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結識高峽,頗多驚異,竟有這樣面相英俊穿戴周正利落的書畫家。在我的印象裡,書法、畫畫、攝影、導演等藝術家,都在努力追求著創造著極富個性的藝術境界,慢慢地自覺不自覺地也使自己的個人形象個性化了,或卷髮披肩或長鬚垂胸,一擺一甩裡都展示著獨行不群的浪漫風度;服裝也是千姿百態,該窄的地方寬到可裝半石小麥,該寬的地方卻繃緊到能顯示最細微的肌膚線條。以這樣的印象看高峽,筆挺的西服,無褶的襯衣,嚴謹的領帶,其色彩的搭配恰到好處,橫看豎看正視側視都讓我覺得得體而舒服。儘管我從來不著西裝,卻不反感西裝,而高峽確鑿是我見到的最能體現西裝之美的魅力的中國人之一。還有高峽的頭髮,由額前往後攏梳,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多年前如此英俊,如此清爽,多年後看去依然英俊,依然清爽。幾十年下來,高峽英俊清爽的形象,在書苑畫壇反倒獨成一景了。我從高峽多年來留給我的這種印象裡,感知到某種獨稟的氣性裡的自信,一個藝術家對自己堅守的人生信條的自信,對自己不斷探索的藝術境界和藝術創造理想的自信。
高峽的書法和繪畫藝術,也造就出獨立一景,獨具藝術個性的一景。
與高峽整齊規範的衣著裝束恰恰相反,他的書法藝術卻是不拘一格千姿百態氣象萬千令我眼花繚亂應接不暇驚訝不已,看去變化無窮,賞來意趣無窮。我真不敢相信,這些意態萬方的漢字會是這個讓人看去十分周正的高峽所作,也不敢相信,那些規整到一筆不苟的楷書,和自修一體的行草,和獨闢蹊徑拙樸而又俏麗的草隸,更有獨成一家如詩如畫意蘊無窮的意象書法,會出自這周正規範的人的同一根毛筆。很自然引發我的猜想,這個外表看去中規中矩的人,蘊藏著一個無限豐盈的內心世界,一個自由活潑的靈魂,一雙凌空飛舞的羽翅,一種迷幻想像的藝術創造活力。看來,真應了古人說的“是真才子自風流”這句話,真正的風流著意於藝術家自己創造的藝術景象和藝術世界。與頭髮鬍鬚的卷直長短和服飾色彩基本無關。
我便想到變化。變有變的道理,也有變的理論。不變也有不變的道理和理論。似乎沒有錯與對的劃界,僅僅在於不變的固守裡達到怎樣的藝術造詣和境界,或在不斷變化的追求過程中創造出怎樣的藝苑奇觀。我見過幾位大書法家的作品,無論發表報刊無論街頭題匾,晾一眼便知為某老的作品,他們一生就只用一種字體寫字,成為某體,贏得觀賞也贏得書法界的敬重。再有更多的人是在不斷變化裡追求新的書法之美,高峽即屬於最不安分最活躍最富於變化的一位書法家。他的草書,尤其是草隸,更有不可思議的意象書法,讓我看到對中國古老書法藝術新境界的開拓,一種創造慾望的張揚和實現,一種探索和創造的勇氣,這種永無止境的追求所呈現的變化,實乃珍貴,其精神啟示何止於書法,文學創作亦然。
高峽的國畫多為山水和花卉兩類。山水畫裡的山,儘管是不同視覺裡的極具個性的造型,卻總能看到山的偉岸,山的雄渾和山的挺拔,讓人強烈地感受到一種剛毅肅穆的精神氣質。幾乎所有以山為主題的構圖,絕少繁複,更不見凌亂,多為疏朗明快的氣象,間以白雲薄霧,觀之頓覺心胸舒展開闊。在以青黑為主調的山的這一皺折或那一方斷崖上,總有紅的黃的或綠的花草點染,峻峭冷峻裡泛出一抹活潑和柔媚。我便可以透視畫家高峽內心裡的那一份剛勁和柔腸。
