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吳曉春說,"反正準備投錢裝修,不如找一個新場子,說不定找一個新場子更能吸引顧客。人不都是圖新鮮嘛。你說呢?"
說完,吳曉春又覺得這話有問題,特別是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這樣說的時候,更加有問題,但是既已出口,想往回收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寄希望與余曼麗不在意。
余曼麗果然沒有在意,余曼麗現在接受正面的東西還來不及呢,哪有多餘的心事往歪門邪道上想。余曼麗這時候並沒有說話,而是點頭,或者是因為點頭而來不及說話,也有可能回答這樣的問題點頭就夠了,不用說話。其實點頭也是一種說話,是一種不發出聲響的說話,屬於形體語言。余曼麗這時候就用自己的形體語言表達了她的意思:是。
余曼麗雖然使用了形體語言,但是吳曉春必須用有聲的語言,或許吳曉春非常希望自己也能夠使用自己的形體語言來與余曼麗交流,但是眼下還不是時候,眼下他只能用有聲的語言表達他的意思。
吳曉春說:"你對武漢的情況比我熟悉,這個事情就交給你。你先去找,等找好了之後,我們倆再一起研究。"
余曼麗並不是真的滿武漢市地去找,如果那樣,也太顯示她沒有水平了。事實上,余曼麗所謂的"找"主要是在家裡面打電話。打電話給她以前的同事,打電話給她的同學,打電話給她以前認識的各種各樣三教九流的朋友。余曼麗在電話裡面告訴對方她已經從群藝館內退了,現在受聘於深圳的一家上市公司,她是這家上市公司在武漢的華中公司副總經理,他們公司想在武漢的漢口區開一家綜合娛樂城,問對方有沒有合適的建築可以合作。但是,她只打了兩天電話,就不能再打了,因為她家的電話一天到晚響個不停,連接電話都來不及,哪裡還有時間往外面打。
余曼麗沒有想到武漢市有這麼多的企業想對外合作,特別是當對方知道合作方是來自於深圳的一家上市公司的時候,積極性又得到進一步的高漲。余曼麗沒有想到她一時間竟然成了香餑餑,好像她自己就是上市公司的大老闆了。別人不說,就是她姐姐余曼華,都一口氣向她推薦了三個意向合作單位。更讓她始料不及的,是局長都親自打來電話。局長認定她就是深圳的大老闆了,或者她已經嫁給了深圳的大老闆了,按照武漢的規矩,如果嫁給了大老闆,並且是剛剛嫁,那麼她至少就是百分之六十的大老闆,投資一個娛樂城這樣的小主還是可以做的。於是,局長說:我早就看出來你是個人才,如果你不這麼急著內退我就準備提拔你當館長了。接到這樣的電話,余曼麗除了哭笑不得之外,就只能說謝謝,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局長進一步說:我看你也不用跟其他單位合作了,乾脆讓你老公把我們那個娛樂城買過去算了。
聽著這樣的電話,余曼麗並沒有頭腦發熱,她知道自己並不是老闆,不但她自己不是老闆,並且她的老闆也不是真正的老闆,甚至她老闆的老闆都不是真正的老闆,因為對於上市公司來說,真正的老闆是股民,股民才是真正的老闆,所以余曼麗清醒著呢。
余曼麗並沒有考慮人情的因素,特別是沒有考慮她姐姐余曼華那邊的人情因素,甚至也沒有考慮局長的建議,而是真正從未來娛樂城經營和目前合作的方式的可能性角度認真地選擇最合適的場所。經仔細比較,余曼麗初步選定位於漢口區青年路的玩具廠綜合大樓。選擇好了之後,她就向吳曉春匯報。
"去看看。"吳曉春說。
