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雖然憤憤地掛了電話,關了手機,可等爸媽睡覺後,她關上臥室門,悄悄摸出手機,鑽在涼被裡打開,怕短信進入的聲音被爸媽聽見。但是,有短信,卻不是明成的,未接來電也沒有她很熟悉的那幾個號碼。她下意識地等了一會兒,期待有一個電話進來,然後她可以憤憤地繼續斥責,但是,沒有來電給予她機會。朱麗非常失望,更加憤怒。對未來更加失去信心。
江南江北公司並為一家,基本格局幾乎沒變,連經營地址也還是各自蹲在原址,準備江南公司租用期到期後另外考慮大一點的地方搬遷。唯有人事方面稍微變動了一下,集團這回肅清孫副總等一批反骨支稜的人馬,空出不少位置需要補充。集團人事部不斷下文調人,明玉留意到,老蒙把原來派下來搞她和柳青腦子的那些監理人員都調了回去。明玉也不說出來,一一簽名批准放出,與老蒙心照不宣。
她當然沒有週末。明哲打電話來說看房子,她沒空,即使有空也不會參與。週日下午就飛出去參加一家原屬江北客戶的年度訂貨會議,借此與江北不少同行見面,實地瞭解江北那些業務單位的佈局,收穫頗豐。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那就當場一個電話給柳青,隨問隨答。而可憐的柳青過去武漢之後,工作量大增,內部關係外部協調的瑣碎事情攪得他每天睡不足八個小時,自然沒了緋聞,在武漢成了生活嚴肅的年輕有為老總。電話裡,嗓子都是啞的,柳青自詡,這叫性感。
石天冬去後一直沒有消息,過了七天,週一早上明玉打開郵箱,看到裡面有一封帶有附件的郵件,郵件名稱「水母」。打開,裡面果然有美麗的水母照片,但是下面的文字說明居然都是英語,有些字,明玉即使用了金山詞霸也找不到是什麼意思。她不由莞兒,石天冬這傢伙與她較勁兒呢。她微笑回了一封郵件,「騙外行真容易啊」。以為她那麼容易捉弄的嗎?
但石天冬沒有辯解,依然隔三岔五發來英文資料整理。經常的,發件時間在半夜凌晨。明玉開始覺得無趣,覺得石天冬這人太孩子氣,作為心態成熟的成年人,對於自以為正確的路,別人有什麼非議,大可哈哈一笑置之,那麼認真做什麼,為自己活還是為別人活?而且,明玉幾乎可以打保票,石天冬過後會覺得無聊,覺得無趣,就像他憑興趣做養殖做船運開飯店一樣,很快就熱情消失。所以,明玉根本就不把石天冬的認真當一回事。
以後再有郵件來,明玉打開看一下,就刪。也不再回信。
溫瑋光倒是來了一趟,但行色匆匆,下午來,因為沒有提前預約,一起吃頓晚飯,還是與其他客戶一起吃的,明玉實在無法脫身。他第二天早上就走。但溫瑋光雖然說的大多數是工作上的事,就他們公司的零庫存與明玉再協商一下進一步的協調計劃,但明玉知道,這些事電話裡也可以說。溫瑋光來,主要是來看看她。夠義氣。
所以,週四早上,明玉親自開車送溫瑋光去機場。
溫瑋光放行李的時候,出於禮貌,明玉等在車外。沒想到溫瑋光放了行李,卻走到明玉那一側,打開車門,道:「我來開車?」
明玉忙道:「我來,否則說話說溜了會忘了指路。」
