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出來準備赴宴的時候,荷沅詢問在公司的彭全,要不要準備紅包。彭全的意思是,他們既然肯出來吃飯,說明不是性格特別正直的人,他們是有意給人機會,紅包應該準備著。這幾乎是規矩,常在江湖走的人都知道行情。所以,飯後荷沅親自開車送兩位回家,中途紅綠燈時候將紅包遞了過去,兩人果然沒拒絕。不過心照不宣,都沒說什麼。車上只有荷沅一個人非常由衷地千恩萬謝。
送了兩個人到家,荷沅自己回來,回程時候她依然很慶幸能拉上這條關係,由衷感謝今晚兩個人肯出席晚宴,肯答應幫祖海的忙。她很知道這是行賄,可是,此時只要能讓祖海出來,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原來,觸犯法律是那麼一件容易的事,都不需要太多思想鬥爭。奇怪的是,她心中並無對自己違法犯罪行為的悲哀,也無對那兩個人的深刻鄙視,她心中真的只有慶幸,慶幸問題可能可以得到簡單解決。目前這種律師無法插手,她對祖海在裡面的情況兩眼一摸黑的時候,如果在等待中煎熬與花錢消災之間選擇的話,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她選擇了,她只有一個選擇。
回到家裡,心裡有了點踏實,彷彿看到希望在前方顯現。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五十二
荷沅設宴腐蝕公職人員的時候,林西韻從火車站前的名品商廈接了據說是《鬼屋》作者的一個二十幾歲女孩子,開著她的寶馬去她喜歡的餐廳吃飯。女孩一見林西韻這等架勢,什麼都信了,因為興奮於自己的處女作能拍成電視,簡直是林西韻要她說什麼她就說什麼,兜底兜面地大講她的創作動機她的創作思路。相比於那個女孩,林西韻是個老江湖了,她只是不動聲色地誘導著,讓女孩說出所有,然後將女孩放到一家她認可的賓館,自己回來敲開荷沅的門,將一隻小巧的採訪機放到荷沅面前。
「我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女孩子會送上門去給所謂的挑選演員的男人糟蹋,上個把電視居然有那麼大的誘惑。你聽聽,今天談話比起那天的電話,那個女孩簡直對我不設防了,對了,她叫藍晴晴,是你們省的高幹子弟,她爸爸好像是什麼廳長,我忘了。」林西韻滿臉的皮笑肉不笑,覺得今天的會見簡直有點弱智。
「藍晴晴?哈,是她?」荷沅眼前冒出一個女孩的臉,那是與師正一起喝咖啡的女孩,看來又不像是師正的女友。沒想到懷疑來懷疑去,原來是個師家以外的人寫的文章。只是藍晴晴怎麼知道安仁裡的某些細節?荷沅打開採訪機。
首先出現的是林西韻果斷精練的聲音。「OK,你出示的出版合同與身份證的複印件我會盡快核實,我沒想到一本暢銷小說居然會在大陸引發一場真假美猴王的鬧劇。但是以我們目前合作的作者對作品的瞭解,以及他也出示的合同原件,你們兩個都讓人真假難辨。你還有什麼可以證明你的真實身份?不如說說你的創作動機,創作思路,創作過程,出版過程,宣傳配合,我很想對你有進一步的瞭解。同理,我也會就此與我們已經在合作的那位作者探討,這些方面,是很難假冒的。」
女孩的聲音顯然比較激動,有點高亢。「怎麼會有這麼卑鄙的人,竟然會公然冒充我來招搖撞騙,其實你什麼都不用問,你把我們兩個拉到公安局,看看誰是騙子,我保證他會坐牢。」
