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沒想到媽媽會想到這一層上面去,忍不住道:「我要出國自己不會去申請?英語成績早過了。」
媽媽道:「所以我們何必給人這種誤會。反正這幾天我看青巒也常有過來老屋,他過來時候,我們招待一下就行了。不用意外地找上門去。」
荷沅聽得出爸媽的意思,他們當初知道她與青巒的事後,都很生氣,但都沒說出來,一直還隱忍著與童老師他們交往。因為鄰居還是鄰居,這事與童老師夫妻無關。但是對青巒,他們得堅持一些什麼了。「好,那就說定,青巒不上門的話,我就不過去了,就當作我沒回來住。如果他過來老屋,我也得看看心情,我很不想見他。沒什麼話可說。」
一家三口說定,採取不主動不迴避不推辭政策。但是這個重大政策才維持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青巒過來敲響了荷沅家的大門。是荷沅的媽媽去開的門,見到是青巒,神色有點不自然地往裡面讓。青巒也是不自然,進門幾步,很禮貌地問:「伯母,荷沅回來了嗎?「
荷沅媽輕聲道:「回來了,外面玩得很累,現在還在睡覺。你時差倒過來了?」 青巒忙道:「還好,還能睡得著。只是新公房比較煩,睡覺還是這兒舒服。」
荷沅媽道:「是啊,是啊,來,裡面坐,別外面站著。我上去叫一下荷沅,你喝口水。」
過一會兒,樓梯上才傳來腳步聲,青巒抬頭看去,見荷沅一張臉淡淡地走下來,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看著荷沅走到他面前,「荷沅。」叫了聲名字,卻說不出下面的話,忽然感到,心中其實很念著荷沅,見她一臉愛理不理的樣子,他很心痛。荷沅的媽媽避了開去,到外面葡萄架的濃蔭下洗菜。
荷沅只淡淡地說一聲:「啊,你回來了,謝謝你送的禮物。」說著把手中的一疊信拿出來交給青巒,「你的信,我沒拆,你拿回去吧。你的事情我不是很想知道。」
青巒見荷沅果真是如祖海所說的反應,雖然心中有被荷沅斥責的準備,但事到臨頭還是掩不住的尷尬。「荷沅,我向你道歉來的。還是你對,我到前幾天才明白過來。」
荷沅聽了不由驚訝,青巒前幾天明白什麼?一年前還不夠他明白的嗎?可她懶得問,問了也沒意思,即使現在青巒回頭,她也不會回頭了。這一年,她啃吃了自己對青巒的那份心。「那麼久遠的事還說什麼?個人選擇,有什麼可道歉的。你坐著,我去廚房吃早飯。」說完便掉頭進了廚房。
看著荷沅頭也不回地進了廚房,青巒想跟進去,又覺得自己已無立場。而他又一向不像祖海會得嬉皮笑臉地放下身段,這時候只會手足無措地坐在客廳裡發悶。荷沅雖說不用他道歉,可話語之間早就表明,她是不會原諒了。青巒覺得自己總之是對不起荷沅,他有必要當面向荷沅道歉。但道歉的結果,他心中竟然隱隱指望荷沅能原諒他,兩人關係恢復當初。這時候他很明白了,他喜歡盛開,但更喜歡荷沅,以前總覺得荷沅是理所當然,但這次路上聽祖海說荷沅與別的男孩出去玩,他想到從此將失去荷沅,才知道,荷沅在他心中份量之重,不是盛開可以比擬。也是,盛開是隨風潛入夜,而荷沅則早已成為他的習慣。荷沅離開他,是割裂他生活的某一部分。
可青巒又覺得自己已沒有資格要求荷沅回頭,所有都是他咎由自取。
