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有一點點涼,不過吹在身上不覺寒意,只有爽快。太陽時隱時現,海浪把漁船輕輕地搖,雖然置身腥味十足的漁船,許半夏還是滿足地抱著肚子睡得酣暢,不過她不敢太過托大,礙於體重,還是老老實實把帆布折疊椅牢牢靠在船板上。她去過那個海島,路上得耗去近三個小時,不睡幹嗎?難道看著趙壘和他帶來的一男兩女打情罵俏?明顯劃歸趙壘的女孩這回不是包小姐,不知又是什麼背小姐扛小姐的。
看來這個趙壘比劉備還厲害,劉備也就說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趙壘卻是理論聯繫實踐,女伴換得比衣服還快。不過誰叫他是黃金單身漢呢?這年頭不是據說男人比女人多麼?怎麼總是見一個好男眾女搶的局面?許半夏很是鬱悶,鑽在帽子下睡著的臉也是撅著小嘴。
手機到一定位置後就沒了信號,也好,免得影響睡覺。許半夏夢見周公的時候,船上已經暈船倒了一大半,趙壘和同他一車來的俊男倩女都中了招,害得小陳和他的小女友周茜伺候得手忙腳亂,童驍騎也來來去去地伺候他們漱口。即便是那麼大的響動,許半夏還是沒醒,夢裡正嘻嘻哈哈地挑逗老蘇,激得這個老實人哭不得笑不得。帽子下的臉終於有了笑意。
船在裹著輪胎的簡易碼頭上一碰的時候,許半夏就很自然地甦醒過來,抓開帽子只覺陽光刺得人眼睛痛,眨巴幾下眼睛適應一下,才甩甩頭起來,卻驚訝地發現船上有四個人脫了人樣。「怎麼回事?暈船?」
沒人回答她,因為暈船的兩個男人還有力氣自己跳上岸,兩個女人只能由小陳與童驍騎一個推一個拉地扯上去了,上去後還得由周茜一左一右地支撐著,都忙得很。許半夏看了暗笑,自己跳上碼頭,幫周茜接手了一個女孩,正是似乎屬於趙壘的那個。當然,許半夏是特意挑選的她。
扶著那女孩走近趙壘,許半夏微笑著道:「不好意思,趙總,我一睡覺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趙壘雖然苦著臉,不過還是把身板挺得直直的,聞言道:「沒估計到這麼嚴重,原以為坐過長江輪什麼的都沒暈,漁船應該也沒事,早知道應該吃你的暈船藥。」
許半夏笑道:「後來吐的時候吃就沒效果了。回去的話,上船前就吃,跟我一樣睡一覺就沒事了。等下到漁民家住下,先喝點熱水休息一下,不是什麼大事。小姑娘們為了減肥還特意吃藥搞得自己上吐下拉的呢。」
趙壘展顏一笑,看住許半夏道:「這麼說是該吐的不吐了?」
許半夏笑道:「趙總替我說出來就好,否則我說出來你們得說我飽漢不知餓漢饑了。」在趙壘的大笑聲中,溫柔地轉頭對扶著的那個女孩道:「沒事,別擔心,就當是成功減肥,回去吃了眠暈寧一路睡過去就沒事了。」
肩頭的小姑娘沒力氣回答,只有翻翻眼睛,被許半夏白裡透紅的健康膚色襯得益發蒼白,不過這叫楚楚可憐,林妹妹自有別樣風情。
兩個女孩進了預定的漁民家就想睡覺,被許半夏止住,苦口婆心非讓她們喝幾口滾燙的熱粥後才放行。趙壘和他的男性朋友倒是堅持著沒去睡,不過也沒多大力氣去轉悠,坐在漁民家的平台上遠眺大海。這一區的大海已不同於近海的黃濁,而是一碧如洗,藍天白雲幽深的海,以及島上被秋色染得紅紅黃黃的樹葉,看著讓人心曠神怡。
童驍騎與小陳周茜已經耐不住,興致勃勃地扛著釣竿在漁民的指點下,尋地勢低的地方釣魚。許半夏半個主人,得陪著老弱病殘,只得半瞇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漁民送上的海蜒,很鮮,口角生津,一邊聽著趙壘與那男的說話,看樣子那男的是銀行的。許半夏不想認識那人,她自有自己的銀行朋友,多年交情,千金不換。
忽聽趙壘問:「小許,你最近在幹什麼?有什麼好思路?」
