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一切安排妥當之後,早已經過了"兩天"的期限。所以,給吳曉春的感覺是李惟誠姍姍來遲。
吳曉春帶著司機去機場迎接李惟誠。
其實這個"接"也是有學問的。通常集團公司那邊來人,華中公司這邊都要安排接送,但是接送與接送也是有區別的。一般地,如果是集團公司的一般工作人員,華中這邊只派司機去接,即便這樣,被接的人也非常高興,往往會說上一大堆感謝話,不但在武漢這邊說,回到深圳那邊還要說。如果是比較重要的工作人員,則司機在接的時候還要加上幾句話,諸如吳總非常忙,不能親自來接您等等,如此,雖然吳曉春並沒有親自去接,但是對方還是很高興,回去照樣說好話。如果集團公司來的是一個副委辦級的,華中這邊肯定要辦公室主任去接,並且接回來之後,晚上常常是余曼麗親自陪了吃一餐飯。至於像上次主席來的時候,當然是吳曉春、余曼麗還有辦公室主任一起去,這才顯得尊重,不但要尊重,而且還要隆重,比如前呼後擁,比如警車開道等等。這些都是必要的禮節,都是學問。集團公司雖然是一個企業,但是現在在許多方面也效仿行政機關的這些做法,很講究級別,很注重禮節,據說,黃鑫龍為了使集團公司更像一個正規的機關,還專門請政府部門退下來的一個老同志來集團公司任職,專門抓行文和禮節之類的事情。既然集團公司如此重視,那麼按照上行下效的規律,華中公司也必須注重禮節,禮多人不怪,就是怪也是禮節性的假怪,不是真怪。
吳曉春一開始對這些禮節並不在意,覺得多此一舉。吳曉春甚至認為,在企業內部搞這級那級其實是很可笑的。但是,來到武漢之後,自己也成了老闆了,隨著接觸層面的廣泛與提高,才發現講究"級別"也是非常重要的。別的不說,單就說去機場接人,如果對方是集團公司的副總裁,吳曉春要是不去接就真的要得罪人。吳曉春曾經聽說上次有一個副總裁因為一筆資金的事情去華北公司,就是因為華北的老總沒有親自去機場迎接,後來副總裁找了個理由硬是沒有把資金劃過去。當然,相反的情況也不行,比如集團公司審計部來一個普通工作人員,如果吳曉春也親自去機場迎接,那不是讓人家誤以為他做賊心虛嗎?再想想黨和國家領導人,不也是排座次的嘛,如果哪一天新聞聯播上黨和國家領導人出面的次序顛倒了一下,還不引起軒然大波?可見,禮節還是很重要的。禮節要是不重要,《論語》中就不會專門安排八分之一的篇幅來論述它了。
其實如果單純從華中公司對集團公司的禮節上說,吳曉春可以不必親自來機場迎接李惟誠的,按照華中公司的規矩,只有集團副總裁以上級領導來武漢,吳曉春才必須親自去機場,像李惟誠這樣委辦主任級的,通常是余曼麗去迎接,吳曉春設宴款待就行,但是考慮到李惟誠曾經是吳曉春的老上司,加上這次武漢之行又是專門來幫他一起為主席擦屁股的,或者說是來與吳曉春一起替主席承擔責任的,所以吳曉春破格親自來迎接也是應該的。
果然,李惟誠見吳曉春親自來機場迎接非常高興,因為如果他不是來武漢,而是去華北或者是華東,那麼通常不會是那裡的一把手親自迎接的。雖然吳曉春在集團公司的時候是發展委下面的開發部經理,是李惟誠部下,但是吳曉春來武漢組建華中公司後,情況就不一樣了,考慮到華南公司老總由集團總裁親自兼任的這一情況,吳曉春現在的級別應該不在李惟誠之下,照主席那天的意思,如果真在湖北搞到上市指標,吳曉春說不准要在他這個發展委主任之上了。所以,今天吳曉春能夠親自來機場迎接,怎麼說也算是給老上司面子了,李惟誠有理由高興。
寒暄之後,吳曉春注意到了一個情況:李惟誠一改出門必帶助手的習慣,今天是隻身來武漢的。這倒提醒了吳曉春:他是來"協助"我的。吳曉春趕快調整思路,決定對他有所保留,不必將真相全盤托給他。吳曉春原計劃是將李惟誠安排在亞洲大酒店後,派司機去接余曼麗,這樣他就有一段時間與李惟誠單獨交底,然後向這位老上司討教應付主席的辦法,現在吳曉春決定不向他交底,至少是暫不交底,於是要改變計劃。
吳曉春與李惟誠一路說著閒話。吳曉春說這事不像主席說得那麼簡單,有一定難度;李惟誠說那是肯定的。吳曉春說我們會向您說得那樣,盡力照主席的意思去努力;李惟誠說那是那是。吳曉春說您來了就更有希望了,您這方面經驗豐富,還望您多費心多指教;李惟誠說哪裡哪裡。吳曉春說我們已經與省領導約好,過兩天我們一起去見一下,當面談談;李惟誠說那就好那就好。
吳曉春將李惟誠在亞洲大酒店安頓好之後,說:您一路辛苦,先休息一下,我回公司處理點事,下班過來陪您去吃武昌魚。李惟誠說:好,好,您先忙,您先忙。
余曼麗正在辦公室裡等著司機來接她去亞酒。她並不著急,因為按照吳曉春事先的計劃,她至少要拖半個鐘才出發,以便讓吳曉春有足夠的時間向李惟誠單獨交底。余曼麗這時候見吳曉春突然回來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睜眼瞪著吳曉春。吳曉春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邊掏鑰匙邊側身對余曼麗說:你進來一下。
余曼麗進來後,吳曉春先將門關好,然後將自己的新想法如此這番地說了一遍。他怕余曼麗聽不明白,準備再說一遍或抽重點重複一下,誰知余曼麗比他明白,余曼麗說:"本來就該如此嘛。李主任知道得越少就越不可能說你壞話,他只能順著主席說,主席都說你-功不可沒-了,他還能說你什麼?他要是說了不好的話主席就會認為他嫉能妒賢。過兩天我們帶他一起去見老頭子,老頭子也不可能一口回絕說不行,他肯定也會說需要研究什麼的。只要有餘地,主任回去就會往大說,將來搞不成,你什麼也沒說,吹牛的是主席和主任,萬一碰成了,功勞是你的。你幹嗎要透底?"
