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青年才俊見有異常,一個側身攔到余珊珊面前。柳鈞忙表明身份,「余珊珊,我是柳鈞。」

「咦,你總算出關了?難得。」余珊珊驚訝,看著夜色中的柳鈞,一時無話。

她身邊的青年才俊搶先一步,將名片遞上,跟柳鈞表示認識認識。柳鈞也將自己名片遞去,先看一眼余珊珊,才俯身就著車子大燈光線看青年才俊的名片:申華東。柳鈞心中靈光一現,抬頭看那申華東,也是眼光中有驚訝。柳鈞不知道這算不算狹路相逢,對方應該是市一機大股東申寶田的兒子,聽說是個留學歸國的才俊。但若真是申寶田留學歸國的兒子,似乎不應該只開一輛本田雅閣。

兩個男人各懷心思地握手,余珊珊在一邊問:「柳鈞,你那兒完工了?」

「廠房完工,設備剛開始安裝調試。」柳鈞又忍不住解釋,「今天難得進城,想來看看你,正好停下車,你來了,很巧。還不晚,去吃個消夜?」柳鈞想面對余珊珊說話,可申華東總是有意識巧妙地夾在兩人中間。

余珊珊當然不願夾在兩個男人之間尷尬,說聲晚了累了,與兩人道別上樓去了,高跟鞋敲得樓梯「嗒嗒」響,樓下兩個男的憑著「嗒嗒」聲將仰望的角度微調。等余珊珊終於從窗戶伸出頭來揮手,兩人才低下頭,看向彼此。兩個人的年齡差不多,但申華東顯然很會收拾自己,全身上下透著貴氣。柳鈞不由得想到余珊珊衣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很懷疑是受了申華東的影響。想到這兒,柳鈞心裡很不是滋味,但此時他腦袋已經冷卻下來,心說他激動個啥,就與申華東道了再見,開車離開。反而是申華東還站在下面,跟余珊珊通了幾句電話才走。

柳鈞幾次三番想拿起手機與余珊珊說幾句,但都左手打右手地放棄。他心說他又不喜歡余珊珊。回到公司,見羅慶和幾個員工就著辦公宿舍樓西牆簡陋的籃球架打籃球,他也加入進去,與大家搶籃球投籃。他沒想到羅慶當天就搬鋪蓋住進來,行動如此迅速,於是對羅慶心生好感。見大家都喜歡打籃球,他提出平整一塊還沒錢利用起來的土地做籃球場,大家都很高興。柳鈞似是給自己打氣,告訴大家我們都還年輕,我們要走與眾不同的路,創建不同尋常的工廠,昇華自己獨特的人生。他這麼鼓動大家,也這樣子的鼓動自己。他將嘉麗的畫裝上鏡框放在桌上,朋友的關愛,是最大的鼓勵。

但情況總是一日三變,當設備安裝到一定程度,他跟開戶行那位原先跟他談得挺好的信貸員聯繫啟動流動資金貸款,信貸員很遺憾地告訴他,雖然銀行方面也知道騰飛是家理念先進的企業,可在騰飛拿得出業績漂亮的財務報表之前,銀行方面沒法突破貸款硬槓子,給予騰飛貸款。柳鈞指出工業區隔壁有家企業一開工就有貸款,信貸答那家是國企。柳鈞這才知道企業與企業是不一樣的,就像印度種姓之間有著深深的鴻溝,私企在銀行眼裡可能是吠捨的級別。他唯有磨著那位信貸員問財務報表做到什麼樣子才算上硬槓子,一直磨到飯桌上,才算把貸款的所有硬槓子搞清楚。柳鈞失望地意識到,他的騰飛距離從銀行貸款,還太遠太遠。很有可能開工後的半年內都拿不到貸款。那麼他該怎麼辦。他的啟動資金都是滿打滿算地投入著,按照計劃,工廠正式啟動的那一天,也是所有自有資金見底的那一天,未來需要貸款支持。可是半年沒貸款,可怎麼辦。

騰飛將嶄新地死去!

財務報表的硬槓子,在柳鈞心中深深紮下了根。該如何交出一份漂亮的報表,柳鈞絕不會去想做假賬,也想不到,他回到公司對著計劃進度表打坐,整整閉門坐了一個小時,決定修改計劃,更改進度。這一天下來,柳鈞又給逼出滿嘴的口腔潰瘍,他都能聞到自己因為上火而臭烘烘的口氣。

即使被迫改變了計劃,也拿出了對策,可是柳鈞情緒依然低落,他再一度陷入懷疑。這一次,他懷疑自己的能力,在經驗欠缺的情況下,雖有爸爸的輔助,可是,他真能做出最佳決策嗎?他能將騰飛公司運作得騰飛起來嗎?

