的寒暄,見到盛開後青巒心情都會亮堂一會兒。
只是,怎麼都沒有想到,盛開竟然已經有了可以一起逛街的男友。今天商店偶遇,讓青巒的心一下被抽空了似的,回家前愉快著的忙碌和緊張,一下如鬆了弦的橡皮筋,「biu」一下不知彈去了哪裡。青巒在床上恍恍惚惚坐了好久,不知道夜已降臨,室內室外一片黑暗。
因為對祖海的二十八歲之約,荷沅便下意識地不再主動聯繫師正,她認為,為人必須信守諾言。
但即使四年級畢業班的作息再不規律,師正還是可以輕易找到荷沅,荷沅當然明白,那是宋妍一而再地違逆她梁荷沅的意願。或許宋妍想報師正的恩,或許宋妍擔心沒有報到之前的最後一點變數,或許宋妍想好心撮合兩個人,但是,荷沅對宋妍已經心寒,宋妍為什麼要一而再地抓四年以來最好的朋友出賣?那麼她只有躲著點了。
倒數數的這幾天,大家忙著交換照片,荷沅將大家反映最好的兩張照片一再重印,加起來都已經沖印了有一百多張了。那兩張都是師正給她拍的,一張是登山頂傲視清風,一張是持紈扇牽竹影青蘿,一動一靜。收到的照片也有那麼多,原來她四年大學交了那麼多朋友。臨別贈言也寫了無數,回贈的話也是無數,用完了學校統一發的一本,不得不又買一本大的。然後,便是聚餐。不用讀書的日子,照樣可以忙得昏頭轉向。
最後幾天,低年級的學生都已經放假,大家的行李有的已經打成結結實實的包,有的已經托運,反正無處睡覺,大家乾脆昏天黑地地玩,打撲克,喝酒聊天,串門。累了,總有幾張床還鋪著,比如考研的,和家在本市的,大家便輪流上去睡覺。這時候也沒有誰跟誰的分別了。
畢業典禮前倒數第二天,荷沅回來寢室見床上已經睡了人,便一笑出去,大不了回安仁裡睡覺。可是剛與同學喝了點啤酒,全身汗臭,便進浴室沖涼,出來後神清氣爽,外面也已經是風清月白,荷沅便與同學告別,慢悠悠騎車回家。她不怕走夜路,打起來,誰知道誰勝誰負呢。
晃晃悠悠騎到半路時候,身後師正大叫著趕來。「梁荷沅,你回家也不叫我一聲,同路走一段多好。」
荷沅有點哭笑不得,回頭看一眼剛追上來的師正,笑問:「你是不是每天沒事在寢室等宋妍電話?」
師正笑容滿面,但是有點尷尬:「你不給我電話,我只有另找出路了。為什麼?本來我們好好的有說有笑,為什麼這幾天你又避開我了?」
荷沅有點語塞,好容易才慢悠悠地道:「我想,我們畢業後有那麼多事要做,那麼多新環境要適應,不能只顧著風花雪月,應該先把工作做好。我前幾天想,感情的事情,二十八歲後再說。」
師正聽了抗議:「不,我覺得感情事業生活三者並不矛盾,只要合理安排時間就行。比如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反而明白不少道理,原來作為男子漢應該體諒人愛護人,也不能一味鄙視那些上門阿諛我的人。你看,感情只有好處。我們都是青春年少,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緊張,享受無拘無束的生命豈不是好?」
「可是……」荷沅一時接不上口,她與師正在一起也很愉快,彷彿是進入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朝氣蓬勃,歡歌笑語。師正有些孩子氣,她也是,兩個人賭氣時候還會僵持著看誰先道歉,可那不會影響兩人的關係。可是,對祖海的承諾呢?荷沅為難地騎著車,有點不知道怎麼做決定。
師正笑道:「別可是了。我算了一下,我手頭還有七百多塊錢剩餘,這是我們最後一個暑假了,必須物盡其用,我們一起去黃山玩怎麼樣?用完了錢,我們差不多可以領工資了。最後一個暑假不好好玩,等以後上班了可走不出來了。而且我們是多好的爬山搭檔啊,不去黃山可惜。我已經計算了,我們兩個人花,車費食宿費,這些錢夠用。」
荷沅被強烈誘惑,才思考了三十秒鐘,便立刻投降,口氣中再沒了吞吞吐吐,「好啊,後天就可以走。我們各自拿出五百塊放一起,AA,目標黃山,多餘的錢四周遊蕩一遭。我聽我的朋友說,黃山下面的安徽民居非常漂亮,還有節婦牌坊。黃山不遠是九華山,或者也可以過去看看。你說這樣安排好不好?」
師正立刻叫好,伸出一隻手來,道:「擊掌盟誓,不得反悔。」
荷沅毫不猶豫就給了師正一掌,非常大力,可反彈之力也擊得她手掌熱辣辣的,都不敢捏自行車把手,她畢竟不是練的鐵砂掌金剛不壞。反而師正出的是右手,這手常持網球拍,又是男生,並不覺得太痛,反而好笑。因為定下了後天一起出發,兩人都很開心,一路只是討論著如何分頭查找地圖研究路線,需要帶些什麼用品,帶誰的相機,膠卷該帶多少。並沒有看到身後有人騎著一輛自行車緊跟其後。那人,是祖海發跡前的老友,朱兵。
青巒回國,祖海依言抽出一天時間,早早去機場迎接。從一眾老外中看到青巒,見他神態舉止,比出國去之前有儒雅大方很多,與站在門外迎候的很多同種人相比,青巒從外表上說,已是人中龍鳳。祖海上前大聲招呼,不知為什麼,電話來往時候也就一般,及至真見了面,兩人竟然緊緊擁抱在一起,祖海這樣舌燦蓮花的人都只會連連說道:「很久不見了,很久不見了。」