「那當然是最簡單的辦法,但是我們劇組不想在一部電視開拍前便鬧出這種進公安局的醜聞,那將對我們劇組造成不良影響。你請理解。《鬼屋》不是一本寫作手法最成熟的小說,它好在有戲肉,有活生生的生活,我們可以從中發散開去,改編成成熟的電視劇本。你很年輕,我很好奇你從哪裡得來的生活實例?」荷沅聽到這兒,不由沖林西韻一笑,這個借口找得好,若是真的進公安局,那還真是有點麻煩。後面幾句話林西韻又捧又打,女孩怎麼能抵抗一個老江湖的誘導。只是不知道林西韻從哪兒得來這麼些江湖切口,聽著好像滿是一回事似的。
女孩顯然是很高興有人賞識她的文章,驚喜地道:「你也看出來了?是呀是呀,我設定的男主角就是一個與我一起長大出色男孩,現實中的男孩他會畫畫,會吹薩克斯,他不用學習成績就一直很好,而且,他還很帥。可是,那麼好一個人,卻毀在一個他很愛的女孩手裡,那個巫婆一樣的女孩把男孩的家搞得四分五裂,將男孩從王子打入貧民窟,可是那個男孩並不恨女孩。為什麼一個美好的人總會被黑暗的巫婆傷害?我沒能力幫男孩,我只有用一枝筆把男孩的爸爸告訴我的事實寫出來,讓看的人都來譴責這個狠心的女孩。」
荷沅摁下暫停,哭笑不得地道:「那個巫婆看來是我,男孩是師正,畢業那陣我跟你在信中提起過的。看來情況是這樣,藍晴晴與師正從小一起長大,兄妹一樣,不排除兩人有點微妙感情。師正家落魄,與祖海採取的手段有關,師正的父親恨我,以花言巧語挑起藍晴晴對我的仇恨,讓藍晴晴對我口誅筆伐。看來文章中的女鬼是以我為模特寫出來的,難怪女鬼住的房子像安仁裡。可我怎麼感覺那個女鬼不像我呢?師正爸可真能煽動人心啊。」
林西韻本來被藍晴晴的什麼男孩女孩論搞得頭昏腦漲的,聽荷沅一說,恍然大悟,道:「我當時也問了一下,問其中的女鬼是不是以那個巫婆一樣的女孩為原型,結果得到肯定。我看著也不像你。」
兩人繼續往下聽。荷沅一邊聽一邊搖頭,沒想到,藍晴晴會這麼恨她,一心認定是她毀了師正的生活。藍晴晴想用她的筆她的能力幫師正報復,所以她奮力用三個月時間寫出這篇小說,可是沒得到出版社認同,在師正爸的指點下,她央求她父親把全省系統內的專業書拿到那家出版社出版,換得出版社答允出版她的小說,又在與出版社關係密切的報紙上連載,這其中,師正的爸給了她很多有益指導。藍晴晴的爸爸不知就裡,但女兒出書總是件好事,所以大力支持,反正系統內專業書總是要出版要文號的,這家出版與那家出版沒什麼不同,可以換來女兒出書,那就皆大歡喜了。藍家上下還都挺感謝師正爸,覺得他真是幫了大忙。藍晴晴既出了書,又給師正出了惡氣,兩大願望一起實現,對師正爸更是言聽計從。不過她在等機會,等《鬼屋》一書產生顯而易見的影響的時候才告訴師正,給師正一個巨大驚喜,這是她與師正爸的秘密約定。她覺得很神聖。
藍晴晴沒想到,《鬼屋》居然可能改編成電視劇,試想,如果她與師正一起看到的海悅賓館的外牆成了電視劇的外景,那麼,那個擁有海悅產權的巫婆不就得暴露在陽光底下了嗎?以後全國人民還有誰會進入海悅?海悅,將變成真正的鬼屋,巫婆,將窮途末路。想到她為師正做的報復能得到這種驚人效果,藍晴晴激動得幾乎一夜沒睡,不顧師正爸的阻攔硬闖上海,她覺得師正爸太謹慎了,如此大好機會,怎可畏首畏尾。見到林西韻後,她立馬為林西韻的風采傾倒,她也算是見過不少世面的人,知道林西韻身上穿的衣服、手上拿的包、腳下踩的車都是什麼牌子,光是看林西韻在西餐桌上的表現,她已經百分之貳佰的肯定,真的假不了,騙子不會有那麼好的道具與修養。所以,面對林西韻的提問,她非常真誠地配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藍晴晴都不排斥她們的談話被桌上的採訪機錄下,她覺得明目張膽做出來的事才不會有假。可惜林西韻只帶了一卷帶子,準備不足。林西韻並沒有因為帶子不夠而不問問題,不過後面也沒什麼多的可以問,有關內容,她不想知道得太詳盡,幸好那時飯已吃完。她送藍晴晴去賓館住下,藍晴晴下車時候,她故作一臉為難地說,沒想到裡面原因這麼複雜,他們公司需要就此情況開會討論,否則,如果電視拍出來卻吃了那個巫婆家的官司,他們就被動了。
