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中飯回到辦公室的路,荷沅足足走了二十分鐘,走到自己的桌邊才恍然她的腳不用經大腦,熟門熟路自己找到位置。然後,她的手指翻出左頌文的手機號碼,「嘀嘀嘀」地撥了出去。在接通左頌文手機的蜂鳴聲中,荷沅的手指跟著蜂鳴在桌上劃出長音,直至對方接起,她還冷著兩隻眼睛劃她的手指,等著左頌文第二個「喂」送出,尾音帶著點不耐煩了,她才「噢」了一聲,淡淡地若是如夢初醒般道:「左先生,大老闆已經告訴我,你這單業務因為中間夾著個春節,時間很緊。我按照出貨時間推了一下,後天是確定價格和確定加工廠的最後期限。為確保我這兒有時間審核報價和對方客戶公司資質,你能否在今晚24:00之前將你原本答應應該昨天早上給我的報價傳真過來?」
左頌文在電話那頭笑道:「啊,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不對,我沒能按時交出報價,本應該提前通知梁小姐一聲,不過大老闆的事情一摻雜,我給忘了這一茬。你放心,報價已經出來,我立即去那家公司拿一下,很快就給你傳來。」
荷沅心說,除了業務,大老闆難道還有其他事交給左頌文嗎?私事?他是不是又想搬出大老闆狐假虎威?但荷沅無權深究,只能裝作不知,道:「太好了,你既然立即過去,一個小時我應該可以收到傳真了吧?謝謝你給我們寬裕的時間。」
左頌文笑道:「這兒才多大的城市,一個小時綽綽有餘。你就守在傳真邊上吧。」心中卻想,接了這個電話,他立刻拔掉手機卡讓手機不在服務區,看梁荷沅怎麼做熱鍋上的螞蟻。他的報價,會且只會在大老闆發火之後送上,他有把握,這個梁荷沅現在打電話給他,是因為心中急了,知道他不是個容易打發的。
荷沅也是微笑道:「鑒於你昨天放我一回鴿子,這回我得對你有點提防。這樣吧,一個小時,你答應的。一個小時之後,我不能再指望你了,我必須匯報上司啟動應急措施。抱歉,我得給你這匹快馬加一鞭子。沒別的疑問了吧?再見。」
左頌文有點發暈,應急措施?她這麼短暫的時間內,能採取出什麼應急措施?尋什麼開心,以為做業務與他們在辦公室喝咖啡一樣輕易嗎?笑話。他倒是想看看梁荷沅能做出什麼應急了。他乾脆連手機也不關了,大刀金馬地等待下文。他等著梁荷沅被時間逼迫,不得不向他低聲下氣地求饒。對此,他有必勝把握。
偏生左頌文對荷沅瞭解不足,以為不過是個纖弱女子,家與辦公室兩點一線,走出大門也不外是逛商店吃飯店,能有什麼花頭。他不知道,荷沅骨子裡本就有股悍氣,再加如今與祖海這個土匪婚後天天唱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行事之間沒有匪氣都不可能。思想已是大刀闊斧,只差一點多年教養限制,行動上不會拍桌打凳而已。
荷沅壓根就沒等那一個小時,立即便一個電話掛給公司出名會糊稀泥的好好先生。「楊兄,求助。你出差地方有家某某公司,你幫我瞭解以下幾種產品的價格與品質可好?晚上即給我報告。楊兄,救命。」
好好先生記錄下荷沅報給他的幾色產品後,目瞪口呆地看了好久才道:「小梁,這不是左頌文的活兒嗎?他的生意我怎麼敢攬。小梁,我也勸你一句,你又不用一直對著左頌文,何必跟左頌文鬧大,鬧大了你肯定沒好處,你在大老闆那裡比不過他。別弄到後頭,大年大節的很不愉快,你應該知道大老闆的火爆脾氣。」