溫瑋光一笑,側身讓開,讓明玉上車,他將門關上。才繞到自己那一側坐下。明玉等溫瑋光繫上安全帶,兩人電話裡依然非常熟悉,所以見面說話也很隨便,「昨晚也不賞臉去酒吧喝杯酒。害我只好早上趕著起床送你上飛機。」
溫瑋光將手中紙袋交給明玉,「送給你,這回去德國帶來的,拜仁慕尼黑隊的球衣。你今早總算氣色還行,昨晚眼睛都是血絲,我還哪敢跟你喝酒耗你睡眠時間。」
原來如此,明玉感激。低頭看紙袋裡面,心裡不明白這件球衣代表什麼,但見門僮向車內招呼,忙放下紙袋,將車開走。「謝謝你。唉,幸好我們公司這回事情過去,起碼四、五年不會有大事。否則經常這麼折騰一下,我半條命丟給它。」面對熟人,明玉也不裝好漢了。
「為什麼是四、五年?」溫瑋光好奇。「你們這回的衝突,大家都說是老臣子與你們這幫新人爭地盤。」
「胡說,都是因為事後看我和江北兩個得了最大好處,外界才這麼下定論。主要還是老臣子沒法適應公司的迅速壯大,管理思路方面轉不過彎來,眼看著手中地盤無法抓住,他們趁蒙總生病住院想造反抓權。」
溫瑋光笑道:「本質還不就是新老爭權?站你立場上,你當然覺得老臣子無理。但站他們立場上,他們看著你們肯定也在罵霸道呢。我現在每天一隻耳朵給新臣子,一隻耳朵給老臣子,每天聽的就是這些牢騷。」
明玉聽了不由一笑:「對。不過我們的蒙總選擇了新臣子。其實我們也是建廠的元老,只是年紀輕一點,接受能力強,掉頭比較快。你們……你們那些老臣可是不得了,兩代元老了。」
「是啊,那些人的難弄,業內也有名了吧?」
「是,業內都說,還從沒見過私企這麼擺不平的。不過,這種環境可真鍛煉人,溫總比半年前……」明玉笑了一笑,沒說出半年前是什麼。
溫瑋光笑道:「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你們當時看見我沒一個不磨刀霍霍的。不過,暫時我還沒法向你們蒙總學習,下回我找時間,多幾天,你幫我引見一下,我想與蒙總好好談談,討教一些經驗。」
「可以,提前一周預約吧。拜仁慕尼黑隊是足球還是籃球?」
半年交往下來,溫瑋光已經清楚明玉這人是純粹的工作機器,沒有情趣,見問出這種弱智問題,笑道:「我都不願意回答你,你自己上網查去。對了,你還沒跟我說為什麼可以太平四年五年。」
「切,這種問題不會自己思考。」明玉當然也以牙還牙,但還是解釋道:「這是個陋習,大多數人還沒有職業經理人的意識,還喜歡朝中有人好辦事的老套套,有拉幫結派的習慣,所以用一個人,經常是翅膀用硬了,必然派生的,他的派系也成型了。比較有破壞力的派系形成到壯大,一般要四五年吧。我現在管理的銷售公司,不得不花一部分精力從制度上和人事調動上消除員工對派系的需求,起碼讓派系無法左右公司經營。但老一輩的管理者喜歡操縱派系,喜歡在派系之間搞平衡,這種平衡其實就是走鋼絲……」說到一半時候,明玉手機來電,不得不接聽,好歹她的電話清早時候還比較有空。溫瑋光聽著卻是若有所思,這話正好說中他家企業的情形,他那兒,他爸爸走鋼絲出錯,平衡打破,才難以收拾。
電話那端居然是明哲。「明玉,爸的房子週末遷入,你有空嗎?」
