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筱綃興奮地趕去醫院找趙醫生。一路上很多電話,很多夜間項目,她都得意地說「No」。她今天有專一的項目。
但曲筱綃的名義男友姚濱打來電話,笑嘻嘻地道:「你每天吹的那個女鄰居吧,出事了,原來給人當小三。」
「啥?沒認錯人吧?」曲筱綃大驚,「我當面說她性冷感呢。是譚?可譚未婚呢,誰?」
「一個做外貿的,從五金出口做到原材料進口,聽說做得很猛,很有算計。但那人也未婚,說你女鄰居是小三純粹是個破落戶女兒在興風作浪。我這算是跟你通報了啊,你跟你鄰居去說說吧。」
「咦咦咦咦咦,你別賣關子,究竟怎麼回事,破落戶女兒是誰,幹嘛這麼對待我鄰居。」
「一起吃飯,一起泡吧,才告訴你。這事兒在網上都傳開了,破落戶女兒很能挑地方,選在一個媽媽網站挑事兒,一聽說小三,那些已婚婦女黃臉婆就一邊倒了,鬧得已經把你鄰居人肉出來了,還真長得挺美的。」
「什麼?這麼無中生有的事都能信?靠,人一生孩子怎麼都智商退化成原始人。給我發網址,快。」
曲筱綃趁堵車,趕緊瀏覽網頁,一看之下,熱血沸騰。本想通知安迪,可再一想,安迪那鳥人肯定會說理他做甚,安迪意識不到八卦的破壞力。但是,她曲筱綃不能看著兄弟被欺負,尤其是幫她那麼多忙的兄弟。她不禁哀怨地想到帥哥趙醫生,難道,今天又得與剛合法殺完人的趙醫生擦肩而過嗎?曲筱綃糾結了一分鐘,咬牙切齒地打電話給姚濱,「你奶奶的,一起吃飯,一起泡吧,一起解決那破落戶女兒,缺一不可。」
姚濱一聲歡呼,還真是由衷的。曲筱綃不禁得意地在車裡挺了挺墊了不少海綿的胸,姐夠魅力。堵車無聊,曲筱綃聽姚濱匯報情況。原來那女孩,人稱阿關囡,一說這名字,曲筱綃就記起來了,比她高一級的,當年一個中學上學,有點兒姿色。老關以前與魏渭一起做五金進出口生意,後來魏渭做大了,老關卻越做越保守,加上現在保守的純外貿很難做,利潤很薄,老關做得艱難。偏生女兒阿關囡每天開著一輛甲殼蟲車子還跟大夥兒混,一邊裝花錢如流水地擺闊氣,一邊又常常賴賬逃賬,大家就背後喊阿關囡破落戶女兒。阿關囡從小認識魏渭,當然想近水樓台先得月,攀上魏渭吃穿不愁。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最近不知為何認定安迪是情敵了。就這麼回事。最關鍵的是,姚濱已經將阿關囡定位,阿關囡的閨蜜為了投靠更有錢更拉風的曲筱綃而出賣了她。托曲筱綃最近為了強化她的職業婦女形象經常扯安迪做大旗的福,圈內不少人知道她與安迪是好友。
「雪特,原來是個花癡。姚濱,叫上大嘴兩口子,恐恐兩口子,今晚我請客到底,一起幫我收拾了阿關囡。」
曲筱綃從來不走尋常路。對付那種造謠污蔑的網貼,她從不會想到樊勝美報警那一條路。當然,她收拾阿關囡用的就是她的曲氏妖法。她在餐廳門口花錢找一位壯婦,他們六個人簇擁著壯婦進去,讓壯婦大喊打小三,在保安衝出來之前,將阿關囡扯得衣不蔽體卻不打傷,他們則是嘻嘻哈哈地擋住拉架的,將鬧劇全景攝錄下來。然後便是包一間包廂喝講茶,以上傳衣不蔽體的鬧劇錄像照片為要挾,迫使阿關囡上網發表道歉貼,承認無中生有,造謠中傷。其實曲筱綃不找壯婦也照樣能仗著她在圈子裡的權勢逼迫阿關囡,可她要給阿關囡一點兒教訓,留下點兒紀念品,厚道這個詞兒不在曲筱綃的字典上。
