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隊和日本隊昨夜的比賽,是我看過的本屆足球世界盃開賽以來的幾場賽事裡,最好看也最難看的一場。
澳大利亞除守門員之外的10名隊員,身著黃衫。有人類比為澳洲袋鼠,我卻感覺更像10輛輕型和重型混合組成的坦克陣,一開場便是大刀闊斧,橫衝直撞,前追後堵,斜裡劈刺,威風凜凜,所向披靡,綠茵場上捲過來轉過去的儘是黃色旋風。搶能搶得下,堵能堵得住,過(人)能過得去,正面遠射,斜傳沖吊,下底傳中,三面都是攻擊途徑,如入無人之境。可憐東鄰日本國隊員,向來作風硬朗兼腳法細膩嫻巧,有東方巴西足球風格。然而面對人高馬壯的澳大利亞坦克,不過是自行車,充其量算得摩托車,任你技術玩得怎樣調皮,卻無法構成對抗。我看到的簡直是令人慘不忍睹的場面,澳隊黃馬甲所到之處,儘是日本隊員人仰馬翻。一碰一撞等足球法則允許的合理衝撞,被又粗又壯的澳大利亞人充分佔得了便宜。日本隊在人仰馬翻的陣勢裡,幾乎潰不成軍,難以發揮技術優勢,細膩的腳法盤帶的技巧和傳接的套路,都被蠻橫無忌的坦克衝擊得七零八落。這情景又使我聯想到葫蘆蜂(人頭蜂)對小蜜蜂的肆無忌憚和蠻橫無理。
澳大利亞人把足球的激情體現到極致。這種猛打猛衝長傳沖吊的戰法,其核心是簡捷,一腳能過去的球路,絕不多費事再倒一次腳;不要小腳傳遞更不講究細膩盤帶。這是英國人在足壇上呈現的一種典型風格,被世界稱為英式足球,和巴西的技術配合型足球構成兩大流派。近年間英國人注重細部細活兒,魯尼等幾位球星的細膩靈巧的腳法不亞於巴西人。上屆世界盃時,我驚訝地發現他們的變化,曾寫過《細膩了的英國人》的短評。英國人已經擯棄了至少是改變了的戰法,澳大利亞人卻保存著。事實上,在整個歐洲和南美洲足球強國裡,基本看不到這種別名力量型的粗硬打法了。澳大利亞人不愧是英裔移民,得了澳洲地大物博和好山好水好氣候,似乎比英國本土子民發育生長得更雄壯更孔武,更適宜力量展示,也更富於激情展示,真讓我觀賞和感受到人的一種野性的近乎瘋狂的激情。
讓我產生難看的感覺,也正出在這有點濫施的激情上。上半場伊始,澳大利亞人就照著球門狂轟濫炸,能射不能射宜射不宜射,抬腳鉚勁兒就射。尤其是在日本隊得了一個“便宜”進球之後,澳大利亞人射得更凶更歡了,雖有少數幾次射到門框以內的球,唯其太正,均被神奇的日本門將川口能活沒收。其餘的絕大多數射門,不是偏左偏右偏得離譜,就是放了高射炮。這樣的激情沒有效果,就變成事物的另一面,單調、粗糙而少了欣賞的情趣。我那時就忍不住遺憾,澳大利亞人撿拾了英國足球的簡捷和勇猛,卻丟失了或者至少沒學到人家精準的射門功夫,所謂皮像而神不像。又畢竟是軍備裡淘汰了的老式坦克。尤其到下半場的中前半場,也許是累過頭了,也許是久攻不下情緒煩亂了心理失衡了,控球和射門更離譜了,反倒讓日本人的技術呈一時的優勢,幾次反擊打得坦克兵團竟現出顧不住後門的狼狽,只可惜日本人也發揮欠佳,錯失幾次進球良機。
直到終場前6分鐘,澳大利亞人才攻進了第一粒入球,連帶補時在內的不足10分鐘時間裡,竟然連進三球,我便忍不住向左右的球迷朋友喊出我的發現:到最後6分鐘,澳大利亞人才學會了射門。
關鍵在第一粒入球。關鍵的一半在川口能活的出擊扑救太遠,不能及時返回門前,給混戰中的卡希爾留下了一個無遮擋的空門,得逞了。這一刻,雙方的心理瞬間發生了變化,輪到日本人失衡了。澳大利亞人又張狂起來了,信心倍漲了。卡希爾真正顯示出一個射手功夫的第二粒進球,把日本人徹底擊垮了。心態和技術發揮的關係,如同咒語和魔杖,咒詞亂了,魔杖就失效了。
關鍵還在教練。澳隊教練希丁克竟然換上三個前鋒,幾乎不要後場了,孤注一擲了,一擲成功,功德完滿,神奇教練愈加神奇了。日本隊教練濟科也是足壇名宿,在終場前10分鐘換下一個前鋒,增加了一個中場隊員,用心很明顯,加強中場堵截的強勢防守,把一球優勢拖到終場。這是通常的常見的思路,這回就顯得判斷失措了。
儘管有幾次頗具威脅的反擊,日本隊昨晚的比賽,是我看過的日本隊踢得最差的一場,乏善可陳。幾位在歐洲足壇闖蕩且表現不俗的亞洲明星,看不見銳性和靈性的鋒芒,且屢失良機。我曾經以日本足球的長足進步而鑒照中國隊的徘徊不前,更把亞洲足球的希望寄在日本韓國和伊朗人身上。在前一日伊朗打了半場好球後,我雖是難以排解深深的惋惜,反倒以空前的興趣等待日本人的佳音,結果卻比伊朗人失敗得更慘,踢得更難看。看來學巴西人的技藝還遠不到家,只是在亞洲的筷子裡稍長了一截。我寧願把這一場無光的比賽看成是日本隊的反常失態的偶然,寄一縷希望到下一場。
看完球賽回家的路上,李國平打電話,情緒頗憂傷,說他為亞洲足球憂慮。我頓然想到,在亞洲我們為中國足球曾傷情錐心多少回;在足球世界盃盛會上,又為亞洲足球傷感,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費的哪門子心傷的哪門子感嘛!
2006.6.13 二府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