想到爸爸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所描繪的前景,將所有家當全部交付給他操作;想到公司全體員工也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所描繪的前景,跟著他自覺要求加班,自覺學習他每天翻譯出來的設備手冊,柳鈞心頭異常沉重。他只許贏,不許輸,他根本沒法輸。他只能再搬出翻來覆去不知用了多少遍的激勵詞來給自己打氣,可是今天,這些老生常談已經沒法鼓動他,他忽然非常厭倦,感覺這些激勵就像拙劣的名為勵志的表演,實質則是騙子。

然而,車間裡,員工們還在等著他這個主心骨。他不能掛著臉出去。他要是先散架,騰飛頃刻完蛋。他必須振作。

萬般無奈之下,柳鈞唯有舉起左手,五指張開,平放在自己眼前。包醫生說已經給他做了最好的手術,做了最淡的疤痕處理,可是指關節間只要仔細看,還是看得見那不太正常的一環。柳鈞強迫自己睜大眼睛,看著左手捏拳,但這枚無名指只能稍微傾斜,無能、醜陋,全都表露在這枚手指。這是楊巡給他下的戰書。他如果不能支撐起騰飛,他唯有做這枚手指第二,做個孬種。他彷彿看見楊巡輕蔑的眼光。他猛然站起來,帶上安全帽走向車間。

他必須努力走下去。

夜晚的家宴上,錢宏明看到柳鈞的臉色,驚住了,即使柳鈞上回遇襲時候的臉色都沒今天的差,他從小到大都沒見柳鈞臉色這麼難看。柳鈞整個人瘦得顴骨凸起,燈光打下來,顴骨下面兩團陰影,更是顯得已經晦暗的臉色更加慘淡。錢宏明即使出差大半個中國,為了節省開支經常夜晚宿在馳往下一個目的地的火車臥鋪上,他的臉色都沒柳鈞的差。他顧不得吃飯,拉住柳鈞問為什麼。

柳鈞告訴好友,他現在連牛排都沒興趣,因為口腔裡此起彼伏的潰瘍,搞得他吃飯非常痛苦。他將這幾個月來心裡的不快一一向好友傾訴。兩人邊喝邊吃,一會兒嘉麗放孩子睡覺,也加入進來旁聽,但她沒法學錢宏明隨時可以插話,或安慰,或點評,或出主意,她沒那麼多的經驗,可是她能感受柳鈞的心亂如麻,感受到柳鈞肩上如山的壓力。柳鈞這一戰若是敗了,雖然憑他本事多的是地方吃飯,而且依然會混得很好,可是,柳鈞的驕傲呢?

錢宏明與妻子心意相通,他總是調動他心中強大的數據庫來引經據典地告訴柳鈞,這很正常,還有誰誰誰也遇到類似情況,當時更慘,柳鈞已經算是解決得很好,等等。

柳鈞在好友的安撫寬解下,情緒恢復了一點,他吃完飯就告辭了,他還得去爸爸那兒,將自己新的計劃拿去與爸爸商量。嘉麗將一鍋本來燉給錢宏明喝的綠豆蓮子百合湯交給柳鈞拿走,讓柳鈞清清火氣。

等柳鈞一走,錢宏明就跟嘉麗道:「你看柳鈞眼睛凹陷得……我都不忍看他。回國一年他快耗盡自己,他太認真了。」

「你有沒有辦法幫幫他,幫他找人,或者找錢……對了,他說他最愁的是兩樣,一是市場,二是啟動資金。」

「你說,這兩樣我幫得上嗎?我可以幫他做外銷代理,可以做得讓他不操一絲的心,其他,我全外行。」

「你是最能幹的,你想想還有哪位朋友能幫上忙。」

「如果是其他的忙,或許能托朋友,可是錢和市場,這是誰都想抓在手裡才甘心的東西,誰肯伸手援助。」

但是錢宏明否定了嘉麗,卻否定不了自己滑向雷區的步伐。是的,那是雷區,是一處遊走於法律邊緣的雷區。可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金礦的所在。自打那次與柳鈞解說進口貿易中信用證的始末,柳鈞的脫口而出提醒了他,他此後每每一有機會,或者說是有意製造機會,就向金融界人士請教,他只要有空,就在心裡密密地完善所有的操作步驟。他為所有的設想傾倒,可是他不敢走出哪怕是一步。因為那是雷區,是個如果銀行認真查一下就能引爆的雷區。他自從打通操作程序的仁督兩脈之後,一直忐忑地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那雷區中的金礦,那是玩命,命沒了要金子何用?