許半夏需得愣上一會兒才想到趙壘是在跟她說話,剛剛都快睡著了。不過隨即展開笑臉,道:「還是老樣子,拿廢鋼串材。不過我最近想著從俄羅斯進廢鋼,各方面都聯絡妥了,目前報給我的價格也可以,我算了一下,不比我們收來廢鋼拿去串材的成本高,關鍵是省心,操作起來可以大批量做。如果拿回自己的堆場,做些手腳再送到鋼廠的話,賺得還更多一點。」
趙壘聽了,暈船吐得蒼白的臉上泛起笑意,他那個朋友見話題與他無關,就走下去,找著路去看小陳他們釣魚。「我聽說做廢鋼的過磅時候可以做的手腳很多,究竟有些什麼?」
許半夏笑道:「哪裡有傳說中那麼神奇的,鋼廠那些人也不是吃乾飯的,早精透了。現在最常做的也就是裡外勾結,拉廢鋼的車裡加幾噸水,地磅房驗貨的人當沒看見,過磅後找個僻靜地方放掉水,賺的就是那些水的份量。」其實花招還要多,不過這是吃飯家什,許半夏豈會一五一十全說出來?加水這一小動作幾乎是廢品行業內人盡皆知的秘密,說了也無妨,估計趙壘應該沒聽說過。
果然趙壘聽了駭笑:「還有這種事?是不是車廂就得特製?」
許半夏還是笑容可掬,一臉無害地道:「還好,特製是特製,但沒什麼特殊技術要求,只要焊結實了就行,不是壓力容器。」
趙壘看著許半夏笑了會兒,想了想,這才道:「那為什麼還不動手做?抓住時機啊。」
許半夏心裡咯登一下,從趙壘的話裡聽出一點暗示。「不是不想做,主要是這種國際運輸,又是散貨,人家起運的噸位很高,像趙總你們公司常在做的材料要三千噸起運吧?我瞭解了一下,廢鋼得五千噸起運。我不是拿不出這筆錢,關鍵是我現在還沒法從銀行貸款,要是家當全扔進銀行做了開信用證的保證金,進口廢鋼的週期那麼長,我那一段時間別的行業就得丟了,總不能像黑熊掰玉米一樣,掰一個扔一個吧?再說我算了一下,廢鋼運到後,還得到鋼廠串材,等材料出來,也是一個不短的週期,我不可能把全部家當押進去做這個。還有即使現在開始做,等全部材料出來,時間已經是陽曆年底年初,這個時候去年是銷量與價格的雙低谷,我懷疑今年也不會高到哪兒去,所以我猶豫得很。」許半夏這下一點都沒有隱瞞了,無論從語氣還是內容,都透著誠懇。
趙壘只是簡短地說了句:「不錯,這是個問題,兩個都是問題。」
許半夏靜靜地等趙壘接著說,可是等了好久都沒有回音,很是有點失望。便只有沒話找話說,「我跟郭總說了,他說他週末要是出來一天還可以,兩天是怎麼也出不來的,公司的事情離不開他。」
趙壘要等了一會兒才好像回過神來一樣地道:「我跟阿郭也說了,他的管理方式與我不一樣,他喜歡事無鉅細都抓。」
許半夏心想,他當然事無鉅細地抓,因為他需要從那些事中淘金。不過趙壘是郭啟東的朋友,這事自然不能亂提。「郭總怪不得這麼瘦。」
不想趙壘卻沉吟了一下,道:「一個職業經理人想保住位置,只有好好做到幾點,一個是永遠上基建,看似幹勁十足為老闆考慮,其實是想使流動資金永遠緊張,老闆不敢解雇他,怕換一個生手接手了導致資金鏈斷裂;一個是不能贏利,沒有利潤,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經理人自然不可能怎麼去貪,老闆比較放心,不過也不能太久,否則老闆失去信心,還是會長痛不如短痛,換人;第三是贏利但不死不活,就不會有人覬覦這個位置,不會在老闆面前進讒言,只要老闆不想費事,就太平。」
許半夏聽了吃驚,趙壘與她說這些幹什麼?他既然這麼說,說明他是很清楚他是坐在火山口的,那麼坐在火山口的人是什麼心態呢?幾乎都不用問,只有一種:找後路。趙壘既然與她許半夏說,說明他有意和她合作。便火上澆油地道:「涉及到錢,尤其是大筆錢的時候,人不可能太超然,幾乎沒什麼人能真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老闆與職業經理人的矛盾肯定會一直存在。除非投資人眾多,老闆們互有牽制,職業經理人也是籌碼,而不是任意移動的棋子。」