吳曉春對玩具廠綜合大樓十分滿意。首先是位置,比較隱蔽,但是離市中心非常近,根據吳曉春自己的消費經驗,這樣的位置最好,如果太暴露與鬧市中心,也不是好事,至少不便於"腐敗",因為如果在鬧市中心,即使想腐敗的人不會被熟人看見,起碼他們的車能被人看見,而對於想腐敗的人來說,他們進娛樂場所的時候既不希望自己被熟人看見,也不希望自己的車被熟人看見,所以像玩具廠這樣稍微偏僻一點但是又不是很遠的地方最好。其次是產權關係明確並且簡單,只要認準了玩具廠就行了,不會發生多頭管理的事情,只要不發生多頭管理,吳曉春就不怕,因為吳曉春知道,所謂多頭管理其實就是"多方插手",餵飽一個人總比餵飽一群人容易。最後是大小合適,總共六層樓,與大都會大小差不多,做綜合娛樂城大小正好,太大了浪費,太小了不夠用,關鍵是新樓,玩具廠蓋好了之後一天都沒有用過,彷彿他們蓋這棟綜合樓就是專門準備對外合作的。吳曉春知道,新樓好,裝修起來容易,而且不會發生與舊裝修舊設備扯皮的事情。只是他不理解,玩具廠為什麼要將新建的綜合樓急於出手。既然剛建好就要出手,那幹嗎要建呢?他問余曼麗,余曼麗也說不清。
"你打聽一下,"吳曉春說,"看看這中間有沒有什麼貓膩。"
第二天,余曼麗將打聽到的情況告訴吳曉春:沒什麼貓膩,就是廠裡效益不好,欠銀行的錢付不起利息,工人三月沒發工資。吳曉春覺得很奇怪,面前的這個廠無論是規模、廠房、設備、技術力量、職工素質還是背景,都遠遠強於深圳的那些老闆廠,吳曉春在進新天地集團之前,曾在關外的老闆廠當多所謂的總經理,親眼看著只有十萬八萬的所謂"港商"、"台商"伴隨著特區的發展而成長,不用幾年就真變成大老闆了,而眼下這個廠怎麼恰恰相反了。
余曼麗經過一晚上調整,已經恢復靈氣,她好像是專門等著吳治平提這個問題。
"這有什麼不好理解?"余曼麗說:"你昨天問為什麼新建的大樓就要賣,因為建大樓個人能撈好處,賣大樓個人還要撈好處,吃虧的是工廠,賺錢的是個人;再說,廠搞好了對廠長個人有什麼好處?不是有那麼個企業的廠長,把一個幾十萬元的小廠搞成一個幾百億的特大企業,就因為-私自提成-了百分之一,槍斃!廠搞垮了對廠長個人有什麼壞處?大方點,把撈到的錢用一些與上級領導-融洽關係-,說不準還能提拔,就是免職也合算。"
吳曉春並不完全同意余曼麗的這些觀點,比如余曼麗將貪污調侃成"私自提成"他就不能接受,但他不得不承認余曼麗的這些分析有一定的道理。
余曼麗見自己說得吳曉春發愣,剛開始蠻得意,後來又覺得自己跑題了,不太好,想收回來,於是對吳曉春說:"你看玩具廠那邊……"
"廠裡是什麼意見?"吳曉春問。
"都行。"余曼麗說。
"什麼叫-都行-?"吳曉春問。
"租也行,合作經營行,買也行,"余曼麗說,"只買綜合大樓行,將整個玩具廠整體一鍋端過來也行。"
吳曉春想了一下,覺得從長遠的發展來看,當然是一鍋端合算,綜合樓後面的整個工廠面積不小,而且這裡地段好,完全可以開發成一個高尚小區,吳曉春知道,要想在武漢的房地產界有一席之地,光靠一兩個商住樓是不行的,肯定要成片開發,上規模,上檔次,上配套實施,如果那樣,眼前的這個玩具總廠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眼下時機不成熟,下崗職工安置和銀行貸款的償還都是無底洞,還是等國家有明確的優惠政策再說。雙方合作經營看起來最省錢,其實風險更大,將來扯皮的事少不了,沒法正規管理,將來萬一雙方出現了不愉快,怎麼說人家都是地頭蛇,吃虧的肯定是華中公司。所以,最佳的方案只能是先租賃,等以後時機成熟再考慮"一鍋端"的整體收購方案。