荷沅則是坐在裡面,什麼都沒多想。一切已經是過去式,多說無益,還不如向前看。她心裡巴望著青巒會受不了她的冷漠離開,可是她慢吞吞一頓飯下來,即使一粒一粒地數著五香花生米吃完一盤,還是沒見青巒有走的意思,只得洗了碗出來,遠遠離了青巒坐著,也是不說。
青巒抬眼仔細地看著荷沅,見她曬得黑黑的,可健康紅潤,相信她過得挺好。「聽說出去玩了?」 「嗯。」荷沅惜字如金。
青巒訕訕的,但還是又沒話找話:「去了哪裡?好玩嗎?」口氣就跟以前逮著荷沅溜出去玩的時候一樣。
荷沅淡淡地道:「不錯,很開心。青巒,如果沒事,我不陪你聊天了,我幫我媽幹活去。」
在明顯的逐客令下,青巒只得告辭。事後,荷沅的媽媽表態,這種事情當斷則斷,否則拖著反而曖昧。
一周後,荷沅回安仁裡,師正應約上門送照片來。因為是早上,兩人只有坐到書房北窗的酸枝木椅子上。看著照片,回想旅途中的快樂,兩人唧唧喳喳有說不完的話。師正看到他畫的畫兒已經糊到宮燈上,而宮燈又已經掛到天花板上,看上去還真是象模像樣,越發發誓要好好學習雕刻,一定得在荷沅的筆筒鎮紙等上面刻畫。荷沅倒是想到一件東西,從櫥裡面取出來給師正看,「你瞧瞧,這架紫檀燈座,怎麼配上燈了才好,原來的據說是白如玉薄如紙聲如磬的白瓷,可現在哪兒去找這種白瓷,要不給做上一隻紙燈罩?你說,做得多大才好。」說著自己拿手比劃了一下大小,「這麼大直徑,這麼高,行嗎?」
師正乾脆從書桌上取了一張紙來比劃,一邊笑道:「不知道會不會是黃金分割的尺寸最好。直徑與高度成黃金分割比例,但是燈座高度與燈罩高度似乎還是一致比較好。你有沒有尺子?我乾脆畫一張立體效果圖。」
荷沅歡呼著翻箱倒櫃地找尺子,她久不用尺子,翻出來的三角尺還是高中用過的。師正拿起簡單的工具和一枝鉛筆便下手畫效果圖,荷沅在一邊端茶倒水,非常周到。師正心想,古代書生的夢想,所謂紅袖添香也就差不多了。
師正畫了一張高度大於直徑的柱形,又畫一張最大直徑大於高度的橄欖球形。尺寸定下,他畫成素描一樣,又是光又是影,讓荷沅在一邊看著只覺得兩種都好看。最後兩張都舉起來一看,兩人覺得前者比較傳統,後者比較個性,如果有機會,那就兩樣一起定做,隨心情輪著換。
中飯時間,荷沅沒好意思留師正吃飯,師正也沒賴著不走的意思,商定下明天一早趁涼快再過來玩,師正便騎車走了。荷沅站在大門口眼睛笑得彎彎地送師正,師正一步三回頭。
轉彎不見安仁裡了,師正便歡快地吹起了口哨。這條比弄堂寬一點,比尋常馬路窄一點的路他現在閉著眼睛都能走,未來兩人各自去新單位報到之後,相信以後有的是機會在這條路上出入。
師正的口哨吹的是他常在薩克斯上吹的《回家》。一段未罷,又是一個轉彎,眼看就是大路口。忽然不知哪兒竄出一輛自行車,正正地撞在師正的車上,對面騎車的人摔在地上,師正人高,一腳撐地支住了身子。師正回想一下,明明是那人眼睛不看路,那麼大的路他不靠右走,愣是橫衝直撞,但見那人已經摔地上,他嘀咕了一句「怎麼騎的車」,便跳下來伸手拉住那人的臂膀,一把將他扯了起來,「老兄,沒……」後面的話還沒說,被他拉起的那人已經握手為拳,一拳揍了過來,正正地打中師正的鼻樑。
師正只覺得喉頭一股甜腥,當即也不多想,掄拳打了回去。他長得人高馬大,對方很快落了下風。但是很快,胡同口又竄出兩個人來,加入對方的一夥,一起暴揍師正。師正獨力難支,終於落了下風。艱難中,忽然旁邊一輛白色車子開過,有人開窗說了一句:「適可而止。」師正頓覺身上壓力消失,連忙抬頭看去,見說話人一雙輕蔑的眼睛隨車滑出大路遠去,而師正的頭又被按下,連車尾的號牌都沒看見。等車子開走,三個對手這才放開了師正,其中一個罵罵咧咧:「長點記性,以後再敢走這條路,老子跟你沒完。」