「小姑娘的臉色當場就變得非常難看,她大約沒想到說實話的後果是這樣。這是個幼稚的女孩子,家庭條件太好了。」林西韻一點也不想想自己家境也是太好了,所以當年才會一失戀居然跑到大陸來讀研,當年也是任性得可以。但現在她說到藍晴晴的時候笑瞇瞇的,像個狡猾老狐狸。荷沅一點不懷疑她與藍晴晴對話時候也是笑容可掬,再加她一口糯糯的台灣國語,藍晴晴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鑽進人家圈套了。
荷沅發現,相比同年齡的藍晴晴,她也顯得比較成熟了一點。她將對話回味了好久,才道:「藍晴晴回去與師正爸一分析,師正爸可能會看出這其中有詐。從師正爸在《鬼屋》出書過程中所扮演角色來看,我感覺他很膽小,不想被別人知道他的用心,事成前,他甚至不願被師正知道,事成的話,我們已經被打倒,他當然可以有恃無恐地讓藍晴晴給師正一個所謂驚喜了。也不知他說了什麼話鼓動得藍晴晴會死心塌地地對他言聽計從。但換一種角度來看,從他對藍晴晴只有口授沒有實際行動支持來看,師正爸又是非常有策略的人,如果我們不是從藍晴晴入手,而是從外圍一步步調查下去的話,這所有出版操作中都看不到師正爸的影子,他完全置身事外,他把自己撇得很清。可能他之前怎麼都不會想到會被我們一個電視劇什麼的幌子給破局了。看來強中自有強中手啊,哈哈。林教頭,你出場,事半功倍。」
林西韻笑道:「偏你還來那麼一大堆話,換我就幾個字,師正爸對你和祖海又恨又怕。你說是不是?你自己說吧,該怎麼辦。」
荷沅聳聳肩,有些無可奈何:「我最想把師正爸揪出來揍一頓,但是這又有什麼意思。算了,我還是收起拳頭做做淑女吧,最近出拳出得太頻繁了點,都快成太妹了。當務之急,把祖海弄出來,否則我都沒心思弄別的。」
林西韻見荷沅這麼說,猶豫了一下,道:「你掛在祖海身上太久了,已經有點不知道怎麼獨立行動。《鬼屋》這件事明天,只要到明天,師正爸就會知道前後經過,然後想出對策。等他先出手,你又被動了。我看,事不宜遲,你不能再等祖海出來才決定。」
荷沅聞言震動,看住林西韻道:「我是不是很沒用?我今天接手主持海納了才知道,我挺沒用,什麼都做不來。」
林西韻只得安慰道:「誰遇到這種事情都會六神無主的,何況你接手的是你完全不熟悉的工作,你不用為此妄自菲薄。但是《鬼屋》這件事你早有參與,不應該再等祖海出來後處理,喪失時機很可惜。」
荷沅聽著聽著,一顆頭慢慢垂了下去,軟軟無力地匍匐到腿上啜泣起來。「我真想祖海,他出來後我一定不再欺負他。」
林西韻一直拿荷沅當妹妹看,本來見荷沅垂頭喪氣地傷心,她也跟著傷心,沒想到後面來這麼一句話,不由想到前天看祖海背著她從車庫出來,平時不知道荷沅怎麼欺負的祖海,想著又好笑,這兩個人,其實還是兩個大孩子。但想到這小兩口打打鬧鬧卻又互相深深依戀,而她卻至今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心中又是棲惶。坐在荷沅身邊,不由悠悠歎了口氣。
荷沅哭了一小會兒,直起身啞著嗓子道:「好了,有人看著哭比沒人看著獨個兒掉眼淚感覺好得多,哭完幹正事。林教頭,你是不是在考慮孔教頭?」
