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申笑道:「我在濃香的生煎包子面前徘徊好久,最終決定不刺激你,改買小籠包,嘻嘻。當然,等宋老師健康時候,我還是會把刺激宋老師當作鴻圖大業來完成的,難度越高越刺激。」
宋運輝只能又笑,連剛進來測脈搏量血壓的護士聽著也笑。梁思申看著血壓計上面的汞柱,又看護士的記錄,笑道:「宋老師,你真需要我刺激呢,你看你現在血壓這麼低。」
宋運輝笑道:「別調皮,說說你這幾天做了些什麼。」
梁思申端把凳子輕輕放到床頭,開始跟宋運輝講這幾天的事。「楊巡看下的兩家廠不錯,二輕局願意給不小的優惠,也不要求我們一定要維持原有的營業。我想拿下這兩家廠,先儲存起來備用。因為我看中蕭總的商業中心地塊,他一意孤行要配合日方增資計劃,其實我感覺那計劃很可能是惡意,可是蕭總卻相信日方什麼支援中國建設提高核心技術之類的話,資本在其運作時候有慈善一面嗎?不可能。但我決定就此罷手,不勸他了,沒人能替一個成年人拿主意。他準備出讓商業中心的地塊以籌資,我今天跟他談價。這種他急需用錢的時候我當然要趁火打劫…」
「先弄清那塊地的產權,要楊巡去弄清楚,這種人拿出來的東西很多拖泥帶水。」
「噢,明白,我拿來資料讓楊巡去查。還有一位來自既非國營又非個體的企業,叫集體企業的,那位管理者叫申寶田,那位申廠長異常熱情地希望我這個外商與他合資,或者幫他介紹外商來跟他合資,可是怪了,我看他企業做得挺好的,一半產品出口,報表顯示利潤不錯,楊巡說這家企業前景也不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合資要讓我受惠。關鍵是,他開給我的價優惠得讓我得誤會他是不是我爸的什麼老相識。為什麼?因此我懷疑他另有企圖,我不答應他。楊巡說由他去接觸,套出申廠長的企圖來再議。」
宋運輝失血過多的腦袋一下聽得有些暈暈的,也就沒發表意見,只微笑道:「看來你跟楊巡配合得不錯。」
「是,楊巡太寶了,好像沒什麼他辦不成的事。我看著醫生多嚴肅啊,他卻沒幾分鐘就攀上給宋老師動手術的醫生兩名…呃,陶醫生來了。」
陶醫生其實已經來了會兒,但見裡面兩人說話,以為是公事,就沒打擾,在外面等了會兒。但看裡面那相對,又敏銳地感覺似是有一條親密的線柔柔牽著中間,男的全心全意地寬容,女的全心全意地信賴。陶醫生不能不聯想到宋運輝離婚的原因。
陶醫生微笑進門,坐在梁思申讓出的位置上,又微笑詢問一下宋運輝的身體感受,正要打開血壓計,梁思申就在旁邊站著道:「護士小姐已經來測量過,58-85。」
陶醫生已經從剛才的對話中聽出這個女孩子是外商,她沖梁思申微笑一下,將聽診器放到宋運輝胸口聽了一遍,道:「恢復得挺好,果然是老大主刀,看來不會有問題,只等著後面日子漸漸好轉了,別擔心。不過我看記錄,你的身體有點像過度使用的機器設備,需要長時間休養調理。」
「他工作起來不要命。」宋母道,「醫生,他能吃時候,吃什麼東西最好呢?」
陶醫生想想道:「我去擬個菜譜兒,回頭交給你們,不過也不能做准,宋廠長年輕底子好,最要緊還是愛吃多吃少操心。」她又熟練地翻翻宋運輝眼皮,幾下檢查後起身道:「出血多點,沒太要緊的臟器損傷,不幸中萬幸。手術又成功,以後只要慢慢將養就行,千萬別急。這是持久戰,伯父伯母也得養好身體準備好吃的調理宋廠長。我走了,早班前還得看一圈我的病房。再見。」
梁思申送陶醫生出去,到了外面,才輕聲問:「陶醫生,真沒事嗎?請問有什麼需要注意的要點?」
陶醫生看看眼前這個長相和衣著都美麗的女孩,輕聲道:「沒大事,後面保養要緊。千萬別讓宋廠長過早操心。」
梁思申忙道:「我明白了,我的小事也不跟宋老師說了。我第四天打算離開回美國,那時候宋老師能恢復多少?」