明玉瞥一眼深思的溫瑋光,異常乾脆地道:「沒空,我記得車庫鑰匙還在你手中。你搬完將鑰匙扔我信箱裡吧。」
「爸不想要那些舊傢俱,還得佔用你車庫。」
「由不得他,搬了那些舊傢俱過去看他用不用。」
明哲很為難地道:「不行,爸跟我講了些過去的事,我們還是別勉強他用舊傢俱了。還有……」
明玉再看一眼深思的溫瑋光,道:「大哥,我現在開會,十分鐘後給你電話。」
明哲不得不放下電話,他現在很多事纏身,而且一件比一件麻煩。怵頭再三,不得不向明玉求救。
溫瑋光見明玉放下電話,誠懇地道:「跟我說說你怎麼在公司推行無派系政策?」
明玉笑道:「這事兒說來話長,而且我的招數未必對你有用。我就堅持兩點,供你參考:一點是以法治替代人治,陞遷賞罰,規矩都清清楚楚,他結成派系最多做事稍微方便一點,但得不到太多好處,這種烏合之眾性質的派系嘛,如果沒有好的利益維持,時間長不了。一點是獨裁,用我唯一的大派系消滅所有的小派系。獨裁下的法治,就跟某些小國一樣,最容易獲得條理和發展。」
溫瑋光想了想,笑道:「第一點我正在做,遇到的阻力很大。第二點嘛……」
「第一點都還沒推行下去,第二點很難做到,你那兒估計參議院眾議院還有院外集團層層疊疊。」
溫瑋光不得不笑道:「飛了你們蒙總吧,跟我雙劍合壁行不行?你看我多有誠意,已經是第三次求婚了吧?屢敗屢戰啊。」
明玉笑道:「你找長工還是找太太啊?用心險惡,七仙女也會被你嚇走。」
溫瑋光也笑:「本來想拿你當七仙女,現在越來越想拿你當長工。第一次見你先看到性別,現在見你……不過迄今為止,你還是我最喜歡的。真的回家考慮考慮,別總當玩笑聽。」
「我沒當玩笑來聽,但是除非蒙總開除我,否則,我不會主動離開集團。我不能沒良心。對不起。」但明玉又覺得有點怪,這哪像是求婚與回絕求婚,兩人都理智得像坐談判桌上商談。好像都沒臉紅心跳做陪襯。
車子正好到機場,溫瑋光總結性發言:「我永遠沒有機會。你這樣的人,你們蒙總還能不想方設法抓住你?看你換的車子,這待遇,無法按照新舊車子比價來計算的。你們蒙總超值優待,你超值回報。但你還是得注意身體,你已經瘦無可瘦,這回倒下,只見你憔悴了。你看,我也勞心得生出白髮。」
「看見了,昨天吃飯時候看見,鬢角那邊特別多,我就想你也夠操勞的,你還特意抽時間來看我。」
溫瑋光一笑:「那還不答應跟我走?」說著就開門出去了,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從看到明玉開的新車開始生出的感覺,所以說話反而坦蕩。只是覺得非常可惜,又能幹活又能入他法眼的田螺姑娘一樣的美女,他居然撈不到。
明玉微笑著出來,看溫瑋光拿了行李,又被溫瑋光送回車上,沒有握手,溫瑋光用對待女人的態度紳士地對待她。這方面,他是個熟手,與石天冬不同。跟溫瑋光說話和接觸的感覺都很美好,令明玉覺得自己矜貴。但是,他不在本市,而她不願辜負老蒙,她都沒必要努力一把。
她開車回去,走了好大一段路才給明哲電話。