林西韻沒想到荷沅的思維跳躍得那麼快,一下扯到她身上來了,一時有點哭笑不得,原來這叫正事。「你不要胡說,孔教頭心中只有許寂寂,許寂寂應該也很喜歡孔教頭,不過我有點不看好兩個人,許寂寂一個女孩子家擔負得太多,孔教頭頭腦簡單不能替她分擔,遲早……唉,但願沒事。你呢,還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
荷沅回想一下,還確實是這麼回事,想到林西韻剛才的歎息,又不知道觸動到了她哪根筋絡,但林西韻一定是傷心了。荷沅有點不知道怎麼安慰,只得扯開話題,「我等下就開車回去老家,明天一早處理《鬼屋》的事。你還記得打電話給你說《鬼屋》文章裡面有陰謀,讓你不要拍電視的人嗎?我懷疑這是師正,我明天找他談一下。」
林西韻理解,有些事,不得不面對面談以示誠心。師正看樣子不是個沒良心的人,荷沅此去應該是想解開一隻死結。
與林西韻告辭後,荷沅便帶上吃的上路。在家一個人也睡不著,不如把在床上烙餅的時間拿來辦事。回到安仁裡已是凌晨,荷沅少睡一覺,留下紙條給婆婆以示一遊,一大早開車等到師正家樓下。
這是一個省高官們的聚居地,樓距開闊,花園開闊,視野開闊,想來住的人心境也開闊。房子已經不新,但料想不會有幾家願意搬走,除非搬去別墅,否則哪個小區去找這麼好的環境?一大早,已經有人進進出出,大多是老人,出去的時候拎著空瓶子空盒子,回來時候帶來豆漿牛奶點心,反而是年輕人賴在床上嗷嗷待哺。平時不覺得,此時抽遠了看,只覺好笑。
荷沅看到洪青文也下來,不過是拎著塑料袋出去,想來是去買菜。她低頭匆匆而走,與來往人等視而不見,是為免見面寒暄尷尬?既然洪青文不在,荷沅便也不再等,下車直接上樓敲響師家大門。沒想到裡面一聲長長哈欠傳來,門應聲而開,「媽你又忘記帶鑰匙。」
荷沅見門大開,卻不見師正的人,只得揚聲道:「我找師正,我梁荷沅。」
話音才落,師正亂蓬蓬的腦袋出現在門口,一臉詫異地瞪著荷沅,眼睛中有一絲戒備。半夜三更鬼敲門不是好事,清早起早人敲門也未必是好事,無事不登三寶殿。「是你?什麼事嗎?」師正有點力持鎮定,他看得出,梁荷沅臉色不好,神情倦怠,肯定又有大事。最近兩人之間只要有事,就是大事,都是傷筋動骨的大事。所以師正心中緊張。
荷沅開門見山:「來道歉,《鬼屋》不是你寫的,而且你不知情,我錯怪你。要打要罵我接招。」 師正愣了一下,道:「你怎麼知道的?你知道是誰寫的?怎麼知道我全無參與?」
荷沅拍拍皮包,「證據都在這裡。你應該還沒吃早飯,我們一起去外面吃一點,邊說邊吃。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師正卻不認為他與《鬼屋》無關,他清楚地相信,這事一定與他爸有關,但是他從他爸嘴裡撬不出話來。難道荷沅能神通廣大地獲得證據?那麼她查到他爸與此事有關了?那麼,她今天來,是來告訴他,她將如何發落他爸了?那又會是如何的一場血雨腥風?師正心中一凜,忙道:「你樓下等十分鐘,我立刻下來。」
荷沅聞言轉身下樓,非常利落,什麼話都沒有。她不是不想瀟灑地一笑轉身,但是,她此刻沒心情也沒精力。
師正簡直是手忙腳亂地洗漱更衣,刷牙時候,發現手指微微顫抖。他不得不緊張,來著不善,善者不來,他與荷沅的關係早就已經是你死我活。雖然來的是荷沅而不是她丈夫,但那也只是死緩的意思。
穿戴妥當,師正下去。荷沅看到師正依然如以往的玉樹臨風,一件深藍T恤,一條米黃帆布褲,當年在學校裡曾經是多少女孩的夢中人。只是,現在眉頭失去過往的陽光燦爛。
