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女兒飯後又玩了會兒,又教會女兒兩個英語單詞,pig和dog,這才放小人家回屋睡覺。可惜,女兒睡前要聽的故事宋運輝胡謅不出來,他說出來的故事沒三句就穿幫,這方面的功力,不如程開顏多了。
小人家睡覺的時間,全家人都是如臨大敵,爺爺奶奶溜出園子乘涼去了,宋運輝坐書房裡,聽隔壁傳來女兒與妻子絮絮叨叨的對話,他全神貫注地聽著,聽著,忽然腦袋裡冒出新的念頭。他又沉下心來好好在心裡做了一番推演,這才舒暢地微笑起來。起身輕手輕腳摸到女兒房間裡,卻見蚊帳裡的女兒已經睡著。程開顏衝他擺擺手,悄悄鑽出來,他卻鑽頭進去又偷偷捏捏女兒的小掃帚辮子才作罷。
下去乘涼,園子裡茉莉花香撲鼻。宋季山向難得一起乘涼的兒子驕傲地展示他從周圍山上移植成活的草藥。如今生活穩定,他終於敢公然撿起年輕時候愛好的中醫中藥,由著自己的愛好把家中小小園子種成百草園,給兒子書房門口貼上三味書屋。宋母則是精研飯菜糕點製作,當然目的只為宋引小小嘴巴的喜歡。
看到爸媽終於敢挺起胸膛說話,抬起頭笑,宋運輝心裡驕傲。他小時候的理想,其中一條正是要全力庇護全家不受欺負,如今,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只可惜姐姐…
宋運輝扭頭看妻子,見三十歲的程開顏在月色下面容嬌好如才剛二十出頭,兩眼清純更是不亞於二八少女,不由一笑,也好,能讓妻子沒心沒事地過日子,那是他這個做丈夫的本事。程開顏似乎感覺到有人注視,回頭看來,吐吐舌頭做個鬼臉,看那鬼臉,不得不驚歎遺傳的造化神功,母女兩個竟然一模一樣。
回頭,宋運輝給了老馬一份與日商接洽的名單,和出國考察的名單。那份名單,宋運輝充分照顧到所有被他排斥的大佬,還有搖擺在老馬身邊的親信,當然也不會忘記安插他自己信任的做實際工作的人。老馬看了驚訝不已,此人什麼時候生了良心了?
但宋運輝自己去北京時候,帶上親信方平親自會見了小拉引見的外商,卻把審批報告交給小拉,由小拉帶著宋運輝的另一個親信代為辦理。關在賓館裡整整昏天黑地地談了三天三夜。
小拉只在最後一天參與了一下,等結束談判,他去外商那兒說了會兒後來到宋運輝房間,將審批批復交給宋運輝,笑道:「這麼快就觸及實際問題了?你就不怕我拿不下批復?」
「小方,麻煩你去看看周圍有沒有賣吃的,餓死。」宋運輝遣走方平,才跟小拉道:「他們的設備基本上可以用,他們自己也承認有兩套附加設備的功率跟不上,希望我外購。我有一個朋友以前做的設備倒是最合適的,可惜他們的現在還卡得嚴。估計得用日本的。」
小拉點頭,「那就這樣定。」
「有機會我把我那個朋友介紹給你,他現在美國讀MBA,應該快畢業了吧。畢業估計還是回那家公司,我改天讓他聯絡你。就我們行業來說,他們的設備是最全面的,他那個人做事也活。」說著拿起批復,翻開看看,看到簽字和印章,不由揚揚手中的批復笑道:「早知道問都不用問,小拉兄出馬,無不手到擒來。」
小拉不由笑道:「你幹嗎還一分鐘兩百字的語速啊,談判已經完了。老外說跟你說話太壓迫人了,問題又多又快,沒有充裕時間思考。聽說你已經安排人員考察日本公司?」
宋運輝攤攤手,略表遺憾:「有些,我也不能太獨裁,剝奪廠長的意思。不過最後技術認定都在我手裡,讓他們去日本看看吧,從沒出過國。你要不要與我們老馬打個招呼?」
小拉一笑:「我不跟無法拿主意的人說話。要不你現在就幫我跟你的朋友聯絡?」
「好。」宋運輝拿出信紙,邊寫邊道:「現在是他們那兒的早晨,不知他在不在,給他留個傳真。我把你大哥大的號碼寫上,如果我不在,直接找你,行吧?」
