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巡一聽這個地段的方位,便已經清楚這事兒幾乎可以說成了大半,因為這地段宋運輝能發揮極大作用。雖然尋建祥佔百分之十的決定有些割他的肉,但是,值。
尋建祥最後閉口不言,只是看著宋運輝若有所思。等宋運輝告別,他攔住楊巡自己送出去,才道:「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宋運輝道:「小楊那兒的工資不可能高,他也不便在單位裡分配不勻,意外多給你工資。你以後成家立業的費用,得從那個百分之十里面掏了。我看好小楊,這個百分之十,水分很少,以後都是鋪面房子之類的乾貨。沒什麼不好,小楊要是覺得不合理,他會反對。」
尋建祥看著宋運輝,忽然感覺有些陌生。雖然心裡很清楚,宋運輝那是全心全意幫他的忙。他回頭想了一夜,回家挖出所有細軟,把能變賣的賣了,又問朋友借了一些,將力所能及能找到的錢交到楊巡手上。
楊巡倒是吃驚,他本來是沒打算收到尋建祥一分錢的,這下對尋建祥有了不一樣的認識,把尋建祥從宋運輝的身影下獨立了出來。宋運輝知道後沒意外,這就是尋建祥的性格。
但尋建祥再努力,他的錢對於楊巡的事業而言,依然是杯水車薪。楊巡的錢哪有一百五十萬,那是他為了要宋運輝幫忙,毫不猶豫成倍擴大的數字。隨著宋運輝果真依言幫他找到地塊,他在宋運輝牽線搭橋之下與供地方達成分期付款協議,對錢的需求就日漸緊迫起來。
楊巡先是忍痛賣了他寶貝疙瘩似的電器市場,因他更看好現在的日用百貨批發市場的前景,他毅然壯士斷腕。又問朋友四處借錢,根據現有銀行利率,他給翻倍的利率。他媽也幫著四處借錢。
楊母這一輩子為人聲譽極好,為人做事原則性強,無可挑剔。因此人們看著楊母的面子,都願意借錢給楊母。楊母也是辦事認真,一筆一筆記錄得分毫不差,借條上面還清楚寫下,還款時候利息共計多少。楊巡本來不要老娘插手,怕她累著,但楊母不依,她既然知道了大兒子需要什麼,而她又好不容易在這事上能幫得上忙,她非幫不可。她雖然擔憂著大兒子拿那麼多錢過去,以後會不會還不出來,甚至跌去年那樣的觔斗,可她在人前卻是以最肯定的語氣給借錢給她的人打氣。當地已經有不少人出門做生意,手頭有些錢的人竟有不少,這家幾百,這家幾千,積沙成丘,楊母一次次讓楊巡迴來拿錢。
這個時候,已經懂事的楊速考進高中中專,稍微懂事的楊連考上重點大學,都遠遠地住宿舍深造去了,只有最不懂事的楊邐陪著她。對於最小的女兒,楊母一直是寵著養,不讓知道人間疾苦,她認為女孩子一輩子有的是機會吃苦頭,在娘家時候,能多給女兒多少好日子就給多少,即使以前經濟困窘,需要兩個兒子出門賣饅頭時候也不苛求女兒。因此,楊母即便是心中很有壓力,尤其是看著借款越來越多,壓力越來越大,她還是一個字都不會與楊邐說。自己極端省吃儉用,將地裡的產出也挑去街市上賣,楊邐週日回家的時候就跟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依然菜桌上有葷有素。
楊母以自身信譽幫楊巡借來的錢,給予楊巡極大幫助,令他可以從最棘手的資金問題中脫身出來,楊巡當然知道身後那些超過銀行利率一倍的借款利率壓力,他既然已經放棄北方的電器市場,就在新項目上全力以赴,爭取早完工一天是一天。
宋運輝有時進城辦事拐過去看一眼,常看到楊巡和尋建祥兩個自己挽起袖子當小工,拌水泥,挑沙灰,又不忘吆喝幾聲督促施工進度。宋運輝看著心中感慨,這等精神,如果拿到他現在主持的東海項目工地上,那就是火箭速度了。而他東海項目的速度其實已經受到上級部門關注,引為典範。可還是比不上楊巡工地的精神。
楊巡一點不會忘記抓住宋運輝這面大旗搖啊搖,需要用什麼建築材料,只要能搭上東海項目這條大船,他就奮力攀上,能省一點是一點,有時都不用宋運輝勉為其難地出面協調,他自己有辦法搖著大旗把方方面面唬的唬了,揉的揉了,拿到旁人難以想像的最低價。