師正鑽進車門,有意緩解氣氛,也是給自己鼓足鬥志,強作歡笑道:「來道歉也不用又是連夜趕來,那麼積極幹什麼?」
荷沅也是有點強顏歡笑:「沒,連夜趕來後在安仁裡睡了一覺,做道歉這等事的時候踴躍不起來。你用耳機聽聽這段錄音。」荷沅將耳機遞給師正,但有所防備,採訪機還是放在她自己口袋裡。她怕師正萬一有個什麼念頭,將採訪機裡面的錄音清洗了之。
隨後,荷沅開車,她懶得去看師正聽錄音時候的臉色,即使在紅綠燈時候她也寧可左顧右盼看新豎起的大樓。很快,車子便停到一家四星級賓館門前。這裡賓館的停車場與上海類似賓館的停車場比起來,簡直是豪闊。她也不下車,靜靜坐等師正聽完。直到聽採訪機輕輕「咯」地一聲停止轉動,她才伸手將耳機拉回,率先開門出去。師正被採訪機裡面的內容震驚,呆了好久才面無人色地出來。是了,看來那個什麼將《鬼屋》拍成電視的傳聞是他們搞出來設的圈套,他們如此處心積慮,如今得到如此詳盡實情,他們怎肯輕易放過?晨風裡,師正感到身上陣陣的寒意。
師正有點魂不守舍地跟著荷沅走進賓館,不過沒忘記進餐廳時候搶著買券。荷沅沒與師正搶,她覺得這應該是師正的堅持,他似乎從來都講究紳士風度。
兩人各自分頭取食,荷沅沒睡夠,沒胃口,取了一杯牛奶兩塊蔥油餅幾塊西瓜橙子便回。師正一樣的沒有胃口,大難當前,龍肉照樣味同嚼蠟。坐下,都沒想吃東西,卻也沒想說話,互相仔細朝著對方打量一會兒,還是師正強撐著說了句:「畢業整整三年,物是人非了。」
荷沅想到,三年前這個時候,她與師正剛剛窮開心地從黃山九華山一路玩回來,多少青春可供肆意揮霍。她暗自歎息,卻將歎息聲咽進肚子裡,當年如果沒有師正媽當中橫插一槓,三年來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生活?那簡直是一定的。以前……以前!荷沅將叉子深深插入西瓜,像是下大決心似的皺了會兒眉頭,終於還是決定將昨晚至今有所打算,但一直很不甘心的話說出口。「上次我魯莽,以為你是《鬼屋》的作者,所以上門來揍你,想將事情回歸原點,你我自己了結恩怨。今天我來,還是這句話,中間已經走了這麼多岔路,做了很多無謂的荒唐事,當事人都吃盡苦頭,還牽累到很多我們的親人。我們今天討論,怎麼樣將事情回歸原點。我,不再一味清高,不準備與以前一樣做甩手掌櫃,你願不願意配合?不過其實事情發展到今天,已經由不得你不配合。」
師正沒想到荷沅說出這麼一席話來,驚住,原來她不是前來索命,她是來解決問題。但是形勢正如她所說,緊迫逼人,容不得他不配合,他願意配合也得配合,不願意配合也只有配合。這其中,恐怕很大壓力來自她嚥不下這口毒氣的丈夫,所以她會連夜趕來。說是道歉,其實是抓緊時間挽救他師家老小。師正心中震撼,沒想到荷沅大度如斯,海悅賓館對面咖啡館一遇之後的通話,還以為只是她居高臨下的冠冕堂皇,什麼心中有堅持,什麼各安天命,當初他都很不以為然,直到現在荷沅在他面前,在他爸做出給她家造成極大損失而且證據確鑿的情況下,真金白銀地說出將事情回歸原點的話,他無法不相信荷沅的誠意。有一句話幾乎是發自肺腑,脫口而出:「梁荷沅,我向你道歉,去年,是我糊塗油蒙了心,竟然會做出……做出污損十二層樓外牆的事,我承認我那次的事做得很陰暗,給你造成很大傷害。」