趙壘略微吃驚地看看許半夏,幾乎是想都沒想地道:「不錯,你說得很對。」
許半夏沒想到趙壘那麼直截了當,也是錯愕地看向趙壘,兩人對視半晌,許半夏才道:「這是就我的立場說的話,或者,經理人與投資人是永遠的矛盾綜合體。呵呵,趙總你別吃驚,我這是從《商界》什麼的雜誌裡看來的。」
趙壘的臉色由驚訝轉為嘻笑,道:「我原以為《商界》是種在牆上畫一張餅,激勵年輕人熱血沸騰的勵志讀物,原來還是有好東西在的,以後得看看去了。小許啊,不知你怎麼看杭州時候伍建設說我的那番話,阿郭聽了就很上心了。」
許半夏聽趙壘說的是阿郭,其實他自己今天特意拎出來說,說明他也在意著呢,無非是想借阿郭而看許半夏的態度。「趙總,伍總這句話,不同的人說出來是不同的效果,如果是郭總跟你說這話,那意思是惺惺相惜,可是伍總說出來,味道就朝反方向走了。不過伍總說的又何嘗不是真話。」許半夏明白,這個時候說的話很關鍵,趙壘是聰明人,聽得出她的話是敷衍還是實話。這種面對面的情況下,還不如說實話,只要語氣掌握得好,反而給人坦誠以對的好感覺。
趙壘聽了不說,從桌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枝煙深深地吸,從他吐納煙氣的呼吸聲中,許半夏彷彿聽出他心裡深深的歎息。不知為什麼,許半夏心裡有點疼,很想衝口說出「來來來,有什麼鬱悶,攤開來我們一起說說」,但是許半夏很明白,在趙壘心目中,她許半夏的身份地位還不到足以與他平起平坐,可以兩人推心置腹或者針鋒相對的地步,趙壘能對她許半夏說這些,一者有試探以至為未來他的某個計劃打算的意思,二者是她許半夏微不足道,跟她說這些,影響不了趙壘什麼,甚至還可以借此作為拉攏人心的一點小恩小惠。至於趙壘更深層次的考慮,那就不足為人道了。依趙壘之城府,或許郭啟東都不得與聞。
所以,許半夏也不說話,還是半瞇著眼看海,曬太陽,不去打擾趙壘的思考。不過許半夏想到了郭啟東的問題,聯繫趙壘說的經理人與出資人之間貓和老鼠的關係,郭啟東其實也有他說不出的苦衷吧,裘總這個不求上進,只想做大哥的人,卻又偏偏每天呆在公司「監視」郭啟東的一舉一動,並低級地插手其中的某些管理,心高氣傲的郭啟東肯定有口難言。一次還好,兩次三次的話,難免不生異心。
許半夏聯繫到自己,收購廢品的生意交給小陳打理後,其實自己還是垂簾聽政,童驍騎的運輸車隊也是,她對其中的操作瞭解得一清二楚,不知小陳與阿騎心裡有沒有什麼反感?如果有的話,會不會積少成多,終至最後兄弟反目?也不是沒有可能。看來郭啟東的事也是個借鑒,回去好好考慮,乾脆與小陳和阿騎攤開來講,大家明確職責明確收成,雖然這會在短期之內造成不便,不過對長期發展而言,若真做大了,沒有個明確的規矩,難免小陳和阿騎會像郭啟東那樣挖牆角。別的倒也罷了,多年的兄弟情誼要是因此毀掉,這才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許半夏雖然沒有吞雲吐霧,不過心頭的起伏一點沒有比趙壘不激烈,只是各有所思罷了。
等趙壘起身找地方把煙頭滅了,扔進主人家的看似垃圾桶的東西裡,許半夏這才道:「趙總,據說郭總用的人都是他以前的同事,按說他應該少一點操心,為什麼他比你還忙?是不是你倆用人方面觀點不同?」
趙壘看著許半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阿郭的性格是一個優秀技術員該具備的,他追求完美,什麼事都要求做到最好,所以他永遠忙不過來。我比較懶,有些事眼開眼閉過去,雖然還不敢自詡無為而治,不過也差不多了。」
趙壘的話點到為止,就看許半夏自己怎麼理解了。所以許半夏聽了笑道:「趙總性格圓通,手法大氣,不走極端,屬於陳平呂端那類的管理思路吧。」說完就自己暗中咬自己的舌頭,胡說什麼陳平呂端,這下沒法用《商界》來搪塞了。