她開車回去,走了好大一段路才給明哲電話。其實,是非常的不願意打這個電話。就好像她原本生活在風和日麗的春天,可一接觸所有與蘇家相關的一切,天空立刻黯淡下來。
「大哥,請說。」她也沒太婉轉。
「明玉,你那麼忙,我長話短說。爸給我電話,說朱麗從上禮拜天起一直沒回來。我問明成是怎麼回事,明成說他也不知道,要我別管。你有沒有時間找朱麗談談?」
這個消息倒是讓明玉的眼睛瞪大了幾秒鐘。朱麗與明成吵架了?難得啊,這麼親密的一對小夫妻。但明玉還是想都沒想,就道:「我與朱麗不熟,幫不上忙。還有什麼事?」
明哲差點被明玉的話噎死,就這麼直捷了當地拒絕了?他恨不能適應,需得好久,才道:「爸的房子已經付了定金,我手頭有點錢,但是還不夠一點,吳非那邊一直沒給匯錢的消息,估計等不及了。本來想問明成借一下,可他們那樣我說不出口。你那裡有沒有辦法拿出七萬,我發了工資分兩個月還給你。」
明玉這回好好想了想,大嫂大概火大了吧,見大哥總是虎口奪食,索性到了美國就不理他了,還什麼匯錢,大哥倒是想呢。至於問她借錢,那是不可能的,「大哥,你如果需要錢,我可以借給你,但是如果這筆錢專款專用拿去給爸買房子,我不借。我怎麼給一步步趕出家門的你應該清楚吧?大嫂那邊我建議你別指望了,大家都知道這筆買房款應該是蘇明成來出,大嫂肯答應出你手頭的那一些,她已經是夠賢惠。還有什麼事?」
明哲氣絕,好久說不出話來。
明玉自言自語地道:「你每個月還三萬五,你稅後收入那麼高?你還了錢寶寶母子這兩個月還怎麼過?你怎麼過?你還得給爸買新傢俱,那寶寶得苦上三個月。咦,大嫂要你這種丈夫還有什麼用?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大哥我看你也別管蘇明成了,你還是管好自己吧。房子可以叫中介辦按揭,不夠的錢你叫蘇明成每個月打錢進去。好了,這件事解決,還有舊傢俱的事,不管爸要還是不要,你都清空吧,那個車庫我下周準備賣了。」
明哲還是沒有話說,黑著臉說聲「再見」將電話掛了,他早應該知道,打這個電話是自取其辱,結果,真的什麼問題都沒有解決,他反而聽了一頓教訓。而且,明玉也說吳非要他這種丈夫有什麼用,丈夫難道只是用來管飯管穿管好日子的嗎?夫妻難道不能同甘共苦一下,一起克服一下生活中的不順?難道妻子只能供著養著?
吳非一直沒接他的電話,電郵回了一個,說的是她請她的父母去美國幫忙,她一個人應付不了。為此她準備接手一個項目以提高工資,但這樣會比較耗時間占精力。明哲當時氣憤地想,女人,怎麼都這麼現實。回電郵說吳非做這個決定也沒跟他商量一下,但他會跟她父母聯繫,幫忙簽證。吳非回他一個電郵,說她不是七仙女,沒法吸風飲露一文錢不花上敬老下育小自己還能魅力四射吸引老公,臭書生才有那麼理所當然的幻想。吳非還說,簽證不需他幫忙。明哲看了這電郵,眼前彷彿看到老婆孩子都如七仙女一樣撲騰騰地飛遠了,扔下他一個臭男人。
而明玉,比吳非說話更直接,更狠。這世道,女人是怎麼了?怎麼都沒媽那樣……明哲忽然想到,根據爸的口述,在爸的眼裡,媽只有更不堪。在媽主持的家庭裡,哪有男主人說話的份啊。那麼,難道他錯了?