但今晚柳鈞的神色讓他心痛,他比嘉麗更想幫柳鈞,可是他又能幫到什麼?嘉麗說得沒錯,只有市場和金錢。

錢宏明內心劇烈地動搖,不知不覺走進女兒的房間裡。小小的女兒躺在小碎花的被子下面,臉色紅潤,無憂無慮。女兒出生之前,他們已知性別,但一直商議不下孩子的大名小名,他們覺得自己的孩子是如此獨一無二,說什麼都得有個最別緻最美麗的名字。一直到孩子生下來,第一天裹著孩子的是一塊小碎花的棉布,小碎花簇擁之下,他們的女兒怎麼看怎麼好看。嘉麗忽然提議,就叫小碎花吧。於是他們家開始塞滿小碎花的布藝。小碎花出生前買的外套如果是純色的,嘉麗也會拿起畫筆用丙烯顏料精心地畫上小小花朵。錢宏明本想用女兒來阻止自己滑開去的腳步,可是女兒紅潤的臉卻總是提醒他想到柳鈞乾枯的瘦臉,他都沒法將柳鈞的兩團顴骨從眼前抹去。

錢宏明離開小碎花的房間,獨自站在陽台發了半天呆,終於下定決心。他一定得幫柳鈞。

柳鈞則是在這個春風輕撫的夜晚,來到爸爸的家裡。爸爸不在,不過他只要一個電話,爸爸就十萬火急趕回來了。柳鈞告訴爸爸他的新計劃,他準備安裝一台設備,啟用一台設備,絕不讓設備閒置半分鐘,哪怕是讓設備做外加工。他讓爸爸重新出山,尋找新設備可以完成的加工。他畫個表格給爸爸,什麼設備,可以加工什麼,可以達到什麼精度,加工成本大概是多少,什麼時間可以啟用。他讓爸爸照著表格尋找業務,多麼難的都可以拿下,需要設計的也可以拿下,只要有業務,唯一要求是價格不能平易近人。

柳石堂聽著兒子的計劃,看著兒子的臉色,他等兒子說完,將計劃翻一個面,用手掌壓住,「阿鈞,這是生產和安裝兩條線並行,你手下又沒得力人手,你不能逼死自己,你會累死。」

「爸放心,我不會累死,我年輕,身體好,睡一覺什麼問題都解決。但我會羞愧而死。」

柳石堂不吭聲,起身去翻出一面鏡子,遞到兒子面前,「你看看你的臉。你別逼自己,爸爸早知道你的錢會不夠,我早想好了,我們還有三處房子,都是沒抵押的。我還可以憑我老臉借點兒錢,只要利息稍微高點兒,我已經跟朋友在談了。辦法是人想出來,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可爸爸只有你一個兒子。你得給我好好的。」

「爸爸……原來已經知道?」

「你以為爸爸是吃素的?但爸爸這不是總跟不上你的思路嗎,只能放手讓你自己發展。阿鈞,聽話。你放心,你只要把騰飛搞得能運作了,我們只要有騰飛這個殼子在,前面都是路。」柳石堂說到這兒,又想到兒子需要清火,連忙叫出新保姆,讓想想有什麼清火的食物,趕緊拿高壓鍋做出來。

柳鈞道:「宏明已經給我一鍋綠豆蓮子百合湯,夠我吃兩天,第三天再說吧。」

柳石堂眼睛瞇了一下,不再接話。但一等兒子離家回公司,他就將兒子剛描給他的計劃翻過來看。他在心中痛苦地抉擇,要不要照兒子計劃的去做。

可是柳石堂知道,其實他跟兒子一樣,也沒有選擇。他再心疼兒子,最終還得照著兒子說的去做。

柳石堂對市場需要什麼,哪兒有針對的市場,可謂輕車熟路。他以前就知道有些模具的加工精度要求非常高,可以前都是望洋興歎。而今不同了,騰飛有好機床,又有他兒子。他只要找準地方,跟人一說,我家有什麼什麼型號的機床,順手將說明書複印件奉上,對方都是業內人,一聽就心領神會,跟著他來騰飛踩點。然後只要跟他兒子一談,生意沒有不成的,唯一需要扯皮的只有價格,因為兒子要求預付款,和交貨時候的一手交現錢一手交貨。可正是因為有好床子的大多數是大企業,大企業一般不肯屈就做沒幾件的小加工,騰飛的加工價格要求即使偏高,也總有幾家咬牙認了。