「放心,宋廠長年輕,恢復會比較快。」
梁思申這才放心,看著陶醫生離開後才回來病房,見宋運輝看著她,眼睛裡有問詢的意思,她忙笑道:「我私下又問陶醫生,陶醫生還是說沒事。可見是真沒事。不過剛才我看陶醫生走的時候,剛好兩個護士也一前一後地走開,我很無聊地看著她們輕盈地飄一樣地走,很壞心眼地想到一句唐詩,嘻嘻,真對不起陶醫生。」
宋運輝朝門口斜一眼,笑道:「別賣關子,說吧,現在沒別人。」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一行白鷺向青天。」
宋運輝想笑又不敢笑,怕撕痛肚子,忍得異常辛苦。倒是宋季山夫婦終於展開鎖了一夜的愁眉。楊巡和秘書進來,見剛出去時候相對淚眼的四個人這會兒都笑瞇瞇的,都是好生奇怪。
宋運輝看到楊巡等兩人進來,便知道他今天的快樂時間到頭了。他虛弱地問一句:「現在幾點?」
秘書立刻很職業地快速回答:「七點四十三分。」
宋運輝閉上眼睛想了會兒,才道:「爸媽,你們回去吧,八點後屬於非私人時間,唉。小楊送回去,小梁也去辦事吧。」
宋母悶聲道:「我不回,我照看兒子還分八點不八點?現在都什麼時候,還工作個啥。」可宋母積弱慣了,倒底還是沒敢大聲理直氣壯地表達自己的意願。
楊巡在一邊忙道:「對了,宋廠長提醒我。等下一上班還不是很多人來探望慰問。有些領導來了宋廠長能閉上眼睛躲過,可你們兩位老人家就得成慰問對象了,宋廠長擔心領導們握著你們的手你們沒法應對,還累得宋廠長掛心。大伯、伯母,你們累了一晚上,不如回去睡一覺吧,八小時以外再回來。」
楊巡說著,一手攬起稍一驚訝的宋季山就往外推,另給梁思申一個眼色,梁思申連忙也跟著挽起宋母朝外走,弄得兩個老人身不由己。而楊巡還在一路寬慰勸說著,都是入情入理的大道理。可憐宋家父母這兩個逆來順受至根深蒂固的人,反抗都沒太大動作。梁思申雖然把宋母往外送,可也忍不住覺得自己狠心,不由回頭想看一眼宋運輝的反應,直想著要是宋老師也不捨得父母離開,她就罷手。可她沒想到,驀然回頭,看到宋老師的眼睛有些怪異地看的是她。她幾乎是本能地止步想作確認,卻發現宋運輝的眼睛早轉開了。快得令梁思申都以為自己眼花。
梁思申疑神疑鬼地走出去。而宋季山夫婦坐上車後,也是雙眼帶著疑問看著梁思申,他們多瞭解兒子,他們能看不出兒子在這個女孩面前的異樣?但是他們都選擇不問。他們決定把疑問留到兒子康復後再說。
楊巡也是一肚子的狐疑,他現在開始回憶宋運輝家發生矛盾究竟在哪個確切時間,會不會宋運輝的離婚真的與梁思申有關。
一車子的人各懷鬼胎,是梁思申開車送他們回楊巡家。但半路之上楊巡接到尋建祥電話,說是程開顏哭哭啼啼找上他家問他要宋引,被他拒絕。楊巡想來想去,覺得這種時候當媽的要求帶女兒是無可非議的,可是也能順理成章地推測宋運輝肯定是不肯把女兒交出去受程開顏灌輸什麼的。他當即指使尋建祥辛苦幾天,無論如何都要隔絕那母女倆,不惜一切代價。宋季山夫婦手足無措地看著前座楊巡對他們宋家事的自作主張,輕輕討論後,不得不做出決定,以後兩人輪流去探視兒子,以便有人可以留在家裡照料孫女。
楊巡一直感覺梁思申開著車有些心不在焉,但見她車子開得四平八穩,也就不說了。一直等一行到了他家樓下,等宋家父母離開,他才折回來問還在車裡發呆的梁思申想什麼。梁思申心說楊巡倒會看眼色,她猶豫了下,將車窗咬到底,將心中的疑問拋給楊巡:「你守了一夜,看到宋老師…有沒有什麼不同?」
楊巡沒想到梁思申敢問,他猶豫了下,道:「他是他,你是你,別當心理負擔。」
梁思申默然,這話聽出,她看到的不是幻覺。楊巡見此道:「別想太多,你很快回美國的。路上專心開車,去市一機有段路自行車亂竄。」
梁思申拿眼睛看了楊巡會兒,看得楊巡差點昏倒之前,才啟齒:「楊巡,你才大我一歲吧,你做事真成熟。」
