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說,最近過的怎麼樣?
女兵說,還好吧。
政委會很直接地問道,累的夠嗆,想家。對吧?
女兵低頭不語,那申請分明在說——對。
政委接著說,你知道我找你來是幹什麼嗎?
女兵說,不知道。
政委說,你拒絕了首長,首長找到了組織,組織找到了我。就是這麼回事。
女兵小聲說,我是來革命的,不是來嫁人的。
政委說,是啊。你是我接的兵,我知道你革命意志堅決。可是,革命是什麼,革命就是由一個一個人組成的。首長就是非常具體的革命一部分。你不能口頭上說熱愛革命,可卻不能報以實際行動。你就是一個口頭革命派,一個假革命派。
女兵很害怕,不知道不想嫁一個老頭,怎麼就成了革命的敵人。她急急分辯道,我不是不愛革命,我只是不喜歡他。
政委和顏悅色地說,不喜歡他哪一條?
女兵沉吟一下,說,不喜歡他抽旱煙。
政委說,等革命大功告成之後,他突岢櫓窖獺K不知道紙煙比旱煙好啊?
女兵說,我想找個不抽煙的男人。
政委說,不抽煙的男人世上有沒有呢?有。可有出息的男人差不多都是抽煙的。
女兵又說,他還不愛洗衣服。
政委說,有了老婆之後,他就愛洗衣服了。
女兵又說,他沒文化。
政委嚴肅起來,說,他沒文化,這不假。可這不是他的錯。最早的沒文化,是地主資本家害的,他沒錢學文化。後來的沒文化,是為革命忙的,這是他的光榮。
你有文化,可你不能因此看不起沒文化的人。你剛剛參加革命,就看不起為了革命流過汗灑過血的人,對頭嗎?
女兵就低下了頭。關於革命的道理,她說不過政委。女兵並不輕易改變自己的主張,她說,不是主張婚姻自由嗎?不喜歡他,為什麼一定要我嫁?
政委不急也不惱說,對啊對啊,婚姻自由,沒有人逼你。你不幹,這些天,首長並沒有來找你。這就是尊重了你的意見。我和你談,並不是要強迫你,你是我接來的兵,我見過你的家人,聽過他們的囑托。說句不好聽的話,在某種程度上,我就是你的娘家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吧?
女兵說,我想再等幾年。
政委說,你可以等,就在這戈壁灘上種菜種糧,幾年後,革命的糧倉裡有你打下的糧食,圈裡有你養的肥豬,你就是革命的功臣了。
政委說的很平和,沒有一點威脅的意思,可女兵想起了這些日子的辛勞,她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的手指肚,那裡結滿了繭子。政委說,幾年以後,你還得嫁人。
那時候,首長們都成了家,當然,你可以找不是首長的人,比如班長……
女兵抱住了自己的頭。她知道政委說的句句都是實話。政委安靜地等著,政委一點都不著急,政委知道若是在這樣的談話之後,女兵依舊不肯,那他只有收兵。
女兵抬起頭,政委看到了一張滿是淚水的年輕的臉。那個女兵一字一頓地說,我要是就不嫁,我要是跑,我要是不當女兵了呢?
政委和顏悅色地說,你幹嗎咬牙切齒?一件好事,不要想歪了。
女兵說,我要是至死不嫁,你有什麼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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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委說,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只是想在你死之前,對你說,這不值得。你我所處的戈壁灘,根本就跑不出去。退一萬步講,你就是從戈壁灘跑出去了,你坐得上汽車嗎?你坐得上火車嗎?一個逃兵,什麼證件也沒有。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兩條腿走回了家鄉,父老鄉親問你在部隊混出了什麼名堂,你怎麼回答呢?你可以說,你不回家。可你不回家,你又到哪裡去呢?共產黨的天下,一個從革命隊伍跑出去的人,有什麼前景呢?
女兵被政委的苦口婆心感動,遲疑了半天,終於把秘密說出,我在家有一個戀人。他說好了要等我回去。
政委點點頭,表示對此深切的理解。但政委毫不留情地說,我沒有戀人,沒有經驗。我說的可能是外行話,供你參考。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不是一個人的事。你們雖然講好了他等你,你到了這裡,可曾收到過他的信?
女兵茫然搖頭。
她不知道。她永遠不會知道。女兵們收到的所有家信,都被政委檢查過。如果他認為有女兵不宜接收的內容,他會存檔。
政委說,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跟你們班長說,明天你休息。
政委還對班長說,你要不停地注意她的情緒。她睡覺,你不能睡覺,她上廁所,你也要上廁所。不能出了任何問題。
班長連連點頭,知道這其中的份量。女兵一夜酣睡之後,找到政委說,你跟首長講吧,我願意嫁他。日子由他定,越快越好。
政委點點頭。政委的臉上既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輕鬆。政委又在思謀新的工作了。
由於政委傑出的工作,訓練隊兵員迅速減少,再也沒有舉辦舞會的任務了。隊裡好像被採摘過後的果園,樹影稀疏。政委一如既往照看女兵,無論出操的人如何零落,口令總是堅定嘹亮。訓導總是切中要害,一絲不苟。
組織上徵詢政委的意見,剩餘女兵如何安排。政委說,不妨挑選一些功勳卓著的戰鬥英雄來和女兵們聯歡。英雄的光芒是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如果你不服氣,請你提著頭到戰場上轉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