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女人的遊戲不是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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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貿易部國家物質儲備局設計院糧食儲備研究所的宿舍,坐落在漢口沿江大道的某一處。臨街的圍牆上,原來爬滿了爬牆虎。綠綠的,絨絨的,給人的感覺親切又漂亮。文化大革命後期,爬牆虎被破壞得七零八落。再後來,世風日下,宿舍大院裡屢屢出現小偷。研究所決定在牆頭紮上碎玻璃。春天來到的時候,頑強的爬牆虎伸出孤獨的嫩葉,纏繞著尖銳的碎玻璃,這情形也有特別的動人之處。再後來就是改革開放的年代了。圍牆外面終日擠滿了小商小販。研究所裡的人回家,日日都要踩在爛菜幫子上面。所長的妻子因此還滑倒,摔斷了尾椎,導致研究所付出了一大筆醫療費。研究所裡老人日益增多,醫療費已經是一個極大的問題,不能有人再摔跤了。於是,研究所也動了腦筋,開放搞活,在圍牆外面做了一排簡陋的門面,出租給小商小販。這樣,既把小商小販收攏到房子裡面經營了,又賺回了一筆可觀的租金。爬牆虎從此就消失了。爬牆虎變成了金錢。戚潤物是眼看著爬牆虎變成金錢的,她對自己經歷著的生活感到失望和不滿。這所有的失望和不滿是她處理她與王自力關係的全部心理基礎。王自力做夢也想不到這一點。否則,王自力也許會花上一筆錢,讓爬牆虎重新出現在這一段圍牆上。
從前,攀滿爬牆虎的圍牆下面是戚潤物年輕的身影。她和她的同事們在這裡散步,交心談心。她也經常和王自力在這裡散步,交心談心。他們沿著圍牆慢慢地走過去走過來。沿江大道上偶爾跑過一輛汽車,就會振奮他們年輕的心。長江的風從長江裡吹來,帶著一股新鮮的江水的氣息。十七碼頭和十八碼頭的客輪總是傍晚起航去上海。汽笛渾厚的嗚嗚聲漫長而悠遠,一直舔蕩到人心的最深處,誰都會由此生出幾分柔情--那時候人和人之間就是親一些,就是要單純一些,只要你作了自我批評,我必定也要搶著作一個自我批評--那個時代注定是過去了。
現在,戚潤物沒有地方好散步了。圍牆外面的門點早上賣早點,白天家常小炒,煤爐煨湯。晚上上來火鍋和燒烤。整條人行道上美容美發,洗面洗足,檯球乒乓,賣書賣報,小蔥大蒜,柴米油鹽,煙酒副食,沖洗膠卷,維修電器,鐘點旅館,音像租借,介紹婚姻。工商部門不糾察的時候還要清洗汽車,突然來了糾察就狼奔豕突,兒哭母叫。其實這些門點的食品是不能夠吃的,東西也是不能夠用的,幾乎全是假冒偽劣,哄騙的是外地人和民工的錢。總之糧食研究所的人們是不購買這裡所有的商品的。他們不購買商品,他們也沒有地方散步了。現在的事情就是這樣。無論如何叫人氣不順。
王自力和戚潤物夫婦的問題就發生在這樣的時代背景裡。
現在,戚潤物不出門了。她就在自己家裡散步。在自己家裡走來走去。
戚潤物在自己家裡走過來走過去。李開玲一會兒站一會兒坐。她們都是那麼痛恨王自力。她們轉眼就成了知己。她們在一套光線昏暗,設施陳舊,凡是轉彎抹角處都積滿多年油垢的兩居室裡團團散步。無頭無序地作著女人之間的討論。她們的討論與她們的人生感受在這樣侷促的灰暗的空間裡重現,沒有一處的光明與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