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巧巧和玉米有仇。是天生的,不要問為什麼,就像老鼠見到了貓,黃鼠狼遇到了狗,一見面就有。玉秀暗地裡很高興。只要有人對玉米出手,玉秀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快慰,想按都按捺不住,心裡頭開花了,笑得一瓣一瓣的。雖說玉秀在玉米的面前還是那樣謙卑,但是,終究是裝出來的了,骨子裡頭又有了翻身鬧解放的意味。郭巧巧要是喊玉秀了,玉秀並不急於答應,而是先瞥一眼玉米,很無奈地走到郭巧巧的跟前,故意弄得鬼鬼祟祟的,好像是顧忌玉米,害怕玉米,其實是通知玉米,有意識地告訴玉米,故意在玉米的眼前挖一個無底洞,讓玉米猜,讓玉米摸不著頭緒,探不到底。這一來她和郭巧巧之間就越發深不可測了,有著隱蔽的、結實的同盟關係,是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的。玉米要是盤問起來了,玉秀則特別地無知,做出一副努力回憶的樣子,「沒有啊」,「我不知道啊」,「人家能對我說什麼呢」,「忘了」。玉秀又有了後台了。玉米暗地裡打量玉秀的時候目光裡又多了一分警惕。這正是玉秀所希望的。只要玉米還恨自己,還拿自己當一個對手,對自己心存一分警惕,說明她們還是平起平坐的。玉秀不要她可憐。這當然需要依仗郭巧巧了。玉秀想,寧可在外人的面前露出賤相,反而不能在玉米的面前服這個軟。誰讓她們是親姊妹呢。也真是怪了。
玉秀現在的工作是伺候郭巧巧。主要是為郭巧巧梳妝打扮。郭巧巧被玉秀一撩撥,似乎突然犯過想來了:我不是男人,我也是一個女兒家呢。郭巧巧做女孩子的願望高漲起來了。可是手拙,不會弄。玉秀當然是行家了。迫於玉米的威懾,玉秀自己不敢打扮了,卻把所有的花花腸子一古腦兒放在了郭巧巧的頭髮上、髮夾上、鈕扣上、編織的飾物上。玉秀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心情特別地舒暢,特別地有才華,又積極,很有成就感了。暗地裡卻又格外地感傷。越感傷手裡的手藝卻越是精細。郭巧巧的模樣很快就別具一格了。要不是她的父親是副主任,早被人罵成妖精了。至於指甲,玉秀可是花了大力氣,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鳳仙花,搗爛了,加進了一些明礬,十分仔細地敷到郭巧巧的手指甲上去,一層一層的,連腳趾甲都敷上去了。玉秀用扁豆的葉子把郭巧巧所有的指甲都裹了起來,幾天過後,效果出來了。郭巧巧的手指和腳趾悄悄改變了顏色。紅紅的,艷麗得很,剔透得很。招眼得很。舉手投足都華光四射的。郭巧巧一天一個樣。這變化是顯著的,根本性的,可以用「女大十八變」做高度的概括。機關大院有目共睹。最顯著、最根本的變化還在郭巧巧的眼神和動作上,也就是姿態上了。郭巧巧過去一直有一個毛病,特別地莽撞,像衝鋒陷陣的勇士,每一個動作都是有去無回的。現在好了,眼神和手腳裡頭多了一分迴環與婉轉的餘地。雖說有些做作,究竟是個女孩子了。
郭巧巧經常和玉秀在機關大院裡進進出出的,走路的時候兩個人都偎在一起,很知心的樣子,很甜蜜的樣子,像一對親姊妹了。這是玉秀所渴望的。機關大院裡所有的人馬上都認識玉秀了。——那就是玉秀,——那就是郭主任的小姨子,——美人坯子呢。但玉秀有幾分的冷,幾分的傲,並不搭訕別人。尤其在一個人走路的時候,腳步輕輕的,腦袋歪在一側,頭髮蓋在臉上,時常只露出半張臉,一隻眼睛。有點沒有來頭的怨,那種恍惚的美。要是面對面碰上什麼人了,玉秀會突然驚醒過來,把半面的頭髮捋到耳後,慢慢地衝著你笑。玉秀的笑容在機關大院裡是相當出名的,很有特點,不是一步到位的那種樣子,而是有步驟的,分階段的,由淺入深的,嘴角一步一步地向後退讓,還沒有聲音,很有風情了。是一種很內斂的風騷。浪,卻雅致。
玉米都看在眼裡。雖說玉秀不敢放開手腳再做狐狸精了,而從實際情況來看,吃屎的本性沒變。骨子裡反而變本加厲,很危險了。玉米早晚總要敲敲她的警鐘。但是以她現在和郭巧巧的關係,玉米很難開口。然而,正是她與郭巧巧的關係,玉米必須開口。從結果上看,效果很不理想。姊妹重又回去了,還是「前世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