吳曉春沒想到余曼麗這麼清楚,就問:"你這麼明白幹嗎不早說呢?差點誤事。"
余曼麗說:"我也不敢肯定,說了怕影響你的思路。"
吳曉春說:"以後你有想法最好及時對我說,兩個人考慮問題總比一個人全面。"
余曼麗點點頭,說是。
根據新的思路,吳曉春和余曼麗商定:今晚他們倆陪李惟誠去吃武昌魚;明天上午領他去兩處工地看看,中午與玩具廠的頭頭腦腦們一起吃個飯;下午請李惟誠到華中公司辦公室與大家見見面;晚上華中的班子成員一起陪李惟誠吃飯;後天去見省人大副主任,再往後的安排視情況發展再決定。
一切似乎都按計劃進行著,但第二天下午在華中公司辦公室,李惟誠的表現還是出乎吳曉春和余曼麗的預料。本來按計劃,李惟誠先在吳曉春辦公室坐坐,喝喝茶,聊聊天,然後吳曉春和余曼麗領著他到各部門轉轉,最後余曼麗要辦公室主任通知大家到會議室聽李惟誠講話。這最後一項原本是可有可無的,也就是吳曉春想著在對自己無害的情況下給老上司一個面子,誰知當吳曉春講完開場白並說"下面我們歡迎集團董事、董事局主席助理、集團公司發展委員會主任給我們做指示"後,李惟誠清清嗓子,真的以上級的身份做起了報告。
李惟誠說:"首先我代表集團董事局宣讀一份文件。"接著,正兒八經地把吳曉春增補為集團董事的紅頭文件讀了一遍。李惟誠讀得非常認真,非常正式,連"新董辦字(200X)XXX號"都讀了,很像林彪事件後工宣隊為當時他們這些小學生宣讀的中央文件。吳曉春頓時就有點不舒服,不是對李惟誠這個時候以上級的口吻說話不舒服,而是覺得既然傳真已經收到了,大家也已經慶祝過了,這時候又來宣佈一遍怪醜的,搞得好像吳曉春他們是"提前慶祝"一樣。
接受教訓。吳曉春和余曼麗對如何去見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細節進行了認真的推敲。比如是請他出來邊吃邊談還是直接到他辦公室談,他們推敲後決定選擇後者。因為對於省一級的領導來說,他們已不稀罕一餐飯,他們如果答應出來吃飯,那也是給你面子。在他辦公室談"消耗"的面子少,而且顯得很正式。再說,關於上市指標這類事,也不是幾次請客就能打發的,大頭在後面,用不用急於表現。
關於對李惟誠的介紹,他們認為以"集團董事"的稱呼比較好。因為如果稱"主任",則容易與對方搞混淆,而且這位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肯定不願與一個企業的主任"平起平坐"。另一方面,對方不一定搞得清一個上市公司的發展委主任到底是什麼頭銜,聽起來好像是部門經理,而"集團董事"就不同了,明顯是"老闆之一"的意思。
吳曉春把意思對李惟誠簡單一說,李惟誠很贊同,連說"是的,是的。這很好,這很好。"
省人大副主任在自己的辦公室接見了吳曉春他們三人。在吳曉春的印象中,人大副主任是個虛職,一般是為省直地市屆滿的一把手不好安置而設的。因此,吳曉春對這次見面根本就沒抱任何希望,他甚至認為這個副主任可能連上市指標是怎麼回事都不清楚。然而他想錯了,大錯特錯了。
寒暄之後,副主任主動直入主題,說:"上次你們說的那件事,我和有關部門碰了一下,問題不大。只是玩具廠太小了,不夠規模,即使與別人捆綁上市,你們也不能控股,何苦呢?我向你們推薦一個企業,安陸紡織廠。老國營企業,基礎不錯。你們可以先收購過去,然後看能否讓它與仙桃毛紡廠捆綁上市。"
有這等好事?吳曉春幾乎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與激動。他立刻想到了認識余曼麗後自己遇到的種種意想不到的美事。他禁不住側頭看了看余曼麗,余曼麗此時也正好瞪眼看著他,但余曼麗的眼神裡除了興奮之外好像還有疑問。吳曉春終於沒讓自己的喜悅過於表露,他意識到今天的主角應該是李惟誠,而不是他。於是,吳曉春略微調整一下情緒,表情盡可能平和地看看自己的老上司,意思是:您看呢?