在網絡上,往往刪帖刪不盡,熱帖轉又生。而消滅造謠貼的最佳辦法就是發帖者自己出來闢謠,認錯。甚至,曲筱綃還沒收了阿關囡的ID,不斷發帖老實認罪,接受別人唾罵。他們就地在包廂裡吃了一頓飯,命阿關囡在邊上端茶倒水。曲筱綃認為,她替安迪討還了公道。
只是,帥哥趙醫生…又耽誤了。曲筱綃為此極其煩躁,她都快忘了趙醫生長什麼樣子,想曖昧地想想趙醫生都找不到標本。她只好以「我想趙醫生」這五個字不斷給自己催眠,免得失去對趙醫生的蕩漾春情。
安迪回到家裡,才剛放下電腦包,就接到奇點的電話,問她住哪一棟。她想了想,換上灰色針織帽衫和針織褲,寬寬鬆松地中性化地去小區門口截堵,她不打算引奇點進她的家門。她都來不及上網看清楚那污蔑她的帖子究竟講的是什麼。
才剛走進電梯,安迪就接到曲筱綃報告搞定的電話。她開心壞了,本來她稍微還是有點兒擔心的,倒不是擔心做小三被誣蔑,而是怕放在網上的那張不算很清楚的遠照被黛山縣的孤兒院老相識們看到,指認,而人肉進一步白熱化,終至挖出她的身世。雖然她心裡很是抱著僥倖心理,相信她不僅改了名字,連容貌也早已面目全非,老相識們不一定會認為眼下養尊處優的這個人會是過去狗不理的黃毛丫頭,上回去敬老院時候人們可都沒認出她,可她到底是有點兒怕,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下,她完全放心了,一路聽曲筱綃說明如何得手一路開心地笑,一直笑到奇點的車子面前。
看到奇點看著她的眼神有點兒異樣,她忙跟曲筱綃道:「嘿,打斷一下,我看到緋聞男主角了。回頭再跟你聊。」
「啊,你真認識他?」
「回國前就認識了,只是不是網上說的那種關係。回頭再說。」放下電話,她的笑容開始僵了,渾身不自在,她跟一直站在車邊默默看著她的奇點道:「事情剛解決。謝謝你特意來一趟。」
「解決了?刪帖?很快就會有新的出來,而且更被弄假成真。」
「不是,我一個小朋友做了點兒手腳,剛才這個電話說的就是這事。你帶著電腦嗎?呵,對了,你電腦手機不離身的。」
奇點驚訝,「我看看。」他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但安迪搖頭不入。奇點猶豫了一下,將車門關上,面對安迪。他也有點兒尷尬,伸手到嘴邊乾咳了一聲,才道:「其實我有點感激這個緋聞,否則我一直找不到借口來看你。」他一邊說,一邊不自然地笑,「我上回…脾氣挺糟。」
安迪驚訝,心裡早已軟了。她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愣愣地道:「你知道發帖的是誰嗎?」
「知道。但我無法阻止她。對不起,我給你惹事。吃飯了沒有?一起去吃點吧,別總站在路邊,眼下我們兩個是網絡風雲人物呢,要是有人上來要求簽名就走不開了。」
安迪失笑,不自然的感覺煙消雲散,「有位鄰居正哭哭啼啼等我上去看她的檢討書,另一位鄰居正趕著回來準備延續下午的網絡酣戰,幫我網絡正名,還有一位鄰居…」安迪想了想,將曲筱綃正在對付阿關囡的事兒略去不提,免得奇點為難,「我不能丟下這些好朋友不管。」
