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全場哄堂大笑。
  等大家都笑夠了,杜治洪接著說:「來到岳洲市擔任市長之後,我才知道,這個創造『安視』品牌的湖南人就是我們岳洲人!」
  杜治洪的講話再次被打斷,但是這一次不是被笑聲打斷,而是被掌聲打斷。
  這時候,杜治洪才正式向大家介紹聶大躍。說:「現在我身邊的這位就是為我們創造『安視』品牌的岳洲城關鎮人、深圳岳鵬實業公司的董事長聶大躍先生!」
  聶大躍站起來向大家鞠躬致謝。
  杜市長在介紹到秦石峰的時候,相對要簡單一些。事實上,在預先的安排中,這一桌並沒有秦石峰,秦石峰是自己坐到這一桌上面來的。本來辦事人員或許想著秦石峰不是什麼老闆,只是一個高級打工仔,最多算白領,再不然就是「金領」,但不管是什麼「領」,也算不上是老闆。按照工作人員事先內定的標準,只有真正的老闆才有資格坐在這個桌子上。但是秦石峰不管這一套。秦石峰對自己在深圳的影響力,特別是股市上面的影響力還是有自信的。不要說是小小的岳洲,就是湖南省在這裡搞什麼活動,除非他不來,既然來了,擠也要擠到前面。
  秦石峰這樣做也不能說是他不謙虛,岳洲有一句俗話,叫「沒有那麼大的頭不會要那麼大的帽子」,事實上,真是湖南省政府在這裡搞活動,不用秦石峰自己往前擠,或許就要把他請到前排就坐。畢竟,湖南的幾個上市公司和湘財證券的那些人是非常想巴結秦石峰的。岳洲太小,小到他們可能認識不到秦石峰的價值,但是湖南省不小,省裡的人識貨。然而,不管他們識貨還是不識貨,秦石峰該坐什麼位置就坐什麼位置。好在這種聯宜會不是正式的人大或政協會議,只要他真的往前擠,工作人員最多是提醒一下,不可能硬把他拉出來。於是,秦石峰就在這個桌子上坐下來了。
  由於不在貴賓之列,所以杜治洪事先並沒有掌握秦石峰的任何資料。聯宜會正式開始之前,杜治洪當然是跟這一桌子上的各位來賓先交流一下。雖然時間不長,但是秦石峰還是不失時機地跟市長互換了名片,並且簡單地進行了自我介紹。杜市長記性特好,所以在輪到介紹秦石峰的時候,杜治洪並沒有打結。說:秦石峰年輕有為,是股市精英,大家要是買股票可以向他咨詢,我保證他免費咨詢,如果他要敢收錢,你們可以直接向岳洲市政府投訴。
  這樣的介紹自然又贏得一片掌聲和笑聲。杜治洪認為聯宜會上最需要的就是掌聲與笑聲。
  在聶大躍和魏長青他們這一代人當中,從小所接受的教育是做人要謙虛,不要搶風頭,說話做事要留有餘地。但是秦石峰他們這一代不是。到了秦石峰他們這一代,做父母的一天到晚只要求他們做一件事:好好學習,考上大學。至於其他的一切,比如怎麼做人,秦石峰他們都可以不考慮。只要考上大學就一好百好。所以,秦石峰是不懂得什麼是謙虛的。如果他要是像聶大躍和魏長青他們這樣謙虛,那麼他肯定不會硬擠到市長這一桌了。然而謙虛也不一定是好事,比如秦石峰,如果他要是像魏長青他們那樣謙虛,可能他就沒有機會認識杜治洪和聶大躍了。在後面的故事中我們將會看到,秦石峰認識他們還是很有意義的。認識的人越多給自己帶來的機會可能性就越大。人好比是分子,分子活躍,與別的分子發生碰撞的概率大,發生化學反應的機會也就越大。至於認識像市長和董事長這樣重要的人物,好比碰上了活性分子,不用說,給自己帶來重要的機會可能性非常大。事實上,正是由於那一天秦石峰自己硬擠到市長這一桌上來,才使他受到市長的邀請,在第二天來參加正式的招商會。在這次招商會上,秦石峰與聶大躍和魏長青才算是正式認識。特別是魏長青,因為頭一天的聯宜會上他根本就沒有被邀請上這一桌,如果秦石峰不參加招商會,可能根本就沒有機會認識他了。所以,搶風頭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壞事。時代變了,判斷是非的標準也在悄悄地發生變化。
  秦石峰是靠搶風頭認識市長和聶大躍的,魏長青不是。魏長青不屬於這種性格。魏長青認識杜治洪和聶大躍完全是因為他的謙虛和實在。
  那天聯宜會之後,魏長青問會議工作人員:「這次活動的錢由誰出?」工作人員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時候,正好鄭天澤副主任從門口送客人回來,於是工作人員就將魏長青介紹給鄭天澤,並說這個事情歸他管。
  鄭天澤問什麼事。魏長青把剛才的問題又複述了一遍。鄭天澤回答:「政府辦公室。」
  那天鄭主任心情特別好,因為他已經感到自己正在受新來的市長重用,回去之後,說不定能正式留在市長身邊工作,而只要留在市長身邊,哪怕只是當一個秘書,也比窩在政策研究室當一個副主任或主任都強。帶著這個好心情,鄭天澤回答完魏長青的問題之後,還主動呈上自己的名片,並問魏長青為什麼這樣問?
