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裕民和程仁曾經到區上拿回了一本石印的小書。這是縣委宣傳部印發的。他們兩人都識字不多,到了夜晚便找了李昌來,三個人擠在一個麻油燈底下逐行逐行的念。李昌還把一些重要的抄在他的小本上。他那個小本子抄了很多珍貴的東西,入黨的誓詞,做一個黨員的起碼條款,如:一,死活替窮人幹一輩子;二,跳黃河一塊跳,異口同音,叫我怎辦就怎辦;三,要交黨費;四,凡不在黨的,不管父、母、妻、子,該守秘密的事,也不能告訴他們……——都寫在上邊。每當碰到有什麼為難的問題,李昌便去查他的小本子,常常就可以在那裡邊找著答案。這個有雀斑的,不漂亮的年輕黨員,是個愛說話而且有唱歌天才的小伙子。
他們三個人一道研究這本「土地改革問答」,卻各有各的想法。總是容易接受新事物而又缺乏思考的李昌,他越念下去越覺得有興趣。他常常聯繫村上的具體人物來說明誰是地主,誰是富農,誰是中農;應該打擊誰,應該照顧誰,愉快的笑不離開他的臉。在他心裡不斷的湧起對黨的,對毛主席的讚歎,他忍不住叫了起來:「這個辦法可好呀,這樣才把那些有錢的人給治下去了,窮人真真的翻了身嘛!」他對於本村的土地改革覺得是輕而易舉,有十足的把握。程仁呢,因為春天他參加了做「合理負擔」,他對於本村的土地比較熟悉,他又把那個戶口冊子拿了來翻閱,那上面登記得有詳細的土地數字,他對於成份的鑒定特別細心。他常常說:「天呀!李大海有三十畝地,你能說他是富農,或中農麼?他那個地是什麼地呀,給人也沒有人要的嘛!」或者就是說:「別看劉振東地少,一個青壯年,三畝好水地呀!」或者就又說:「李增山論地是貧農,可是他有手藝,他又討了老婆,老婆還穿著新棉衣呢。」他覺得土地的分配是一個非常不容易的問題,要能使全村人滿意,全村都覺得是公平的才算把這件事做好了;如果做不好,會反而使自己人鬧起意見來,反而不好做工作了。這裡只有張裕民說的比較少,他只考慮到一個問題,這就是他們究竟有多少力量,能夠掌握多少力量,能否把村子上的舊勢力徹底打垮。他深切的體會到要執行上級的決定,一般的是容易做到,因為有黨,有八路軍支持著,村子上的人也不會公開反對。但要把事情認真做好,要真真徹底剷除封建勢力,老百姓會自覺的團結起來,進行翻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總覺得老百姓的心裡可糊塗著呢,常常就說不通他們,他們常常動搖,常常會認賊做父,只看見眼前的利益,有一點不滿足,就罵幹部。同時張裕民也覺得:又只有靠近他們,自己才有力量,可是他們又常常不可靠,忽東忽西的。要完全掌握住他們,張裕民清楚還是不可能,因此他對這即將到來的土地改革,雖然抱著很高的熱忱,卻有很多的顧慮。他只希望區上會早一點派人來,派一個得力的人來,能把這件大事好好的辦妥。
不久,離他們七里路遠的孟家溝也開了鬥爭惡霸陳武的大會。陳武在這一帶是一個有名了的「鬍髭」。誰要在他的地裡走過,誰都得挨揍,他打人,強xx女人,都只是家常便飯。他買賣鴉片,私藏軍火,也是無論什麼人都知道的。當他們開大會的那天,暖水屯的村幹部全體都去參加了,還去了一些老百姓。在那個大會上有四五十個人控訴他的罪惡,說到一半就忍不住衝到陳武的面前唾他,打他,婦女也站出來罵,揮動著戴手鐲的膀子,劈頭劈腦的去打。暖水屯的人都看癡了,也跟著吼叫,他們的心灼熱起來,他們盼望著暖水屯也趕快能捲入這種鬥爭中,擔心著自己的村子鬧得不好。張裕民更去向區上催促,要他們快派人來。老百姓也明白這回可快到時候了,甚至有些等的不耐煩了。果然兩天之後,有幾個穿制服的人背著簡單的行李到了暖水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