吳曉春分析完了之後,余曼麗補充自己的看法。她認為從綜合樓大門到青年路之間這十幾米寬的綠化帶既妨礙視線又影響停車,最好能由廠方出面將其改成一個小廣場,既能停車,又醒目。吳曉春很是贊同,他馬上就想起了深圳的世界之窗和香蜜湖遊樂場,世界之窗的門口就是一個廣場,所以一天到晚車水馬龍,生意極好,而香蜜湖的正門往裡面拐進去幾百米,從深南大道上根本看不到遊樂場的正門,不要說外地人了,就是深圳的本地人也很少知道裡面的風景,所以說,娛樂場所的門面非常重要,其重要程度不亞於女人的臉面。
談判很順利,出人意料之外的順利,順利到雙方好像並不是合作的關係,倒是像施捨與被施捨的關係。吳曉春來武漢之前,曾經有人告戒他,說武漢人很難打交道,現在給吳曉春的印象是武漢人一點都不難打交道。本來明明是吳曉春想做娛樂城,要找一個合適的場子,沒想到廠裡面居然把他當作了救星,那樣子與吳曉春的合作就像是一個窮困潦倒的人突然攀上了一個闊親戚一般,合作的條件幾乎是由吳曉春他們這邊說了算。
最後的合同書是余曼麗代表華中公司簽的字。吳曉春覺得余曼麗是當地人,將來萬一遇到什麼麻煩她也能擺平,另外,還能在甲方面前樹立余曼麗的威信,在娛樂城內部樹立她的權威,便於她今後工作。因為在很多人看來,誰能代表公司簽字誰就是"老闆",吳曉春現在就是要余曼麗來當這個"老闆",這樣才能夠最大限度地調動余曼麗工作的主動性與積極性,最大限度地發揮她的作用。當然,合同的內容都是經過吳曉春反覆推敲的。內容包括:(1)每月租金十萬元人民幣,另外甲方在娛樂城每月享有壹萬元免費簽單權,附上有權免費簽單的人員名單一二三四;(2)簽定合同7天內付定金貳拾萬,免費三月裝修期,從第四個月開始每月5號之前付當月租金;(3)甲方負責在三個月內完成門前綠化帶該廣場審批手續,乙方承擔費用完成改造工程;(4)甲方無償提供水電指標和設備,乙方自理水電費及其他各種經營稅費;(5)甲乙雙方都謀求進一步合作的可能性,在同等條件下,乙方有優先收購合同標的背後整個廠區的權力。
合同是比較公正的,吳曉春並沒有因為自己掌握主動權加上不利於對方的不合理條款。吳曉春認為,不公正的合同是不能維持長久的,在對方地盤上更是這樣。例如,余曼麗已經說服對方接受由甲方負責將門前綠化帶改造成廣場的條款,吳曉春主動建議將此款加上"費用由乙方承擔"。余曼麗不理解,吳曉春解釋說,如果讓對方出錢,準會無限期拖下去。
租賃簽定之後,立即投入裝修。吳曉春繼續放權,娛樂城的裝修工作也交由余曼麗全權負責,而吳曉春自己則把主要精力放在火車站旁邊的那個商住樓上,畢竟,相對於一個租用別人物業的娛樂城來說,商住樓才是華中公司真正的大項目。
在這邊工作順利開展的同時,吳曉春在集團總部那邊也"紅"了起來。
集團公司有一個內部刊物《集團快訊》,報道的全部是集團內部的一些事情。以前吳曉春在集團總部的時候,清閒,還經常為《集團快訊》寫寫稿,來武漢當封疆大臣後,忙了,考慮的問題多了,有壓力了,也就沒有時間和精力寫了,設置基本上沒時間看了。他不知道,正是由於這個《集團快訊》,使他成了是整個集團的大"紅"人。