老人事工作者洪青文在兒子師正之前便弄明白了事情的根源,但她有本事不露聲色,三言兩語安撫了兒子,甚至安撫聞訊打來電話詢問的老爺子,查看兒子只是皮肉損傷,安頓兒子午飯午睡後,便一個人持著大陽傘來到「案發」現場。誰都不會拒絕一個和藹可親的中年婦女的小問題,尤其是大熱天在悠長的知了聲中閒得發慌的小雜貨店主們。很快,洪青文便獲得了一手資料,回單位展開調查。她一點都不覺得兒子挨打只是與人自行車相撞的結果。
師正午睡起來,看著鏡子中自己鼻青臉腫的模樣,心想這種樣子怎麼能去見荷沅,小小打架都會輸,見面肯定會被這個柔道好手取笑。他只想竭力展示自己最美最強的一面給荷沅,明天可真不敢到荷沅面前自曝其短。可是,他多想荷沅。師正經過激烈思想鬥爭,終於還是操起電話給荷沅,他明天有事不能過去安仁裡。但在聽到荷沅失望的聲音後,差一點立刻改變了主意。放下電話,一直考慮著要不要明天早上戴上草帽在安仁裡現身,給荷沅一個驚喜。
但是,這個問題考慮到晚上媽媽洪青文回家,此後他再不考慮類似問題。
洪青文回家,帶給兒子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個目光炯炯有神的男青年,長像一般,但是精神。「你認識這個人嗎?」洪青文問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她帶來的那張小小一寸免冠照,而是一絲不苟地看著兒子的臉色。
師正一見照片,腦海中便冒出早上挨打時候身邊緩緩開過的那輛白色汽車,「是他,他在車中說了適可而止,那三個人才罷手。」師正忽然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媽,是不是他是什麼人?」
洪青文的臉這才瞬時變色。「果然,果然不出我所料。師正,你是大人了,媽說什麼你先聽著,然後你自己判斷是怎麼回事。」師正聞言點頭,心中升起很不好的預感,一張青腫的臉滿是緊張。
「照片上的人叫叢祖海,是客運東站那個批發市場的老闆,目前還經營一家房地產公司,有一定實力。據我中午在你那個小女朋友梁荷沅住處周圍調查,大家都反應,梁荷沅與叢祖海多年關係親密,叢祖海經常在梁荷沅住處過夜,最近才過去少一點。這房子,是叢祖海一手買下裝修打點。周圍雜貨店等人都認識這兩人,說起來都對梁荷沅非常不屑。」
媽媽雖然沒有把最後一句點出來,但師正也是明白媽媽字裡行間的意思了。那就是,梁荷沅是叢祖海包養。依此推論,叢祖海當然容不得他與梁荷沅勾勾搭搭,所以才會糾集小流氓打他。但是,梁荷沅真是如此不堪的人嗎?師正還真從來沒有問過荷沅,她出色的房子她昂貴的愛好她充裕的零花錢等都是從哪裡來。他只知道梁荷沅媽媽退休爸爸在工廠工作,她父母應該不可能提供她那麼多物質生活保障。但是,梁荷沅肯定不是那種女人,在師正的印象中,那種女人應該是煙視媚行,而梁荷沅卻是爽朗清新。
「不,媽,梁荷沅肯定不是那種人,我憑直覺可以保證。我傷好後會直接問她,不要相信道聽途說。」可話是這麼說,師正心中還是十足焦躁,恨不得現在就跑去安仁裡拉住荷沅問個清楚。不,他不相信荷沅會做出媽媽所說的事,但他需要澄清,給媽媽一個交待,荷沅是個好女孩。這很重要。