  魏長青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以為要贊助,所以就特意裝了五千塊錢帶來。不多,就是想表達一個意思。」說著,魏長青回敬了一張自己的名片。
  鄭天澤聽了一陣感動。雖然這次活動他們並沒有打算要任何贊助,但是有人主動提出這個問題還是令主任感動不已。鄭天澤不由得認真打量了一下魏長青,再看看魏長青的名片,知道這個老鄉叫「魏長青」,名片上面寫著「茗湘咖啡屋」,並且還標明了兩個地址,兩個地址分別註明是一分店和二分店。想著在深圳能有兩間咖啡屋大小也應該算是個「老闆」了,但是名片上並沒有說明這個「魏長青」在這兩個咖啡屋是做什麼的。於是,鄭天澤按照官場上說大不說小的規矩,套用在這裡,問魏長青:「這兩個店都是你的?」
  「小買賣,」魏長青說,「現在生意難做。」
  由於當時客人還沒有散盡,市長那邊還圍了許多人,打招呼的、要求合影的、提問題的一個接著一個,鄭天澤不能跟魏長青談得太久,對魏長青說:「這次活動沒打算接受贊助,但是你有這個心意我還是很感謝。這樣吧,下次有什麼活動我再通知你。」
  「行。」魏長青說。
  末了,鄭天澤又把剛才給魏長青的那張名片要回去,寫上自己的手機號碼,重新遞給魏長青,說:「以有什麼事情儘管找我。」
  倆人都說了謝謝,握手道別。
  回到市長身邊,陪著市長一起應酬,等客人都散了之後,鄭天澤想著這是喜事,應當立刻向市長匯報,於是,把魏長青的情況對杜治洪說了。杜治洪聽了心裡蠻高興,當場指示:明天的招商會請這個魏長青參加。
  就這樣,魏長青第二天被邀請參加了招商會,並且被鄭天澤特意領著跟杜治洪面對面地進行了交談。杜治洪對魏長青的印象非常簡單明確,就一個字:實。
  招商會的規格比聯宜會高。參加招商會的主體也不是岳洲在深人士,而是深圳市各大企業的有關人士和一些與岳洲有過接觸的外商。另外,湖南省駐深辦事處有關負責人,深圳市政協副主席和部分岳洲籍在深圳的企業家也被邀請出席。
  招商會上,秦石峰上不了首席了,因為首席上面都標明了每個來賓的名字,秦石峰即使再不謙虛,也不至於坐到明顯寫著別人名字的位置上。好在秦石峰在門口正好遇上昨天同桌而坐的聶大躍。秦石峰他們這一代人雖然沒有接受正規的禮教,但是畢竟生長在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華夏大地,耳聞目睹二十多年,看也看會了不少,所以,當聶大躍徑直走向一個不前不後桌子時,秦石峰也正好跟著他在那裡就坐。
  聶大躍之所以徑直走向中間那張桌子,是因為那張桌子上已經有人,並且那個人遠遠地主動跟他打招呼。這個人就是魏長青。
  魏長青接到鄭天澤的電話後,問清時間和地點,不早不遲壓著點來到五洲賓館湖南廳,卻發現自己來早了。魏長青感到奇怪,難道是自己的表快了?又取出手機,看看上面的時間顯示,沒有錯啊。於是問工作人員,工作人員說沒有錯,其他人馬上就到。說著,工作人員還熱情地安排他在中間的這個位置上坐下。剛剛坐下,果然見有人來了。是聶大躍和秦石峰,魏長青趕忙欠身打招呼,並且能夠叫出「聶老闆和秦總」。聶大躍忙著回禮,但是心裡覺得奇怪,因為他對這個能叫出他「聶老闆」的人他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是也不好意思問,於是趕緊過來握手,坐下,並遞上名片。魏長青在回敬名片的時候,說:「茗湘咖啡,小本買賣。二位要是不嫌棄,沒事倒可以來聚聚。自家的店,別的不敢說,至少不會摻假。」
  「好的,」秦石峰說,「我幾乎每天要去咖啡屋,反正去哪裡都是去,不如照顧照顧老鄉的生意。」
  「岳洲哪個的?」聶大躍用地道的岳洲話問。
  「礦上的。」魏長青說。
  「個是的?我老婆就是礦上的。」聶大躍親切了一些。
  「個是的?哪個?」魏長青問。
  「胡婭沁。你認個?」