這一點,尋建祥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跟著楊巡做,雖然累,可有奔頭,日日項目都有前進,天天都能看到自己進步,尋建祥很是快活,他心甘情願地苦幹。他是工地上最好的督工,比圓滑的楊巡更好。他黝黑健壯的身子往工地一豎,幾年坐牢練出來的狠話一砸,多年打架造就的身子骨一亮,誰都怕他。工地這塊男人的領地有時候需要最原始的實力來說話,尋建祥就是最好的發言人。
楊巡也慢慢開始著實敬重真心一起跟他實幹的尋建祥,引之為心腹。他細細揣摩了一遍尋建祥的性格和經歷,估摸出宋運輝對尋建祥這麼真心是什麼原因,更認可尋建祥這個人。
對於開一家市場,雖然是迥然有異於電器市場的日用百貨批發市場,可楊巡認為,套路還是一樣的。等市場兩層樓框架的建築物豎起來後,他便放心地把建築現場交給已經被他摸透心思的尋建祥,自己跑各大機關,辦理各種手續。都是在東北已經領教過的,有些甚至是被惡意教訓過的,這回重新開始,他自然是將事情預先做到完美。有宋運輝幫他在機關開道,他辦事比在東北順利許多。他擁有了很多與領導合照的照片,偶爾拿出來亮亮,可以事半功倍。
尋建祥最擔心的是舖位賣給誰的問題。他私下裡找幾家辦得興旺的個人小店打探,解釋說有這麼這麼一家市場,問小店願不願意進場擺攤兒去。小店老闆大多數會說,本店生意好,靠的是獨一無二的地段,何必搬去市場跟別人一起搶生意。尋建祥想著有理,小店不願進場,換作是瓷磚市場,他去年開瓷磚店時候也不肯進場,而那些國營批發店本就是坐北朝南的,更不會進場,到時候市場靠喝什麼維持,西北風嗎?人若少的話,還真不缺西北風。尋建祥很是擔憂。
宋運輝為了尋建祥,一直關心著市場的運作,有空就打電話來問。但今天他打來電話,並不是為問進度,而是問尋建祥一個私人問題,「大尋,你知道女人家紋眉紋眼線算什麼東西?」
尋建祥不防宋運輝問起這個,想了想,道:「有啊,今年聽說還挺流行的,搞得女人一個個眼眶墨黑。」
宋運輝在電話那頭一拍腦袋,「嗚」地一聲,「就那種?就那種?天哪…」
尋建祥奇道:「怎麼了?不會是你孩子媽也紋了?呵呵,你晚上看見要做惡夢了。」
「天哪,金州那幫娘們怎麼越來越低級趣味。」宋運輝差點嚥氣,程開顏剛才電話裡興高采烈地向他匯報,說紋了眼線眉毛,春節給他驚喜,還說跟幼兒園阿姨們一起去紋的,還下好多價。宋運輝想到曾經見過的那種熊貓不像熊貓,野貓不像野貓的眼睛,無語。
尋建祥想著好笑,道:「金州那幫娘們都是閒著沒事幹的…」
宋運輝看著手中深綠色的中華鉛筆,猶如看到程開顏臉上兩條碧藍的臥蠶眉和熊貓眼線,無奈搖頭,將鉛筆扔了。「楊巡在不在?又是出去喝酒?」
「是啊,你說急不急,都眼看著元旦,我們還說趕著春節前的場子,一定要春節前開業,可他每天晚上喝得讓人架回來。那些商舖讓誰來買啊,還是沒影兒的事。」
宋運輝沉吟道:「你別替他著急,他以前開電器市場,差不多的形式,他知道找誰進場開店。再說他年輕,喝醉了睡一覺就活,晚上喝酒不影響進度。」
「他以前做電器,當然知道找誰進場,可現在做日用百貨,八桿子打不到一起,他找誰去?」
「他做電器之前,是賣饅頭,分起門類,該是食品。後來改做電器也是做得好好的。你放心他,楊巡有他的路子,他天生是個生意人。」
尋建祥有些不置信,但還是道:「唉,你天生是領導,放權放得那個徹底。你們家屬樓怎麼沒完沒了的,早點造好,也算能給我們帶來一些生意。」
宋運輝歎道:「我也盼著早點造好,可最近這天氣。我得早點把他們母女倆接過來,咳,否則哪天指不定把我女兒的臉也紋了。」