洪青文瞭然地看著兒子,溫言道:「不急,這事你康復後再說。我也不準備報警,這種事傳出去對誰都不好聽。你好好想想,別現在就衝出去,以免心浮氣躁,反而解決不了問題。」
師正聽著覺得媽媽的話有理,答應了。洪青文走出兒子房間,一張臉卻拉得比馬臉還長。兒子的心情她哪能不知,但是兒子怎可能是那種出來混的女孩的對手,兒子還太單純,只怕什麼見面問個明白的結果是兒子被更深地下套。那以後,等待師正的只有身敗名裂了。洪青文平時都是理智溫和的人,但事情涉及到她兒子頭上,她與普天下所有母親一樣,成了帶崽的母老虎。誰都知道,帶崽的母老虎惹不得。
但是師正終究是沒時間與荷沅當面對話,他的新單位來電讓他提前報到,然後讓他跟隨新成立的裝潢公司下到外省一個地級市展開一項全新大型裝潢項目。以往,四星級以上賓館裝潢設計,甚至是施工,都請的是外資設計院和裝潢公司,此次師正的新單位好不容易拿下一項內資四星級賓館的裝潢設計任務,他們需要人手去當地近距離展開業務,以便與大樓設計人員密切協調。師正只來得及與荷沅通一個電話,交待一下他將遠行。師正想,不急,遲早水落石出的事情,又不是原則性大問題,等設計完成再與荷沅見面交流也不遲。
工作上手後,忙得不可開交。師正是個新手,又是個好強的人,怕被人背後非言他是靠關係才進的設計院,其實肚子裡只有一堆草包,所以他幹得分外賣力,心中唯一要求只有把工作做好。工作間隙想給荷沅打個電話,但是能打長途電話的話機放在領導房間,非常不便。終於找到機會,又是常常遇到荷沅外出。只有偶爾深夜下班出門找極其稀少的公用電話一用了。聯絡非常艱難。
荷沅很遺憾於師正那麼快就得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去,這讓她深感工作以後,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所以便抓緊時間地拜訪了一圈柴外婆介紹的老友,與他們招呼一聲她要上班了,以後會走動少很多。又頂著酷熱去省圖看了好幾天的書,發現一年不來,省圖又添好書不少。只怕以後工作了也如師正一樣忙,忙得連風花雪月的時間都沒有。另外,她還抓緊時間看了好幾場電影。
然後,荷沅也捱到了去紡織品進出口公司報到的時間。
那一天報到的有三個人,接待新人的是公司的辦公室主任陳主任。陳主任是個一臉精幹的中年婦女,雖然說話時候和和氣氣的,但一是一,二是二,非常清楚。可她雖然和氣,三個新人一點隨意不起來。新人坐在主任辦公室的時候,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好奇地打量他們。一來二去,三個新人便猜出來了,那些人是借口辦事進來觀摩他們三個的。
然後,陳主任便將三人一起塞進一輛桑塔納的後座,她坐前面,讓司機拉著去人事局辦手續。荷沅作為唯一的女生,當然是坐在門邊。可她發覺大家伸出來的手一比,還是她的最黑。荷沅不由覺得好玩。
但是輕鬆的心情到了人事局後便很快被粉碎。同去三個新人,別的兩個檔案都通過了,唯獨荷沅被告知,她的戶口不在中心城區,文件規定不接受郊區人口。所以,她不能辦理進入進出口公司的手續。荷沅很是疑惑,這怎麼可能,當初還特意在春節全市應屆大學畢業生招聘大會現場辦理的手續,上面的章也是市人事局在招聘會所設辦事點敲出來的,她寒假後交給輔導員,那時候輔導員也是火眼金睛把關檢查,怎麼可能會錯?
