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日影開始西斜時候,路廠長終於從不知哪兒冒出來,路廠長也辛苦,為了讓明成自知之明地離開,他都沒法休息,最後忍無可忍,只好回來,提著兩隻沾滿油污的絕緣手套,滿身疲憊,見明成如見牛皮糖,但心底也生出一絲驚訝。明成這麼堅持非常難得,但路廠長理解成為,無事獻慇勤,非盜即奸。所以路廠長這個老江湖滿心都是警惕,見面就是沒好氣地一句,「你還沒走?」
明成強笑著跟路廠長走進辦公室,很誠懇地道:「我今天專門向路廠長道歉來的,沒道好歉不能走。路廠長,我媽年初去世,我整個人跟瘋了似的,到處得罪人。您千萬請大人大量。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如果路廠長以後再給我機會,你就等著看我的行動吧。」
路廠長敷衍著道:「行,行,忠不忠,看行動。以後,以後吧。」
明成聽著這麼言不由衷的話,已經沒力氣生氣了,依然誠懇地笑著道:「好。路廠長,你看看這份單子,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不管有沒有興趣,我晚上會做好一份履約時間表,我們可以同時簽一份只單方面對我有所約束的協議,如果我沒如約完成工作,我賠償你。」
路廠長終於給了明成一個正眼,因為他與此人合作幾年,知道此人不是大奸大惡,有的只是糊不上牆的懶散與不負責任,如今他竟然訂協議來自我約束,這倒是稀奇了。「可是,你如果耽誤我的出貨,你能陪得起全價嗎?走吧,做出來永遠比說出來有效。」
明成呼出一口長氣,這口氣差點悠悠蕩蕩射到路廠長臉上,「我晚上傳真過來。你明天就可以看到。合不合適,決定權在你手裡。」
明成不再多說,如路廠長所言,做出來,比說出來有效。他已經做了第一步,讓路廠長正眼看他。他得開始做第二步。
又輾轉著乘中巴回去市裡的路上,明成忽然想到,早上出門時候,如果手快一步,料敵於機先,先做好一份單方面協議,不是更能說服路廠長,效果更好嗎?當時如果擬好協議,談成生意的時間不是可以往前推進一天了嗎?哎,看來他還是沒有主動積極地統籌規劃。以後得吸取教訓。
明玉幾乎是與約定時間一分不差地來到飯店,這是她的風格。見到朱麗已經坐在位置上,看著她過去,兩人都是微笑,但沒什麼熱情。明玉自己也很清楚,若不是為了她那婆婆媽媽犧牲得實在令她看不下去的大哥,她不會願意與朱麗明成他們打交道。與明成就更不必說,與朱麗吃飯,已經是她的極限。
大熱天的,朱麗依然披著一頭微曲長髮,一點不怕熱的樣子,而她還卻是看上去很清涼無汗,整個人安靜潤澤。明玉走過去路上飛快想,朱麗其實也不能說是眉眼絕對精緻,但結合舉止打扮,這人怎麼看怎麼讓人舒服。連柳青都一直讚不絕口。
但中午時分,對於一個白領而言應該是工作間隙的時間,朱麗穿得很是休閒。她還在停工?