「行,你已經把我身份在上面交待了。你一手英語很漂亮啊。」小拉說著起身,叫門外等候的手下進來等傳真。
「你也很不錯,口語尤其好。我們前三屆的人,按說英語好的人不多。剛進大學時候,英語課簡直是受罪。」
小拉呵呵地笑:「我一向英語好,高中時候就背十四行詩。當年插隊時候我讀英語他們批我,我告訴他們,是恩格斯的語錄,傻眼了吧。呵呵,什麼叫做知識就是力量。他們背毛選,我背祖宗的。」
「當年吃了不少苦?我也插隊,養豬,那挑豬泥的筐子特製,很長,我那時才初中畢業,挑著老是擱到小石頭上給翻了,打自己一身臭。」他說著把傳真交給小拉手下去發,要小拉手下看到方平叫回來。
「我?那豬泥我也挑,叫積肥。但我挑著總喜歡繞大圈,因為有一戶農家園子裡總是開著花,最不濟也有幾朵臉盆似的向日葵,看著那些花兒,人才覺得還是活著的,生活還是有陽光的。那時候…人傻。」
宋運輝不由得笑:「天啊,那農家估計怎麼也不會想到,幾朵花兒招來無妄之災。」
小拉一想也笑,笑了會兒才道:「那時候我們天真啊,滿心都是理想。不過不能不承認,那時候特容易滿足,生活那麼苦,人還成天笑呵呵的。現在…現在你有沒有覺得理想不知失落在哪裡了?」
「我承認,我前兩天才想過這問題。我女兒在學校裡說她的理想是當爸爸那樣的人,我忽然想到,我的理想呢?我好像現在只有一個理想,讓家裡人在我庇護下無憂無慮生活,整一個小農經濟。」
小拉一笑:「我現在理想是在美國或者加拿大買房買車。我第一步目標是把我兒子送出國讀書。實際吧?真不知以前那些花好月圓的理想跑哪兒去了,咱說起來也是受高等教育的,怎麼現在心裡只有庸俗的生活呢?哈哈。小宋,我們同齡人真是有語言,我再告訴你一個笑話,我一個小小小小的表妹,她現在凜然叱我變得面目可憎,可讓我整整氣了三天。再回頭一想,她還是抬舉我,我要是面目可憎,那也算是有個性,我根本是面目模糊,哈哈。」
宋運輝聽了不禁也笑,「看來還是血肉模糊稍微有點血性,你們這些文科出身的,笑死人不償命。」
小拉看到方平進來,就收聲了,又恢復一臉高高在上的模樣。正好此時虞山卿的電話進來,虞山卿的聲音很有興奮的意思。
宋運輝不得不將話筒拉開一些才能避免耳朵受苦。「小虞,應該畢業了吧?還回原來那家做?」
「當然,簽約的,否則以後一步別想入美國國境。總算苦日子到頭了,才上公司報到安頓下來,你傳真來得巧,我正好回原租房拿東西,等明天可能你秘書得給你我這兒的新號碼了。怎麼樣,還是年初的老樣子?」
「老樣子。跟你介紹個朋友,你自己說吧。我下去找一下同事。對了,你太太那兒需要幫些什麼忙嗎?」
虞山卿笑道:「不用你出馬,我有信心讓你介紹的朋友幫我。呵呵。謝謝你,兄弟,我很快會回國一趟,去看你。想要帶點什麼?」
宋運輝一點不客氣:「帶套西裝來。」
把電話交給小拉,宋運輝和方平下去討論與外商談話的總結。兩人沒坐大堂吧,而是坐到等候區的沙發上說話。方平原本只聽不說,到這會兒兩個人了才發起牢騷。
「宋廠,怎麼管管老趙才好。引進設備的事跟他們碼頭又不相干,他這兩天爭著也要去日本,非得把我下面的人擠走。這回老黃又沒去,他還爭什麼爭。」
「港機也得引進,國產的噸位跟不上。這回我沒提,他急。」
「急也不能這樣啊,他這人別的都好,就是特貪。什麼便宜都要先沾。」
「嗯,不過他有一樣好,自己沾,還帶動著碼頭職工鬧好處,大夥兒都肯聽他,老黃在碼頭說話的份都沒有。老趙想去,不好拒絕,讓他伺候老馬去。你退出一個人,不久由你帶隊去歐洲。歐洲的事先藏藏再說。明天約見日商的事聯絡好了沒有?」