還好趙壘並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只是微笑道:「把握好大局,管住幾個影響利潤的主要環節,其他一些小細節,只要不是太出格,也得給員工一點小活路不是?再說管得事無鉅細,管理費用上也會上去,所得未必能償失,還把公司弄得成一灘死水,員工少了主觀能動性,自己又累得半死。何必。」
許半夏聽了忙道:「是啊,得失取捨之間都是學問。」一邊暗中慶幸趙壘對陳平呂端沒感覺。
趙壘似乎對許半夏的這句看似感慨,實是馬屁的話很受用,才要說話,身後傳來他的女伴的聲音,「咦,你們沒去釣魚?」
趙壘回頭溫柔地笑道:「舒服點了?你吐得要躺床上去,我還怎麼敢顧自己去玩?」
女孩走過來,輕輕趴到趙壘肩上,輕輕地取笑道:「你自己也吐得沒力氣玩了吧?別充好人。」
許半夏看不得他們兩人打情罵俏,乾脆起來道:「好了,屋裡還有一個就扔給你們照料,我早等不及要去釣魚了。」說著便笑哈哈地覓路下去。
女孩看著許半夏走遠,這才輕道:「我剛才在裡面聽你們說話,這個胖子好會拍你馬屁哦。」
趙壘笑笑道:「做人不要太狷介,依現在她與我的關係,她也只有這樣做,好在她的馬屁比較高明,不會讓人反感。小許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不過見識還是有的,為人也實誠,最好的是知道規矩。她還年輕,活動能力強,而經歷的事畢竟比較少,容易操縱,與她合作會比較省心。給她點拍馬溜須的機會,她才會跟我接近。否則我一字一句挑出她話中的小花招,她還怎麼敢接近我?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徒啊。」
女孩佩服得五體投地,輕輕地吻了趙壘一下,道:「你真是老謀深算,什麼事到你手裡,哪裡還能瞞得過你法眼?可憐的胖子,我都開始同情她了。」
趙壘微笑道:「與我合作,小許怎麼可能可憐?我是最公平合理的,否則合作不成了一錘子買賣了?遇到一個可以合作的人不容易,天時地利人和都得湊巧合適,我不會虧待小許。」
女孩撒嬌地道:「我不依,你怎麼不與我合作?我也做得好的。我還可以請出爸爸和他的朋友們幫忙。」
趙壘心裡想,你那兩把刷子哪裡是做生意的料,不過嘴裡卻道:「你啊,好好的清福不享,做什麼生意?這種低三下四需要求人的事情還是讓別人做,連我都懶得做呢。」
看著許半夏下去的身影,趙壘心想,這個胖子看來心機還差了一點,人還算是實誠,而且從她幫老宋的事來看,也著實勤快,能上能下,正好彌補他趙壘因身份問題,有些事不能去做的不足。如果在她微時拉她一把,這個許半夏應該是會感激在心的吧?
第七章
裘畢正這次雖然以手背被抓出三道血痕的代價搶了伍建設的上位,但他在回程車上一點都不開心。今天無聊去馮遇公司,正遇上馮遇要到伍建設那裡對帳,他就跟了去。吃飯時候,這回裘畢正吸取教訓,對付伍建設這種土匪是不能客氣的,所以先下手為強,雖然遭到伍建設的強烈反抗,但因為裘畢正有備而來,還是得手。不過伍建設心裡不服,喝酒時候一直起哄,裘畢正哪裡怕這些,他以前在鞍鋼進貨時候遭遇的酒局那才叫狠呢,所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瀟灑風流得很。是以伍建設非常嚥不下那口氣,開始冷嘲熱諷,裘畢正心裡正得意著,就當他耳邊風。不過有一句話還是挺進裘畢正的耳朵裡,「裘總啊,你是應該出來走走,你說你每天公司裡像泥菩薩一樣地呆著有什麼用,你這人是外行中的外行,郭啟東是內行中的內行,他要蒙你,你二十四小時盯著他都沒用,賣了你你還幫他數錢呢,不如瀟灑一點,每天找兄弟們打牌搓麻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