原來,由於武漢位於交通樞紐的中心,集團總部來內地出差的人往往都要經過這裡,而吳曉春對集團總部來的人都熱情招待,集團領導還好說,覺得是應該的,可對於一般員工來說,就覺得欠了吳曉春的人情,就想著找機會報答。比如等吳曉春回深圳的時候回請他一頓。可吳曉春回深圳的機會少,就是偶爾回去了,應付老闆和公司高層都來不及,哪裡有機會給一般的員工,所以,對集團總部的一些普通工作人員來說,如何報答吳曉春竟成了問題。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先帶的頭,在《集團快訊》寫了一篇關於華中公司和吳曉春本人的通訊,既完成了投稿任務,也順便補了吳曉春一個人情,一舉兩得。引得其他人紛紛效仿。於是,一時間關於華中公司及吳曉春本人的報道便接二連三地不斷地出現在《集團快訊》上。這樣的報道多了,吳曉春自然也就"紅"了,於是,黃鑫龍在集團公司年終總結大會上就專門表揚了華中公司,說吳曉春沒要集團公司一分錢就搞成一個像模像樣的華中公司。如此,吳曉春的"紅"就算是得到集團內部的"官方確認",紅得更加耀眼。
最能體現吳曉春"紅"的標誌莫過於主席親自來武漢參加商住樓的開工典禮。
由於黃鑫龍親自到場,吳曉春就不惜重金,盡可能將開工典禮搞得上規模上檔次。余曼麗不僅利用自己的關係請來了各路媒體記者,還神通廣大地邀請到一個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來剪綵,使專程趕來的集團董事局主席黃鑫龍情緒更加高漲,光彩更加照人。
黃鑫龍主席對省人大副主任很親熱,人大副主任對黃鑫龍主席也很親熱,頃刻之間,兩個以前根本就不認識的人一眨眼彷彿成了多年的老朋友。人大副主任口口聲聲歡迎黃鑫龍主席來武漢投資,黃鑫龍則更關心湖北省當年的幾個上市指標落實情況。主席還乘興邀請人大副主任一同去看看青年路上那座正在裝修的綜合娛樂城,副主任欣然前往。既然省人大副主任都去了,貴賓中的副市長和區長當然不敢落後,於是,這一大群浩浩蕩蕩的陣勢著實把玩具廠的廠長書記嚇得不輕,就差沒有下跪迎駕了。黃鑫龍主席對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比比劃劃,意思是打算將整個玩具廠整體收購,搞成一個一流的住宅小區,條件是省裡給上市指標,讓新天地武漢公司就地上市。副主任也不知聽懂沒有,反正是又點頭又是笑。這樣一來主席就更加高興,恨不能當場召開新聞發佈會。
回到深圳,黃鑫龍立即召開董事會,向大家通報此次武漢之行的巨大成就。專程送他回深圳的吳曉春被黃鑫龍點名列席參加。
"我們在武漢已經搞到上市指標了!"剛一開場,黃鑫龍就一語驚人。
黃鑫龍的一句話不僅語驚四座,連吳曉春也嚇一跳。
"吳曉春功不可沒!"黃鑫龍繼續放炸彈。董事們齊刷刷全部看著吳曉春。吳曉春張口結舌,大腦一片空白。
"你,"黃鑫龍伸手一指李惟誠,"要親自去武漢,協助吳曉春完成這件事。"
讓我的頂頭上司來協助我?!吳曉春還沒有來得及疑問,黃鑫龍又發話了:"為了便於工作,我提議,增補吳曉春為集團董事。"
什麼?!讓我當董事?!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
吳曉春認定自己在做夢。
後面主席又說了什麼吳曉春根本就沒有聽見,但有一條是肯定的,那就是他果真成了董事。
反正這是一家上市公司,上市公司也稱公眾公司,意思就是大家的公司,並且新天地實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是真正意義上的公眾公司,百分之八十幾是公眾股份。既然是公眾的,那就等於說是沒有主的,或者說那就沒有人能否定主席的決定,因為中國的股民買股票的目的是低買高賣賺差價,沒有哪個股民會想到自己買了股票其實就成了上市公司的老闆,更沒有散戶想到自己買股票是為了對公司管理或決策發表自己的意見或起到監督作用,即便真有這樣的股民,那也是少數中的極少數,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這就是說,集團董事局主席想要誰當董事誰就當董事,管他事實上是懂事還是不懂事。