李惟誠沒有接吳曉春的眼光,彷彿在認真思考。這樣思考了一下,李惟誠輕聲並且很慢地一字一句地對人大副主任說:"謝謝主任。您這裡有沒有安陸紡織廠的相關資料?"
"有是有一份,"副主任說,"你們可以拿回去看看,但最好不要複印和外傳。"
"一定,一定。"李惟誠說。
副主任顯然是準備好的,說話間已經從抽屜裡取出一迭資料,邊遞給李惟誠邊說:"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們看能不能爭取套用淨資產負債的優惠政策做。這樣一來,你們實際上不用掏錢。"
李惟誠恭恭敬敬接過材料,然後恭恭敬敬地說:"太謝謝您了。我們回去先消化一下資料,然後董事們碰個頭,形成意見再向您匯報。到時候免不了還要麻煩主任。"
副主任說:"行,你們研究完盡快告訴我。"
臨走之前,李惟誠拿出一盒茶葉,說:"鐵觀音,黃主席托我帶給您的。"
"謝謝!"副主任說,"代我向黃主席問好。"
三人告辭。
吳曉春心裡挺高興。結果比他想像的好多了。吳曉春最怕這個人大副主任對什麼是上市指標都搞不清。如果那樣,他在老上司面前就很沒面子。現在好了,人家不僅搞得清,而且頭頭是道,資料都是準備好的,說明人家確實是把這事放在心上了。雖然並不像主席在集團董事會上說的那樣"我們已經在湖北搞到今年的上市指標了",但起碼也不完全是空穴來風。既然如此,吳曉春至少能向主席有個交代了,將來無論什麼結果吳曉春都沒有什麼罪過。
吳曉春這時候有一種石頭落地的感覺。吳曉春就有點忍不住,就想對余曼麗親熱。他這時候徵詢李惟誠的意見,問:"是不是直接回亞酒?"李惟誠回答:"行。"
吳曉春心裡打著小九九:將李惟誠送回亞洲大酒店,然後還是說"您先休息一下,我們回公司處理點事情。"這樣,他就有空和余曼麗單獨在一起了。
李惟誠一路沒有說話,埋頭翻看著那迭資料,眉頭並不舒展。吳曉春只顧想自己的美事,根本沒注意這些,但是余曼麗注意到了。
從武昌到漢口,奔馳與大巴區別不大。吳曉春焦心車太慢。車到亞酒,他迫不及待地按計劃將李惟誠打發上樓,然後對司機說:"你先回去吧,晚上我自己開車。"
吳曉春直接將車開到余曼麗家樓下。
吳曉春做得很急切很投入,余曼麗剛開始好像心不在蔫,過不了一會兒也來了勁。吳曉春這幾天陪李惟誠,也沒有心情,所以沒有和余曼麗親熱,現在事情終於有著落了,他也有心情了,要把這幾天的"欠帳"全補回來。突然,手機響了。吳曉春後悔沒關機,打算乾脆不接,但還是本能地瞟了一眼,"85885588",這麼整齊的電話號碼?接了。
電話是李惟誠從亞洲大酒店打來的,難怪號碼這麼靚。李惟誠說他明天打算回深圳了,問吳曉春是不是與他一起回去向主席匯報,他現在就要訂票。
吳曉春一時答不上來,頓了幾秒鐘,說:訂機票的事您不用管了,什麼時候都能保證送您上飛機。至於我們是不是同機,晚上見面再說。
吳曉春心裡不是很高興,這哪像是來"協助"的?心裡想著,嘴上也就說出來。余曼麗也覺得有點突然,從"協助"的關係來講,起碼他和吳曉春應該就資料的事情認真研討一下,先在他們兩個之間形成一個初步的一致想法,然後才回深圳向主席匯報,哪裡連資料都沒有讓吳曉春看,李惟誠就說要回深圳的?再說,他就是要回深圳,起碼也要和吳曉春商量一下,哪能招呼都沒打就要自己訂票的。余曼麗也覺得這個李主任太不尊重吳曉春了。畢竟,大家都是集團董事嘛。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嘴巴上卻沒有這麼說。余曼麗覺得此時自己不能火上加油,於是,一轉口,故作輕鬆地說:"別太在意。人家畢竟是你老上司,習慣了,一下子轉不過來,不一定是有意的。再說,以前是人家指揮你,現在變成-協助-你,就是有點嫉妒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吳曉春聽著這話果然就沒氣了,相反倒有幾分得意。
倆個人穿著衣服的時候,吳曉春問:"你好像有什麼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