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荒原上的古鎮

「非洲之傲」一聲鳴笛,緩緩駛離荒原上的小鎮,夜色深濃。我把身體探出窗戶,向路燈下一團鑲著灰色淡邊的黃色光霧揮揮手,與只有我能看到的維多利亞時代老婦人告別。

維多利亞風格是很多中國人現時心心唸唸的一個時髦詞。誰用了這種風格的建築、裝飾、器皿等等,哪怕只是一隻鍍金小盅,也像拿到了一個高大上的火罐,驕傲地在額頭拔出紫廓。因為自家沒有一個能和這偉大風格沾親帶故的物件,對它的特點基本上一團模糊。想像中應該是泛指英倫風,帶點兒皇家氣息吧。這次乘坐「非洲之傲」旅行,被這種風格醃泡其中,才多了一點兒瞭解。

它的命名來自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1837年,年僅18歲的肯特郡主維多利亞,登基成為英國女王,在位時間長達63年。它前接喬治時代,後啟愛德華時代,被認為是大英帝國輝煌的巔峰。在維多利亞女王統治時期,英帝國控制著全球制海權,主宰了世界貿易,其廣闊的殖民地遍佈各大洲,達到了令人驚駭的3600萬平方千米,號稱「日不落帝國」。它具有占壓倒優勢的製造業,堅不可摧的海上霸主地位,再加上由它制訂並主宰的世界金融體系,構成了英帝國傲視群雄、不可一世的三大支柱產業。同時,英國並不是只注重物質文明,還湧現出很多偉大的科學家和文學家。

於是,維多利亞女王的名字成了英國和平與繁榮的象徵。英國人為他們無可匹敵的地位揚揚得意,宣稱:「北美和俄國的平原是我們的玉米地,芝加哥和敖德薩是我們的糧倉,加拿大和波羅的海是我們的林場,澳大利亞、西亞有我們的牧羊地,阿根廷和北美的西部草原有我們的牛群,秘魯運來它的白銀,南非和澳大利亞的黃金流到倫敦,印度人和中國人為我們種植茶葉。我們的咖啡、甘蔗和香料種植園遍及西印度群島,西班牙和法國是我們的葡萄園,地中海是我們的果園。長期以來早就生長在美國南部的我們的棉花地,現在正在向地球的所有溫暖區域擴展。」

好一個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的時代。維多利亞女王過世後,由她的兒子愛德華七世統治大英帝國。靠著老媽積累的鼎盛國力和巨大財富,這位英王更是開創了奢華、浮躁、享樂的統治風格,史稱「愛德華十年」。

世界上許多河流、湖泊、沙漠、瀑布、城市、港口、街道、公園、學校、建築物等等,都是以維多利亞女王之名命名的。比如澳大利亞的維多利亞州、加拿大維多利亞市、新加坡維多利亞紀念館、香港的維多利亞港和維多利亞公園、塞舌爾群島首都維多利亞,非洲最大的瀑布被命名為維多利亞瀑布,非洲最大的湖泊也被命名為維多利亞湖,等等。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槍聲,中斷了這個不斷攀升中的帝國的奢華氾濫。

說起來,我最先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維多利亞女王,卻是在醫學課堂上,和某種嚴重的疾病相連。

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共生育了九個孩子,女王雖然外表健康並且高壽,但她是血友病基因的攜帶者,女王把這種病遺傳給了她的三個子女。幼子直接就是血友病患者,五位公主雖個個看起來正常,但其中有兩位和女王一樣,是血友病基因攜帶者。19世紀的歐洲盛行「婚床上的政治」,各國王室之間政治聯姻忙個不停。維多利亞女王的兩位公主與歐洲王子結婚,基因繼續繁衍遺傳。這個可怕的疾病傳入了西班牙、德意志和俄國王室。