但是,無論他對他錯,週六房款的問題該怎麼解決?他也是狗急跳牆了才找上明玉的,其實早知道明玉會拒絕,也知道不應該找上明玉。唉,怎麼解決。
明哲想問舅舅接一筆,可是沒有舅舅電話,問爸要來號碼,舅舅卻說,明成剛問他借了三萬。明哲徹底沒轍,而更拿明成沒轍。
明玉被明哲掛了電話後,一臉的哭笑不得,終於明白自己當年為什麼得不到這個大哥的保護了,原來這人意識大有問題,太不知道變通了。可人真是好人,犧牲了自己還不說,還犧牲妻子女兒,就是為了蘇家蘇大強和蘇明成。但這種好人,吳非有得苦頭吃。問題是吳非也是很好的人,而且,還有可愛的寶寶。
明玉思想鬥爭再三,而且還是趁紅綠燈翻出手機中寶寶的照片看了一下給自己打足了氣,才勉為其難地決定插手蘇家的事務。但該從哪兒入手?總不能從威脅爸接受舊傢俱入手吧。明玉想得投入忘了開車,都忘了看前面紅燈轉綠燈已經兩次。果然就有一個警察來敲車窗,笑嘻嘻的問一句「小姐你紅黃綠選中哪種顏色了?還是沒一個喜歡」,明玉臉紅,落荒而逃。
明玉被明哲掛了電話後,一臉的哭笑不得,終於明白自己當年為什麼得不到這個大哥的保護了,原來這人意識大有問題,太不知道變通了。可人真是好人,犧牲了自己還不說,還犧牲妻子女兒,就是為了蘇家蘇大強和蘇明成這兩個扶不起的阿斗。但這種好人,吳非有得苦頭吃。問題是吳非也是很好的人,而且,還有可愛的寶寶。
明玉思想鬥爭再三,而且還是趁紅綠燈翻出手機中寶寶的照片看了一下給自己打足了氣,才勉為其難地決定插手蘇家的事務。但該從哪兒入手?總不能從威脅爸接受舊傢俱入手吧。明玉想得投入忘了開車,都忘了看前面紅燈轉綠燈已經兩次。果然就有一個警察來敲車窗,笑嘻嘻的問一句「小姐你紅黃綠選中哪種顏色了?還是沒一個喜歡」,明玉臉紅,落荒而逃。
到了辦公室,明玉先給吳非一個電郵,請她有時間來電。先得瞭解一下情況,真看出吳非被逼急了的話,那筆房款她只有違背原則含淚出血了,總不能委屈可憐的寶寶和直率的吳非。但那筆錢她怎麼能不明不白地出,她得找到蘇明成家將因果說清楚。當然,她不找蘇明成,她只找能講理的朱麗,朱麗離家出走也不能阻擋,他們又不是離婚。
朱麗怎麼都不會想到,因為她講理,所以成了吳非和明玉紛紛找上她的原因。她氣得與明成鬧分居,可是明成的陰影如附骨之蛆,如影隨形,只因為她講理。否則她可能會歎上一句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了。朱麗不知道明玉找她幹什麼,但不以為明玉會出面解決她和明成的問題,怎麼可能。可是,自她離家出走後,明成居然挺爭氣地不來電話,不來接人,當然也不露面,這一下,朱麗反而一籌莫展,心中開始忐忑不安了。無論如何,明玉總是姓蘇,明玉在這麼恰巧的時間找上來,或許,可能,總能說明一點問題。朱麗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理答應明玉中午一起吃飯。地點當然是在明玉公司附近的餐館。
明玉公司每天的銷售報告都會匯總到銷售總部,有人連夜趕製報表出來,明玉一般也是連夜審查數據,第二天早上會議立刻做出應對,這是每天必修課。所以吳非打明玉手機時候是秘書接聽,等過一會兒,沒多久,才是明玉自己循著她交代的電話打過來。
明玉在吳非面前也不作掩飾,直接道:「寶寶睡了吧。大哥問我借錢,七萬。」
「瘋了。」吳非沒想到,她與明哲暗戰的結果是明哲找上最不可能的明玉。「明玉你答應了沒有?這事兒我已經交給朱麗處理,朱麗說她們會出這筆錢。都知道你不應該出這筆錢。」