奇點並不意外,微笑道:「這個拒絕不夠力。你看我被你拒絕得遍體鱗傷,這不又找個借口涎皮賴臉找上門來了。要不,我們換一個拒絕?」
安迪心說臉皮真厚哦,「我忘了通知一位鄰居不用急著趕回家了,事情已經解決。」說著就拿出手機發短信給樊勝美,用中文打字很麻煩,可樊勝美不是關雎爾,她只能用拼音打中文。可才裝作用心地打了幾個字,就發現奇點大力擁抱住她。她想推開,可發現這麼做就得伸出手,以奇點身上的某一部位做支撐,才能使力,似乎違背原則。情急之下,她雙臂縮回胸前,擋在兩人之間。
「放開!」「為什麼?嫌我不帥?」「不…」「嫌我不高?」「沒…」「嫌我智商不夠?」「沒…」「嫌我人品不佳?」「沒…」「嫌我不夠好玩?」「沒…」「既然什麼都不嫌,為什麼推開我?給我理由。」「不…不是,跟你無關,是我…」「既然是你的原因,為什麼推開我?對我不合理。」
奇點一直曉得安迪動腦比動手快,因此飛快提問,連續不斷地發問,引發安迪內疚地提問,在外人聽來跟爆機關鎗似地提問,逼得安迪顧此失彼,他則是調整到舒適的位置,不再放手,繼續搞暈安迪的腦子。「你也沒有問題,擁抱這麼久,大家都很好。有不良反應嗎?看情形沒有…」
「靠,老子實在讓你們吵死了。大叔,你out得一塌糊塗,嘴不是用來談話的,嘴是用來接吻的。」旁邊一輛小破車裡鑽出兩張年輕的臉,一臉不耐煩地看著奇點與安迪,一個男孩與一個女孩,年輕得水蜜桃似的。男孩順勢示範了一下,吻女孩水果般的小嘴,「就這樣,大叔。實在不行,你們怪叔叔有的是錢,拿錢砸暈女朋友。囉哩叭嗦黏糊什麼,爽快點兒。」
安迪驚愕地看著這兩張忽然鑽出來的年輕的臉,奇點則是老皮老臉地問:「女朋友不讓靠近,除了砸錢,還有什麼別的辦法?」他意識到安迪忘了抗拒擁抱,就想方設法將此荒誕對話延長。
「你們怪叔叔除了砸錢,難道還有其他泡妞的招兒?」男孩拍拍自己胸膛,「你有六塊腹肌嗎?你有肱二頭肌嗎?鬱悶了吧。」然後男孩沖安迪一個飛吻,「美女,哥是友情贊助你。跟怪叔叔不要客氣,他不拿錢砸你,你讓他回家跟充氣玩具玩兒去。做事要爽快,美女貶值很快的。」
安迪很快就不拿那兩個孩子當回事,她意識到自己在奇點的懷裡,已經有好幾分鐘,並不可怕,只有緊張,還有其他混亂的感覺,但,理智正常。奇點的眼睛從兩個孩子那兒轉回來,見安迪若有所思,心裡大約猜到。他簇擁著安迪塞進車子裡,大方地跟兩個孩子揮揮手轉去駕駛位。那女孩看見道:「砸錢了,換我也願意啊。比你的車好多了。」男孩道:「怪叔叔氣量還不錯,沒跟我翻臉。」
但讓奇點稍微失望的是,他坐進去,發現安迪若無其事地在打電話。該笑笑,該說說,絲毫沒有擁抱後遺症。安迪是給樊勝美打電話,簡單告訴事情處理結果,樊勝美似乎還在路上,心情非常愉快的樣子。奇點聽著,心裡不滿地想,剛才那個擁抱,他費盡腦子扭開安迪的注意力,都沒有好生體會終於接近的感覺,倒是像一個餵藥,一個吃藥,過程中密切觀察有沒有過敏,純粹是一次理性的一絲不苟的科學實踐。他氣餒地放棄請示,不顧安迪正打電話,將車子啟動了出去。