柳鈞將這種加工的機會當作對新人的培訓。由市一機挖來的員工傳幫帶,其他的基本工從中學習操作中最基本的知識。有些知識跟他們再多次上課,可因為程序死條規繁多,每個新人還未必記得住,可是只要現場一看,再與所學一對照,程序就活了。於是,加工方看到他們的零部件在騰飛受到每一個人如珠如寶地對待。最後到手,拆開嚴密包裝,揭開油紙,裡面是光潔的表面,質量絕對符合要求。

這些人,毫無疑問地成了回頭客。

凡事開頭難,找最先三個客戶的時候,柳石堂需要磨嘴皮子,到後來,他只要搬出一句:某某已經在我那兒加工過,你問問他們往後還會不會去我那兒。而且業內也是以各種方式口口相傳。於是,漸漸地,開始有客戶自己找上門來。口碑,要的就是使用者的口口相傳。一傳十,十傳百,比自吹自擂有效得多。

不僅如此,因為客戶對騰飛進口機床的讚美,和對騰飛嚴格加工工藝的欣賞,讓那些一直被柳鈞鼓動,卻心中到底將信將疑的員工在心底生出自覺的驕傲。這種驕傲,成為騰飛最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再多宣傳,都不如眼見為實。

可這種加工畢竟有限,已經安裝好的機床只夠飽一頓餓一頓地吃。但即便如此,一個月下來做結算,所得利潤已夠支付所有人員工資等辦公費用與德國設備提供方工程師的食宿,以及一個月來各色備品備件的採購,這一個月,進項與銷項居然打了個平手。

柳鈞並不以為然,這點兒收入折合成他以前掙的馬克,或者是相比騰飛在機床方面傾家蕩產式的投資,實在是馬馬虎虎拿不出手。他唯一看重的是人手的培訓,在實踐中培訓,這才是千金難買的機會。他基本上可以確信,等三個月過去,有一批新手可以被培訓成半熟手,可以在熟練工監督下半熟練操作。

而柳石堂卻已經很高興了,這才是第一個月啊,不,安裝都才不到一半呢,營收已經能保平,很不錯了。柳石堂唯一擔心的是兒子的勞動強度,有些奸商實在夠無恥,加工拿來,卻還需要柳鈞付出設計。柳鈞尋常哪有時間設計,當然唯有壓縮睡覺時間。柳石堂知道兒子大多數時候只夠睡足五六個小時,他讓保姆多煮魚肉給柳鈞吃,但柳鈞卻拒絕特殊化,而是將食堂飯菜搞得豐富多樣,頓頓免費,葷素不拘,隨便吃飽,飯後還有一隻水果。柳鈞認定,他要求員工付出加倍的負責,他當然需要給予員工加倍的回報。他希望員工對騰飛保有忠誠,但不會如黃叔等難以操控。

錢宏明再次出差奔波之後,約柳鈞盡快見面說話。柳鈞不知錢宏明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正好他得來市區親自做個採購,就順便拐到錢宏明的公司。到達的時候錢宏明還在外面,柳鈞坐等無聊,看見錢宏明辦公室掛著兩張營業執照,一張執照是不熟悉的保稅區公司。等錢宏明匆匆趕來,就將辦公室門一關,錢宏明道:「我有個辦法幫你籌到啟動資金,人民幣三百萬,利息比較高,算下來比銀行利率高一倍多,半年,你要不要,數量夠不夠。如果要,你給我時間表。」

柳鈞眼睛一亮,歡喜得拍桌子,「三百萬?夠了夠了,我現在已經掙扎著有點兒產出,路子走得比想像的順……」

「我們之間,你不用客氣,需要多少儘管開口,我再想辦法。只是利息很高,你得好好算算成本收益。」

柳鈞笑道:「我不用算,即使借款利息是銀行的兩倍,只要給足我半年,我也有賺,我堅信我產品的附加值。你看,三百萬,差點逼死英雄,哈哈,現在徹底放心了。嘿,宏明,你一定要告訴我怎麼籌到這筆借款,我得學習,免得又被逼死。我請你吃龍蝦。」