對於朱麗,明玉就沒像對吳非那麼客氣,當然不可能稱為二嫂,而是照舊直呼大名。說一聲「朱麗你好」,坐下,各自點菜。西餐,這是有點潔癖的明玉唯一的洋氣。
朱麗看見明玉,除了沒話可說,還是沒話可說,兩人的對立太根深蒂固,即使知道明玉講理,可也知道此人不好惹,心中親近不起來。朱麗擠啊擠的才擠出一句話:「你好,看上去你氣色好了許多。」說出這句話,朱麗就想到上回她一次找遍醫院住院部才見到明玉的面,一次想探訪明玉被拒,而今天明玉見她只要一個電話,她是一點拒絕的意思都沒有。不由心生感慨,她的驕傲都被一地雞毛埋沒了。
「老闆借給我一個很好的保姆,所以我現在有飯吃了,我很容易養。」明玉與朱麗說話也提不起精神,「你還在因為我們集團審計那件事停職嗎?已經快兩個星期了吧。」
「是啊,真快。這兩星期真亂。」
「坐過山車似的,真是亂。你真準備老老實實停職一個月?」
「大老闆喊出一個月,我總得被罰停半個月才能消他的氣吧。下週一回去懺悔一下,應該不會再有問題了。」
「那是我的錯誤,對不起,我當時利用了你。」明玉再次道歉,「這兩周時間,事情全亂了套。大哥與大嫂也反目,大哥找不到在美國的大嫂。」
朱麗聽了前面兩句,剛想稍微客氣一下,沒想到後面幾句立刻跟上,將她打懵了。想到大嫂週日時候給她的電話,大哥大嫂的反目還能為了什麼?這才知道明玉邀她見面的真正原因。她答應了大嫂,可是她最終只是逃出家門,卻沒有解決問題。她的臉一下滲血似的紅,羞愧難當,低下頭去,手中餐刀漫無目的地切割盤中蔬菜。
明玉看得出,朱麗心有餘而力不足,心裡為朱麗惋惜,這樣的人,被蘇明成這種憊懶貨給害了。如果不是大嫂告訴她原委,她還不知道朱麗身上擔著這麼大壓力。她也不忍再在朱麗面前非要先搞個水落石出,令老二家承認了過失,她才將錢拿出來,看著朱麗這樣子,她不忍。也不等朱麗表態,她先說話:「我今天已經找到大嫂,她是為了寶寶才生那麼大氣的。大哥也是,他只是一個工薪階層,為了我爸,把自己家攪得雞飛狗跳。大嫂讓我別找你,大哥也讓我別找你們,這樣吧,其餘七萬房款我來……」
「不,不用,我來,我們來,這不是我們出房款,而是我們還欠債。其他的錢,也不用大哥來出。我們來,都我們來。」朱麗講得很艱難,斷斷續續。
「可以嗎?只有兩天了。我不建議你向你爸媽借錢,雖然你爸媽是很愛你的人,肯定會全力支援你。也可以你向我出借條,一年內歸還給我。」
「不,不用,我自己會解決,不會問我爸媽借錢。」朱麗閉上眼睛,強忍欲流的眼淚,低頭好久,才道:「明玉,謝謝你,謝謝你替我著想,你讓我無地自容。」
明玉筆挺坐著,一口一口快節奏有規律地吃著她的飯,兩隻眼睛則是一大半時間看著一直低著頭的朱麗,她沒出言相勸或者撫慰,兩人之間的過去不能提起。但她替朱麗惋惜,她想不出朱麗將用什麼辦法解決七萬塊,甚至全部除去爸的二十七萬的房款,她實在忍不住,才道:「其實,這不全是你的責任,你別都攬在自己身上。」
「有什麼區別?」朱麗不願推卸責任,她自己追著明成承擔過失,她當然不能遇到責任的時候自己先躲。她美麗,從小到大一直是驕傲的公主,她聰明,但她更勤奮,證書傍身工作矯人令她傲然於世,她追求的是體面的生活,可是,這一陣子,她抬不起頭來做人。
明玉無話可說,朱麗確實有小小的責任。但她願意原諒朱麗,因為朱麗只是因為年輕,而不是無知無恥。
自己的一份飯很快吃完,明玉看看手錶,她還有工作等著,不得不招手叫服務員結帳簽單,才道:「朱麗,我走了,下午工作還很忙。你盡力而為吧,不行給我電話,我別的沒有,經濟方面還算寬裕。但這事兒別跟蘇明成說,也別和我大哥說,我出錢也只以你的名義,通過你的渠道,我不想與蘇家搭界。」