方平點頭:「約好了。不過只訂兩套設備,太給他們成套幻想,會不會事後引起反彈?尤其是我們上面的不滿?」
宋運輝歎息:「沒辦法啊,戲不做足,上面怪罪。這回還算好,禁運搞得有幾家至今還沒動靜,前兩年籌建時候才忙,我們白天壓根兒沒法工作,都拿來應付那些走馬燈似的關係戶了。你那時還沒來。」
方平笑道:「要不明天你借口不去,我去吧。」
宋運輝笑道:「天子腳下,上面拿探照燈照著我們呢,我既然來了哪敢不去。再說我得跟他們談談考察接待的規格,畢竟是老馬去嘛,怎麼都得打點周全了。我一個同學以前跟日本人打過交道,據說細節必須都談清楚才行。」
這時候小拉說完電話下來,說與虞山卿已經初步談了個合作方案,等虞山卿回頭打報告申請了再定。看看時間已經很晚,小拉沒多佔時間,感謝幾句走了。
宋運輝親自送到門口看著小拉上車才回。走進大門,才對身邊的方平道:「明天跟日本人談的時候,你當著我面聲音不重不輕地暗示一下,你就說老馬最愛說『寡人有疾』。」
「寡人?什麼寡人?宋廠再說一遍。」
宋運輝只得掏出筆在手心寫了給他看,「這還是你一個本家告訴我的,我那大學室友方原現在國外做研究,一直想回國來指導我。老馬難得出國,他這年齡,只怕以後也沒太多機會了。我們辦事的得替他安排好。」
方平記下這四個字,心中不知道宋運輝打的什麼主意,竟然肯屈居辦事的角色。「可如果真讓老趙去,那一隊人裡面真正與設備相關的只剩一個了,還怎麼談判?」
宋運輝站電梯裡不便回答,只是笑著不以為然地搖頭。方平想了想才一拍腦袋笑道:「你看,我又當真了。真沒法把他們當成旅遊團。有一個在已經夠份量。」
「老馬也是懂行的,別小看他。早點睡覺,明天日本人比這三天的更難搞。」
方平快手地開門,可忍不住嘀咕,「可真是浪費,這一隊人,得多少外匯。」
宋運輝想不說,可不願低落了親信方平的士氣,只得解釋:「有時候內耗雖然看不見,損失卻比這種浪費大得多。拿這種看得見的浪費解決一下內耗,也是不得已的辦法。老馬他們這批去日本考察的人員名單安排上,我側重建廠老功臣,有些東西…我們自己知道吧。我們廠新,做事環境已經算不錯,想想金州。」
「是,大家都說,幸虧是做事的宋廠攬權,呃,主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意思差不多。」宋運輝笑笑,不過心想,如果換成是老馬攬權,估計大家在工廠建成後也會說幸虧是馬廠攬權,新廠,元老們多少佔點便宜,誰攬權都一樣。
宋運輝還是聯繫了老徐,老徐挺忙,經常全國各地的跑,難得見面,這回倒是有緣,宋運輝一聯繫就約好時間見面。這回見面的地方是在全聚德。
兩人交流了一下彼此近況,老徐奇怪宋運輝既然已經大權獨攬,為什麼還不下手,要宋運輝別拘泥成規,開始尋找機會。宋運輝沒隱瞞,說二期就是機會。宋運輝心裡,基本已經釐定思路,小拉這麼好的刀子不用,更待何時。
梁思申的暑假,是陪著吉恩等三個上司考察中國。他們從北京開始,再到廣州,然後折回上海。梁思申根據爸爸的提議,沒聯絡外辦走走過場,搞個會見,就算完事。她通過爸爸的關係聯繫到三地的計委和工商銀行,雖然是關係打頭,但三地這兩個機構都很願意安排這樣的會見,甚至可說是踴躍。如此高層的會見,自然比梁思申自己冬天時候在廣州上海跑一圈的效果好得多。再去證券市場,又是一番新的面貌,裡面人頭簇簇,甚至有人如打撲克牌似的一下拿出一疊幾百張身份證申購新股,據說是把全廠人的身份證拿來一起壓新股,因為新股中籤率太低了,每張身份證又有限購額度,不多拿些身份證來中不了,等中了大家平均分收益。吉恩等三個看看有限的股票,再看看無限的人氣,都很有感覺。回頭吉恩就說,上海很可能後來居上,成為全國經濟中心。