荷沅壓低聲音,免得被左鄰右舍聽見,笑道:「你看,楊兄,你一聽就知道我與左頌文的合作出問題了,可見大家心中都是雪亮的,知道誰是誰非。你不知道的是,你如果不幫我,我現在被左頌文逼得只有三條路可以走了,第一條是我向他投降,我顯然是不願意的。第二條是左頌文向我投降,你以為他願意嗎?可見說是三條路,其實只剩一條可行,那就是左頌文遲遲不給我報價,老闆遷怒於我,我被老闆發落。但是,除非左頌文能把總公司總裁們也糊弄了,否則我本來簽證準備春節去美國度假可以臨時改成總公司一遊,那樣一來,我再不可能在公司呆下去,相關人等也討不到好,結局估計是魚死網破,很沒意思。所以我找上你。請你一定要幫我,或許我能走出第四條路。」
好好先生聽得心驚肉跳,他之所以成為好好先生,當然是因為他不喜歡得罪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但現在梁荷沅的話殺氣騰騰,隱含的意思似乎都有把左頌文的後台大老闆也揪出來的意思,他當然不願意幫著荷沅得罪左頌文,更不敢明目張膽地在沒有大老闆的旨意之下搶了左頌文嘴邊的肥肉。心說這小妮子發瘋了還是怎的,值得為公司的事鬧得那麼大嗎?不怕摔了飯碗?但事發前,他也不會得罪梁荷沅,誰知道這件事最後走向如何,或許以後還要抬頭不見低頭見呢。他只能好聲好氣敷衍:「小梁,你心寬寬氣和和,我先幫你打聽一下那家公司,回頭給你消息。你先耐心等等,我會盡力。」
荷沅在一疊聲的謝謝中掛了電話,冷笑著看一眼桌上的傳真機,便放下這一頭的工作。她選擇好好先生,當然有她的目的,看中的就是好好先生遇到大事一定會糊稀泥的多嘴本性。她不用嘗試都可以知道,好好先生的手機現在一定是忙音,因為好好先生此刻必然心急火燎地找上左頌文,告訴左頌文她梁荷沅如此這般的小年青脾氣,讓左頌文不值得與小姑娘計較言語得失。然後左頌文會閉上眼睛計算她梁荷沅會不會真的做出決絕事情,考慮事發的後果他能不能承擔得起。荷沅相信,左頌文不敢冒被總公司關注的險,一是因為做賊的人多少有點心虛,二是因為左頌文未必比她更瞭解有關總公司的運作程序,他經不起荷沅的威脅。
不到半個小時,桌上的傳真機「突突」地吐出一長串紙,傳真一邊吐,荷沅拉著紙一邊一目十行地看,等傳真結束,她也瞭解得七七八八,大約知道這份報價不再有太大的貓膩,便手一伸將傳真交給助手,自己飛快擬了回復,通篇若無其事地道謝,彷彿她沒與好好先生說過殺氣騰騰的一席話一般。不過她相信,與左頌文的梁子從此是結下了。左頌文是小人,得罪小人的結果可想而知。但荷沅不怕,到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即是。如祖海所言,出來混,怎麼可能不得罪人。
但,起碼這件事已經看似雲淡風清地解決了不是?除了她,左頌文,與好好先生,只怕誰都不會知道電話裡曾有刀光劍影。她不會說出去,左頌文此次吃了悶虧,相信更不會說,好好先生是不敢說。荷沅只想事情辦成,並不想要人難堪。
是日,當然又是加班,下班時候已經是月白風清,地鐵停開。荷沅照例多花半個小時繞道送兩個女孩回家,回到家裡的地下停車場,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反正祖海不在,她回去也是倒頭睡覺,早一點晚一點沒什麼不同。
停車位照例很擠,荷沅降下車窗,準備倒著進去的時候,卻見昏暗燈火中,祖海笑瞇瞇地出現在後面,揮著手指揮她倒車。沒來由地,她本來沒精打采的心一下晴朗起來,竟然一次到位停好車子,一個轉身鑽出車外,正好落入祖海懷裡。「不是說今天回不來有應酬嗎?你什麼時候到的?」
祖海沒時間言語,擁著荷沅長吻半天,等轉角又有雪亮車燈緩緩推出的時候才放開,笑著道:「我把吃飯時間約早了,吃完飯我就趕著回來,不高興唱歌,想你了。我也剛到沒多久,看到你車子沒在車位,乾脆等你一會兒。以後該叫物業把停車場的燈弄亮一點,這麼暗的地方,有點可怕。」說著一手拎了他自己的行李,一手攬著荷沅往上走。