朱麗驚訝地抬頭看向明玉,硬是把衝到嘴邊的「我也不想與蘇家搭界了」壓回肚子裡。看著明玉與服務員熟悉的說話簽單,她心中悲涼,等明玉起身說再見,她不由伸手出去,與明玉握了一下,可還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她心中打定了主意。大嫂與大哥的反目給她刺激太大,明玉的明理給她刺激太大,錯認明玉是她以前的錯,而害了大哥大嫂是她現在的錯,她不能再錯下去,她也不能再指望明成改過了,否則她永遠被動,永遠無顏見人。
朱麗咬著嘴唇又是呆坐很久才離開回家,也沒興趣逛街了。她回去與明成的家,蘇大強看見她驚住了,但連忙點頭哈腰地陪笑,很快鑽進自己房間。朱麗沒搭理他,又收拾了兩塑料袋東西回去娘家。
該是痛下決心的時候了。
蘇大強呆在自己的臥室裡,卻不敢坐下,更別說出去問出心中的疑問。等朱麗忙碌一會兒過來,站門口客氣地向他道別,他站在床邊雙臂貼身一直微笑著應「好,好」。朱麗發了會兒呆,歎一聲氣,無話可說,開門離開。
蘇大強候著關門聲響,忙靈巧地邁著碎步小跑到門邊,從貓兒眼往外看去,果然見朱麗下樓離開,整個人這才活泛了起來。忙又小跑到電話邊,他記性好,都不用翻閱電話號碼本,就撥出明哲手機的一串數字,報告明哲朱麗回家又走的消息。明哲在上海一聽,感覺問題更嚴重,朱麗回來取了東西再走,顯然是打持久戰的意思了。
但明哲自己好歹是見到烏雲鑲了銀邊,吳非給他發郵件過來,但不是發給他的,是發給明玉,CC他的。附件是寶寶睡覺的照片,話只有一句,「跟你說會兒話心裡好許多。」明哲猜測,吳非與明玉通了電話,明玉對他凶巴巴的一臉不耐煩,可是該做的事情還是在做。但是,他們說了什麼?明哲回郵都不敢多問吳非,也不想電話問明玉,再聽明玉的教訓,很是憋悶。
明成多年開車,早上去路廠長工廠的時候還早,天氣不算太熱,自己也精神挺好,坐中巴就坐中巴吧,雖然不方便,還得轉車,但這不也說明自己正在努力,能上能下嗎?但回來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回來時候正是下午,太陽曬著中巴車的鐵皮頂,車只要停一下,裡面就熱得像烤爐,開起來的時候有熱風進來稍好一點。可是中巴車三步一磕頭,時時停下來等客,明成無奈坐裡面受盡煎熬。他想,回頭幾個月工資獎金發下來,湊足了錢,先買一輛車再說,這車子是生產工具,不可或缺。
但美好願望還在前頭飛,新的車子還在夢想中,這會兒現實的炎熱烤得明成昏昏沉沉,他高大的身材坐在狹小的位置上,苦不堪言,可也只能靜心等著到站,身不由己。
朦朦朧朧間感覺有人推他,他睜眼一看,是後面一個五六十歲婦女,那個婦女見他回頭,忙道:「你看看你包裡丟了什麼沒有?」明成心說別遇上騙子,冷淡地「唔」了一聲,可眼睛還是往自己包裡看了一眼,拉鏈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他就不理那婦女,繼續閉目養神。
但是,耳邊卻有七嘴八舌興奮地討論起來。
「這幫人是小偷?看不出,比我穿得還好。」
「怎麼不是?我每天在這車上賣票,早認識他們。所以他們上來前我提醒你們小心。」
「那你還放他們上來?」
「怎麼敢不放,我們不想做生意了嗎?」
明成越聽越不對,剛剛他好像打了個盹兒……而小偷剛剛上來下去一個折騰……他忙又翻看自己的包,頓時一聲驚叫:「我的包給劃了。小偷哪兒下的車?我的錢全給掏了……」
中巴立刻停下,前面司機急切地道:「你趕緊報警,三個小偷就在前面一個站下的,你走回去沒多遠。」
明成毫不猶豫地衝下車,才剛站穩,那輛大站小站都要等幾分鐘的中巴車立刻呼啦一下飛速跑了,明成想記下車牌都來不及,車牌上面滿是泥灰,沒等他辨認清楚,中巴早開遠了。明成站在熱辣辣的太陽下,這才明白,中了中巴車司機的計,人家巴不得他下車免得受牽連。明成想找手機報警,可是,哪裡來的手機。而且,回去剛才小偷下車的站,他還能找得到小偷嗎?
