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生自是有情癡(2)
如果可以,他寧願放棄一切,只要朝朝暮暮,只要一段生死相依。帶著蓮、鴻、蘋、雲四位歌女,從此天涯相隨,地老天荒。我想,他願意,他也會滿足。也許日子過得清貧艱難,無奈而尋常,但至少還能執手相看。可我明白,這只是我天真的幻想,我一相情願的安排。身在高門的晏幾道,小有名氣的才子,縱然傲視權貴,亦不敢做出離經叛道之事。更況紅塵百轉千回,又何曾有真正的淨土。過盡滄海桑田,會發覺,人生就是一個圈,轉來轉去,都無法轉出那命定的軌跡。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努力,到最後,都會是徒勞。
若遠走天涯,流離異鄉,嘗盡風霜雨雪,又是否還能尋見從前紅樓綠窗的繁華?看到心愛的紅顏,娟秀的雲鬢上添了幾許華髮,清亮的明眸隱藏著淡淡的哀怨,還有美麗的面容,不知何時,悄悄地長出幾縷細紋,又是否還能無動於衷?這時候,再多的諾言,再多的盟誓,都拼不過似水的光陰,拼不過啊!因為美麗地錯過,才會有刻骨的回憶。倘若一直擁有,回憶不過是生活的一種點綴。
所以,寧可一生不得相倚,寧可在夢裡重逢。不要怨歎當年的拋棄,因為也曾有過好好的珍惜。這麼多年,他嘗盡了相思的滋味,每一次,聽見琵琶的弦音,都會想起初見時的小蘋。如果說,曾經的離別是一生的傷害,那麼傷害也成了如今追憶的美麗。小蘋一定被歲月蒼老了容顏,此時的她,再懷抱琵琶,又該會是何種模樣?她的相思,是比往日更濃?還是被流年消磨,只剩下淺淡的韻味?
還有小蘋,她寧可一生將相思繫在弦上,也不願在多年以後,與他相逢。逝去的真的太遙遠,這麼多年的相思和等待,沒有誰還得起。這是債,相思的債,她付出的,未必要償還。
一曲《琵琶語》依舊,只是由急至緩,由濃到淡。那是因為,小蘋走過了人生那段,曲折生動的過程,如今,她的生活,真實而平靜。
窗外,還是宋朝的那輪明月,琵琶弦上,已經不知道,說的是誰人的相思。
“碧雲天,黃花地……”似乎許多人讀到這裡,接下去一句會順理成章地讀出: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
總是離人淚。這是元代王實甫的《西廂記》裡的詞句,出自長亭送別的一段。鶯鶯因張生將離,而內心產生的戀情、別情和傷情,才有了這樣淒美的錦句名詞。這裡的“碧雲天,黃葉地”,則是北宋詞人范仲淹《蘇幕遮》裡的句子,表達的是徵人思家的愁緒。他們將離情,裝訂成一冊浪漫的線裝書,讓捧讀的人,也生出柔情。紛飛的黃葉,攜著淡淡的追憶,遺落在過往的秋風裡。
從發現第一枚落葉開始,我就在閱讀秋天。這個季節,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蘇幕遮范仲淹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有人目睹了燦爛,有人感受到荒涼。秋葉飄落的那一瞬,會讓我們產生幻覺,幻想著死亡的美麗。卻也會有一種落地生根之感,彷彿另一段緣分已經開始,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背叛,萌動新的情感。秋天確實是一個適合懷舊、啟發感思的季節,它的到來,彷彿是為了將人渡化。歷來寫詩填詞的作者,在這個季節,都會創作出大量生動的作品。那些歷史名著,也總是借秋景抒秋情,心若秋水,憂傷而明淨,讓洶湧的濁世,在一卷水墨中安定平靜。
讀詞的上片,就覺得是在清風明月下,打開一軸秋水長天的清涼畫卷。碧雲高天,黃葉滿地,秋色連波,斜陽落入水中,瀲灩的波光,瀰漫著寒煙薄霧,離離野草,鋪向看不見的天邊。這是一幅塞外的秋景圖,美麗而悲涼。范仲淹寫這首詞時,出任陝西四路宣撫使,主持防禦西夏的軍事,在邊關防務前線,看著塞外秋景,將士們不免思親念鄉。看到斜陽芳草,延伸到蒼茫的遠方,彷彿這條路,可以將他們帶回夢裡的故鄉。這些邊塞的徵人,年年歲歲,都希望可以早日結束戰爭,脫下征袍,解甲歸田。在家鄉守著幾畝土地,修一個籬院,白天農作,晚上溫一壺老酒,用平靜而淡定的心情,跟老妻稚子,講述塞外烽火連天的舊事。
這一切,都只是在夢中,只有合上眼,才能在夢裡與家人團聚,醒來心緒黯然,愁如潮湧。看著溶溶月色,卻不敢登樓望遠,怕目光,無法企及故鄉燈火闌珊的角落。木屋的寒窗下,曾經容顏姣好的妻子,已被相思煎熬,鬢邊添了幾縷華髮。也曾絕色傾城,在流光裡,舞動年華的裙裾。此時的她,點著如豆青燈,以愛情為針,以思念為線,為遠行的丈夫縫補征袍,只希望相思可以跋山涉水,捎去天涯。稚子在床上酣睡,他還不解人世,以為母親的懷抱,是他唯一的溫暖。門外犬吠,秋風漸緊,明日的茅舍小院,又該是黃葉滿地。