從此,血友病也被人們稱為「王室病」。

都怪我當過醫生的經歷,動不動就扯到得病,好了,回來。在維多利亞和愛德華這娘兒倆執掌政權的歷史階段中,英國富裕的中產階級數目劇增。一下子擁有了大量財富,加上搖身一變被刷新成上流身份,新興的富商和資產階級既渴望古老貴族的奢侈,又期望有所突破和超越。他們開始注重生活品位,飲食上也日漸考究,對居住環境改換門庭格外上心,對室內裝飾樣式也求新求異。這幫新富豪對風格的準確性其實沒什麼興趣,只希望密集地展示財富和炫耀自己從大千世界搜集來的珍奇百物。憑藉著無可匹敵的海上優勢和廣袤無垠的殖民地,巨大的財富積累使得他們可以盡情揮灑想像力並付諸實施。他們有能耐這樣顯擺,從遙遠的國度搜刮來各式各樣充滿異國情調的精品,用奇花異草裝飾庭院,在食品中加以各種香料煩瑣烹製,研製規定出令人眼花繚亂的進餐禮儀……爭相鬥艷、不辭勞苦。他們對傢俱的要求也越發吹毛求疵,既要舒適,更要顯得奢美華麗。超大尺寸和過分的飾物應運而生,所有材料都不必要的加厚加長,輪廓一定要突出飽滿。複雜的雕琢、精細的垂花比比皆是。所有這些外在的形式都不單單是為了實用,而是成了標榜身份的象徵。

如今已經成為英式餐食標誌的下午茶,也形成於這個時期。起因據說是維多利亞女王的女侍從官——安娜女公爵,每到下午就會覺得飢餓,便讓僕人拿些小茶點來吃,外加女官們無所事事地聊天。(安娜女公爵該不是有低血糖吧?我出於醫生的癖好,忍不住暗自揣度。)這習慣從宮廷流出來,貴族和新興中產階級紛紛效仿,於是下午茶漸成英國人的例行儀式。

你很難把維多利亞風格一語概括。它如同一隻斑斕多彩的大筐,把各種民族和歷史的裝飾元素一股腦地攢在一起。哥特式、文藝復興式、羅曼式、都鐸式、意大利式,加上陌生的東方元素……兼蓄雜糅,整個一個大摻和。說白了就像是各種文明風格的一通亂燉,加上工業革命以來的現代元素和新材料也大顯身手,混合起來,變成了一種沒有明顯樣式基礎的創新運用,又以其矯揉造作的繁文縟節大行於世。

然而,它畢竟成就了一種炫目的輝煌。它在建築、傢俱、時裝、器皿等領域廣泛應用,隨之擴展成一種奢靡生活方式的代名詞。它的本相是隨心所欲地把若干種風格元素混搭起來,雖是沒有多少計劃性的大拼盤,但由於原本藝術風格的強大美感力量,疊加後形成了視覺上具有絕對衝擊力的驚世華美。最終奠定了它以無可掩飾的優越感,綺麗地白著眼珠傲視世界的格局。

不由得想,維多利亞時代,我們的祖國是怎樣的?災難深重,掙扎在半殖民地的邊緣,真是和這種風格南轅北轍、格格不入。

「非洲之傲」在日暮時分抵達荒原上的一個小鎮,在告知了重新開車的時間後,列車方請乘客們下車遊覽。悄無一人的站台外,有一輛色彩斑駁的雙層遊覽轎車默默等待。旅客們紛紛上車預備遊覽小鎮,我可不想下了火車再坐汽車,就在空無一人的街上信步走動。

這裡曾是布爾人重創英軍的戰場。落日西斜,小鎮上沒有任何居民出沒。按說這並沒有什麼稀奇的,我到過世界上一些著名的廢墟,也曾在廢墟中的旅店落腳。暮色時分遊人散去後,會讓人生出鬼影幢幢之感。但這個小鎮不是廢墟,它保養得非常好,維多利亞式風格的建築美輪美奐,老式的路燈桿上,新式的燈泡迸射出明亮光線,雖然天還不太黑,但它未雨綢繆地亮了起來。道路兩旁綠樹成蔭,修剪有序,長滿浮萍的小湖中心還有鴨子在慢吞吞地游動。苗圃都精心打理過,鮮花盛放,香氛幽幽。路旁有老式的加油機,漆色明朗,明顯露出等著供人們拍照的用意。釘著銘牌的銀行和郵局虛掩著門,好像時刻等著人們推開存款、取信。不過當你真的想要推門而進時,才發現內裡的門已經落鎖。