吳曉春就自己在沒有弄懂是怎麼回事的情況下,成了這家排在中國上市公司五十強之列的新天地實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
吳曉春還算有一點懂事。在接受主席單獨召見談話後,即刻來到李惟誠的辦公室,畢恭畢敬地討教工作。
辦公室門是開的,已經有人在匯報工作。吳曉春像往常一樣立在門口先敲空門,李惟誠一見是吳治平,趕緊起身迎接。兩個正在匯報的人也跟著站起來,回頭望著吳曉春。吳曉春竟愣在門口不知怎麼辦好。於是,李惟誠走到門邊把吳曉春拉進來,又對另外倆個人說:你們先回去,我過會兒再找你們。
李惟誠並沒有回到大班台後面的大班椅上,而是在沙發上與吳曉春並排側身面對面坐下。這種情況吳曉春沒有經歷過,吳曉春以前來見李惟誠的時候都是李惟誠說"進來",他就進來,進來之後,先站在大班台的這邊,立著不動,等李惟誠將眼睛從桌子上的文件上離開,抬眼看一下吳曉春,說"坐,坐"之後,吳曉春才坐下,並且不是坐在長沙發上,而是坐在剛才那兩個人做的圍椅上,等候主任的發落或吩咐,像今天這樣李惟誠親自起身到門口迎接,並且與他一起並排側身面對面地坐在長沙發上的情景,吳曉春還是第一次碰到。既然是第一次碰到,所以吳曉春就有點不習慣,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吳曉春不知從何說起,言欲又止。李惟誠一擺手,說:"不用講了,我對主席比你瞭解。你先回去,我這邊處理點事,過兩天就來,到時候再慢慢聊。總之,盡量照主席的意思去做,做成做不成是天意。"
吳曉春突然發覺李惟誠比他想像的有水平,短短幾句話,該說的全部說得清清楚楚,不該說的一個字也沒吐。既善解人意,又很有分寸。自己以前怎麼沒發現呢?當然,他也注意到李惟誠對黃鑫龍的稱呼,就兩個字:主席。既親切,又正式,還能顯示出他自己與黃鑫龍關係並不一般,很像當年周總理對毛主席的稱呼。於是,吳曉春就又添了一份自信,因為畢竟,黃鑫龍"主席"的稱呼是他吳曉春發起的,說明自己不但對集團公司的物質發展有貢獻,對集團公司的文化發展也是有貢獻的,當上董事不能說一點道理沒有。
但是,當天晚上,幾個相對貼心一點的老同事請吳嘵春吃飯的時候,他聽到的卻是另外一種聲音。這些同事不管以前在集團公司的時候與吳曉春個人關係怎麼樣,至少在吳曉春去了武漢之後他們都得到過吳曉春的關照,其中有幾個就是在《集團快訊》上為吳曉春歌功頌德的人,今天吳曉春成集團董事了,沒有去應酬李惟誠這樣的集團高層,而接受他們的邀請一起喝酒,不貼心也變得貼心了。這些人在集團公司職位雖然不高,但知道的事情不一定比高層少,他們中的有些人甚至看問題的水平也不見得比李惟誠這樣的高層差。關於這一點,別人是不是相信不敢說,但吳曉春相信。吳曉春將心比心,自己在去武漢之前,不是和他們一樣嘛。水平不差,但職位差,這樣的逮到機會往往最敢說真話。幾瓶啤酒下肚,他們開始對吳曉春說真話。說集團公司眼下的狀況相當不理想。公司以前一窩蜂地搞多元化,留下的大窟窿還沒有來得及填補,主導產業房地產又遭遇了空前的危機。