尋建祥想到那麼冷靜的宋運輝能被妻子搞得唉聲歎氣,有點想笑,又不明白宋運輝幹嗎把紋眉這種事看得這麼嚴重,大家都在紋,又沒什麼,紋了還是女人。他把辦公桌拖開,拉出兩片泡沫塑料鋪地上,又抱出褥子棉被。這種白天當老闆晚上睡地板的日子雖清苦,他挺喜歡。沒想到才鋪好床,楊巡跌跌撞撞回來了。楊巡進來就抓起桌上的涼開水喝下幾大口,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工商…工商今天答應我們,進來擺攤兒的都能用市場攤位統一註冊。稅務那兒也有眉目,開發票都通過我們市場財務室一道口子。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回,把營回…」
「啊,這麼快就批下來了?想不到,還以為會照著程序拖到春節前。那我們下一步就開始賣攤位?」
「租…當然租,否則錢都沒了,每天給包工頭追著要錢。」楊巡一邊說著,一邊涎著臉想搶佔尋建祥剛鋪好的被窩,被尋建祥一把拎走。但即使再醉,楊巡嘴裡一個「租」和一個「賣」字絕對不會搞錯。
尋建祥看著楊巡胡亂鋪床,伸手幫忙,一邊問:「怎麼租?我幾天問了幾家小店,他們都不願進市場。」
楊巡嘀咕:「怎麼租?這麼租。小店當然不肯來,你得挖出小店後面供貨的。我明天趁熱打鐵去工商把手續拿出來,後天開始租鋪子,你看著,保證一天租三個鋪。」
「什麼辦法,說說,我一起做,一天租它六個鋪。」
「不說,哼,賣關子,哼…」楊巡唧唧哼哼地翻個身睡了,鞋子都沒脫,還是尋建祥看不過眼幫他脫了。
尋建祥想到宋運輝的電話,心說楊巡還真是有一套,這麼快,不到元旦就把工商稅務這兩個最要緊的解決了,看來租鋪子應該也不是問題。都不知他怎麼解決的。
不想半夜冷空氣到,兩個男人都不肯半夜起來關窗,凍壞了一個楊巡。楊巡起床鼻涕眼淚,眼睛紅得像小兔子,尋建祥建議他休息一天,明天再去工商。楊巡頂著一頭亂髮,柔軟地發了陣子呆,卻搖搖晃晃起來,吸著鼻子道:「不行,明天他們就該不認識我了。」
尋建祥看著楊巡連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只得道:「我載你去。」
楊巡沒吃兩人經過一個小攤買下的大餅油條,只喝一碗豆腐腦就走。一路蔫頭耷腦,到工商局門口,聽尋建祥一說到了,他就跟吃了一顆仙丸,立刻感到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絕不能縱容自己屈服於小病小痛,便貌似輕快地跳下來,還沖尋建祥回頭一笑,但沒走幾步,就一個趔趄,差點被不到十厘米高的台階絆倒。尋建祥看著寒磣,上去一把拽住,可楊巡卻直著眼睛堅決地道:「今天一定要辦,非辦不可。」
「你這樣子,別做錯事才好。腦子還能使嗎?」
「我現在全身就只剩腦袋好使了。唉,別夾著我,多丟份…」但還沒說完,楊巡就眼尖看到一張熟臉,忙扯起沙啞嗓子招呼:「郭處,你看你昨天的火力,我今早差點起不來。」
郭處狀態不大好,看上去一夜宿醉未消,但看見更悲慘的楊巡,就笑了,「怎麼,損兵折將了?這麼經不起打擊?昨天誰叫囂千杯不醉的?」
「看折誰手裡啦,折郭處手裡,我服。東北那麼多年都沒這樣醉過。郭處,到你辦公室討口熱水喝。」楊巡也不硬撐了,就算醉態唄,有人愛看。但還是脫離了尋建祥的夾持,搖搖晃晃陪著笑臉跟郭處去辦公室。尋建祥後面一聲不吭跟著,沒想到楊巡順水推舟認作喝醉,長人郭處志氣,看那郭處一臉開心得意。果然還真是全身只有腦子一處好使的。
郭處與楊巡一說起昨晚喝酒,談笑風生,就一個電話叫手下進來,拿走楊巡手裡的資料,幫辦去了。看得經常辦事遇橫眉冷對的尋建祥驚愕不已。沒多會兒,事情就辦完了,快得就跟不是事兒似的。郭處拿來批件,要楊巡等等,親自送上去給局長簽字,一會兒回來就又笑話楊巡,說局長要親眼看看楊巡的殘花敗柳狀。楊巡無奈,實在不想走那幾步,尤其是還得上樓梯,但依然弱如楊柳地起來了,笑道:「不給看才是最狠的,說明都見不得了人。呵呵。」