「我才不怕。」荷沅拉開身子看看祖海,滿意地親了下他的鬢角,道:「修頭髮了吧?挺好,省得春節時候才修,不自然。」
祖海笑道:「我也想著春節出國了的話,到處找剪頭髮的地方麻煩。荷沅,你瘦了一點,幹活別那麼辛苦。」
荷沅笑道:「去,你才出差幾天啊,我能瘦到哪兒去,瞎說。老實說,是不是外面看見什麼胖妹妹,回來看見我不順眼了?」
「又誣蔑我。」祖海笑著擰了把荷沅的腰,並沒將此話放在心上。「想好給青巒和盛開的結婚禮物了沒有?我倒是背來青巒爸媽給盛開的一大堆衣服。你別告訴我你都沒時間拐到你公司的隔壁商場看看。」
「還真是,尤其是今天,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一下午的刀光劍影啊。祖海,我終於出手痛斬了左頌文,他下午乖乖把報價交出來了。」因為到一樓大廳,荷沅停住說話,去保安室拿了報紙和信,才與祖海走去電梯。夜晚的電梯很空,不用等就可上去。一進電梯,祖海將行李一扔,又緊緊抱住荷沅。荷沅推開祖海的臉,指指頭頂的攝像頭,笑嘻嘻地搖頭。祖海才不管,咕噥一句「我親自己老婆,關別人什麼事」,可話音才落,電梯卻「叮」地一聲到了,荷沅哈哈大笑,搶著跳了出去。
進門,一室旖旎。
早上,為能湊一起說說話,祖海先開車送荷沅上班。說到老駱時候,祖海連說高人。不過祖海對孔祥龍到李小笑這樣的人手下做保鏢很是反對,他最清楚這種人,他當年若是沒荷沅強力反對,他蠻橫得不會比李小笑這種人差,何況是出名的煤礦老闆。孔祥龍在李小笑手下做事,不知得做多少擦邊球的事,很可能還得違法。荷沅聽了開始替孔祥龍與許寂寂擔心。
簡要說完左頌文的事,車子已到荷沅公司樓下,祖海簡單說了句:「對這種人,要麼鬧大了拍死他,要麼不要鬧,你這樣不溫不火只會給自己招麻煩。」
荷沅不以為然,進了辦公室就給祖海電話,「為什麼要拍死他?我又不可能拍死他,他還沒罪大惡極。不過我早有準備以後被他報復。」
祖海道:「你既然知道他肯定會報復,說明你知道他是小人,對付小人,要麼打得他怕你,要麼遠遠避開。像你這樣做,跟濕手抓麵粉一樣,弄得自己再也撇不清。你以為自己很勇敢很能幹,我看著你做事還是沒經過大腦,以後你得花多少精力在防備這個小人上面,值得嗎?有時候退一步又不是太難。你勸我時候說得容易,自己永遠不肯退一步。」
荷沅沒想到自己以為得意的事竟然會被祖海全盤否定,很是氣憤,可礙於在辦公室,不好白眼加拳腳地逼使祖海改口,只得悶悶說了句:「我會想想。」
祖海果然能屈能伸,連忙安慰一把:「不過你這回做得已經夠狠,起碼在那人脖子上卡了一道,那人怎麼也會長點記性,尋常不敢招惹你。你也不用太擔心,你身後有我呢。」
荷沅還是鬱悶,她自己以為對人的認識這幾天有突飛猛進,自己還以為自己這次修理左頌文不動聲色,已經頗得老駱的一兩絲風采,沒想到,被祖海說得一文不值。她一點不懷疑,若是換作彭全他們做了她這樣的事,一準被祖海拍桌罵得狗血噴頭。可鬱悶歸鬱悶,手頭的工作還是得做,而且得是狂做,否則春節前不能交差,大老闆會得血腥地提出讓他們春節加班。
春節前最後幾天的時候,才看見曙光在前,一組五個人大大鬆了口氣。此時外放的業務員們也陸陸續續地回來,公司大辦公室比以往熱鬧不少,滿眼看去都是來來往往的人。讓荷沅詫異的是,左頌文竟然帶來一盒特產給她,還邀請她一起中飯,荷沅不知左頌文賣的什麼關子,答應了。心裡直說,這人可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換她,送盒特產便也罷了,請吃中飯則是能免則免。
中飯被左頌文安排在一家小有情調的館子,因為是午餐,館子裡人比較少,說話不用胖著喉嚨。因為下午還得上班,所以左頌文以茶代酒,一上來便道:「我向你道歉,不過不是為我們之間的某些合作不和諧,而是為我原先小看你。沒想到你能做出破釜沉舟的事來,我始料未及。」