荷沅看得出師正道歉的誠意,原先那些主動提出讓事情回歸原點的不甘心一下消散了不少,心中感覺放下一顆大石。她直截了當地道:「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也認為你那時一定是惡鬼附體,而且你也已經受到懲罰,這事,既往不咎。我為我前不久魯莽上門尋釁向你道歉,但那時我的出發點是好的,因為我當時以為你竟會一而再的惡鬼附體,因為我不敢相信一個人竟會變得如此陰暗,我對你絕望,無話可說,只有拳腳相加。我當時已經沒奢望打醒你,我只想直接討還公道,以後各走各路,互不相干。幸好,昨天藍晴晴被我們拐出真話,而且,很高興,你曾打電話提醒我們不要拍《鬼屋》為電視劇,雖然所謂拍電視劇只是一個幌子。我很慶幸。」一邊說,一邊撥通師正留給林西韻的傳呼機號,很快,師正腰間想起「吡吡」的聲音。荷沅放下手機,寬慰地一笑:「果然是你。」
師正再次詫異地看向荷沅,她慶幸的是什麼,他知道,她慶幸他沒寫《鬼屋》這本書,不再犯錯,又主動出聲阻止《鬼屋》搬上電視熒屏,慶幸他還是個好人,一個她所謂的心中有堅持的人。師正沒想到,梁荷沅依然關心在意他,而不是與很多勢利小人一樣輕視踐踏遠離他,即便是上門打架,那也是對往日情誼的尊重,放手面對面明刀明槍地解決糾紛,而不是他過去以為的欺負上門。他相信梁荷沅說的話不是假話,她現在佔盡優勢,沒必要說假話討好他。梁荷沅大學時候沒有高看他,現在沒有輕視他,她一如既往地平等看待他!這個認知,如在師正的心中投下一道明亮的陽光,衝散他胸口積聚多日的陰霾,讓他的心境寬敞明亮。他略微猶豫了一下,將手伸向荷沅面前,「我也接受你的道歉,但我更要謝謝你。不反對的話,握個手。」
荷沅爽快地伸出手去,心底所有的不甘心一掃而空。這握手,不是應酬場合輕飄飄地一碰,而是重重地有力地一握,相對一笑泯恩仇。不過荷沅不能免俗,盯著說了一句:「你向我保證你會處理好《鬼屋》給我們造成的影響,本來始作俑者就是你,你有義務消除所有後果。」
師正挺起胸膛,微笑道:「相信我,三年風風雨雨,我已有擔待。」 荷沅叉起最後一塊西瓜吃了,笑道:「大事不好,心情一好,胃口大開。我再去覓食。」
師正微笑看著荷沅走去餐檯,又拎了個乾淨盤子出來,低頭認真覓食,看來她是真的心情大好。為此認知,師正心中如窗外明淨的清晨,透亮嶄新。是,他要想盡一切辦法,讓他與梁荷沅之間的事情回到原點,讓糾纏在兩人之間的心結煙消雲散。他是男人,該是他主動的時候了。他以前沒有看錯人,梁荷沅不是美女,但她性格磊落爽淨,可親可近。回歸原點之後,當然,他不可能再追求梁荷沅,但是,相信以後一定可以成為朋友,雖然以後未必會經常聯絡經常見面,但是,他相信,彼此將永遠互懷誠意。師正也胃口大開,吃了很多。
送師正去單位路上,荷沅隨口建議了一下,「為什麼不回上海發展?」
師正吐出實話:「有案底,應聘很難被接受。這兒雖然辛苦,好歹已經做出聲譽,客如雲來。收入並不差,待遇也不錯,拿的是分成。反正到哪兒都是工作,而生活,可以在別處。」
荷沅「唔」了一下,知道自己失言。忙道:「目前的用人政策比起兩三年前來,真是寬鬆不少,一年比一年寬鬆。」又發現不對,這不是在當著師正的面控訴他媽,舊事重提嗎?一時臉上有點尷尬。
師正倒是理解荷沅的感慨,而今他識得凡人生存,才知道沒權沒勢,走每一步都是艱難。他只是當作若無其事地一笑岔開:「你送我到公司後,是不是還回去上海上班?」
荷沅笑笑:「當然得趕回去。」但是原因她就不說了。「還打網球吹薩克斯嗎?」
師正笑道:「等這件事情處理完畢,等手頭工作告一段落,我準備背包旅行去,當然,不會忘記帶上我的薩克斯。哪天,有報道說深山冷岙裡傳出仙樂飄飄,你幾乎不用懷疑,那一定是我。」