尋建祥扶持楊巡上去,自然又是一番嘲笑。等出來到空地上,楊巡這才歎聲氣,低低說聲「好了,去醫院」。這件事辦完,簡直算是解決一個定性的原則性大問題,以後進場的都不再算是農貿市場式的小商販,而成正式商戶。這對於有些做著零星生意,卻拿不出執照做批發,只敢地下批發的人來說,真是莫大誘惑。楊巡自己最清楚,做小生意的最嚮往有一天手頭能開出發票,做大生意。而那發票本,那是只有被工商批准有資格的人才能持有,尋建祥這等一直做家庭生意的人不會知道。
楊巡到醫院要求打吊針,早早壓下熱度,醫生不給。楊巡就聲情並茂地胡扯了一通身負緊急任務之類需要玩命的故事,感動得醫生都不好意思不開吊針給他。楊巡掛上吊針,就讓尋建祥回去工地盯著,他自己能行。尋建祥心說楊巡平常不生病,怎麼一生病就跟垮了似的,不放心他一個人,就站一邊看了會兒,見果然吊針下去,楊巡臉色微微轉變,兩隻眼睛又老鼠一樣地活絡起來,這才放心離開。工地還真離不開人,雖然現在也已經另外招了幾個人,可哪有楊、尋兩人的工作勁頭。
楊巡自己也納悶,挺好的身子骨,怎麼這回一感冒就垮了。他現在說什麼都不能垮,他有那麼多事火燒屁股地等著他做呢。等會兒出去就去稅務局,爭取把稅務局的事也趁熱打鐵落實了。他必須快馬加鞭地趕,不為別的,就為身後追著的一屁股債,光是利息,就能把他壓死,他需要租商舖的錢還那利息。若是能像小雷家那樣借到國家銀行的錢,他就不用那麼急了,那利息,低多少啊。可是人家國家銀行的門是朝著他這種個體戶開的嗎?還有他那麼認真的媽,他要是敢還款日期之前十天還沒拿出錢,他媽會急瘋。
他算過,借的錢都是一年期的,他必須趕在春節之前,把市場轟轟烈烈開了,造成影響,才能把所有既有商舖租出去,換來錢開始第二期上馬,第二期的工期必須快馬加鞭,才能趕在還款期限時候落成開張,如果順利,就能得到租商舖的錢,來還人家。如果事事如願,到明年八月,他還能手頭大有盈餘,開始三期。
他能不趕時間嗎?他身上壓的比舊時窮苦大眾身上的三座大山還重啊。
而且,他身上還壓著一家子的生活重擔。兩個弟弟一個中專一個大學之後,生活費用激增。他用腳趾頭想都想得到,媽會怎樣從牙縫裡省錢維持家庭。他的計劃說什麼都不能有絲毫閃失,否則,一家人若垮了,最先垮的估計會是媽的身體。
相比之下,他的身體算什麼。
但是楊巡也激動地盤算,如果事情最終如願,那麼他的獲利,將可以保證他們一家一輩子都不幹活。到時,他去哪兒都可以翹著尾巴,包括外資三星級賓館。
想到很快就會到來的滾滾財富,楊巡開心地笑了,臉上又恢復光彩。到時候,他要在這兒市區買幢房子,把一家子都接來,也過過城裡人的生活,早上去公園鍛煉身體,晚上吃完飯逛街。
護士拔了吊針,楊巡就又小豹子一般,投入密密叢林。
晚上回到工地看看,見工程照計劃的進度推進,現在還在摸黑加班加點,他心裡滿意。幫推了幾次板車,被尋建祥拿掃堂腿趕走。他今天不堅持,到旁邊一家小店買了幾包煙,又回工地分一遍,才坐在小店板凳上舒展舒展筋骨。這家小店被工地照料了不少生意,小店老闆對楊巡巴結得很,楊巡今天才終於拿下工商批文,有閒心打探究竟。他指著櫃檯上放的一包AO香皂問:「這是真貨?哪兒批發來的?」
小店老闆笑道:「怎麼會是假的,中百批發出來的能假?」
「蒙誰呢,人家電視上拚命做廣告,中百門口等著批發它的都排到明年去了,哪輪得到你?假的吧。你別賣的香煙也是假的吧。」楊巡只聽著每天廣告上唱著「AO,AO,我不是阿Q」,憑經驗推測這玩意兒俏得很,就瞎編著擠兌小店老闆,不成就算是玩笑,成了就是套出究竟。這等真真假假的把戲,對他來說容易得很。
小店老闆果然不是對手,急道:「怎麼會是假的。不瞞你說,香皂真不是中百批來的,有人憑關係從廠家拿到的貨比中百更多,還更新鮮。」
楊巡聽了哈哈大笑,笑得嗆成一團,好不容易才緩過氣,道:「差點讓你害死,香皂又不是奶糖,新鮮你個頭。哪兒批來的,給個號兒,我要給他們發福利。別心動,這筆生意不照顧你。」