楊巡暈忽忽地看著梁思申開車離開,心裡一陣一陣的激動。又用疲憊的腦子很快想到,梁思申臨走那句話,當然表示對他的肯定。那就意味著她不會想太多。他也不願梁思申想太多。
梁思申開出小區,忍不住在路邊停了會兒,愣愣地想了會兒,決定聽楊巡的,不想。且不說還不知宋老師究竟想什麼,就如楊巡說的,他是他,你是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她明天就要走的。就算真有那麼回事,她也不信以前的大多數時間裡宋老師對她就是那麼回事,既然如此,她以前怎麼待宋老師,現在依然如故。看得出,宋老師也並不願讓她知道。
她長吸一口氣,將事情拋到腦後。思之無益,思之作甚。她早就清楚人的感情不是理智能控制的,何必自己也鑽進去摻上一腳,讓宋老師愈加煩惱呢。至於宋老師的離婚,不,她不以為與她有關。她剛才有些多慮。但她知道,她得收斂點行止了,她是健康人,她此時需要承擔責任,不管是不是自己的。
與蕭某的談話異常順利。兩人都是從小生活優裕,有些手頭散漫的人,而蕭某急等用錢,知道梁思申背後有財神,又不敢放手欺負了梁思申,梁思申則是找到自己心理價位,拉鋸幾下,都覺得滿意,便很快拍板。若換作楊巡,即便心中有心理價位,他也會在談判中伺機更下一層樓,軟磨硬泡地將價格打壓到最低。
梁思申會談後,由蕭某助手陪同,去現場旁邊的一幢大樓俯瞰。果然這是好地段,即便是她這樣的外地人都看得出這塊區域的熱鬧成熟。若不是蕭某身後被日方緊緊追逼,蕭某怎麼捨得放出這麼一塊寶地。她得此地,只能說機緣巧合。蕭某助手說,原本蕭總準備在此建造大型商場,圖紙也已做出,更不用說拆遷,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助手還談了一下商場的規劃佈局。梁思申看看遠近稀稀落落的商業樓群,心說這麼宏大的計劃,有配套的巨大消費客流支撐嗎?國人工資有那麼高?她當初與楊巡談樓下商場樓上賓館時候,都沒那麼大規模。
當然,她知道,規劃必須超前,至於怎麼超前,她有的是在歐美老牌資本主義國家逛街積累下來的經驗和眼光。但她難以把握,如何選擇一個合適的度。不能超前太多,又不能同流合污。怎樣才能做出符合大環境的合適風格?
她想到歐洲中等城市的那些別具風情的購物街。但又不知道那樣的風情適不適合這兒人們的購物審美。當然,她必須與她的合作者,當地商業奇葩楊巡商量。她此時可真想衝去將楊巡拎出被窩開始討論。
好在楊巡也沒讓她久等,就在她回到賓館對著規劃圖描描畫畫時,楊巡睡了半天找來。兩人就建築成本,未來的管理成本,和客流消費額度等問題討論再三,楊巡更是滿城飛地找商業系統的人瞭解市區一百二百之類的年銷售額,他因著兩家市場,已經基本成為商業系統的事實編外,因此數據容易取得,雖然不知道數據的真實性幾何。
兩人即使去宋運輝那兒探望時候,也忍不住竊竊私語,討論一番。令宋運輝頓生局外人之感覺,而且他還敏銳地覺察出,梁思申對他似有迴避。但宋運輝只能無奈地看著,楊巡在場,他插嘴都不願意。
楊巡對於梁思申歐洲風情街的提議非常熱衷,他還希望能不能搞個歐洲多國風情薈萃街,讓全市沒出過國的人開開洋葷,最好一條街就把什麼英國王宮美國白宮法國愛麗捨宮都縮微了一網打盡。倒是把梁思申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這樣的雜燴建出來是什麼鬼模樣,一定是四不像。她只得把規劃圖複印件與初步思路帶回美國,請相熟朋友幫忙大致策劃。
而購買二輕局兩家工廠的事情也在梁思申回國前獲得定論。在與有關領導頻繁會面,一次次重複回答一些諸如最愛哪種國內美食還會不會讀寫漢字以後有什麼打算等等的低級問題,而不是就梁思申幾年以來對中國經濟的調查展開討論之後,對方領導似乎都很滿意。於是簽署初步意向,其餘交給楊巡跟蹤落實。但梁思申不知道對方領導滿意在哪兒。