「對,生活在別處。」荷沅不由一笑,看來師正是走出來了。不過,懷疑他也不會再有隔著山頭與人對歌高唱一曲《劉三姐》的往日情懷了,即使以後在傳說中西王母的崑崙山頂吹響薩克斯,師正的眉頭再不會有過去無憂無慮的歡樂躍動。過去就是過去了,過去不可能找回。
這樣也好,讓師正去處理這件事,他也踴躍處理這件事。昨晚聽了林西韻給的錄音,想到祖海進去後接踵而至的麻煩事,荷沅本來是不堪重負,郁卒之極,小哭一頓才稍微鬆懈。告別林西韻出來上路,本來心中惡毒地打算了很多刻薄主意,最想的還是找到師正媽洪青文,與她談一筆交易,讓她把師正爸送進監獄,讓他們狗咬狗自己窩裡鬥。也想過繼續挑逗藍晴晴,以宣傳的名義讓她對著媒體將她的所謂正義宣言公之於眾,然後荷沅再出面戳穿《鬼屋》背後的真實,讓師正爸身敗名裂,讓藍晴晴成為笑柄。但是,一路下來,隨著人越來越累,腦子裡的活動慢慢不再激越,她想到,師正不是《鬼屋》的作者,師正還主動電話阻止《鬼屋》走上熒屏,她應該先向師正有個交代,向他道歉,不能冤枉師正到底。
她想到,不如依然堅持原來的想法,讓事情歸於純粹,讓所有回歸原點,看師正如何表態。她直到睡到床上時候還憤憤地想,就這麼原諒師正了嗎?就這麼放過洪青文與師正爸了嗎?好不甘心啊。早上遇到洪青文的時候荷沅心中的思想鬥爭趨於白熱化,心中放下一段怨恨,何其艱難。但想到道歉還是應該,做錯事怎麼也該說對不起,所以還是上門了。可看見師正,看到他剛起床蓬頭垢面的模樣,看到他原本不設防的眼睛裡濃濃的警覺,不由心軟了。談下來,沒想到,師正尚存赤子之心,而且,當年的公子哥兒,現在竟然有了擔待。那麼,她為什麼還不放手?這不是最好的結果?
真好,車外的陽光明媚,荷沅不覺其苦,也忘了往手上擦防曬霜。終於又了結一件大事,了悟一段心事,了卻一段過往。現在,她更有信心面對眼前的困難。有那麼多好人幫著她,林西韻,豆豆,朱總,趙定國與彭全,現在再加師正,她應該底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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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筋疲力盡地回到上海海納,財務經理欣喜地來報,海悅賓館財務室讓他們派人過去領取支票,不過財務經理也不無擔心,很可能拿來的是空頭支票。荷沅只有吩咐財務經理派人明天一早就守在朱總介紹的那家銀行大廳,等銀行跑交換的一來便盡快落實海悅的支票究竟有沒有進帳。
深入接觸海納,荷沅才知有那麼多實際操作領域的東西非常有用,但她以前從未接觸。原來,票據在銀行進出便是一門大學問,當資金轉得飛快的時候,支票在哪個銀行進帳都是非常值得講究一下的,只為資金可以早到一天半天。荷沅這才知道,自己給邵總的期限還以為是長的,其實加上在銀行間交換的時間,其實非常緊湊。她當初拍桌子摔杯子給日子時候,不知道多狂。
祖海還沒出來,不過一起吃過飯的其中一位傳來消息,說祖海在裡面住得挺好,他們囑咐人照顧他,但看來他都不用別人照顧,他打架本事一流,一眾「室友」半天之內便被他管得服服帖帖。因為案子進行得順利,祖海嘴裡沒有什麼可掏,應該不會關上太久。荷沅問可不可以取保,他們說,現在還不行。荷沅只能作罷。不過,總算是有了確切的消息,荷沅不用再如沒頭蒼蠅一般到處求人,祖海在裡面安好就好。
晚上被林西韻拉著和孔教頭一起吃飯,荷沅不由得向他們提起祖海在裡面打架做美猴王,林孔兩個聽了都哭笑不得。吃飯時候有一中年男過來與林西韻打了招呼,又幫他們買單,荷沅留意到那人很是注意了一下孔祥龍。出來時候問林西韻那人是不是有發展可能,林西韻笑荷沅草木皆兵,這種身上顫動著油肉的男人怎麼可以要。荷沅笑說君子不重則不威,胖男人多好。被林西韻揍了一拳。