荷沅驚訝於左頌文的實話,舉起茶杯與他碰了一下,簡單地道:「不打不相識。」
左頌文微笑,道:「我知道你心裡把我當作什麼人,但對於我們業務員來說,你們這些坐辦公室卡著我們的人,我們也很看不起,又敢怒不敢言,每一個業務員最想做的事就是繞開你們。你們知道我們怎麼評價你們嗎?毛爺爺身邊的紅小兵,或者是古代皇帝身邊的閹豎。我與其他業務員最大不同,只在我已經成功繞過你們。沒想到這回壞在你手裡。其實,放你到我這個位置上,你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區別只在你是吃飽的狼,我還是條餓狼,我比較飢不擇食一點。這是社會問題和制度問題的疊加,個人品德只在其中占很小部分,我想今天跟你有個說明,不要以後你像防賊一樣地防著我,這對你我都沒好處。」
荷沅「噯」了一聲,一時接不上口。原來他們在辦公室做審核的拿那些有問題的業務員當賊,那些業務員心中對他們的評價也好不到哪兒去,閹豎,想來業務員們天天都懷著一顆清君側的心。荷沅將公司部門設置大致考慮了一下,忽然一笑,道:「還真是,公司將員工劃成兩個集團,人為造成互相仇視互相牽制,這是誰出的主意,高明得不得了。」心中卻想,這麼設計著員工,讓員工如何齊心協力,如何對公司產生歸屬感?猶如得了江山失了民心,這江山坐著不穩。
左頌文聞言也是一愣,隨即笑道:「說得好,你算是跳出圈外看問題了,不過還是我說的公司制度問題。」
荷沅笑了一笑,心說,不,其中與人品還是有極大關係,否則左頌文此人怎麼會如此可厭。不過她當然不會說出來,既然左頌文防著她以後不依不饒,她也防著左頌文不依不饒,不如今天趁此機會大家揭了樑子,以後反正不會太多接觸,見面還是尋常同事。她微笑道:「是了,都是體制壞的事,我們何必太過認真。我敬你一杯,我們一笑泯恩仇。」
左頌文笑道:「呀,我們有什麼恩仇,最多是工作上的齟齬,不值一提。以後做個朋友。」
荷沅盈盈一笑。總體來說,左頌文算是個奸商,與他吃飯,氣氛還是比較愉快的,兩人海闊天空的聊天,避而少談公司事務。不過左頌文總是轉彎抹角問起荷沅的先生是做什麼的,荷沅總是以「個體戶」三個字打發。心中大致有點明白,左頌文忌憚她的背景,怕得罪有錢有勢的她後,哪天出門被人掄磚悶了。否則,憑他左頌文在公司的沖天氣焰,哪裡用得著與她梁荷沅講和?到最後,她還是佔了祖海的光,而恰好,左頌文是個典型的上海小男人,骨子裡是個膽小怕事的。
回到工作的地方,荷沅看著一屋子的忙碌,驚悟自己與左頌文吃飯聊天遲到了幾分鐘,但沒覺得怎樣,坦然坐下開始工作。但幾下散手下來,忽然暗自背身訕笑,其實她在公司裡面手法大膽潑辣,又何嘗不是仗著身後有祖海,不說有別的支持,起碼她衣食無憂,所以進可攻,退可守,心中不知不覺有了點有恃無恐的意思。
就像師正的媽,在市人事局,一個副局長的氣焰竟然可以壓倒局長,原也是形勢必然。不知師正媽有沒有像她一樣想過在單位裡把自己當作一個尋常人,可荷沅現在知道,即使她拿自己當尋常人了,可周圍同事不會那麼看她,一個人的社會標記不可能想抹掉就抹掉的,毫無疑問,她與別人做一樣的事,得到的評價一定不同,就比如說她是飽狼,而公司大多數人還是餓狼,其中差別不可言傳。
比如說這次對付左頌文,其實她完全可以報告了頂頭上司二老闆,讓上頭自己斟酌該怎麼發落左頌文,可她偏自己出手了,現在回想,痛快是痛快了,可剖析這件事情的本質,卻是拿她自己的個人資源幫公司謀取福利,怎麼看怎麼傻氣,整件事帶著濃濃的意氣用事。