這時候朱麗收集了政策出來,打電話給明成想與他商量一下,但手機一接通,那邊陰陽怪氣地冒出一個陌生聲音說了幾句下流話,就掛機了。氣憤地再打,已經不在服務區。朱麗很生氣,不知道明成這是做什麼,氣憤地回父母家說說自己的打算。
明成站在路邊束手無策,掏了半天才從包底摸出幾枚硬幣,湊起來是一塊多點的錢,都不夠他坐回城的中巴車。他想了會兒,發了會兒呆,心說真是倒霉,要是開車,什麼事兒都不會有。工資積起來先買車。
但當務之急,是回城。明成不得不往回走,大太陽地裡,走得汗流浹背,怨聲載道。小站倒是不遠,好在還有一家小店,明成忙打電話給一個有車的朋友,請他幫忙來接他一下。朋友聽說他遭偷,立馬答應。付了電話費,明成就沒錢買礦泉水。他實在忍不住,趴在小店水龍頭下喝了幾口自來水解渴。人真是霉運當頭。
回到家裡,中暑了,上吐下拉。明成想去醫院,可想到手頭沒有現金,沒力氣去自動取款機上取錢,而且也沒力氣下樓叫車去醫院,就躺床上吞著冰塊死忍。蘇大強看見嚇壞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不得不打電話給明哲求救。明哲犯難,叫明玉去幫忙還是叫離家出走的朱麗?靠爸爸是肯定靠不上的。
但時間不等人,明哲心急慌忙地撥了明玉的手機。明玉聽了,無法抑制自己不冒出一聲國罵。
但時間不等人,明哲心急慌忙地撥了明玉的手機。明玉聽了,無法抑制自己不冒出一聲國罵。
「大哥,我總算知道媽是怎麼死的了,沖蘇明成一點上吐下拉爸都沒措施,媽還不給爸耽誤了?蘇明成的事我不管,吐死他拉死他活該。」說完不等明哲反應,她先掛了電話。她也會掛電話。大哥這是發瘋了,以為她就那麼崇高了嗎?連蘇明成這種人也能原諒?
明哲實在是不好意思去找朱麗,上回明成被明玉關進去的時候,朱麗對他多有指責,上禮拜遇見時候大家淡淡的。但是順手抓明玉不順,他也只有去找朱麗了。沒想到朱麗的手機正忙。明哲只得另找時機。
佔了朱麗手機的是明玉,她不肯管蘇明成,可人道還是有點的,一腳踢給朱麗,朱麗不管的話,再說。她做事快手,決斷快速,這就搶了明哲的先機。沒想到朱麗因為對明玉一直抱有戒心,一看顯示是明玉的電話,以為她來為中午吃飯的議題追問辦事結果,接起電話就自覺地道:「明玉,我已經去了中介,他們答應幫忙做按揭,也說可以做出按揭。我與他們已經談好,後天大哥來的時候,我們拿錢過去一起去辦一下,後續手續我週一後會做完。房子依然用你們爸的名字,按揭由我們每月打錢進去。這筆錢不會多。」
明玉沒想到朱麗跟她說這些,原來她說她會做好是這麼做,倒也是辦法。明玉也不急於說蘇明成的事,老大個兒的人,吐幾下沒事,又不是吐血。「只是為了七萬塊錢的按揭,額外的保險啊手續費啊可能要多花好多。有點不合算。」
「我爸媽也這麼說,不過我想既然條件符合可以動用社會資源,還是通過社會資源解決吧。謝謝你中午的提議。」問銀行按揭起碼不用欠人情,不用在人面前抬不起頭,寧可多花一點錢。朱麗心裡這麼想。她上班後節約一點,每個月按揭不是問題。
明玉大致瞭解朱麗的心情,既然朱麗不怕麻煩,那就讓她去做吧,只要她自己安心就好。「朱麗,謝謝你為房子的事奔波。我找你說的是另一件事,剛剛我大哥轉達我爸的電話,說蘇明成回到家裡上吐下拉,要我去看看。我說實話,非到無人接手蘇明成時候我才會幫忙,我厭惡他。你呢?」
朱麗愣住,明成怎麼了?他一個人住著出問題了嗎?