梁思申休假結束,不得不回去美國。兩宗收購一起進行,令新辦合資公司資金吃緊,她在賣大學區房子和如今所住房子還是抵押房子之間猶豫良久,決定抵押。她將所得匯給楊巡,提議增資。楊巡不得不勒緊腰帶加大貸款,按比例跟上增資。不過楊巡心裡清楚,他的被迫增資與蕭某的被迫增資應是不一樣的概念,他和梁思申的增資目標明確,思想統一,都是為了合資公司的實力和前程。
兩人的合資公司雖然出師大捷,順利超過預期。但是一開始就背負的巨大債務壓力,令兩人的行止大受影響。尤其是楊巡,年前他還為了心目中的四星級賓館項目豪情滿懷地考慮過借個兩千萬三千萬的,可真有一千多萬的債務上身,卻又是不一樣的感受了。雖說是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可虱子多了會吸乾人血,債務多了可壓垮一個人,千萬級的債真不是百萬級的債能比。再想到隔山隔海的梁思申也背著一屁股的債,楊巡倍感壓力。
因此,楊巡更加精細地計算收入支出。能拖著付的就賴著,非付不可的就協商分期付款,實在逃不過的,如蕭某那兒的錢,也是拖一天是一天,硬是在銀行裡掙得幾天利息,拖過一個週末,才在星期一把錢打到蕭某賬上。但是對於二輕局旗下兩家廠的收購,他談下的是分期付款、年付。而遣散原有職工所需買斷工齡的錢,也是分期、年付。當時有個二輕局的與楊巡混得很熟的領導打趣,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合資公司做事如此摳門。
不過楊巡做這些瑣碎的省錢事情都沒怎麼跟梁思申一一報上,他在梁思申面前與跟尋常合作人面前不一樣。若是對於尋常合作人,那他楊巡是非把自己的勞苦功高一分不差地傳達的,讓合作人知道他楊巡不計得失,為大家的事奔走,這個人情那是非要合作人銘記在心的。但是對於梁思申,他卻覺得,男人嘛,總得有點男人的擔當,事無鉅細地將功勞傳遞過去,不成了碎嘴小男人邀功嗎,不說。最多就是在事情完成後,向梁思申說一聲。好在上回梁思申回來見識過辦事有多辛苦,對他工作的迅捷進展都是表揚有加。這讓楊巡忙得心裡愉快。
楊巡為此忙得腳不點地,幾乎回家只有睡覺一事。而這個時候,宋運輝的受傷好歹加速了離婚步伐,一紙離婚書出來,宋運輝手下也順手附上程開顏的調令一份。老程早知回天乏術,帶妻子女兒乘宋運輝安排的車子回金州。他也清楚,要不是他最後撂下的幾句話壓著宋運輝,這專車送回的待遇,是別想得到的。誰家離婚不是老死不再相見的?宋運輝的例外,無非是再繞也繞不過他老程拋出的「情、理」二字。
在楊巡依然忙得不見蹤影的時候,宋運輝終於可以將父母和女兒搬到原先程開顏居住的別墅,他出院也住了過去,從此一家都住到市區。生活是方便了許多,可宋季山卻想念縣城那老房子的靜謐,想念幾年種起來的一花一草。還是楊巡支使弟弟楊速找幾個老鄉把老房子裡的植物都移栽了過去,這反而令宋季山內疚不已,覺得自己的一念私心給別人添不少麻煩。
宋運輝受傷時候,自然不會有人通知遙遠的雷東寶。等宋運輝活泛起來,他也不會脆弱地一個電話打給雷東寶要才剛回小雷家重展宏圖的雷東寶特意過來看他。只待離婚的事情塵埃落定,才打電話給雷東寶,告知一聲他離婚了,依然沒說受傷的事。
雷東寶倒沒說什麼,一向知道宋運輝這個人性格,別看悶聲不響,其實特有主意。雷東寶只是問宋運輝現在心情如何,聽宋運輝的回答是「自在」,他便撂開手了。畢竟他與程開顏只是幾面之交,他一顆心毫無疑問地偏,偏向宋運輝。