夢不安枕,酒皆化淚。一切景語皆情語,范仲淹正是借助對秋色的描寫,真切地吐露徵人的旅思之情。然而又不全是,以他“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寬廣襟懷,又豈會如此狹隘?秋景寫秋心,當是借秋色蒼茫,以抒其憂國之思。面對西夏突如其來的挑釁,宋朝措手不及,范仲淹身肩一國安危,心繫萬民蒼生,他將憂愁,融入秋景,寫進詞中。其實此時的范仲淹,已年過五旬,霜染鬢髮,也是在這裡,他寫下了“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的詞句。
范仲淹,北宋政治家、文學家、軍事家。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進士,後官至參知政事(副宰相)。他的一生,沒有多少起落,甚至可以說是官場得意,有幾次小波折,也很輕鬆地渡過。但我們似乎感受不到他人生的華麗,只留一份清淡,存於心間。范仲淹生於徐州,次年父逝,母親帶著襁褓中的他,改嫁至山東淄州長山縣一戶姓朱的人家,改名朱說。後來中進士,才恢復范姓。他為了勵志,去山間一寺廟寄宿讀書,寒來暑往,從不鬆懈。他清苦度日,每天只煮一鍋稠粥,涼了以後劃成四塊,早晚各取兩塊,拌幾根醃菜,調半盂醋汁,吃完繼續點燈苦讀。也是那時,他給後世留下了劃粥割齏的美譽。
范仲淹得知自己身世後,便決心脫離朱家,自立門戶。
他不顧母親勸阻,收拾好衣物,執琴佩劍,離開長山,徒步求學去了。二十三歲的范仲淹來到睢陽應天府書院,這裡藏書千卷,還有許多志趣相投的師生為伴。他生活依舊清儉,人說像孔子賢徒顏回,一碗飯、一瓢水,在陋巷,他人叫苦連天,顏回卻不改其樂。而范仲淹,每日淡飯粗茶,清晨舞劍,日夜苦讀,他人賞花看月,他在書卷裡自得尋樂。幾年後,參加科舉,中榜為進士,開始了他四十年的政治生涯。
他寫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警世名句。也抒發了“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的柔情感慨。他的一生,心存清淡,以天下為己任。在車水馬龍中守一份從容,在五味雜陳裡持一份清淡,在波濤洶湧時懷一份平靜。總以為離他很遠,其實,他就在百姓身邊。
葉子青了又黃,我們和宋朝的距離,也不過幾載寒暑而已。初秋時節,霜意還未開始,有些人已經開始握筆,寫下秋天的詩句,只為了,落葉經過的時候,順便捎去一個夢想,贈給往日的流年。待到空山日暮,那一朵安靜的白雲,是否會為我們喚醒,一些行將忘記的煙霞故事。
黯鄉魂,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碧雲天,黃葉地……”沒有花團錦簇,只見碧水長天。
所謂世相紛呈,我們當以清醒自居,在浮華中純淨,在酷冷中慈悲,在堅定中柔軟,在繁複中安寧。秋水無塵,蘭草淡淡,不以物喜,不以物悲。
085站在長江的水岸,我試圖抓住一片雲彩、一縷清風,將它們放進背囊,我不能再允許,這一次又是空手而回。因為我要依靠它們,記住頭頂蔚藍的天空,記住腳下滔滔的江水,記住那些與水相關的故事。從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江畔為愛情占卜,希望卦象上寫著“地久天長”這四個字。溺於愛的歧流中,以為順水漂流,就可以找尋到那個和你共飲長江水的人,卻不知,這洶湧的浪濤,會毫不留情地淹沒你所有的夢。
那時候,你想逆流而返,連歸路也找不到了。
想要留住愛情的人,其實是愚蠢的,因為它和世界的花草一樣,榮枯有時,長久的,也不過幾歲而已。你說弱水三千,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卜算子李之儀我住長江頭, 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只單取一瓢飲。嬌梅萬朵,只獨摘一枝憐。卻不問,這一瓢水,一枝梅,是否與你今生緣定,多少美麗的錯誤就這麼釀下。而幸福,與我們只隔了一米陽光,此後,各自成了愛情的孤魂。碧無水涯,也許我們不是那同船共渡的人,但是,我們可以共飲這滾滾的長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