明玉見朱麗久久沒聲音,以為她為難,又不便拒絕,只得道:「如果你不想去,我找個人過去吧。朱麗,別為難自己,再見。」
「噯,我去,我這就過去。」朱麗忙阻止明玉,一邊已經走向自己臥室,準備換衣服出門。手忙腳亂的,穿衣服都顛三倒四。
明玉看看手機,放到桌上,心說朱麗與吳非差不多,心裡恨丈夫恨得牙癢癢的,措施也會拿出來,但是丈夫遇到問題了,她們都著急。換她呢?明玉都懷疑自己心狠手辣,第一個出刀子殺丈夫的就是她。
朱麗跟爸媽只說了與明成談判,沒說明成有事,怕爸媽著急跟上。朱爸朱媽見女兒去與女婿談判,大力支持,也不再要求明成出馬來接,只要女兒家沒事就好。
朱麗急急打車回到家裡,見到處黑燈黑火,只有書房的燈火輝煌從門縫裡透出來,朱麗打開門一看,充足的冷氣撲面而來,公公正埋頭於電腦面前忙活,都沒看到她來,太平無事的樣子。朱麗不由得起疑,瞧公公一副沒事人的樣子,難道這是明成設的一個圈套?她擰起彎彎的眉毛,冷下了臉。
走到臥室門口,果然見隱隱光線中有一砣人躺在床上,臥室沒開空調,裡面一股酸臭。朱麗打開燈,見明成緩緩回過頭來,嘴唇失色,果然是身體虛弱。見到朱麗來,明成心裡好過許多,忙撐著想起身,朱麗上前按住他。一個叫「朱麗」,一個叫「明成」,場景淒慘,好像兩人分開了好多年。
「明玉說你上吐下拉,你這是怎麼了?晚飯是不是也沒吃?我開窗通通風。」朱麗在開空調與開窗之間選擇了後者,因為晚上不熱。
回來坐到床沿,明成早膩過來張開雙臂抱住朱麗,他看到朱麗為他緊張為他回家,心裡樂開了花,只覺得上吐下拉得值得,雖然人還是難受得緊。「看到你就好多了,朱麗,以後別離開我。」
朱麗歎息,看著明成神情複雜,可是怎麼也硬不下心腸了。「到底怎麼回事?我們去醫院吧,你臉色好可怕。」
「去工廠找貨,下午乘中巴車回來遭偷了,你看,包給割破,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中巴車跟烤箱一樣,我又在太陽底下走了半個小時,回家爸空調開得很冷,我進門就一身雞皮疙瘩,立刻開始上吐下拉。現在已經好一點,看見你就好了。」
朱麗心中無法克制對公公的厭惡。她下午回來時候也是,公公一見她回來,立刻將客廳櫃式空調關了。要用就用,光明正大地用,鬼鬼祟祟幹什麼。既然知道耗電,那就換個小房間用,打量著兒子的錢不是錢,殺大戶一樣。但這些念頭只一閃而過,朱麗還是關心眼前的明成。「人沒傷到就好。你不會打電話給我嗎?還好你爸打電話給你大哥,來,我扶你去醫院。」朱麗感覺得出明成環著她的手臂有點沒勁,與以往出差久別重逢時候不一樣。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皮包,果然是被割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心中有點犯疑,小偷割這麼大口子,又把裡面的錢物掏出來,明成怎麼會一點感知都沒有?
明成倒是還能自己起來,但起床的時候眼冒金星,見到朱麗翻看他的包,他就在一邊可憐兮兮地站著等挨批,「我大概給熱昏了,還好身份證和卡都在,手機也沒了,明天還得買手機。我去衛生間再吐一下,還是反胃,你等等我。你別進來,味道不好。」
朱麗還是小心扶著有點搖晃的明成進洗手間,看他撐著洗臉台乾嘔,心說明成自己難受的時候還不會忘記關照她,唉,他對她是真的好。朱麗心軟,看著可憐的明成很想既往不咎,只要他以後做好就行,看他現在也在吃苦,為他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呢。
兩人相攜出門去醫院,沒與蘇大強招呼,自顧不暇。
朱麗看著明成一向白裡透紅的臉色眼下煞白,心中很是擔憂,怕他高大的身體支持不住就倒在路上,下樓時候恨不得走前面一階,方便明成如果摔下來她可以頂著。明成看著感動萬分,直拖著朱麗說不礙事不礙事。總算下到樓下,朱麗喘一口氣,要明成在樓梯口等著,她去外面叫出租車進來。
明成不肯,也不捨得嬌媚的朱麗為他如此忙碌,說晚上清涼,走走也好。朱麗忙又挽起明成的手臂,兩人倒像是飯後百步,一路遇見不少真正飯後百步的老年人。走上幾步,朱麗驚道:「你手臂上全是雞皮疙瘩,冷嗎?我去樓上給你拿衣服。」
「不冷,但就是全身發虛。」明成拉住朱麗,「你看我們也像夕陽紅不?」