「嘿,原來是這樣。」明玉這才放心,看來不是自己對朱麗工作的干擾才造成朱麗離家,「朱麗好幾天沒有回家,大概就是因為錢的事吧,我今天中午約她吃飯。大嫂,大哥是個受傳統教育比較深的人,因為學習成績太好,從來從家到學校都要求他事事做第一做榜樣,要他克己無私,做個道德無可挑剔的三好生,所以我看他有些倫理道德的實施並不是出自內心,而是出自根深蒂固的教條,就跟那些高大全得不像真人的學習榜樣一樣,那些學習榜樣的其中一條事跡肯定是捨小家顧大家,長年累月下來,大哥難免會有一些不合常理不合人心的極端。幸好大嫂一向心胸開闊,我就不行,我一直與兩個哥哥關係無法融洽。」
吳非被明玉這麼一說,心說這個原因倒是成立,明哲這個人,如她爸媽所說,本質是好的,但就是好得濫了,所以太被那些教條牽著走,如果要他做出臥冰求鯉之類的荒唐孝敬舉動,他估計也會做。「明玉,看清本質容易,可是牛拉不回頭啊。幸好你能理解,否則我肯定是被人指著背脊罵惡媳婦了,我知道你打電話來肯定能體諒我。但是拿七萬塊我是真的不能拿出來,拿了我和寶寶的生活……我倒是罷了,我們什麼苦沒吃過,寶寶不行。我們辛苦出國幹什麼?還不是想下一代生活好一點?」
「大嫂,你這人其實是最合理不過的人,性子直爽,心胸又很寬容,做事又大方,可惜我們不是在一個城市,否則我倒是願意回蘇家。」明玉少不得要為明哲說說好話,舉手之勞的事。
「行,行,明玉你別使勁誇我,知道你什麼目的,其實我們私下裡也常在誇你的,尤其是你大哥,可他那死樣當了面又不肯說了,好像當面誇一句會死。」
「呵呵,這話明著是彈,實質是兩夫妻勾結一捧一唱啊。大嫂,錢的事我會和朱麗協商解決……」
「對了,我看朱麗有難處,你對她別太嚴厲。上禮拜天那天我打電話過去也是很氣憤的,憑什麼他們不出錢,又連一句表態都沒有。但那天朱麗在哭,她說,本來他們賣了車子就是準備出給你們爸買房的,結果被明成拿去投資,還問人借了十三萬,我打電話去的時候,大概他們兩個已經有過對峙。朱麗離家大概是與這事有關。」
明玉奇了,原來其中還真不是一點點的複雜,難怪大哥會無計可施,最後找上她,她好歹是個大戶。「大嫂,我聽你的。真不行的話,我解決一點,那也是我應該的。寶寶睡了吧,這麼安靜的。」
「睡了,小傢伙白天放在daycare很不適應,人比回國時候瘦了一些,而且還天天想她爸。我讓我爸媽過來照顧,可明哲不很理解。」
明玉笑道:「那是應該的,大嫂。可憐的寶寶,我讓她爸立刻給你們打電話負荊請罪。」
「你這鬼精。」吳非不由得笑,「還是問題解決後吧,否則我看著明哲一臉焦急會心軟。」
「好,大嫂。不過你回到美國後還沒給我發來寶寶照片,違約啊違約。」
「哎唷,立刻發,一個人對付寶寶都忙得沒時間,不好意思。我立刻拍了寶寶睡覺的照片傳給你。」
吳非放下電話的時候,胸口一口悶氣消散很多,其實,她哪是那種無理的人,她不過是要個合理公道。可是她的合理公道在明哲面前說不通,幸好還有人理解。但吳非覺得挺欠明玉的人情,是她的堅持不匯款把苦菜花一樣被蘇家擯棄在門外的明玉不得不插手管事。如果說朱麗因為明理所以她找上朱麗,她因為明理明哲總對她諸多要求,那明玉也是因為明理,所以最後逃不開蘇家的牽絆啊。這世道,好人做不得。
明成最新的兩單生意中,其中一單的訂貨最好聯繫那個曾經被他一拖再拖,最後在媽媽去世那個時候被憤而斷交的路廠長。周經理給的兩個雞肋單子利潤太薄,如果不找路廠長,壓低運輸成本,他會沒有賺頭,他雖然以前懶,可是會精打細算,這是他懶而不敗的原因。所以他今天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轉乘中巴到鄉下去找路廠長。