安迪連忙結束電話,但即使是昏暗的路燈下,她依然看得清,奇點神色嚴肅,與以往大不相同。她猶豫了一下,「怎麼了?剛才那兩個小孩子的話別當真,他們正處於逆反年齡。」
「你有沒有想過,每一次我見到你的時候,全身心恨不得都交給你,而你卻看著你自己的內心,一點不顧及我的感受。連兩個小孩子都因此笑話我,看得出我拿你沒辦法。」
「我…你是很好的人,真的,可我是真的病態,我身不由己…」
「別一味詆毀你自己,我心疼。安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們的事,如果不是今天網上這件事,我也遲早會來找你。我們必須談談。」
「我不知道你要談什麼,我不保證我能理智地跟你談話,有些情況下我無法自控。我認真建議你放棄。」
奇點不回答,一直等到被紅燈關住,才盯著安迪道:「給我一晚上時間。你如果相信我,就聽我的,一晚上。零點,我準時送你回家。」
「你打算做什麼?」
「喝酒,談話。對不起兩個小孩子的諄諄教誨,大叔的嘴只會談話。然後你再做選擇。我相信你心裡有我,那麼,一定給你我一次機會,我們敞開了談清楚。」
「綠燈了。」
奇點再看安迪一眼,才將車子開走。一路兩人沒再說話,奇點一直將車開到他的家。安迪一路忐忑地看著奇點的側臉,拒絕?拒絕?還是拒絕?因為有什麼可談的呢?然而,她的事,真的能談嗎?尤其是她的心事,她的恐懼,她敢說出來嗎?如果不說這些,又談什麼呢?
等車子停住,她發現身處地下車庫。「哪兒?」
「我家。」奇點不給安迪思考的時間,跳出來打開安迪的車門,握住滿臉緊張的安迪的手,「跟我來,今晚聽我。」
踏出去,就是應允挖掘內心深處的隱秘。安迪有點不敢抬頭,眼睛盯著握住她手腕的奇點的手,猶豫再三再四,掏出手機關了,起身,一臉義無反顧狀。相信奇點。奇點大喜,他的手沒再鬆開。安迪在電梯裡緊張地想,奇點一定感受得到她手腕脈搏的狂跳。有生以來第一次豁出去了,安迪緊張得快要窒息,她不敢看向奇點,進門後也不讓奇點開燈,她不敢面對自己,她不願奇點看見失態的她,她甚至不惜大煞風景地喊餓。
奇點同樣的大煞風景,他只會煮速凍餃子,為了拍女友馬屁,加入速凍蝦仁。結果一鍋餃子湯渾濁得他都看不下去。他只好在廚房裡喊救兵:「安迪,你會不會燒菜?」
「完全不會。」
「不會就容易蒙。」奇點端餃子出去,發現雖然沒開燈但依然不算暗的客廳裡找不到人。不過安迪也沒讓他找,很快從陽台邊的沙發背面伸出一隻手指示,原來她坐在面對落地陽台的地板上,拿兩隻坐墊坐得舒舒服服。等奇點換上便裝,開一瓶酒,拿兩隻杯子過來,一半餃子沒了。
「不客氣,每人十五隻,我數了,我把我的十五隻吃了。」
奇點莞爾,他認的就是這種絕無僅有的奇葩。他倒兩杯酒,一杯遞給安迪,一杯自己餃子就酒,發現今天的餃子無比美味。「我前年這個時候,差點失去這間房子。當時危機,我的賬面損失每天六位數,跌得我差點從這陽台跳下去一了百了。後來把房子什麼值錢的都抵押了,好不容易等到國家四萬億放出來,銀行貸款才有鬆動。就那陣子急白的頭髮。那陣子經常晚上睡不著覺,才會去混BBS,想不到認識了你。我很早就留意你,那時候還潛水,看你有次倒版主,一篇篇檄文酣暢淋漓,特別合我胃口,當時看著只覺得出氣。而且你能就能在第一天還不懂的知識,第二天上來就懂了,懂得似乎頭頭是道,能自圓其說。是連夜補課的嗎?」