「是啊,你那麼弱不禁風。」朱麗照平時的玩笑態度反諷過去,忽然想到不行,明成現在正脆弱著呢,忙扯開話題,「呀,我忘了帶幾隻塑料袋,萬一你路上想吐了怎麼辦,你等著,我去去就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明成真掛心上了。他本來就疑慮朱麗離家不回就是因為看不起他,而這回朱麗回家來,純粹是因為他病弱的消息傳到她耳朵裡,朱麗良心好,所以她回來,什麼話都沒問,什麼帳都不跟他清算,就只是回來照料他,但是,明成敏感地留意到,朱麗這個生活很是講究的人,並沒帶衣服過來。而他又是霉運當頭,被偷包了也就罷了,稍稍在被曬得發軟的柏油路上走幾十分鐘,居然如此不適應,回家就生病。男子漢大丈夫,如果被與弱不禁風聯繫在一起,這不更讓朱麗看不起嗎?朱麗回來看他,可是,朱麗心裡應然對他不以為然吧。明成剛剛被朱麗的回來激動起來的心又趨涼了。是,他遠未做出成績,他還得像初出茅廬的學生一樣乘中巴車拉業務,他憑什麼讓美麗驕傲的朱麗為他傾倒?明成心中危機感益重,心裡感受到很大的壓力。而這壓力,他無處訴說。
他是那麼的愛朱麗,他又是那麼地怕失去朱麗,他最愛的媽媽已經去世,他只有朱麗,他必須使出渾身解數拉住朱麗。朱麗對他還是好的,否則不會在聽說他生病時候就急急趕回來,前面什麼過節都不提起,看現在拿著塑料袋匆匆走出樓道的朱麗,她為他想得多麼周到。他不能失去他,他必須不斷給自己加壓,他必須上進,再上進,不能讓朱麗看不起。他要做很多事,他必須努力活得光鮮,再不能如過去那樣舒服了。
明成雖然留戀過去的好日子,可是也知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不得不放棄過去的悠閒。
到了醫院,醫生診斷是中暑,與兩人的懷疑一致。掛了一針,配一些藥回來,朱麗建議坐三輪車回家,說夏夜涼風習習,坐三輪車正好。果然,三輪車跑起來的時候,不是太涼的晚風吹在身上,剛掛了吊針的明成只覺舒服,不再全身冒出雞皮疙瘩。他讚賞朱麗生活的情趣,覺得窩在三輪車蓬下的黑暗裡一手緊攬著朱麗,讓晚風吹朱麗的細發輕撫他的臉頰,這是何等愜意之事。他又愛又怕的朱麗啊。
回到家裡,都沒吃飯,朱麗泡了兩碗燕麥片,兩人就著玉筍、豆腐乾、肉鬆隨便吃了點,看著面無人色的明成,朱麗第一次感到愧疚,想哪天回家問媽媽學習燒菜。
明成正受刺激而發憤圖強,吃完,考慮到對路廠長的承諾,忍著虛弱的侵襲,撐著眼皮到書房將老爸蘇大強趕離電腦回去客房睡覺,他需得將答應路廠長的事做出來,明早就發傳真給路廠長。朱麗看著心疼,心裡有些話這時候不便再提,只好以後找機會再說。
來得匆忙,沒從娘家帶衣服過來,朱麗洗漱後穿上明成寬大的睡衣,卻是別有一番情致。看得專心工作的明成兩眼發光,恨不得扔下工作不幹。做個傳統意義上的勤奮人真難。
第二天朱麗送明成去上班,自己趁早回父母家一趟,跟明成說了她準備按揭給他爸買房的打算,說到由他們五年內付清銀行按揭貸款,明成忙信誓旦旦地向朱麗表示,他會好好工作,爭取提前還貸。他得給朱麗信心,他必須告訴朱麗,他會站起來,他是男人。
蘇大強一見兩夫妻出去,立刻又打電話報告明哲,萬事大吉。明哲很為兩人高興,朱麗回家就好,可見兩人之間不是原則性的矛盾。昨天他撥通朱麗電話後知道朱麗已經在去探望明成的路上,他已經放心了。只是現在明成手機沒開,他不能去電問候明成。
週末,蘇大強在兩個兒子一個兒媳的簇擁下,交出賣掉一室一廳的二十七萬,以及明哲帶來的五萬,又在中介辦了一些手續,簽了不少字,他終於可以搬家了,而且是搬到兩室一廳,週一之後做出來的房產證土地證都是他的,只有他的名字。蘇大強滿臉油光光的興奮。
一行四人叫了一輛車,搬上蘇大強有限的所有細軟,以及被蘇大強用了半年的明成家的床褥等也都捲上,殺奔新屋。走進屋裡,中午的陽光正是燦爛,蘇大強開心得不知怎麼才好,眼睛亮亮地笑著從這扇門到那扇門地晃悠著,走個沒完沒了,繞得兒子們頭暈。
明哲與明成索性不管他,兩人拿出捲尺丈量可以放冰箱、洗衣機和電視機的空間。蘇大強不要舊傢俱,正好這間二手房有幾件壁櫥等原房主搬不走的傢俱可用,只要添上幾件電器,勉強可以方便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