明成抱著被爆脾氣的路廠長冷落的打算上門拜訪,沒想到冷落超過預期。路廠長看見他就沒好臉色,哼哼哈哈幾聲後便找個借口抽身下去車間。明成等了會兒,人沒等來,卻等到路廠長養在廠裡的小獅子一樣的狗進辦公室徘徊。大狗垂涎三尺地圍著明成打轉,雙眼充血,猙獰凶狠。明成想到藏獒之類的狗據說眼睛充血是發起進攻的信號,但又據說面對猛犬時候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辦法,他一時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呆原地全身冰涼。天下沒有最糟的折磨,只有花樣翻新的更糟的折磨。路廠長是恨上他了。
明成想,他可以逃,但這一逃,以後更別想回來見路廠長,畢竟相對於其他類似工廠而言,從路廠長這兒進貨有小小地理和價格優勢,這麼小小的優勢匯聚到批量產品上,優勢就很明顯了,他一向心算靈敏,早就明白這個理。所以他只能挺著,等路廠長回心轉意。
期間有不少人陸續過來敲門,但一見辦公室大狗盤踞,個個一聲不吭溜之大吉。明成苦不堪言,又愧憤難當。但想到剛剛承受過的更令人崩潰的折磨,這等小事算得了什麼,狗若是敢咬他,他起碼還能與狗主人打個官司,不像在那裡面叫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得,就拿狗當紙老虎吧。可是,他可以戰戰兢兢地將眼睛閉上,狗卻不肯放開他,溫熱的口水潺潺滲透到明成的褲子裡,濕嗒嗒的,令人作嘔。
明成還是死忍,他想,朱麗為什麼看不起他?他要是不做出一點明堂來,別說朱麗依然看不起他,媽媽在天之靈也會傷心。他已經強硬地按照自己的路線投資了,下一步,他得好好做業務,即使周經理給他的業務頗為雞肋。他得記住,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得成人上人,必須成人上人。等他做出點成績,他再上門請朱麗回家。他想,朱麗心裡是對他好的,只是恨他不爭氣。
一人一狗僵持許久,狗終於沒撲上來將犬牙抵住他的脖子。當門外走廊傳來盆碗撞擊聲的時候,有一個老年男子過來叫走了狗出去吃飯。明成卻沒人招呼,愣了會兒,不得不灰溜溜自己走出工業區好遠才找到一家蒼蠅飛舞的小飯店草草吃了一頓。明成還不敢叫肉,怕回去路廠長的辦公室被去而復還的大狗嗅出來。
吃完飯,還是灰溜溜回去路廠長辦公室,但辦公室的門已經關了。狗倒是沒再出現,可他也沒處可去,只好臉皮厚厚地去各個部門找認識的人閒話。狗涎已干,褲子上面一砣斑。俗話說臉皮厚厚,吃飯飽飽,明成豁出去面皮了,今天一定得等到路廠長,即使說不上話,起碼他得把誠心傳達出去。這兒是路廠長的地盤,他的一舉一動路廠長能不瞭若指掌?他在這兒一言一行,路廠長都跟追蹤錄像似地監視著呢。這是他誓言發憤圖強後的一場硬戰,也是他圖謀收復業務失地擴大業務影響力的第一戰,他必須啃下這塊硬骨頭,打一個開門紅。料想,媽媽在天之靈看見,一定會滿心歡喜。
媽媽如果在該多好,這種最尷尬的時候他如果打電話回家,如果媽媽能接電話,媽媽肯定能給他最大的安慰和鼓勵。可是,沒辦法了,現在他得獨立支撐,咬緊牙關也要獨立支撐,他得有很大出息讓媽媽高興。不能讓蘇明玉在媽墳前燒紙傷了媽媽的心。
明成想到小學時候常喊的口號:堅持到底,就是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