「是的。你真早留意我了?我還以為我先留意你呢,你不大說話,但說了就有一句是一句。」
「如果那時我不是被生意搞得心煩意亂,一定上陣助你。一直以為你是男的,聽說你回國又在海市,心裡就想跟你做個好兄弟。直到你扭扭捏捏一直不給我電話,才想到你可能是女的。我第一次見面就一見鍾情,你呢?」
「第一次見面,我差點兒打退堂鼓。你貌似親切風趣,實則戒心很重,令人不快。而且…」安迪喝一口酒,猶豫了一下,決定今晚還是豁出去吧,「你長相一般。要不是那天欠著你一頓飯,還有原先對你印象奇佳,第二次不大可能再見。」如此隨意聊天,又是光線暗淡,安迪的神經慢慢鬆懈。
「我認為不是,你比你以為的更早對我有好感,甚至可能還是在網友的時候。所以你才會第一二次見面容忍我一再試探,第三次吃野生甲魚那次,你就拋出你跟納什的相似,看似為了嚇退我,實則是抑制你自己。別怕,我不是即興發揮把你騙回家剖析你。我這幾天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什麼總不惜拿最殘酷的事實來打擊我,似乎恨不得拍死我的意思,按說我不算差,為什麼那麼對我。這幾天我回頭細細梳理一下我們的交往進程,總算明白點兒了。我有一個疑問,你的身世,除了我和老譚,還有誰知道?你的好鄰居們知道嗎?」
「只有你和老譚。」
「這就是了,你早就喜歡我才會如此信任我,我的理解沒錯。我很開心。為我們以多巴胺而非荷爾蒙為起點的罕見純潔感情乾杯。」
是這個原因?安迪震驚,忘了有人還等著乾杯,啜著葡萄酒發愣。「太罕見,會不會就是病態?」
奇點心裡冒出許多一棍子打倒式的反駁,可今天他得好好說話,只得很正面地解釋道:「且不說網戀很普遍,就說我,原先只知道你是男性,即使還沒見到你本人,我已經與你意氣相投,認定可以做個好兄弟好朋友。既然好朋友好兄弟做得,如果早知道你是女性,當然是另一種結果。我不認為是病態。何況你是聰明人,你有異於旁人的智商決定你有異於普通人的地方太多,要都自認那是病態,你得多堅強才活得下去啊。乾杯,傻瓜。」
安迪不由得一笑,將杯中剩下的一點點酒一飲而盡。看著奇點為她倒酒,注意力沒集中在她身上,她抓緊道:「從讀書開始,所有人都告訴我,我很特殊。對於我這種出身,特殊不是好事,小朋友很容易對特殊表現出無約束的殘忍,用拳頭和謾罵提醒我是誰。我已經習慣遠遠躲開普通人,不在人群中表現特殊。可越躲越特殊,那時候老譚還在美國,他有天去看我,見我在院子裡與一隻捧著花生準備埋起來的松鼠瞪著眼睛對峙,最終松鼠受不了我的無聊,索性將花生吃了,恨恨而走。老譚擔心我,逼我搬家到市區。可那是豪華公寓,進進出出幾乎見不到人,連松鼠都沒了。所以回國後索性混跡於煙火人生當中…噯,滿了。」
「今天的事情表明,你與鄰居相處得很好。也說明你特殊但不怪異,大家都能接受你。」
「是的,今天的事我非常感動,我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卻當做自己的事熱心處理了。我原先一直擔心他們會不會不接受我的孤僻,或者覺得我沒話找話接近他們有險惡用心,想不到他們都拿我當朋友,而且是好朋友,我真愛他們。」