總算吵吵鬧鬧過了一夜。
很幸運,第二天近中午時候,在銀行守著的出納報來好消息,支票順利進帳。這個消息給上海海納近期瀰漫的低氣壓環境帶來一絲清爽涼風。荷沅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覺身心俱疲,渾身酸軟。感謝老天,邵某人沒強硬到底,否則她都不知道怎麼找民工怎麼導演他們去海悅門口打架鬧事,這種事說說還行,可到底與她平時為人相牴觸,她不知道該怎麼放手去做。好在,邵某人服軟了。消息傳來,吃中飯時候連與邵總常有接觸的彭全都驚訝地連說運氣,不知道荷沅用了什麼手段。
帶著這種酸軟,荷沅一下午作賊一樣地躲開一個依照合同前來通知收錢的,關在小辦公室裡悶頭審批財務送來的單據,很多情況,她不得不落筆之前問了又問,可依然疑心重重。遇到不是最要緊的,她都是一句話,「放著,等祖海出來再定。」心裡不是不覺得自己無能的。不過比起第一天的手足無措,今天已經好得多。
傍晚,開車去機場接青巒。荷沅都沒有想好,究竟將青巒放到家裡,還是放到賓館,但無論放哪兒,都得又與青巒解說一下祖海究竟出了什麼事沒去機場迎接。這種事,別人容易理解,不知道一向書生氣,又在國外呆了五年的青巒會怎麼理解,會不會以為祖海牛糞糊不上牆。想起這個問題,荷沅就頭大。
國際到達的大廳裡面熙熙攘攘,裡面推出來的漂浮小島般的行李更添大廳擁擠。青巒便是推著一座小島出來,幸好他人高,一顆頭還可以浮出海面。雖然長途飛機,但荷沅看得出,青巒的打扮與讀書時節有點不同,不同在哪裡也說不上來,只覺得頭髮變了,衣服雖然還是T恤,但現在胸口繡著揮桿子的人,整個人不再是書生,不過還帶著書生意氣,但那已經得換稱為儒雅。
儒雅的青巒身邊跟著盛開,盛開的神情則是一貫的恬淡,但看見荷沅的時候還是微笑得春風拂面。荷沅不明白,這兩人看上去如此般配,為什麼竟生活不到一起。既然生活不到一起,現在又互相照料,成為好友,真是不能理解。很快,盛開身邊簇擁上幾個人,大約是盛開的父母兄妹,他們將青巒也包圍在裡面,對著青巒問長問短。青巒挺尷尬的,又無法脫身,荷沅也不幫他,站一邊看好戲。不過青巒百忙之中看出來,荷沅神色淡淡的,彷彿有很重心事。
小島終於漂浮到門口,人手一隻行李拎了,走去停車場。盛開的家人開來一輛金盃麵包車,看盛開的父親向司機遞煙,車子應該是借來。青巒讓荷沅交給盛開一張名片,說找他有事可以讓荷沅傳達。這自然而然的一招,讓荷沅感到,二十多年一起長大,親情不是任何其他可以比擬。
青巒的行李很多,前面後面,連副駕的位置都佔了,青巒只能擠在後座小小一角縫隙裡,身體還不得不扭成不合理的曲線,荷沅才能從外面用力關緊車門。看著荷沅上車,青巒就問:「祖海怎麼不來接我?你們兩人各開一輛車來多好。」
荷沅笑道:「你自己信裡面不寫明了,否則我也開麵包車來。你怎麼帶那麼多身外物?把家都搬來了嗎?幸好祖海沒法一起來,否則你乖乖一個人打的在我們車後面跟著,你現在這位置讓給祖海。」
青巒在車子開出後,扭來扭去終於找到個好的位置,就是上身趴在行李上面,屁股下面墊一個包,終於可以不用扭成匪夷所思的曲線。「荷沅你直說,祖海怎麼了?否則他不會不來接我。」
荷沅沉默了下,才道:「祖海行賄,被抓進去審訊。才你發郵件給我那天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