但是,吉恩不是中國人,更不是上海人,吉恩肯定了上海的未來,卻認為現在還不是他們這樣的公司進入的時候。吉恩開玩笑說,他個人傾向拿現金來上海做一回大冒險家,大量接手星羅棋布地廁身中心市區的業績不良工廠,等待土地升值。吉恩說,那簡直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但老法師也有栽倒在小鬼手上的時候,梁思申告訴吉恩,中國的企業幾乎包了職工的生死,那是制度決定的現狀,買下工廠,必須面對職工醫療和養老的包袱,升值預期是不是夠支付那包袱。吉恩思考之後,給了一個否定的答案,這個答案還是他在與計委人員對話後得出的結論,他否定的主要原因,還在於對上海未來發展速度的不確定。吉恩感覺中國的發展有許多問題不符合要求,比如沒有規範的制度,比如龐大的吃飯人口基數,比如均攤到人口頭上並不豐富的資源,還有官員們嘴裡說出來的無法讓他採信的數據。如此充滿風險的市場,在看不到相應高額回報可能的前提下,他不願涉足這樣的陌生領域。面對梁思申不斷強調的上海這十來年的飛速變化,甚至是冬天到夏天才半年來的飛速變化,吉恩都是微笑聆聽,堅決說不,並教育梁思申,投資行業容不得感情用事。
雖然目的沒有達到,但吉恩在幾天時間裡的交談中說的一句話,卻在梁思申心頭點燃一簇小小火焰。吉恩其實也是無意的,他只是在梁思申的安排下,得到好於同行的對話環境,獲得更多內部信息之後,很有感慨地問梁思申,既然在中國有如此四通八達的人脈關係,有沒有考慮畢業後回國發展。梁思申當即回答沒考慮。吉恩當時也笑說,還好還好,他可不願把親手培養兩年的好手養熟了放走。梁思申當時還挺得意,她確實是個不錯的人才。但回頭回想起來,忽然想到,為什麼不。
因此送走吉恩後,她回家過暑假,刻意地留意起四通八達人脈的好處。她的堂兄堂姐們此時對她已經另眼相待,她如今已經不是媽媽成分不好、爺爺奶奶不親的醜小鴨,她現在跟著堂兄堂姐們出去,那是替他們增光添彩的主兒。何況她出手大方,不吝於拔幾根毫毛,穿著打扮又很標青,又是適當時候語言不利落一臉傻氣,一時成為本省本土高幹子弟圈兒裡的寵兒。從大家吃飯聊天的話裡,梁思申瞭解了很多那些人辦事的程序,
而她終於通過宋運輝與楊巡這個被宋運輝稱道的個體戶通上了話。
楊巡對於宋運輝的這個要求,覺得莫名其妙。心說人家公主一樣的高幹子弟,即便是社會實習,也要比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方便許多,上面一聲招呼,大家湊著上去讓人家公主調查,生怕湊慢了被上面難看掉。哪像他們,從小就在社會實踐,比如楊速一畢業就得擔負起照顧楊邐的責任,楊連暑假到他的新市場打短工。他呢,他一直就在實踐,都沒時間讀書。還是楊連楊速給他帶來一些大學風行的讀物,可他看著不喜歡,沒興趣看下去,他最愛看的還是機關朋友轉給他的學習資料。
但他不能不打這個費錢的長途電話。但是,才接通,才說上兩句,楊巡心頭的反感立刻煙消雲散。
對方有很好聽的聲音,那聲音聽著都感覺得出對方在親切地朝著他微笑。那態度,完全不是他常見的機關晚娘臉,或者子弟們的飛揚跋扈。那邊微笑而親切的聲音對他說,「我叫梁-思-申,名字有些拗口,那是我媽媽的不良愛好所致。我正在美國讀書,同時在一家投行工作掙學費。我這次帶隊回國瞭解國內經濟,接觸不少機關人士,獲得不少以前不知道的資料,但是我回頭總結時候,發現我接觸的不是政府機關,就是國營企業,其中缺少非常重要也非常具有活力的一環,就是個體經濟。我在家已經接觸了幾個,但很遺憾,可能是我的環境所致,我接觸的幾個個體經濟在我看來並不典型。宋運輝老師說,你是很典型的個人奮鬥事例,請問,你願意回答我幾個問題嗎?會不會打擾你的工作?」