雖說論理,宋運輝出離婚那麼大的事,雷東寶應該過去一趟表一個態,可是他實在是抽不出時間。原計劃用承包養豬場的錢接濟如今被整合到一起的登峰,可是也不知為什麼,承包豬場的人不知太會算賬還是沒長遠眼光,都沒個敢長遠承包的,雖然承包者都很踴躍。因此,雷東寶籌劃再上一條電纜生產線的計劃資金告急,而定做設備的預付金卻已經交去設備生產單位那兒了。
可是,現在小雷家通過其他辦法籌資很難,前一段時間的動盪,包括雷東寶自身的入獄,都讓手裡揣著錢的人對借款給小雷家躑躅。縣裡的人一則避諱,怕幫了小雷家,被認作陳平原第二,沒人敢出面替小雷家周旋;二則避雷東寶,陳平原出事時候從小雷家搜出重要證據的一幕還在眼前,雷東寶這樣的人,現在誰還情願幫他。雷東寶簡直是求告無門。
若是換作以前,拖一拖也就拖一拖了,總不能沒有條件硬上。可是雷東寶知道他現在不能拖。他現在是保外就醫出來,他還在鎮上做了承諾換來今天地位,他若是不在特定時間裡做出成績,給對他寄予厚望的人們以信心,給被他打壓下去的人以壓力,他後面無法立身:誰肯再給予他支持?誰肯再委屈服從他的打壓?因此,雷東寶必需沒有條件創造條件,非上不可。
好在紅偉一肚子委屈地辭去佔據多年的預製品場位置,交出十拿九穩的多年利益所在,在新創的貿易公司盤踞一個月,對雷東寶聽其言,觀其行之後,才徹底清楚,雷東寶讓他新創這個貿易公司,那是真把他當自己人看待,給他權,給他物,更給他信任。不過錢卻是要他自己掙出來。氣順之後的紅偉這才活泛起來,開始積極率領原屬小雷家的一干銷售活躍分子奔走爭取業務。
雷動寶也意識到,既然計劃承包豬場的錢落空,那就只有另外設法。而目前最能設法的只有通過登峰自己積極造血,養活發展自己。但積極造血也得苦幹加巧干,雷東寶合著紅偉將眼光瞄上收益最好,來錢最順的電力局採購電纜上面。問題是誰都知道電力局那塊是肥肉,一塊肥肉旁邊無數廠家眼巴巴盯著。本市電力局的一宗大買賣,撇去那些外省來的流寇,省裡一家國企就死咬著不肯放鬆,那家國企藉著與電力局多年交情,和同是電力系統國企的身份,大有將登峰擠出局之勢。而電力局的個人雖然早被紅偉這個本地人麻痺,可是又不敢公然拒用系統內工廠的產品,一時左右為難,暫時袖手旁觀,坐山觀虎鬥。
別人等得起,唯有雷東寶等不起。既然巧取不行,雷東寶毫不猶豫想到強奪。他要紅偉候著,那家省電線電纜廠長一來,第一時間通知他,他要「勸退」那家廠。紅偉聽著有些心驚膽顫,不知道雷東寶要做什麼,問又問不出個准的,勸又勸不回雷東寶不來魯莽的,只有自己天人交戰著猶豫要不要告訴雷東寶那家省電纜廠廠長過來親自拜訪的準確時間。可紅偉又知道,他不說,自有別人巴巴兒地跑去跟雷東寶說,多的是想尋找機會露個小臉的人。紅偉只能緊盯著是電業局的人獲取消息,第一時間將省電線電纜廠長到來的消息匯報給雷東寶,又不得不遵照雷東寶要求,千方百計厚著臉皮三顧茅廬敬請對方那個派頭很大的處級級別的廠長一起吃飯。
紅偉在三星級賓館訂了稀罕的一間包廂,在恭候對方廠長到來期間,不斷勸說早到的雷東寶不要使用武力,不要自說自話。雷東寶最先一聲不吭似聽非聽,後來聽得不耐煩,反問一句:「我把那廠長當菩薩供著,他就肯退出?今天吃飯目的到底是幹嗎?恭喜他們廠拿到業務?」
紅偉皺著眉頭道:「書記,我這還不是擔心你?你現在的身份要是被個不懷好意的人利用了,我們小雷家的還有什麼盼頭?我們都擔心你啊。要不我們分配一下,今天什麼狠話胡話都我來說。」
雷東寶鄙夷地道:「你有什麼狠話?前幾天為什麼不說?」
紅偉無奈地道:「逼上梁山了我也會說。書記,就你不能說,你不能給自己惹麻煩啦。為了我們全體,你忍忍吧。」
雷東寶斜紅偉一眼,懶得說話。紅偉見此也不敢再說,看看其他兩個公司業務員,更是不敢進諫,只得作罷。但是沒想到省電線電纜廠的廠長卻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紅偉偷偷瞅著雷東寶的臉色,先雷東寶一步將那家廠長罵了個透。雷東寶倒是依然一聲不吭,沒有怨言,耐心等待。雷東寶想的是,能不等嗎?能拂袖而去嗎?他現在沒那底氣,再不平也只能忍聲吞氣地等著。