荷沅雖然心急,但是據理力爭,將招聘經過與市人事局辦事員詳細說明。但是辦公室裡進進出出都是新來報到的大學生,這個要表格,那個提問題,辦事員聽得三心二意,聽完扔給荷沅一句話:「文件規定的事,我們也沒辦法,我們要照章辦事。你的問題我們會再研究,半個月後你去你原籍所在縣的人事局看看,看你的檔案有沒有轉到那裡去。來,你讓一讓,下一位誰?」
荷沅再想說,辦事員已經不理她,後面排隊諸人則是嘖有煩言。她只得灰溜溜退了出來,一張臉漲得通紅。這才發現學校裡所謂的社會實踐工作鍛煉出來的伶牙俐齒沒什麼用。走到外面找到陳主任,灰心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還是陳主任看她臉色不對,先問了一句:「怎麼,有問題?」陳主任多年媳婦熬成婆,最是八面玲瓏。新人進門前,她早把這三人的底細摸清楚,知道荷沅是市政協常委的親戚,老總要的名額,另一個是鄉鎮企業局長的兒子,雖然那孩子只有高專學歷,只有一個底子最不硬,只是一家棉紡織廠廠長的兒子,看在公司經常用他老子工廠產品出口的份上才放他進門。所以陳主任知道荷沅是輕慢不得的。
荷沅點點頭,將手頭的資料交給陳主任,道:「他們說文件下來,郊區戶口的不能進城。」
陳主任立刻心想,廢話,即使有這種文件,荷沅的招用早就在人事局蓋過章,那說明人事局早認可了此事,怎麼可能臨時又出現這麼一個文件。肯定是借口。他們進出口公司熱門得很,人事局這麼克一把,不知道是想塞進個什麼關係戶進來。陳主任沉吟片刻,對荷沅道:「你這兒等一會兒,我進去問問。」
荷沅點頭說「謝謝」,總算是看到一絲希望。陳主任辦事精明,她總能問出什麼子丑寅卯來。正是盛夏時分,樓道裡即使陰涼,也涼不到哪兒去,荷沅一張臉還是通紅,這一刻她想了檔案被打到縣人事局之後的結果。同時也很矛盾地想到,如果陳主任進去也被退回來,她是不是應該去找師正的媽媽?他媽媽不是說是市人事局的副局長嗎?可是直接去找好嗎?還是等師正電話來的時候跟師正說?但那樣開後門可真不好意思。
總算等到陳主任出來,看到的卻是陳主任一張又是凝重又是錯愕的臉。荷沅預感到大事不妙,腦子一下「嗡」地漲了開來,迎著陳主任有點語無倫次地問:「陳主任,還不行?」
陳主任看看周圍,皺著眉頭將荷沅拉到一邊,輕輕地問:「你好好想想,有沒有得罪人事局的什麼人?那邊辦事員說有領導吩咐,梁荷沅這個女生道德敗壞,絕對不能放在涉外機構工作。」
「道德敗壞?」荷沅本來已經通紅的臉已經紅無可紅,只有紅了眼睛。「這怎麼說的,我怎麼會道德敗壞了?哪個領導說的?我可以去學校打證明來。怎麼能這麼說人?」
陳主任忙拍拍荷沅的肩膀,道:「冷靜,冷靜些。我建議你還是好好想想,有沒有得罪誰,或者認識誰。你年輕,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知不覺得罪了認識的人。只要找對了人,有什麼過節的,你道個歉不就好了?」
荷沅怎麼冷靜得下來,咬著嘴唇腦子亂哄哄地想了半天,還是認為從沒認識過人事局的誰。「同學的媽媽算嗎?可我都沒見過同學的媽媽。」
陳主任可冷靜多了,聽出裡面的端倪,輕聲問:「同學媽媽是人事局做什麼的?同學是不是你男朋友?」
荷沅幾乎沒經大腦就答:「還不是男朋友,只是比較要好。他媽媽在人事局做副局長。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媽媽。」