祖海這傢伙旁觀者清,他早清楚她在公司的心理超然地位,所以才會說出要麼拍死要麼繞開這樣的話。小美慫恿她出頭不也是看中她沒有後顧之憂?可見只有她一個人在當局者迷。不知哪天會不會迷到洪青文這樣的境界,成為一個標準的叢太太。想到這些,荷沅有點哭笑不得。祖海才是一個商人,一個資產已經顯得有點龐大,但負債也同樣很高的商人,她卻已經能在生活工作點點滴滴中收益,可見洪青文當年在政府機關又是何等風光。
既然如此,她看來也無必要繼續壓抑自己偽作韜光養晦,索性要麼不做,要麼放開手由著自己的理想大幹一場,形勢所然,為人,當然應是順勢而為。
這麼一想,工作上反而又少了一點顧忌,真正是不再如老牛趕車,而是有了自己的方向與主動。所以,安排起工作來更是目標明確,旗幟鮮明。領導者的思想只要明確表達出來,而且表達得帶有煽動性,是很容易感染手下的。再說評估工作本身已經接近尾聲,大家意氣風發鬥志昂揚地最後衝刺,工作居然提前完成。
報告遞交給大老闆的時候,荷沅提出自己的想法。「這份評估結果還只是就事論事,但是評估過程中我想到一些整合提升的可能,春節後,老闆可不可以給我時間,整理出想法?」
大老闆聽了詫異了一下,兩眼閃出興趣。「你談談你的初步想法。」 荷沅想了想,道:「我們目前的採購側重於正常性採購,Normal
purchasing。最大不足是資金佔有量大,佔有週期長,和不能保證貨源按我們需要適時適量地供應,所以經常會出現火燒眉毛的採購緊張出現。」說了不足,荷沅連忙補充一個馬屁,「但是,我們進入中國市場後,很快建立數據庫,為今後採購提供量化依據。然後適時評估以往的採購,中國人有句話說,總結過去,展望未來。如果老闆有這想法,請交給我來做。我目前的想法是,在以往採購的基礎上,總結設計出高於地域的產品區域,利於未來的區域管理和區域培育,使計劃性採購(Scheduled
purchasing)逐步介入,減少現今採購中的濃重人為痕跡,最後與正常性採購有機結合在一起。不過,老闆,這只是我的粗糙思路,很不成熟,需要你的支持與指示。」
大老闆聽了微笑,他做評估總結的本意就在於此,沒想到會被手下看出意圖。原本他有點頭大無比地想自己領銜開展這項工作,現在看來,這個重擔有人挑了。大老闆心中雖然讚許,但還是毫不容情地指出:「你一手領導整個評估工作,心中對公司的市場佈局已經有大致瞭解,這是好事。但是你有最大不足,你從來只做案頭工作,沒有親身參與業務實踐,對其中的有些門道瞭解不清,你的策劃會犯空中樓閣的忌諱,導致中看不中用。但現在再安排你參與業務一線時間上不允許,我會考慮找個業務部門的人選與你配合,春節後我們著手工作。」
荷沅答應了出來,心中卻想,可別是老闆欣賞的左頌文來配合她,那以後針尖麥芒,有得熱鬧了。
帶著被大老闆肯定的喜悅回到家裡,荷沅摩拳擦掌地追著詢問祖海,他的那些收購要不要也做一下總結評估,需不需要她幫著做。祖海笑言,做什麼做,他那些收購哪兒虧哪兒賺虧多少賺多少,他心中有筆清楚明瞭的帳,只怕評估出來也就這些東西。而且他那些收購的評估涉及到巨量的公司帳目,豈是荷沅一個人忙得過來的。所以,祖海拒絕。
但荷沅在祖海面前一向是不達目的不罷修的,一晚上的軟磨硬泡,死纏賴打,祖海最後屈服於荷沅的美人計下,不得不答應等開春會計師事務所忙完年報後,他找一家事務所將評估工作按荷沅的策劃做出來。荷沅說,她把這當作祖海送她的新年禮物。祖海只得認了,反正不影響公司事務,算是花錢給荷沅高興一場吧。