有一家古老的藥房,門卻是可以推開的。我想這也符合規律,雖說天色晚了,但郵局和銀行可以打烊,藥鋪應該營業。我饒有興趣地走進去,卻飽受驚嚇。在反射著古董之光的瓶瓶罐罐之間,立著一個男人,西服筆挺,戴著金絲眼鏡,雙手正在取藥。我一個踉蹌,才發現是個仿真度極高的蠟人,塑的是舊時代的藥劑師。

唉,這街口什麼都有,就是沒有人。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走動,急忙趕上前想問個究竟,走近了才發現也是「非洲之傲」上的遊客,正滿臉狐疑地東張西望。

這一切,在非洲曠野越來越深沉的暮色中交織出幾分詭異。週遭像是碩大的仿古佈景,劇組的拍攝也已完畢,此地人去樓空。但它千真萬確是個真正的古鎮,有過輝煌的歷史。

終於,我在火車站附近找到一位工友。他穿著鐵路制服,膚色呈現出一種暗淡的淺棕色,好像是多次混血後的當地人後裔。我見到了救星,忙問他小鎮現在有多少人。他低著頭,並不看我,好一會兒避而不答,最後看實在拖不過,才說這裡連一個警察都沒有。我愣了半晌沒醒過神來,不知道這答話的意思是說此地治安甚好,還是說這裡根本就少有人生活,連警察也用不著了。思謀了一會兒,想這南非的治安似乎沒有好到不需要警察的地步,後面一種可能性比較大。

我說,既然這裡很少有人住,為什麼看起來一切都保養得很好?誰在打掃街道?誰在修剪花木?誰在精心維護著小鎮的美麗?

工友一直低著頭,不看我,像是自言自語,早年的時候,因為火車開通和鑽石開採,周圍曾經有很多人生活,是個繁華地方。後來隨著金伯利的衰落,這裡的人都搬走了,很少有人長期住在這裡了。現在這兒成了旅遊的地方,一到節假日,會有人前來尋古。你們此刻來的不是時候,不是節假日,又是晚上,所以看起來有些淒涼。

他是個靦腆的人,這一番話斷斷續續說了半天,到最後也沒回答我到底是誰在孜孜不倦地修繕、保養古鎮。小鎮的精緻有序,實在不像是旅遊機構能維護出的水準。我不得不再次追問——誰在維修小鎮?

他想了想,吭哧著回答說,這些房屋都是以前的房屋。

我發現此人的一大特點就是答非所問。不過他此刻於我是如此寶貴,除他之外,我再也尋不到一個當地的活口了。

我誇張地點頭表示贊同,說,是啊是啊,看得出那些房屋都有一些年頭了。

這些房屋的主人是有後代的。他又積攢了半晌氣力,才接著說。

哦!這些房屋主人的後代想必也都發達了,繼承了祖業,妥加維護,一來對祖先有個交代,二來也可以讓後人多瞭解一下那個時代的歷史。的確是個好主意。

我詳盡地表達自己的理解,表示充分領悟了他話中的深意。

此人總算在受到鼓舞後,破例地多說了幾句。也不都是老住戶的後人在管理這些房屋,也有對歷史感興趣的人,買下了這裡的舊建築,不斷維護。他們還收集各種老物件,辦起了博物館。那邊就有個展覽,你可以抓緊時間去看一下,免費的。

這個慢性子人!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呢?現在火車在小鎮上已逗留了相當長的時間,馬上就要開車了。雖說我有把握它不會把我甩在月台上,恩斷義絕地轟隆隆地開走,但為一個人耽誤大家的行程終是不妥。我剛想走,他攔住我說,有一位以前住在這裡的老夫人去世後,把自己的東西捐獻給這家小型博物館了,你可以好好看看。