「那麼跟我在一起也不用擔心什麼。」
「跟你,不一樣。我曾經給老譚寫過授權,如果看到我濫交男朋友,什麼都別說,直接把我捆進精神病醫院。如果我經鑒定確實得病,我要求限制我的言行。我實在不願重蹈我媽跟男人在一起的那一幕幕,太刺激。這三十年我一直克制得很好,唯有見到你之後,兩次失控了。跟鄰居們在一起是輕鬆,跟你在一起是失控,你對我刺激太大。這是原因之一。」
「我猜到了。但剛才你並沒有牴觸我的擁抱。」
「我沒反應過來,被你繞暈了,不算。原因之二是我不能對你做不負責任的事。即使我沒有實踐經驗,可我還是知道,如果我離開鄰居朋友們,他們最多惋惜幾天,想念幾天,過後就算了。如果我在相愛的人面前發瘋,當著他的面醜態百出直至送進醫院,對他的打擊會有多大。好了,這個問題我回答到此為止,我已經快承受不住了,我很激動。」安迪像喝水似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但她不願在奇點面前深呼吸,那很醜陋,她目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就只能躲到陽台上去,俯瞰遠近的萬家燈火。
「你想的我都想過,唯獨不接受你跟我在一起更失控這一點。我認為你把愛一個人時候的激動誤以為精神失控。如你所言,愛人與朋友不一樣,深愛一個人的時候,神魂顛倒很正常,幻想幻聽幻覺都會出現。我而且可以預先告訴你,愛人之間親密身體接觸的時候甚至可以出現思維真空,四肢不受控制。那都是正常,而不是你以為的失控。你那兩次根本不是失控,你只是…我的理解是,你很愛我。前天當我分析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我非常開心。所以你最大的問題還是我上次跟你指出的,你害怕的是你心中的恐懼,你總是把問題往精神失控上引導,誰換你這麼想,誰都得被自己嚇死。誰說你是理科生科學女青年?我現在懷疑你西太的博士。」
安迪再度震驚,「你…瞎掰。」
「不是瞎掰。」奇點也起身,走到陽台,「我們可真能談的,一個怪叔叔,一個怪阿姨,太對不起兩個小毛孩。差不多該談的問題都談到了吧?」
「沒有,我還有許多問題,但是我無法再談下去。嗯,酒喝得太快了,有點不舒服。」
「我知道你的問題,我給你答案。」奇點終於伸出罪惡之手,攬住安迪的腰。「我是成熟男人,我心態成熟,我擔當得起所有後果,我負擔得起所有責任。相信我。」
「我當然知道,可是你有更好的選擇,你選擇得到,你不用背負一個支離破碎的人。」
「相信命嗎?」
「萬分相信。」
「那就不用解釋了。現在我要擁吻你,正常情況下,如果愛我,你會心跳加速四肢酸軟全身發熱腦袋發暈,如果不愛,你會感覺我很猥瑣…」
但是,奇點的人生導師只做了一半,這一回,安迪沒被繞暈,兩大杯紅酒下去,她有勇氣迅速伸手撐在兩人中間,保持一臂距離。「我還沒想好。」
這回,輪到奇點失控了。蒼天吶,科學女青年難道非要為感情找到清晰的邏輯線索,才能進入下一步嗎?為什麼在說到愛不愛的時候,如此不解風情呢?