可是,荷沅卻一時對如何策劃這場評估沒有把握,畢竟這不是在西瑪,上面還有大老闆把關,而大老闆是個多年經營好手,可以提供寶貴經驗。所以,祖海雖然答應了,荷沅反而不敢輕易下手,她需要找時間與林西韻,甚至她MBA課的老師商量其中需要涉及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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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荷沅與祖海去美國前回一趟家,準備兩家湊一起吃了年夜飯過了初一再走。
年三十早上回到安仁裡,見裡面早打掃得光可鑒人,室內是祖海爸爸一手種出來的多盆巨大滴水觀音,冬日的陽光照進來,整個房子生機盎然。室外是已經長成的臘梅飄著清甜的香氣,幾隻留而未摘的檸檬佛手掩映在濃綠中越發嬌黃可愛,遠遠看著似乎也能聞到一股清爽。今年檸檬與佛手的收成都不錯,老人們嫌酸,並不喜歡吃用,全收齊了放在兩隻籐條筐子裡。荷沅見了立即上街買來幾隻玻璃大瓶子,著手將檸檬與佛手分別切片用白酒浸了,封口前放上幾大勺的糖。下午去豆豆那裡拜早年,帶去一瓶佛手酒,聽豆豆興奮地訴說了會兒她對老駱的仰慕,要求荷沅一定幫她提供接觸老駱的機會。又去宋妍哪兒一趟,送去一瓶檸檬酒。宋妍告訴荷沅,她夫家總希望她早生貴子,說出來的話越來越厲害,但她說不生就是不生,她還想好好享受一陣大好日子,把過去的不足統統補回。看來宋妍一改過去的小媳婦進門,已是翻身農奴當家作主人。
總的來說,兩位朋友都活得不錯,事業成功,生活順心,基本上心想事成,荷沅很為她們高興。回來路上,荷沅給同樣也在到處給朋友拜年的祖海電話:「早點回家,別耽誤了吃年夜飯,我先回家了。」
祖海笑道:「我跟你爸媽說好我去接他們,省得他們不捨得花錢硬要擠公共汽車過來。已經快到老家了,你算著時間,我不會再拐到別處去。」
荷沅驚訝地「咦」了一聲,心中感動,對著話筒飛了個吻給祖海。祖海總是默默替她做好善後工作。放下手機,她也差不多到家,在弄堂轉彎抹角,開到車庫。見到只有一個門面的車庫,想起祖海以前與他爸為造兩個車庫發起的鬥爭,最後不得不屈從於他爸的舊事,不由好笑,祖海後來才告訴她,以前他準備造的兩個車庫其中一個是準備給她用的,可見祖海對她不知虎視眈眈、志在必得了多久。
放好車回來安仁裡,荷沅驚疑地看到有人抱著手跺著腳站在安仁裡的大門口,可能是被冬日的冷風給吹得手腳冰冷,不得不用運動來產生熱量。該人有頭灰白散亂的短髮,雖然一直原地踏步,可眼睛始終關注著一個方向,那是從市區走向安仁裡的必經之路,而對從身後接近的荷沅的腳步聲恍若未聞,神情專注得猶如景區中千年萬年的望夫石。
荷沅看來看去覺得此人應該是找安仁裡裡面的人,所以走近了輕問:「阿姨,你等人嗎?」
話音才落,等人的女人回過頭來,兩人一照面,荷沅大驚,這個看上去蒼老的女人竟然是當年飛揚跋扈卻豐潤貴氣的洪青文。她來做什麼?雖然時隔多年,雖然已知師家沒落,雖然看著眼前之人面目可悲,荷沅卻怎麼也無法同情起來。收起手中的鑰匙,雙手插回口袋裡,等著洪青文說話。
洪青文雖然落魄,當年看人識人的本事還在,何況荷沅還是段數差她太多的毛頭小丫。見此瞭然,尷尬地笑了一笑,道:「新年好,小梁。終於被我等到你。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說幾句話嗎?」
荷沅並沒有請洪青文進屋說話的意思,站在原地淡淡地道:「我想沒有什麼可說的,我先生已經答應我不找師正晦氣。請你回去轉達給師正,祝他新年快樂,也請他心中有所堅持,否則害的只會是他自己。」
洪青文心中滿是憤懣,可又不得不忍著,時過境遷,誰叫她不再是過去的貴婦人?想當年,哪裡有這麼個小女孩說話的地方?可偏生她今天來還真是想為兒子求情,此刻被荷沅先她一步地說出來,她反而覺得羞慚,並沒有輕鬆解脫的意思。過了好久,她才開腔:「那就謝謝你的大人大量了。」