高峽的花卉多取材於梅、荷、菊、竹、蘭、玉蘭和水仙等,這些花草在我們民族自古傳承的內涵,是傲霜是骨氣是純淨是清爽是純潔。高峽以獨立的體驗和獨特的領悟,把這些花草所象徵所寄托的中國人最崇尚的品德和氣質,展示得充分而又生動,說淋漓盡致也不為過譽,撲面而來就讓人感到一種高尚純潔的氣韻。我同樣可以自然地感知高峽的心靈趣味和審美傾向了。中國的國畫,從來都是傳達畫家的心聲的。後人從那濃淡粗密的墨痕裡,讀到的是畫家的內心世界對客觀世界的宣言。
行話叫寫意。國畫裡的山水花卉,我之所以更偏愛寫意一類,就在於那一峰一壑一枝一朵裡意蘊無窮。寫意自然也有高境界和低俗層次的差異,不單在筆墨功力,更在於體驗層次的深淺,也在於畫家個性修養品格內涵的關鍵性因素。這也類同相通於文學創作。高峽給我展示的山水裡的抒懷寄情,花卉裡的風骨和清爽,都是其胸襟裡的氣象所展示的卓爾不群的“意”。
高峽自幼迷戀書法繪畫,天性驅使,難得改轍。他孜孜不倦,沉迷其中,苦修其中,也得趣享樂其中,匱乏的物質生活絲毫不能動搖他的追求,即如十年“文革”扼殺一切文化藝術的險惡環境,他也沒有中止學習和探索。高峽師承的書法繪畫的大家大師人數之眾,令我甚為驚詫,曾被石魯贊為“最好的學生”。我從高峽師承和自立的求索歷程中,頗得啟示和教益,即吸收繼承與獨立創造的關係,這也與作家的閱讀借鑒到獨立創作完全類同。高峽可以說是博取百家之長的一位具有驚人的吸收借鑒能力的人。他在較為漫長的基本功力的操練過程裡,將各路各派藝術大師的優長和“絕招”融注到自己的墨痕裡,使自己的功夫日漸紮實,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諸多大家大師的藝術思路藝術見解和藝術家的襟懷,給予青年高峽潛移默化的影響、啟示和陶冶,對於書法繪畫藝術的理解和領悟,對於藝術創造思維和視野的擴展,乃至對自身精神情操的滋補和修養,已經遠遠超越了筆法用墨等技藝層面的倣傚。這樣,高峽便避免了蝸居遮蔽於大師陰影之下的不幸。和文學創作某些不幸現象極類似,有人亦步亦趨模仿某種文學流派,甚至模仿自己喜歡的某位作家的語言,結果只是形似而神不見。書法繪畫也有只是臨摹某大家的筆法技巧墨色濃淡,而不得大家的思維和精神,終究走不出大家大師的陰影,無法形成獨立藝術個性的自己這一家。高峽既得益於前輩大師眾多的技藝技法,更領略其內在精髓,便把自己充實起來,進入自由的創造境界,達到隨心所慾海闊天空浪漫風流的藝術創作的最佳狀態,於是便呈現出如前述的那些令人驚詫令人迷醉令人擊掌的書法繪畫的佳作。
高峽沉潛在一座舉世聞名的碑石寶藏之地西安碑林。那裡保存著這個民族自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以來的諸多碑刻的稀世珍寶,是海內外書法家無不仰慕膜拜的至尊之地。高峽多年沉潛其中,真可謂得天獨厚,靈氣神韻任其反覆揣摸反覆浸淫反覆感受,注入靈魂,成為照耀藝術創造世界裡的靈光神火。高峽又不局限於個人學養的得益,更傾心竭力於這些瑰寶的保護和研究,不僅是對民族獨有的藝術光輝的弘揚,更是對當代書法藝術發展的促進。據我這個行外人所知,書壇業界無不對高峽的這些作為讚譽有加。
高峽是一位學養豐厚的學者型書畫家,古典的傳統文化知識可謂淵博,卻又不沾拈鬚晃腦的老古董的迂腐;他又兼有當代世界最新知識的最新思維,顯示著一種論說見解的新鮮活力。這應該是藝術創造的原動力,我據此而期待他新的創造。
2005.11.16 二府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