我趕緊向這個沉穩至極的工友道了謝,撒腿奔向他所說的博物館。

這是坐落在火車道邊的二層小樓。從進入房間的第一瞬間起,你就不由自主地踮起腳,屏住呼吸,躡手躡腳起來。你覺得自己是闖入別人家宅的不速之客,你未經主人許可擅自窺探隱私。你像一把鋒利的小刀,刺入他人密室之中。

小樓裡陳列著那個已經逝去時代的種種物件,比如酒具、傢俱、自行車等等。那個工友的話如同魔咒指引著我,我上下樓跑動,不遺餘力地尋找老婦人的舊物。

想想看,一個人,如果把他所有的物品——從年輕時代到垂垂老矣,一應物品都保存完好,一絲不苟地收拾好,等到自己死後一股腦地捐獻出來,心思何等縝密。後世的人按照他生前的喜好和習慣,一一按原樣佈置出來,這可構成了他一生的大數據。人們可以毫不費力地由此看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曾經怎樣生活。細想想,有點兒可怖。

老夫人的一生,在這個博物館裡被徹底撕開,從此大白於天下。從頭上的發卡到頸上的項鏈,從緊身褡到長筒絲襪,從盥洗用具到化妝品匣,從往來信函到文書文件,從頭疼感冒吃的藥到納涼御風時的羽扇紗巾,從精緻的蕾絲內衣到豪華奢靡的外套,從飲茶的鑲著金邊的杯盞到吃飯時的純銀刀叉,從下午茶的小碟子到安眠時覆蓋的暖毯……老夫人真是無一不可對人言,和盤托出。她享用過那個時代最好的物品,大概實在不願諸物隨著自己肉身的寂滅而永遠湮設。她像一個捐獻遺體的人,剔去肉身,僅遺骨骼,將生平百態立體地矗在此處,供人們淋漓盡致地觀賞。

給我留下的第一個深刻印象是——此人的衣服和帽子實在多。

她喜歡溫婉的荷葉邊,很多衣服上都留有這種精緻手工鑲嵌的痕跡。那複雜的編排中,帶著靈動的輕柔,彰顯著貴族的高雅神韻。從衣服可以推斷出,此夫人年輕時腰身纖細,上了年紀後依然身材窈窕。我私下裡竊想——這也是她敢於全盤展示服裝的理由吧。若是中年後成了水桶腰,估計也就自慚形穢地將衣服統統打包銷毀了。

所有衣服上的扣子,都不是現在常用的化學塑料或金屬的,甚至也不是螺貝的,它們全都是包紐,就是用與服裝相同材質——服裝是真絲的它就是真絲的,服裝是獸皮的它就是獸皮的,嚴絲合縫地用手工把扣芯包裹起來。好像它們本身就是同衣服一道生長出來的,渾然一體。

再有就是無所不在的蝴蝶結,粉色的波點是她的最愛。我本來以為蝴蝶結是小姑娘的特權,不料它乃老少咸宜。閃亮的緞帶打出板挺的蝴蝶結,結後還有長長的飄帶。有的是粗而寬的帶子,有的只是纖細的細繩……想來因為老家來自英倫島,島上多風,飄帶便生出永恆的飛逸感,讓那個時代的英國女子欲罷不能。

老夫人晚年的時候喜好立領,估計希望將脖子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以掩蓋那出賣她年齡的頸紋。女子年輕的時候是包裹比裸露來得更神秘性感,年邁的時候,包裹也可遮擋歲月的痕跡。所以,遮擋和包裹萬歲。

她持久地喜歡淡紫色,喜歡薰衣草般的浪漫。從她的發卡看,她有時是長髮,有時也會梳著光滑優雅的髮髻。她飲食考究,吃什麼看不出來,但那一組組餐具上描金的花朵和煩瑣造型,可讓人想見她的考究和悠閒。

她喜歡上衣縫製羊腿袖。就是肩部上端蓬開,像豐碩的羊腿一樣寬大,而一旦越過肘部,袖口突然收緊,逼近手腕處,簡直就是貼著尺骨、橈骨的外側縫製(原諒我又賣弄醫學知識,就是咱們前臂的那兩根骨頭),她一定有纖柔的腕。同時她也愛著公主一樣的泡泡袖上衣,這服飾同樣能凸顯小臂和手腕的玲瓏。

只是這樣的衣服,多麼行動不便!她如何工作,如何行走,如何完成家務養育孩子呢?