荷沅還是淡淡地道:「不客氣,我們彼此芥蒂太深,不可能互相原諒,但求彼此相安無事吧。」猶豫了一下,還是又道:「師正媽,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應該多關心關心自己。」
洪青文聽著前面一句話,只覺得有理,但反感荷沅似乎是居高臨下的口吻。但荷沅後面的話一出,她愣住,不明白這個梁荷沅說出這種話是什麼意思,取笑?同情?教訓?她現在失業失婚,社會地位打至低谷,多少人幸災樂禍,她不相信當初被她壓得死去活來的梁荷沅會得同情她。即使是同情,她也不需要,梁荷沅的同情等如打她的耳光一樣令她難堪。她低頭說了句:「多謝關心。祝你們全家新年多福。再見。」說完便匆匆走了。
荷沅站在門口看著洪青文離開,發覺她原本昂揚挺直的背有點躬了。人真經不起落魄。
洪青文狀若夢遊地回家,耳邊似乎聽不到車聲人聲,只聽到彷彿有個聲音時斷時續地在她耳邊唱著「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年來到……」
今年這個年,顯而易見的門庭冷落車馬稀,不,不是稀,而是絕。她本不想出來見人的,可為了兒子,她不得不出門。當年兒子只是追求一下梁荷沅,叢祖海都會找人打他。又為了梁荷沅的檔案被她壓制,下重手搞得她家破人離。何況現在兒子壞了人家生意,叢祖海能放過她兒子嗎?叢祖海這人什麼做不出來?今時不同以往,她除了親自上門哀求,她還能做什麼呢?而且她知道,她只能求梁荷沅,求叢祖海沒用。雖然是活脫脫的一幅現世報,可她又能如何?難道叫兒子上門去嗎?更不可能。她出來找梁荷沅還是瞞著兒子的。所以,她也只能在外面消化了今天與梁荷沅見面導致的悲涼才能回家。否則,兒子問起來,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漸漸地,天暗了下來,原本該是下班後熱鬧的街道此刻卻分外冷清,即使有人路過,也是行色匆匆,手中還拎著喜氣洋洋的大包小包。遠近的燈溫暖地亮了起來,有偷放的鞭炮零落地響起,人們都準備吃年夜飯了吧?可是,她呢?家已不成家,還吃什麼年夜飯啊。
在外面凍得四肢冰涼,她才慢吞吞回家,可進門卻見黑燈瞎火。打開客廳吊燈,見桌上留著一張紙條,白紙黑字,原來兒子被他爺爺叫去吃飯了。洪青文再也忍不住,撕著紙條一個人站客廳裡嚎啕大哭。她花了幾十年的心血維持的一個家,大難臨頭的時候那些鳥都各自飛向高處,大年夜拋下她孤零零一個人,誰想到她了啊。
眼淚反而帶走她積鬱多時的哀怨,洪青文心中不由想到梁荷沅的話,不錯,連那種小毛丫頭都看得出,兒孫自有兒孫福,她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諒師正的爹不敢虧待她。
不過,洪青文最希望此刻門口出現一個黃世仁般的人物,她起碼可以找個人拼了,是死是傷,起碼也轟轟烈烈,總好過眼下死人般的寂寞。
荷沅與祖海初一一早便拖了一隻有點輕的大行李箱,穿著一身春節的新衣服,告別兩家珠淚暗拋的父母,沒心沒肺地驅車直奔機場,他們將取道北京飛往美國。在北京,還有王是觀等著他們,三人同行。
首都機場,王是觀看見他們行李那麼少,狂喜,拖來一隻箱子記到兩人名下,原來他的行李超重。荷沅早知王是觀的根底,三人一起拖著箱子做行李,等著無聊,荷沅笑問王是觀:「那麼多東西,木頭還是石頭?也不說先給我們瞧瞧,一起賞析。瞧我回頭出海關時候不拆了你的包翻看。」
王是觀笑道:「姑奶奶,你什麼時候有點女人樣子才好?你丈夫還在身邊呢。我最近那麼忙,哪裡有空再把玩那些東西,人都成機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