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以來,我都陷入在關涉陝西作家和作品的話題之中。
最初是一種情感陷入。那是青少年時代閱讀柳青《創業史》和王汶石的《風雪之夜》所發生的情感活動。到上世紀70年代中後期,我能寫一些小說並參與一些文學活動的時候,關於陝西作家和作品的議論,就成為幾乎所有關涉創作的各種形式的活動裡最重要的話題,一直延續幾十年。直到現在,在專題集會裡,在報紙刊物電視等大眾媒體上,乃至作家朋友之間的茶棚飯桌的閒談之中,依然以絲毫不減的熱切濃厚的興趣討論著。話題的核心常常集中到一點,陝西作家的作品,在中國當代文學總體格局中的位置,與別的地域最具代表性的作家和他們的作品比照,優長何在,弱點哪兒?這個最被關注的話題的種種觀點和看法中,常常牽涉到解放以來陝西兩代最具代表性的作家和他們的作品。前者是寫鄉村題材的柳青和王汶石,寫戰爭和工業題材的杜鵬程,寫詩歌和散文的胡征、魏鋼焰和李若冰等作家;後者自然是新時期崛起當代文壇以路遙、賈平凹為代表的一個人數頗為整齊雄壯的作家群。尤其是新時期形成的這個群體的許多作家和他們的作品,近三十年來一直在陝西文學圈子內和廣大讀者群裡探討著議論著(且不說除陝西地域之外的當代文壇的作家、評論家和讀者的評價和議論),甚至從他們的處女作和發軔之作開始,一直被關注被討論到現在。除開某個較為極端的一竿子掃光的觀點且不論,總體來看,正是這種討論和議論所釀造的頗為神聖的文學氣場和文學氛圍,把這個群體中的一批作家提升、推進到中國當代文學的大格局當中,甚為耀眼。應該說,十七年裡的柳青、杜鵬程、王汶石、魏鋼焰、李若冰和新時期以來的路遙、賈平凹等為代表的一批作家的創作,成為中國當代文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也成為不同時期不同的讀者群裡被廣泛傳誦的作家和作品,當是陝西文學頗可自信的事。
關於新時期以來陝西作家群的小說作品的總體印象,似乎都在說著一個共性太多的問題。從表面看來似乎不無道理,諸如多以農村生活為寫作選材,都在關注當代生活進程中的農民命運,大多都在追求一種生活演變中作品思想的深刻性,藝術上絕大多數也都遵奉著現實主義,語言上都瀰漫著秦地方言的濃厚色彩。說到這個共性的負面,視野狹窄,手法陳舊等等。
如果說這些看法在上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還比較切合當時剛剛形成的這些青年作家作品的實際,那麼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以後,這個群體作家的作品風貌就很難用上述的共性來概括了,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哪一個視角去看,都很難把任何兩個作家(更不要說一群)攏在一起論說共性了。就是說,他們各自已經完成或者說基本奠定了藝術的個性化特質。我親眼目睹也切身經歷了那個自覺而又迫切地逃離共性的過程。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和賈平凹幾乎同期創作的《浮躁》,其藝術氣象、藝術風貌各成一景,更不用說後來的《廢都》、《高老莊》了。我是清楚地看見這個群體的一批作家不斷地實現各自的藝術探索和藝術自破,以鮮明的藝術個性閃耀在當代文壇上。稍後的年齡更輕的幾位作家,一經出現在文壇上,就以其別具一格的藝術個性令人刮目相看,楊爭光、葉廣芩、紅柯、馮積岐、愛琴海等,很難在他們那裡歸結出共性來。中外古今的文學史有一點十分嚴峻也極富啟示性,即個性化的藝術形態,既是作家成熟的重要標誌之一,也是作品存活於世的關鍵之一。從這個說道,其實也屬通常的法則的意義上說,我向前輩陝西作家和當代正活躍著創造著的作家表示欽敬。
《陝西作家五十年——優秀小說選》和《陝西作家五十年——優秀散文選》,收編了陝西50年來兩代作家的代表作,讀者既可以一窺一比同代作家的顯明的藝術特質,也可以看出差異更大的兩代作家各自難以歸納共性更難以混同的獨立風景,起碼不會輕率地統而論其共性了。
2003.12.23於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