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編選這三本小說自選集時,抽掉了五六篇舊作,添進去新世紀這兩三年來新寫的六篇小說。最早的短篇小說寫於上世紀70年代末,最晚的一篇寫於今年年初。我之所以強調寫作時間,是新時期文藝復興以來,亦即是標識為改革開放時代以來的25年間,單是從內容上看,我自己似乎也才猛然發現,這些小說幾乎是亦步亦趨留下了生活演變的屐痕,大致可以揣摸二十餘年來在沖決一層一層精神和心理樊籬的歷程中,中國人尤其是農民心理秩序發生過怎樣的變化。
我對自己的寫作也更清楚地確信一點,二十餘年來我一直正面面對現實,面對鄉村裡發生的劇烈的或微妙的人心悸顫。我說不清是為了什麼或因為什麼,也濾析不準是出於個人氣性或思維方式,而作品擺列下來的既成事實,顯示著二十餘年來我始終沒有從現實生活的層面移開眼睛。我的中、短篇小說幾乎全部是生活演進過程的即時即興之作,只有長篇小說《白鹿原》是一個例外,是以1949年以前遠逝了的那半個多世紀的歷史生活為背景的作品。即使在《白》書創作的準備和實際寫作的六年時間裡,我仍然抑止不住生活急驟變化的衝撞,抽空尋隙寫下了幾個短篇小說,沒有使這一段時月留下空缺,甚以為幸,也甚以為欣慰。新世紀伊始,我重新開始短篇小說的寫作操練,像以往一樣,且不論在藝術上做過何樣兒謀算,而內容依然是把著現實生活運動的脈搏。這樣,這些中、短篇小說就大致勾勒或者說記錄著新時期二十餘年來,我從中國鄉村一隅所把握到的社會生活變幻起伏的脈象。
我也因此而有了一個重新把握自己的契機,運動著的現實生活對我最具誘惑力和衝擊力。換一個角度說,我對現實生活的波動最容易發生呼應,最為敏感,無法移開眼睛,也無法改易。
這三本小說自選集,差不多收入了新時期以來我的絕大部分小說作品,同樣也擺列出我在小說創作一路上的印跡。關注和喜歡我的小說創作的朋友,也會清楚地看出一個作家二十餘年藝術探索的大略脈象,撿取一點一滴有用的東西,即使是鑒戒式的教訓,都足以讓我感到安慰。
長江文藝出版社重新出版這套小說自選集,使其重新進入圖書市場,走向更多的讀者。作為作者,當是最為鼓舞的事。謹向周百義和他的長江文藝出版社致以謝意,正是他們提供了作家作品和讀者完成交流的橋。
2003.12.4於二府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