國家有了新政策,不允許部隊、公安、武警辦企業,邊防局下屬的企業局取消了,公司以前與企業局合作開發的項目要重新歸順,已經開發成功的項目要補繳地價,沒有開發的項目要一律暫停建設。而補繳的地價不是按照當初開發時候的價格,而是按照現在的價格,現在的價格比當初的價格要高出許多倍,這就等於集團公司要額外承擔一大塊費用,而集團公司為了回收資金,房子雖然還沒有建設好,卻早早地以"內部認購"的方式當樓花賣了,現在要業主額外承擔費用是不可能的,但集團作為上市公司想不承擔費用是更加不可能的。當時是什麼價?現在是什麼價?考慮到原材料價格上漲和按現行的價格步繳地價兩個因素,本來以為能為公司帶來巨大利潤的房地產項目現在不但不賺錢,反而還要虧損,巨大的虧損!對於本來就存巨大財務狀況窟窿的集團公司來說,這不是雪上加霜嘛。
說實話,這段時間吳曉春在武漢,對深圳本部的事情還真不瞭解,現在聽幾個老同事一說,馬上就沉重不少。這時候,另一個同事補充說,暫停的項目最後是不是還能重新開工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如果不能開工了,那麼收取的"內部認購"資金怎麼辦?已經花出去的錢怎麼收回來?很多支出是灰色的,是見不得陽光的,因此也就是永遠收不回來的。而如果重新開工,地價和規劃報建費用肯定會大幅度提高,在集團公司現有的財務狀況下,是不是有能力承擔這些費用更加不好說。
還有一個同事說得更加可怕,說如果不能開工了,那麼收取的"內部認購"資金怎麼辦?看吧,到時候打官司的事情不少。
這時候,吳嘵春不是沉重了,而是有些心驚肉跳,彷彿看到集團公司山一樣的大廈頃刻之間就要轟然倒塌的樣子。他不得不佩服黃鑫龍的心理素質,集團公司都成這樣了,他竟然那麼神采奕奕,把集團公司描述得那麼形勢大好。
晚上躺在床上,吳曉春睡不著,替集團公司擔憂,替黃主席著急,也替他自己和他的華中公司擔憂。畢竟,華中公司是集團下屬的子公司,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集團公司萬一出現財務危機,他就是再有能力,把華中公司經營得再好,也不可能扭轉整個集團的乾坤,而且還要被集團公司拖死。同時,他也深深地感覺到作為集團董事局主席的黃鑫龍實在不容易,他甚至不理解都到這個份上了黃鑫龍為什麼還要裝,裝得那樣輕鬆和愉快,像集團公司的帳上錢多得沒辦法用一樣。說吳曉春認真想了想,感覺主要原因還是主席不信任他,不信任參加集團高層會議的大多數人,包括不信任李惟誠和總裁,所以才在他們面前裝,在集團高層會議上裝。就像剛才在一起吃飯一個同事說的,主席真正信任的其實還是賴散之和肖仲明他們這幫人,而正是這幫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既害了集團公司也害了黃鑫龍本人。
吳嘵春現在有些理解黃主席的做法了。黃鑫龍在這個時候宣佈在湖北搞到了上市指標和增補他吳嘵春為集團董事,一是鼓舞大家的士氣,繼續演戲,繼續裝,二是給他一根胡蘿蔔,並狠狠抽他一鞭子,恩威並用,讓他更加努力地為集團公司賣命。萬一真搞成上市公司了,說不定就真像他當初給黃鑫龍描述的那樣,把所有的優質資產和業績都集中到華中公司,然後來一個十送十配八,一下子圈幾個億回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這麼想著,吳嘵春就多少感到了一絲安慰,終於漸漸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