正想著,我的脊背後面一陣發涼。我的第一感覺是——老夫人的靈魂,趁著暮色溜躂過來了,在暗角處大睜著昏花老眼,微仰下頜,略帶挑剔地審視著闖入者。她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對她的一生感興趣,此刻她的面容浮現出不屑。要知道,在那個時代,她是不需要幹任何活計的,也不必親自撫育孩子。你這個來自東方的女人瞎操心!

我驚慌失措地四處巡睃了幾眼,打算找到老夫人駕臨的蛛絲馬跡,比如飄動的窗簾或自行移動的羽毛筆。小站的遠方起了薄霧,正是適宜幽靈出沒的時辰。

並沒有發現異象。於是我向虛空中莞爾一笑,算是問候。

我們以往看到過種種故物的展示,多半都是與偉人或重大的歷史時刻相關。那些物件基本上是形單影隻的,只是可有可無的附屬品,是一篇長文的註釋而非整體。固然這也包含著展示力,但終究是歷史的零星碎片。比如我們看到偉人的床,床上鋪著白布單子。我就會想,這可是當年的那塊布?想來不是,因為那塊布不可能保留到今天依然潔白。一定有人笑我吹毛求疵,跟一塊無足輕重的白布過不去。我承認有時我是一個愛鑽牛角尖的人。不過此地這個維多利亞時代的老夫人,提前把所有的牛角尖,都用她一生的器皿、衣衫,事無鉅細、錙銖必較地封死了。她的前仆後繼的物證兵團,讓後人的想像力再也無法施展,乖乖地被她牽著鼻子揪到了往昔。

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上個世紀甚至上上個世紀的此地風情,觸摸到了另外一種全然陌生的生活溫度,捫到老夫人氣若游絲的脈搏,想到她盛年時的活色生香。在這之前,我對維多利亞時代服裝的粗淺瞭解,就是油畫上的女王肖像和貴婦們的裝扮。再窮盡一點兒,可能來自那個會畫畫的美國老太太塔莎奶奶。她總是穿著有長擺的復古裙子,布料有麻和羊毛的粗糙紋理。雖然老人家的色彩搭配讓人溫煦,但你總疑心她就要摩挲著手掌,穿著這套衣裙去撿麥穗,生出這是鄉下婦人的工作服之感。

太艱窘的人生,估計是沒法子展示的。每人只有極少的衣著、器物,還要留著縫縫補補改穿改制,哪裡存得下來呢?太動盪的年代也是沒法子將諸物留下來的。就算大戶人家衣物豐厚,但顛沛流離中攜帶的多是珠寶和食物,衣物等必是大多拋棄了。凡此種種貧苦和戰火紛飛,中國的近代都佔全了。除了皇族遺物,民間難得有完整的遺存了。

我且不評價眼前的展覽是好還是無大意義,總之這是頗有意趣的展覽。我不知道中國可有這樣有遠見卓識的老婦或老夫,從年輕時就一件不落地留存舊物,預備著有朝一日事無鉅細地展示給後人觀看?抑或從前沒有,今後漸漸會有?

我想,這除了要有高度的自戀和優渥的物質條件外,還得有耐心和自信,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是值得和盤托出的。當然了,還得有人願意捐出足夠的觀賞場地和有人願意觀看。

「非洲之傲」一聲鳴笛,緩緩駛離荒原上的小鎮,夜色深濃。我把身體探出窗戶,向路燈下一團鑲著灰色淡邊的黃色光霧揮揮手,與只有我能看到的維多利亞時代老婦人告別。

也許,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越客觀越好,若要尋找確鑿資料,電腦可以給你太多幫助。不過,電腦百度某詞條三頁之後,幾乎再無新意。

我不知道自己異國薄霧下的印象是否準確。凡人工的東西皆有粗糙不確之處,懇請諒解。

《非洲三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