「我們先不說別的。據我瞭解,工業的毛利率能達到10%已經算很好,你確定你剛剛開始運作的新公司真吃得下高利率?說實話,高一倍多才只是我的假設,真正運作的話,我得問你實收,但我不會問你要手續費或者賺中間差價。」

「你?」柳鈞心中靈光一閃,「信用證?」

「是的,我註冊保稅區公司的目的就是為此。但我目前的能量只夠運作到三百萬元人民幣:因為是遠期信用證,我還需要上報老總批示,太多不行;我這是第一次操作,我沒法學別的高人自己在國外註冊公司運作,而得與相熟國外客戶聯繫,以價錢說服他們接受遠期信用證,而且事先將貨運到我這邊的保稅區,以便我打出信用證,就可以一天不耽誤地提貨,賣貨給國內的下家;唯一幸運的是,我有國內客戶需要這種化工原料的進口,他們的批需求量也就三百萬;我的國內客戶付款提貨,我把這筆款子給你專款專用,你半年時候還我。事情緊急,我只能將幾方串起來,串到這個數目,幸好夠你用。為你的利息支出考慮,你給我的時間一定要精確,方便我提前運作。這就是我的操作方案。你看可行嗎。因為現在還沒簽合同,兩邊的具體價格和匯率波動都沒法定下來,我沒法給你確切利率數字。」

錢宏明兩眼睛光閃閃,掰著手指一氣呵成,幾乎是不帶喘兒地將這麼多信息一股腦兒倒給柳鈞。總是聲音越說越高,需要柳鈞伸手比劃,提醒隔牆有耳。柳鈞感動於兄弟為他幫忙的真情實意,他也興奮,興奮得不行。

「行。宏明,親兄弟明算賬,你得收手續費。但不能多,多了我付不起。哈哈,太爽啦。」

「什麼手續費,回頭給我家小碎花車一隻鐵臂阿童木,要會噴氣會飛的,獨家手工打造。」

柳鈞大笑,那可是機器人,他怎麼車得出來,錢宏明這是婉轉地謝絕他。柳鈞感動得不行,緊緊抓住錢宏明的手,恨不得將錢宏明抓起來掄圓了。

錢宏明也非常興奮,他心中有種濃濃的滿足感,他現在已經能夠幫柳鈞的忙了,多好。這是第一次,他將四方完美地串聯起來,每一方都必須是信得過靠得住的人,這樣,他的每一步才能腳踏實地,他的第一次才能出師大捷。他知道這是冒險,但冒險絕不是魯莽,他必須做足準備,將四方串聯得天衣無縫。多年的外貿工作經驗告訴他,一件看似簡單的進口生意,卻很可能因為從沒操作過而中間出現不可抗意外,他必須將路子從頭到尾走一遍,以後……錢宏明有點兒不敢想以後,他現在與柳鈞同樂。

這是多麼多麼快樂刺激的一件事啊。三百萬,整整三百萬人民幣,在半年時間裡,由他錢宏明隨心所欲地支配。

錢宏明雖然與柳鈞同樂,可實在無法不去想那三百萬的獨家支配權。三百萬,現鈔拿出來那得多少?一麻袋夠不夠裝?錢宏明眼前飛滿十萬一扎的百元大鈔。

錢宏明很快要忙他的事去,他太忙了,為了解決柳鈞的問題,他又出差多日,幾乎想學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柳鈞則是開著車子敞著車窗吹著口哨回公司,無比的春風得意。

回到公司,想到早上吩咐下去必須趕緊修好的化糞池蓋板不知道完工沒有,就下車後捏著鼻子過去看一眼,見已經搬來新的水泥樓板隔好並填縫,他才放心。他以前從來沒想到過,管一家工廠原來會有這麼多的大事小事,其實行政經理已經夠能幹,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像個大管家,上管頭下管腳,方方面面都得照顧到,逃都逃不過,可今天他高興。

柳鈞沿西牆走到辦公室大門,見羅慶在門口對著東邊探頭探腦,他正興奮著,就一聲口哨,提醒羅慶身後有人。羅慶早已習慣柳鈞的沒架子,但今天還是被柳鈞的興奮驚了一下,忙道:「剛才見柳總車子進來,還以為從東邊過來呢。我把圖紙繪好了,柳總看看有沒有錯。」

羅慶勤干巧干,唯一欠缺的就是經驗,柳鈞昨天讓他完成一隻加工產品的測繪和零件圖,本以為羅慶這個不熟練的起碼得做上兩天兩夜,沒想到一天多點兒就完成了。柳鈞毫不吝嗇地讚美,「好樣的,我看看你今天繪的有幾處,春天可是蟲子高發季。」