陳主任心說問題就出在這兒了,一定是男孩子的媽不喜歡這個女孩。陳主任不便點破,只是和氣地道:「既然這樣,你婉轉一些把問題轉達給你同學,如果是他媽媽,誤會解釋一下就行。如果不是,起碼她媽媽與那個下命令的領導是同一個單位,彼此總要給三分薄面的吧。」
荷沅聽著陳主任的話,覺得有理。但是她現在心中有個想法,會不會是因為師正最先說宋妍是他可能的女朋友,而現在又迅速變成是梁荷沅,他媽媽心中產生誤會了呢?又或者師正不知道說了什麼,導致他媽媽誤以為她人品不佳呢?如果是這樣,都不用找師正,這是很容易解決的誤會,只要見了師正的媽,當面解釋清楚就行,不用給師正添麻煩。她是不是個道德敗壞的人,師正的媽還能看不出來?
荷沅一向是說做就做,當機立斷的人,她輕聲對陳主任道:「陳主任,我去找一下同學的媽媽,我不是道德敗壞的人。」
陳主任本來想建議荷沅先找了同學再說,這時另外兩個新人辦完手續出來,陳主任只得打住,只輕聲道:「你洗把臉再去。我們先回,有什麼消息你打電話給我。」
荷沅點頭,目送陳主任他們回去,才找地方擦了一把臉,攏攏頭髮,問了樓裡撞到的辦事人員,上樓尋找副局長辦公室。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二十六
荷沅沒想到,一個市人事局有那麼多辦公室,眼花繚亂地找下來,終於找到一扇嵌著副局牌子的門。她敲了敲門,才推門,發現裡面坐著一個男子,正吞雲吐霧地看報紙。荷沅忙硬著頭皮問了句:「請問,師正的媽媽是這個辦公室的嗎?」荷沅這時才發覺自己冒昧,怎麼連人家媽媽姓什麼都沒搞清出,就敲門打聽了呢?
辦公室裡的人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我說誰呢,隔壁房間就是。」
荷沅忙道了謝出來,暗暗深呼吸三下,又敲隔壁一個副局長辦公室。在裡面一個女聲說了「請進」後,她才開門進去。裡面這個中年婦女就是師正的媽了,荷沅進去盡量鎮定地道:「您好,師正媽媽,我是梁荷沅。」
洪青文緩緩直起身來看著梁荷沅,見這女孩子皮膚黝黑,並不見出眾的漂亮,只有一雙眼睛晶光閃閃,像是個聰敏人,不知兒子怎麼會喜歡上這麼普通的一個女孩,也不知為什麼一個個體老闆會包養這麼一個不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拿眼睛看了荷沅半天,卻沒讓荷沅坐下,她也沒站起來表示歡迎,只是冷冷地道:「梁荷沅!我知道你。不允許你進入涉外單位的命令是我下達的。你有什麼話說?」
荷沅沒想到師正的媽媽開門見山說出這種話,一點情面都沒有,心中一下火起,雖然忍了又忍,還是不客氣地道:「請問阿姨是怎麼得出我道德敗壞的結論的?工作分配是件關係一個人終生的大事,阿姨你這麼做是不是不妥當?」
洪青文冷冷地道:「今天讓你上門責問我,是我給你的一個機會,我做什麼事都會讓當事人知道得清楚。我兒子師正被叢祖海找人打傷,原因在於你的生活作風不正。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個責任你自己擔負,或者,我也可以選擇報警。」
荷沅聽了倒抽一口冷氣,「祖海?打師正?什麼時候的事?師正怎麼了?有沒有事?」荷沅眼中似乎看到祖海當年頭破血流的模樣,一顆心早吊了起來。真是祖海打師正?可能嗎?