楊巡立刻爽快地回答:「沒事兒,你儘管問。」
梁思申道:「好,你請先掛電話,我整理一下問題,很快再打給你,可以嗎?」
楊巡又是爽快地回答:「沒問題,我今天下午奉陪。」
梁思申微笑,放下電話。其實她心裡早想好問題,只是不好意思讓楊巡付那長途電話費,就找個借口自己打去。稍等會兒,她才撥通過去,果然楊巡一直等在電話邊。
「楊先生,有些問題你如果覺得涉及隱私,請儘管拒絕回答。第一個問題,是什麼促使你發起做個體戶的念頭?」
「家裡窮,父親去世早,村裡分來的地一半在山上,種出來的不夠一家吃。孩子四個越大越能吃,眼看著東借西借的錢已經不夠我們溫飽,我這個家中的老大只能出去做生意。我們是農村戶口,只能種地,沒法進工廠掙工錢,除了跟著老鄉跑出去討生活,我們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當時火車票錢一半還是借的,還得幫老鄉挑兩籮一百來斤的電器走一整天路去火車站,那時候我才初中畢業一年,現在想著都可憐,可那時候沒辦法,吃飯比天大啊。」楊巡本來就話多,再被親切的聲音一鼓勵,變本加厲。果然,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天」一聲輕呼,楊巡感覺非常滿足和自豪。
梁思申雖然知道以前物質生活不豐富,可她畢竟生活在上層,沒見過如此的不豐富,連吃飽都成問題的。這一下把她原先想問的問題都打亂了,原先她要問啟動資金從何而來,可現在這問題還怎麼問得出來,飯都吃不飽,車票錢還得問人借,還哪來的啟動資金,那不是何不食肉糜了嗎。
於是,對話的框架全被打亂了,原先設定的一問一答,變成楊巡的憶苦思甜控訴大會。聽著楊巡滔滔不絕講來,梁思申都感覺跟坐過山車似的,目瞪口呆。等楊巡大珠小珠落玉盤響完最後一聲「叮」,她才插話,「你這是從不可能中尋找出路。」
楊巡講得興起了,真是從來沒說得這麼痛快過,一時豪邁地道:「沒有可能,創造可能。事情都是人做的,路都是人走的。」
「是不是因為掙來的錢都落到自己口袋,所以動力十足?」
「呵呵,是,是,不過那也是最先。」楊巡被問得有點害臊,「現在有些不一樣,現在好像…你爬過山沒有,剛開始爬的時候想著快點爬到山頂,爬到半山腰的時候,看到風景了,風景越來越好了,這時候爬山的動力除了山頂這個目標,還有樂趣,沒法表達的樂趣。」
「噯,你說得真好,非常形象,我得記下來。我來補充,這種樂趣,來自你內心對生活的熱愛,對未來的信心和嚮往,還有你能勝任的精力。是不是?」
「對,對,還有,把心裡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變為現實,做別人沒做過的事,也是非常有趣。」楊巡心說,跟梁思申說話也非常有趣,梁思申激發他思考,思考那些以前從未想過,甚至覺得有點高深的理論問題。
「明白了,你是個創業型人士。楊先生,冒昧請問,從你的談話中,我沒聽到你有個人生活的時間。你有個人生活的樂趣嗎?」
楊巡錯愕,「有啊,怎麼沒有。我家是村裡第一家蓋樓房的,我現在供弟弟妹妹讀書,看著他們不用愁吃飯穿衣,個個長得文文氣氣,我多開心。我自己也好,我現在基本上想吃什麼有什麼,想穿什麼也不用愁,不過我對生活沒要求,晚上彈簧床拉開,睡辦公室,挺好,以前還睡泡沫塑料上,現在已經好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