小店老闆猶豫再三,磨蹭再三,終究不是楊巡的對手,翻出兒女廢棄作業本撕下來釘的小記事本,找到供貨商地址,抄下來,撕一角給楊巡。楊巡一看地址離這兒不遠,當即起身騎上自行車趕去。他到底不敢騎摩托車,還真怕一糊塗給翻車了。
意料之中,找到一個,扯出一串。就跟他以前做電器時候一樣,這些個體批發戶,都是聲息想通。他跟尋建祥說的不是醉話,也不是吹牛,他心裡有數,別看百貨與電器風牛馬不相及,可都是一樣的門道。找,並不難,難的是如何把握以最合適的價格誘這些商戶入駐市場。他剛剛獲得的工商批文是最好的旗幟,這面旗幟招搖出去,多少沒名沒份的個體戶期盼招安。他當然是沉著談價,首先得把祭在這面旗幟上的供品撈回。
宋運輝想到妻子的紋眉就心煩,看看自己工廠找來辦事的女同志一個個清清爽爽,滿臉朝氣,他更是心煩。候著兩節課中間,他電話去金州總廠幼兒園。
程開顏聽得是丈夫打電話來,很是開心,又聽丈夫問起她新紋的眉,就笑道:「是呀,就是那種,不是全黑的,全黑不好看。我們都挑的深藍,藍黑墨水那種顏色。你知道我本來眉毛就淡,現在早上起來不用畫眉毛了,多偷懶呀。」
宋運輝聽了只會歎氣,果不其然。「能不能抹掉?想辦法去掉,太難看。」
女人最恨被人說難看,程開顏也不例外,「不抹,也沒法抹。是你落後了,你該看看電影畫報,外國演員都是這麼畫眼線眉毛,越濃越好,人家還五顏六色的呢。我們幼兒園阿姨也一大半都紋了,都說好看。」
「怎麼會好看,眼睛跟熊貓一樣能好看嗎?想想前年的健美褲,你們幼兒園也是人人一條,現在誰還穿健美褲出去?流行未必好看,流行或許是惡俗。抹了吧。」
程開顏一頭熱心,被丈夫又是「不好看」又是「惡俗」地指責一通,滿心不快,臉色都變了,憤憤地道:「你每天不見人影的,來個電話就指手畫腳。你倒是早早把我們娘倆搬去你哪兒啊,也好讓你天天管著。」
「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東海項目一波三折,現在好不容易絕境逢生,我這兒有實際困難…」
「你別強調你的困難,我也難,我還一個人帶著小引,我更難。」程開顏氣得想摔電話,淨是他的理由,她就沒理由嗎?但意猶未盡,又對著話筒尖叫:「你別總命令人,你腔調太難聽,我爸爸做了那麼多年官也從不命令我,你算老幾。」說完氣呼呼摔了電話。
但沒意氣昂揚多久,忽然一陣懼意襲上心頭。爸爸說過,宋運輝現在不知拿什麼辦法暗中掌控了東海項目大權,呼風喚雨,威風一點不下於當年全盛時期的水書記。對於水書記,她至今還是仰視,不敢違逆,但對宋運輝呢?這麼得意的宋運輝會不會拋棄她這種沒文憑沒姿色沒權勢的妻子?她怎麼能在兩地分居這麼久的情況下對宋運輝發火?他要是火大了,會不會這就改變兩人的關係?
程開顏越想越怕,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旁邊的老師都來相勸,七嘴八舌什麼話都有。程開顏真想立刻打電話回去跟丈夫解釋,可是這兒是幼兒園,她不便亂用長途電話。她掛著淚水也無法上課,讓別的老師代了,自己悶哭了一節課。
偏偏放學時候發了好多東西,程開顏看看小小的女兒,看看地上一堆福利品,再看看她小巧的自行車,和暗沉沉的天,她又想哭了,人家都是丈夫過來幫拿,她丈夫遠在天邊,還埋怨她惡俗。她把宋引放上前面小椅子,發覺程序不對,又把女兒抱下來,往後座綁福利品。因著心煩意亂,怎麼也綁不好。她更是想哭。
忽然有個男子親切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程老師還沒走?我來幫你。」
程開顏一看,是班裡一個孩子的爸爸,忙撒手道:「謝謝黃兵兵爸爸,真麻煩你。」
「不麻煩,應該的。程老師一個人又帶孩子又上班的真不容易,真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