羅慶不好意思地一笑。他原本以為自己大學畢業,畫法幾何曾是高分,畫幾個零件圖應該小菜一碟,不料第一張圖紙幾乎被柳鈞改得面目全非,他羞愧得差點兒辭職。在柳鈞的指點下,他迅速進步起來,手下測繪的零件越來越複雜。

柳鈞到羅慶的辦公室看圖,一看就道:「好!我昨天一直在想,你會不會想到取這個剖面,不畫剖面圖實在很難說明白。」羅慶獲得肯定,開心地笑了,是的,這個剖面是他昨晚半夢半醒之間想到的,可以說是妙手偶得。他看柳鈞後來沒再說,而是拿著2H鉛筆和尺子在圖上淡淡地做標記,每做一個,抬頭看看他。羅慶想明白錯在那兒,就回答一句。一套圖紙,還是挑出五處。柳鈞拿筆頭敲敲圖紙,開心地道:「非常好,原則性錯誤已經沒了,要是再能減掉這些不規範錯誤,拿出來的圖紙就完美了。」

羅慶看著很快解決這幾張圖紙,卻沒比他大幾歲的老闆,疑惑地問:「柳總,你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養了多久的蟲?」

「我在車間裡泡大,讀大學前已經幾乎包攬前進廠的圖紙,你不用跟我比,別氣餒,你已經是神速。」

「是不是安慰我?」

「我這萬惡的資本家巴不得打擊你,順便可以剋扣你的工資,呵呵。」

柳鈞走出羅慶的辦公室。技術部的辦公室設計特殊,朝南一個大廳,全部是地毯鋪設,房間安靜清雅。落地玻璃窗正對著稀疏的綠化,光線充足,視野開闊。裡面放幾張小咖啡桌和一張大木桌,散列的是舒服的椅子,有茶葉和純淨水供應。圍繞大廳的是一個個小房間,被大夥兒稱作KTV包房,是每個技術人員可以關門獨享的空間。如今只有柳鈞、羅慶,和另一個也是大學畢業才兩年多點兒的助工佔用包房。

啟動資金得以解決,柳鈞本來是很開心地想,他要睡覺,他要坦然地好好睡一大覺,睡他個昏天黑地才罷休。可一回到公司,事情處理上了就無法放手。但柳鈞還是晚飯吃罷,天塌下來也不管了,關掉手機鑽進寢室睡覺。啟動資金的問題得到解決,其餘的問題都在他可控範圍之內。他太感謝錢宏明瞭,都不知道怎麼將感謝表達出來才好,恨不得衝上去擁抱親吻,可惜錢宏明這個保守分子很排斥同性擁抱。

安裝很順利,早在柳鈞意料之中。

培訓很順利,讓柳鈞有點兒小意外,他愛死了騰飛公司的員工們。

管理很到位,這是柳鈞最努力培育的花朵,他將德國的全套制度搬來騰飛,將騰飛的管理培育得如這個工業區的孤島。這不,他可以越來越放手車間裡的管理,抽身干屬於總經理和技術負責人的工作。他得繼續他那個系列的研究。此時已經不同過往,他自己手頭也有了部分測試設備,無須再向市一機求援。但他有前車之鑒,所有的關鍵數據,他都獨自掌握,鎖進獨享的保險箱。

為了與那些粗仿的系列產品競爭,柳鈞在設計中更加殫精竭慮。系列中第一個產品的試製成功給他不少新的啟示,他將新得的啟示用進新產品中,務求更精、更強、更耐久。這一次,他研究並試製出新系列中的一個產品只用了一個月時間,他將產品拿到母校檢測,性能全面超出常規要求。他很興奮地將產品交給爸爸去推廣。爸爸的市場推廣能力,比他好上十倍。

柳石堂跑市場的結果不出董其揚所料。正因為市面上充斥質量馬馬虎虎過得去的仿造品,市場對騰飛公司的精品需求欲不高。然而還是有那麼幾家是打算做精品的,可柳石堂上門卻被三言兩語打發,原因是他們不相信國產貨。那些買家多的是用國產貨的血淚教訓:國內公司拿出來的樣品是很好的,起初答應的條件也是實在的,可等合同簽下,預付款拿到,所有的花樣都出來了,總之能按時拿到一半與樣品相符的產品已經算不錯。不少公司早已將國產貨當做等外品的代名詞。

《艱難的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