祖海當仁不讓地接了青巒的行李車,非常周到。及至上了祖海的白色桑塔納,青巒笑問:「這是你的車?聽說你現在做得很好。」說這話的時候青巒黯然,以前荷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祖海的近況,他還疑神疑鬼,現在他想聽也沒人跟他說了。
祖海看看青巒的臉色,道:「還行,現在改做房地產了。反正什麼賺錢做什麼。你家搬了新樓,我去看過,有三室一廳,你回去可以獨立佔一個房間。嗯,現在上路,晚飯還可以在家吃。」
青巒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荷沅今天在哪裡?想跟她見個面,有件事想跟她解釋一下。」
祖海強作若無其事狀:「不用了,荷沅去黃山旅遊,好像是跟一個小男孩一起去的,兩人挺要好。而且荷沅也曾讓我轉告你,不想見你,你跟她的事也沒有什麼對錯,不用解釋。」
青巒沒想到是這麼個答覆,需得將長途飛行後疲憊的腦子好好旋轉一下,才道:「這事確實是我錯,我錯還錯在最先沒認清狀況,幸好荷沅看到本質。祖海,去年暑假後,荷沅的情緒怎麼樣?」
祖海道:「不好,把她那些愛好都丟了,一門心思考什麼托福,前兩個月才考完,好像成績考得很不錯。」祖海瞥了青巒一眼,又補充道:「不過她說暫時沒有出國的打算。」
青巒聽著內疚,好在聽祖海的意思,荷沅已經有了新朋友,反而不是他原先一直提防的祖海。但是他原以為應該非常慶幸荷沅另有所喜的,沒想到此刻遙想荷沅與另一個男孩嘻笑遠遊,他的心卻是很難過,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他開始懷疑自己操守,如此三心兩意,豈不是非常不道德?他很想問問祖海,為什麼不是他,但最終沒問,想著這也是祖海的心頭之痛。
兩人回程路上不再提起荷沅。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二十五
荷沅與師正都是第一次獨立出行,經驗非常不足,一路小事故不斷,不過這些都不妨礙兩人的遊興。入住老舊的黃山賓館,見旁邊竟有溫泉泳池,兩人惘顧第二天登山需要充足體力,買了泳衣下去游了一個多小時。山下娛樂極少,但也有電影,兩人最終還是趴在澗上橋頭,數著渾然一體的流螢與星星,聽著澗水蓋不過的夏蟲唧唧,暢聊童年趣事,這一晚,師正又試著握住了荷沅的手,這次荷沅沒有掙開。但兩人都不敢亂動,直到各自回房的時候才發現,握著的那隻手酸麻不堪。
第二天上山路上,兩人自然是對纜車不屑一顧的,買了門票毫不猶豫就循著山道往上,卻發覺登山好漢還真是不少,有老有少。兩人的年輕最先還不見優勢,到了一個小時之後,只見兩人一路趕超。別人常被挑夫追得讓道,兩人從來不會。師正是怕被荷沅小看了去,荷沅則是巾幗不讓鬚眉。上山頂得知第二天天氣不佳,肯定見不到明天的日出,兩人便在山上奢侈地吃了碗蛋炒飯下山,連湯都不敢叫一個,出來多的是山泉可以暢飲。下山時候,兩人互相嘲笑對方遊兵散勇,可還是筋疲力盡地拖著腿上街吃了一頓石頭火鍋。兩人胃口都是極好,餐桌上又成精兵強將。
第三天早上,疲累的兩個人經驗不足,沒讓店家叫醒,終究是睡過了頭,誤了去九華山的班車。乾脆在附近遊玩,沒想到因禍得福,竟然飽覽徽商大屋和貞潔牌坊。這正是兩人共同愛好,兩人即使對著屋後精心佈局的陰溝都有無數話題可說,自然是謀殺了幾卷膠卷。
第四天終於去了九華山,可趕著上車,忘了帶早餐上車,一直餓到中飯時候。兩人在九華山晨鐘暮鼓的寺院旁住了一夜。晚飯是當地地產筍乾與石雞,飯後兩人不住討論肉身菩薩的原理,尤其是荷沅更是運用了她的專業知識。渾不覺身後陰風慘慘。
九華山回來,兩人還是為徽商大院多留了一天,荷沅搜來一堆磚雕。囊中空空時候才肯回家,長途車回家路上,兩人終於筋疲力盡地睡了一路。
兩人相約等荷沅回家一趟,一周後安仁裡見面,驗取照片。
其實荷沅有點不願回家,最想的還是父母過來,但是媽媽已經有了時間,爸爸可還沒退休,她只有與祖海打了招呼乖乖回家。出現在爸媽眼前的荷沅黝黑發亮,渾然是小時候跟著青巒上山跟著祖海下河的小泥鰍模樣。爸媽看了反而高興。
回到家裡,當然是不能避免不見青巒了。荷沅很為難,大家都知道他們兩個的關係,自家父母知道兩人關係破裂,但是不知道童老師他們知不知道。萬一見面了他們說得高興,豈不是尷尬?荷沅回家當天就在飯桌上與父母商量,「要不要見青巒?需要上他們家門去見嗎?可是我會很委屈的。」
爸爸第一個反對:「我看不用上他們家門。青巒回來後,我與你媽已經過去了一趟,你不用特特意意過去了,童老師他們即使以前不知道,現在也應該知道,不會怪你。」
媽媽也不樂意自己花兒一樣的女兒送上童家門去,「女孩子家的矜持還是要的,若說老鄰居,童青巒所作所為不義在先,我們不用太客氣。再說出國又不是出家成仙,我們禮數太周全,青巒還會以為我們荷沅想巴著他回心轉意一起出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