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強真想堵住程遠青的嘴,替鹿路哀求程老師:別說啦!求您別說下去!就算事情真這樣,也不要說破!
褚強沒敢動。程老師不時給他明確的眼色,示意他毋躁。
鹿路被逼到了窮途末路,負隅頑抗。她說:「就算我以前沒跟三哥挑明我是愛他的,
但我要是現在說了,他也會說愛我的。「
程遠青說:「好啊。為什麼不說?」
「不……敢說。」鹿路的氣焰削弱了。
「你對三哥是不是真愛你,沒把握?」程遠青步步為營。
鹿路用極低的聲音說:「也許吧。」
程遠青說:「要是我,我就要問清楚。愛與不愛,關係一生。不能一筆糊塗帳。」
鹿路說:「我為什麼要搞清楚?不要!我很好!」
程遠青說:「你很好嗎?騙誰啊?我看你不是不清楚,而是很清楚。只不過你不敢面對這個清楚。」
鹿路困惑地看著程遠青,無助地說:「程老師,我不騙你。我真的不知道。」
程遠青逼她:「你知道。」
鹿路膽戰心驚地說:「你是說——其實我三哥從來沒有愛過我?」
程遠青殘忍地說:「鹿路,我不能回答你。你只有自己回答。」
鹿路歇斯底里叫起來:「這不可能!三哥是愛我的!他只是因為自己有病,才不敢對我說愛。如果他的病好了,他能確知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他一定會說的!」
程遠青說:「鹿路,未知數太多了。」
鹿路說:「我三哥愛我不愛我,我還不比你知道!」語氣之中,已有惱怒。
程遠青內心長歎一口氣,看到過太多自欺欺人的愛情,越是到了接近核心的時候,那揭穿真相的痛楚就越來的錐心刺骨。她換個角度說:「鹿路,你說的很對,你比我更知道三哥愛不愛你。但是,我要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比你更知道三哥愛不愛你!」
鹿路的眉毛聳的飛入鬢角:「誰?」
「三哥!」程遠青說。
「我可以問問三哥?」鹿路一點就透。
程遠青說:「對啊。兩人相愛,當然可以問。」
鹿路說:「我今天晚上會把這個問題搞清楚。可是,我怕……」
程遠青說:「怕什麼?」
鹿路說:「我不知道。」
程遠青說:「最可怕的是假象。」
鹿路平靜下來,她對褚強說:「我想喝水。喝很多很多水。」
褚強看看程遠青,程遠青點點頭,褚強就把早就晾好茶水遞給鹿路。心裡驚呼,我的天,一個女士,居然牛飲一般,水順著鹿路的嘴角滾到脖子上,血紅的傷痕鍍了釉似的放光。鹿路的精神好了許多,對程遠青說:「那我就走了。謝謝你。」她又把面孔轉向褚強,說:「謝謝你的追蹤和告密。」
鹿路走了,如同她來時一般匆忙。
褚強說:「程老師,嚇死我了。我看您倒是胸有成竹。」
程遠青喝著茶說:「哪有成竹?連個筍絲都沒有。我也很緊張。每一個人都那麼不同。人們的經歷就是人們的寶藏,也許正是這些寶藏製造了他們的苦難,除了他們自己想挖掘出來,誰也沒有辦法。」
褚強說:「您估計鹿路下一步會怎樣?」
程遠青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估計她晚上會給我打電話。」
程遠青的估計有一個小小的誤差,鹿路的電話不是晚上打來的,而是半夜。
「程老師,這麼晚了,會打擾您嗎?」鹿路有點迫不及待。
「不打擾。我正在等你的電話。」程遠青如實說。
鹿路接著說:「程老師,我給我三哥打了電話。其實打電話是很容易的,可這麼多年,我不敢。今晚,我要徹底整明白三哥究竟愛不愛我。我跟三哥說了很多,我不是他的親妹妹,他也不是我的親哥哥。我愛他,我要救他。我想和結婚……」鹿路的口氣漸漸急促起來,程遠青也跟著緊張。雖說久經歷練,且那答案也在預料之中,面臨一個活生生的回答,還是充滿懸疑。
「三哥怎樣回答?」程遠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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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哥說,你就是我的親妹妹,我就是你的親哥哥。他一連說了好多遍,無論我怎樣解釋他也不聽。他說,要不是親的,你還會這樣搭救我嗎?只有血才是最濃的。我說,三哥,就算你不是我的親哥哥,我也一樣救你。他說,他不信。他說自己是風燭殘年的人了,對什麼愛不愛的一點興趣也沒有。他還說他的醫藥費快用完了,問我何時再寄錢回來。他還說,讓我找對象的時候,一定要找個怕老婆的,自己才能當家作主說了算。不然結了婚以後,再往老家寄錢就不順當,三哥的命就難保了……我木木地聽著,心一截一截地變成石頭。我知道,三哥愛的是那個能寄錢給他治病的小妹,三哥從來沒把我當成一個獨立的女人。三哥自始至終,從來沒問一句我的身體,三哥以為我是鐵打的……」
鹿路說到這裡,話筒裡出現了長久的緘默。程遠青一言不發地等待著,知道鹿路此刻只需要陪伴,不需要安慰。最悲慟的時刻是要一個人孤獨地享用。任何分餐都會讓痛苦捲土重來。
時間過去了很久。鹿路說:「謝謝你,程老師。謝謝你一直在聽我。夜已經很深了,我的心比這夜晚更黑。」
程遠青說:「黑夜過去就是黎明。」
鹿路說:「像我這樣的人,還有黎明嗎?程老師,我恨你。你把我心中最後的美好幻象打破了。」
程遠青說:「凡是能打破的,就不是美好。真正的美好,是打不破的。」
鹿路說:「我最美好的東西是什麼呢?四週一片黑暗。我什麼都看不到。」
程遠青說:「你最美好的東西就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