洪青文還是冷笑道:「祖海?叫得果然親熱。我兒子怎麼樣不勞你關心,你不關心我兒子才是我兒子的福氣。」隨即報了個時間給荷沅。心中還是冷笑,果然與叢祖海交往密切,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荷沅撥開腦子裡的一團亂麻,恍然道:「啊,那天,師正從安仁裡出來。」 洪青文下了逐客令:「那就好,原因你已經清楚,你可以走了。煩請你以後遠離師正。」
荷沅心中不斷地有疑問冒出,怪不得師正那天以後說有事沒法過來,原來是被揍了,可他為什麼不說?現在他已經上班,說明受傷並不很重,可以放心。但這事真是祖海做的嗎?荷沅心中有個小小聲音回答:會,祖海會做,他在生氣她說了二十八歲前不考慮感情,卻又與師正走得那麼近。如果她與師正交往下去,祖海還會不會一再出手?荷沅覺得對不起師正,怪不得他媽媽會拿分配報復她。既然這是事實,她不願向師正的媽媽乞求寬恕,她只想說明問題,起碼給師正一個交代,她現在還不能走。
「阿姨,我向師正道歉,但其中原因很複雜,與我有關,卻絕不是因為我生活作風問題導致。你對我分配問題上的處置太過分了,但是我不會求你手下留情,相信有一天你會後悔。我會遠離師正,不會再給他添麻煩。但是你必須收回對我『道德敗壞』的評價,你那是對我的侮辱。」荷沅雖然說得磕磕碰碰,可還是堅持著一邊考慮一邊慢慢地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洪青文倒是沒想到荷沅能強硬如此,看著荷沅眼中隱約閃現的淚光,心中倒是想退一步了,可是想到那天兒子鼻青臉腫的慘象,心頭怒火又起,起身拉開門,道:「你可以走了。至於一個人為什麼會獲得如此不堪評價,最好請反躬自省。我堅信我自己的眼光。小姑娘你也記住,舉頭三尺有神明,所作所為別想瞞天過海。」
荷沅見師正媽媽口口聲聲都是在否定她,把「道德敗壞」的名頭緊緊扣在她頭上,終於忍不下火氣,怒道:「我說了,你會後悔你今天的所作所為。你才要留意舉頭三尺的神明,沒見你這樣仗勢欺人的。」
洪青文冷笑道:「我討厭氣急敗壞的人,再見。」說完,便將門一關,理都不理荷沅。
荷沅真想把師正的媽拎出來當麵粉袋一樣地摔,但終究她不是個喜歡動手的人,只怔怔站在門外乾嚥氣。憋了半天的委屈終於化作眼淚一滴滴地流了下來,她忙拿手巾擦乾,不願自己的狼狽樣子被可能出來的師正媽看見,急忙離開回家。
回到安仁裡,一個人躲在臥室哭了會兒,很快平靜下來。有什麼可以哭的,先把問題搞清楚再說其他。荷沅第一個先給祖海打電話。但是奇怪,樓下似乎傅姐正用電話。電光石火間,荷沅忽然明白,傅姐既然能第一次告訴祖海師正到安仁裡的事,怎麼可能會沒有第二此第三次?很可能師正那天回家挨打,是傅姐報信,祖海派人埋伏的結果。不知今天傅姐又在說什麼,但荷沅心想,第一需要還是先搞清,究竟是不是祖海做的好事。
再次拎起電話,已經可以聽見提示聲。荷沅心中冷笑,這麼偷偷摸摸幹嗎,又在報告什麼?她毫不猶豫地按下祖海的手機號碼。很快接通。「祖海,X月X日師正從安仁裡出去,是不是你找人揍他?」
祖海剛聽傅姐報告說荷沅哭著回來,見問瞭然,肯定是她與師正出事了,很好。便非常肯定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