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常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一志願上。這些年,隨著考試嚴酷性的不斷升級,關於填報志願的說法也越來越霸道了——那就是,全力以赴關注你的第一志願。某些大學的錄取人員公開宣佈,我們是不會錄取第二志願的學生的。因為你的熱愛不夠專一,錄來也學不好的。
高考形勢特殊,僧多粥少,對於學校的取捨,旁人不好議論是非。但我以為,如果把高考報志願的經驗推而廣之,把第一志願至上,擴展成人生選擇的一大信條,就有商榷的必要了。
人生的選擇絕少是唯一的。
聽一位美國心理學家講座,談到男女青年挑選戀愛對像時,他說,如果你在讀大學的時候,一眼掃去,本班級上的異性,有三分之一以上可以成為你的配偶候選人,那麼……
講到這裡,說是懸念也好,說是徵詢民意也好,他成心留出一個長長的停頓,用蒼藍色的眼珠掃視全場。台下發出洶湧的低語聲,均說:「那他就是一個神經病!」
異國的心理學家聳聳肩膀說:「喏!那他或她,就是一個心理健康的人。」
這觀點有點好玩,也有點聳人聽聞,是不是?當然,他指的尋找伴侶,是在大學校園內,智商和背景有大的相仿,並不能波及整個社會,說某個男人覺得與世上三分之一的女人都可成眷屬,才屬正常。
但這一論點也可以說明,既然結為夫妻這樣嚴重的問題,都不妨有一手或是幾手打算,那麼,在其他場合的選擇,當有更大的彈性。
當孤注一擲地把自己的命運押在某個「唯一」頭上的時候,我們實際上處於自我封閉和焦灼無序的狀態。內心流淌的是自卑和虛弱。以為只有這狹窄的途徑,才是抵達目的地的獨木橋,無法設想在另外的情形下,還有道路尚可通行。某些人的信念雖執著但脆弱,難以容忍自己的不成功。由於太懼怕失敗的陰影了,拒絕想像除勝利以外,事態還同時存有一千種以上暗淡的可能。他們能夠採取的自衛措施,就是放下眼簾。以為只要不去想,不良的結果就可能像鬼魅,只能在暗夜中遊走,不會真的在太陽下現身。
於是每當選擇的關頭,我們可以看到那麼多人鴕鳥似的奮不顧身、色厲內荏地跑跳著,到了沒有退路的時候,就把小小的腦袋埋入沙荒。他們並不僅僅騙別人,首先的和更重要的,是用這種虛張的氣勢,為自己打氣加力。他們拒不考慮第二志願,覺著給自己留了退路,就是懦夫和逃兵。甚至以為那是一個不祥的兆頭,好像夜啼的貓頭鷹,早早趕走方平安。他們竭力不去前瞻那潛伏著的敗筆和危險,好像不帶糧草就殺入沙漠的孤軍。即使為了應付局面多做準備,也是馬馬虎虎潦潦草草,虛與委蛇地寫下第二、第三志願……不走腦子,秋水無痕。不敢一針見血地問自己,假若第一志願失守,能否依舊從容微笑?
可惜世上的事情,不如願者十之八九。當冰冷的結局出現時,很多人就像遇到雪崩的攀援者,一落千丈。
此刻,你以前不經意間隨手填寫的第二志願,就像保險繩一樣,在你下墜的過程中,有力地拽住了你,還你一方風景。
驚魂未定的你,此時心中百感交集。被第一志願拋棄的巨大失落,使百骸俱軟,無暇顧及和珍視第二志願的援手。你垂頭喪氣地望著崖下,第一志願的遊魂還在碎石中閃著虛光。有人恨不能縱身一跳,以七尺之軀殉了那未竟的理想。即便被親人和世俗的利害勸得暫且委曲求全,那心中的苦郁悲涼,也經久不散。
第二志願如同灰姑娘,龜縮在角落裡,打掃塵埃,收拾殘局,等待那不知何日才能蒞臨的金馬車。
其實人的才能是多方面的,守節般地效忠第一志願,愚蠢不說,更是浪費。候鳥是在不斷的遷徙當中,尋找自己的最佳棲息地,並在長途艱苦的跋涉中,鍛煉了羽翼。在屋簷下盤旋的鳥,除了麻雀,還能想出誰。
尋找第二志願的過程,實質上是對自己的一次再發現。除了那最突出最顯著的特點之外,我還有什麼優長之處?第一志願和第二志願之間,可否像兩位相得益彰的前鋒,交互支援?我還有哪些潛藏著的特質,有待發掘和培養?平日疏忽的愛好,也許可在失落中漸漸顯影?
第二志願的考慮和填寫,也許比第一志願更取捨艱難。惟妙惟肖地預想失敗,直面敗後的殘局和補救的措施,絕非樂事,但卻必須。嘗試著在出征前就佈置退卻和迂迴的路線,並在這種慘淡經營的設計當中,規劃自己再一次崛起的藍圖,是一種經驗,更是勇氣。
也許是因為害怕面對這種挫折的演習,有人敷衍了事般地擬下第二志願,並不曾經歷大腦深遠的思考。他們以為這是勇往直前、背水一戰的魄力,殊不知暴露的只是自己乏於堅忍和氣血兩虛。
不可搪塞第二志願。它依舊是人生重要的選擇,是你面對逆境的備份文件。它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支撐點,它是無懼無悔的屏障,它是一個終結和起跑的雙重底線。
或許有人以為,有了第二志願、第三志願……人就易頹敗,不進取。這是一個謬論。亡命之徒不可取,它使人鋌而走險,一旦失利,便是絕望與死寂。不妨想想雜技演員。有了保險繩的時候,他們的表演會無後顧之憂,更精妙絕倫。
在填寫第一志願的時候,把其後的每一個志願也都認真地考慮,這是人生不屈不撓的法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