直到零點,奇點只握到小手,並獲得承諾,明後兩天休息天都可以在一起。
安迪卻是真的沒想好,心中很多最可怕的細節都還沒說,雖然,她也知道,奇點肯定想到了,只是不揭穿,而且奇點真的擔當得起。可他願意擔當,她就能無所顧忌地讓他吃虧嗎?如此不對等的合約,即便是出現在商業合同中都不合適,何況是人生。
而安迪最想弄清楚的一點是,她兩次失控,真的是因為太愛奇點?唯有弄清楚這點,她才敢放開。然而,這可以問誰呢?22樓的鄰居們?她當即想到樊勝美與曲筱綃,這兩個身經百戰的女人。
22樓的清晨,最早出現在走廊的往往是安迪。然而今天週六的頭籌被曲筱綃拔了,電梯門一響,曲筱綃東倒西歪地出現。此後才是2201冒出來的安迪。安迪見曲筱綃飄過去趴在2203門上,就問了句:「小曲,怎麼了?」
曲筱綃沒回答,摸索著掏出鑰匙,看都不用看就神奇地打開了門,然後摔了進去,門應聲合上。安迪佩服得無以復加。曲筱綃彷彿來自於她的平行世界,那個世界叫做理想國,理想國的人們沐浴在愛河裡長大,理想國的人們無拘無束,率性自我。那次她載著曲筱綃從醫院出來,聽曲筱綃一路作花癡狀地念叨趙醫生,她好奇趙醫生究竟好在哪裡,讓曲筱綃如此掛念,曲筱綃只給一個理由,「帥啊」。安迪問她萬一人不好性格有缺陷等等怎麼辦,曲筱綃卻是跟看外星人一樣地看著安迪,反問安迪考慮那麼多還有什麼快樂,不考慮會死還是怎的。
安迪當時只覺得不可思議,有這麼拿自個兒的事情開玩笑的嗎。今天跑步,她沒聽新聞,忍不住回想曲筱綃的那句話。昨晚,換成曲筱綃,會怎麼做。她會不會考慮得太多。
提麵包回小區,見關雎爾的林師兄先她一步走進小區。安迪本不想招呼,直等林師兄到了他們的大樓下面,她才提醒了一下,「林師兄,我們大樓需要憑卡出入。請問你找小關?」
「呵,早,安總。昨晚打電話給小關,她似乎不高興。想請她出去散散心,她一個人在海市不容易。」
「農家樂?小關提起過。不過現在上去他們一屋子人都肯定還在睡覺。」正說著,安迪接到手機,是奇點打來,奇點居然也到了歡樂頌,說是逮她來了,免得她失約一早消失。安迪不禁微笑,跟林師兄道:「不好意思,再等個人,我們一起上去。」
「很有意思,你們22樓鄰里友好,令人想到大學宿舍。今天…呵呵,我想到當年大學時候女生宿舍下面,一到週末早上,也是等滿激動忐忑的男生。」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度假村玩什麼?」
「釣魚,追雞趕鴨,親手摘中午吃的蔬果,吃鄉土風味的農家菜,最後曬著太陽聊天。我們從小沒玩過這些,圖個新鮮。這幾天正好摘桔子。」
安迪不禁想起當年的孤兒院建在山腳下,門口總是養著幾頭臭臭的豬,吃剩的東西餵豬,豬糞澆灌一大片菜園子,孤兒院的大孩子領著小孩子去菜園子裡勞動,有時候拔草,有時候是用小手將土塊捏碎,夏天時候從河裡挑水來澆灌。採摘收割是力氣活,冬天倒是常吃菜地裡種出來的大白菜。她想像不出農家樂有什麼好玩的,那種事兒對於小時候的她而言,是負擔而不是樂趣。
奇點來的時候,見安迪正與一個長身玉立、穩重儒雅的男子說話,心裡挺不舒服。安迪則是微笑看著奇點走近,很驚訝奇點穿得那麼亮眼,灰綠夾克裡面的真絲襯衫居然是小碎花圖案。她對花不適應,但還好,奇點那襯衫的色調深沉柔和,倒是看著順眼。她給兩人介紹了一下,奇點才放下心來。
林師兄邀請安迪與奇點一起去玩,奇點一點不客氣地戳穿:「方便你約小關吧?安迪,有沒有興趣?」安迪搖頭。奇點便提出建議,「有個朋友的山莊,朋友一直請我去,要不我們一起去那兒玩兩天,請上你的鄰居們一起去。小林,你也一起去?集安方老闆修的,週末估計可以結交幾個朋友。」
安迪原以為林師兄會否決,畢竟奇點否決了他的提議,而且奇點的口吻有點當仁不讓,但林師兄熱衷地支持了奇點的建議。安迪是個奼女,她有點兒懶得出門,「你還背著電腦包呢,有事就別想著玩啦,我也有事要做,昨晚的報告要看,一周的總結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