終於,千呼萬喚地,那個廠長在登峰一個業務員的引導下,帶著兩個手下來了。那廠長進來就開宗明義,「今天我來是看電業局老鄭的面子。」
雷東寶主動上去握手,聲若洪鐘,「那當然,我們村長支書啥的,進機關排不上號,說不來話。廠長今天坐主位。」
那廠長見此,矜持地微笑,卻當仁不讓地坐上主位。廠長沒想到對方帶頭的雷東寶卻一屁股坐在末位,正好坐他對面。雷東寶有意坐在廠長對面,環眼直視那廠長道:「我大老粗,不會說話。有啥過節,廠長擔待著點。來,上酒上菜。」雷東寶最後一句就跟在小飯館吆喝似的,驚得旁邊穿著紅褂子的服務員一愣,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微微撇嘴出去通知。卻把對面的廠長看樂了。
但那廠長雖樂,卻不忘正事,看住雷東寶道:「這頓飯不好吃,你們先別忙著上酒上菜,說說你們想怎麼樣,讓我決定吃不吃這口飯。」
雷東寶也是咄咄逼人看著那廠長,一點都沒有紅偉指望的收斂樣子。「說話前我們別忘介紹。廠長,我知道你是誰,你樹大招風,誰都知道你姓啥名啥,兒子一個。我大老粗,沒人知道。我自己告訴你。我叫雷東寶,原小雷家村支書,去年犯事坐牢,今年保外就醫。誰能保外就醫?兩種人:一種是得治不好的傳染病的,一種是得治不好的壞毛病的,我沾一種。廠長放心喝酒吃菜,傳染不了你,我沒得傳染病。」
廠長一聲哈哈,「雷同志請客怕掏錢還是怎的,吃前先封人筷子啊。得,你碰過的菜我絕對不動。服務員,麻煩你分菜,今兒辛苦點。」但廠長不免想到,既然不是傳染病,難道得的是治不好的壞毛病,要人命的癌?臉色不像啊。「吃飯規矩嘛,雷同志開門見山,我們入鄉隨俗。雷同志請繼續開門見山,今天擺這一桌鴻門宴,準備跟我們說什麼?」
雷東寶一掌拍在大圓桌上,道:「好,爽快。我大老粗,也不會轉彎抹角。我說實話,登峰電線電纜廠是我一磚一瓦建起來,到今天,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它。現在登峰有麻煩,等著市電業局的業務開鍋,求廠長撒手放了市電業局的業務,你們反正生老病死都有國家養著,我們一個村老小都指著登峰吃飯,不一樣。來,吃菜喝酒,我大老粗不會客氣,你們自便。」
廠長沒動筷子,也示意兩個手下別動筷子。「雷同志,既然看老鄭面上我來了,我得把話跟你講明,大家各憑本事八仙過海,最終結果看市電業局決定。你要管你一村人的吃飯,我要管國家企業的運轉,我們各有立場。但我看出我們都不是為個人,你也是個好樣的。既然如此,我們認個朋友,以後一個行業吃飯,彼此照應。」
雷東寶道:「認我做朋友,不難,你們家底子足,先留口飯給我們吃,讓出本省的生意。以後只要是我們登峰認準的生意,你們自動退場。紅偉,給廠長倒三杯酒。廠長,你要是答應,我們幹了這三杯。」
廠長沒想到雷東寶這個粗人這麼攀他的檯面話,一時沉下了臉,道:「雷同志既然提出我們無法做到的條件,顯然是不想交我們這些朋友,我們也不高攀,走,雷同志的鴻門宴,我們嚥不下。」
「慢著,飯不吃可以,把我心意帶走。」雷東寶說完搶過服務員托盤上的酒瓶,磕掉瓶底,狠命插到桌上。犬牙交錯的瓶身當場插穿當中的玻璃小轉台,隨著一聲脆響,死死矗在圓桌當中。雷東寶瞪著血紅的環眼,盯著驚愕的廠長,猙獰地道:「別讓我再看到你!」
廠長的臉色由紅轉白,一語不發,拂袖而去。後面雷東寶霹靂似的追上一聲:「都愣著幹什麼?吃菜,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