  「可能當面認個,她比我們低吧?」
  「那是個。哪天我帶她到你那頭喝咖啡,你認認。」
  「那定了個。」
  「定了個。」
  秦石峰聽說魏長青是礦上的,態度也熱情不少。
  魏長青所說的「礦上」就是稀土礦。
  稀土礦在岳洲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地方,稀土礦人在岳洲也算是非常光榮的人。前面說過,岳洲小是小,但是她挨著京廣線,不但可以出名,而且可以得利。但是京廣線以前在岳洲是沒有火車站的,所以那時候儘管她挨著京廣線,但是沾不上京廣線的光。以前沿京廣線南下的火車經過衡陽之後直達郴洲,然後入廣東進韶關,根本就不在岳洲停車。後來火車在岳洲縣停靠,完全得益於稀土礦。
  岳洲的稀土礦是在上世紀六十年發現並開發的。發現稀土礦之後,一下子驚動了全國。過不了多久,岳洲就熱鬧起來。剛開始是乘汽車來的搞地質勘探和規劃設計的人,後來又來了一些鐵路工人。這些穿卡嘰布鐵路制服的人一到,馬上就熱火朝天地幹起來。再後來,京廣線在岳洲就有了車站,全國各地來岳洲的建設者就不用再乘汽車了,他們直接乘火車來。這些火車大部分是從北方來的,在岳洲丟下幾節車皮,又繼續向前面開。
  被丟下的車皮上有汽車,是那種很大很大的大卡車,還有推土機和其他大設備。岳洲人以前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些大傢伙。於是家住城關鎮的小孩像是看熱鬧一樣天天放學之後跑到鐵路邊看希奇。這時候,從城關鎮通往老雁窩的公路也基本上開通。老雁窩就是發現稀土礦的那個山溝溝。剛開始是土路,後來改成石子路,最後終於改成了柏油路。
  稀土礦可以說是岳洲人的驕傲。岳洲人對稀土礦一直都很嚮往很敬重。稀土礦上的人以前不說岳洲話,而是說普通話,就跟當地的駐軍一樣。稀土礦上的人都有卡嘰工作服穿。還有深到膝蓋的膠靴穿。並且礦上人的深筒膠靴自己穿不完,還有多餘的拿來跟老百姓換狗肉吃。一雙膠靴可以跟農民換一條狗子。礦上人指哪隻狗,農民就去打哪隻狗。被礦上人指中的那隻狗家的主人不但不生氣,而且還會歡天喜地,因為鄉下的狗賤,家家都有,還有一家養了幾條狗的,但是礦上的膠靴在鄉下人看來十分稀罕十分金貴,自己家的狗能夠被礦上人看中,並且馬上就可以換上一雙深筒膠靴,有理由歡天喜地。
  除了深筒膠靴外,岳洲城關人還看見礦上有人穿大皮鞋的,是那種帶幫子的翻毛皮鞋,岳洲人只有在電影上看過,現實生活中還沒有看過。翻毛大皮鞋比深筒膠靴更金貴,拿狗子也換不成。太金貴了,岳洲人似乎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跟礦上人換大皮鞋,所以街上穿大皮鞋的就只能是礦上人。街上要是出現一個穿大皮鞋的,不用問,準是礦上的,這個人馬上就會成為大家關注的中心,跟如今影視明星走到街上差不多。
  稀土礦上的人有錢,礦上人到城關買東西從來不還價。岳洲人尊重礦上的人,但同時對稀土礦也有一種嫉妒和憤恨。礦上的人來多了之後,城關的雞蛋都漲價不少。
  總之,岳洲人對稀土礦的感情是複雜的。既因為她而驕傲,又感到她一種盛氣凌人的架勢,感到一種不平等的存在。稀土礦的存在對岳洲人產生了不小的影響。這些影響有些是直接的,有些是間接的。聶大躍當年之所以下海去闖深圳,也跟稀土礦的特殊地位有關。這是後話,我們以後再說。
  稀土礦雖然在岳洲縣境內,但是在行政上好像一直與岳洲沒有關係。在計劃經濟體制下,稀土礦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屬於國家地礦部,七十年代屬於國家冶金工業部,八十年代之後屬於國家有色金屬工業總公司,不管屬於這個部那個部,就是不屬於岳洲縣。不僅如此,礦務局的行政級別一直不在岳洲縣之下,所以礦務局根本不買岳洲縣的帳。因此,岳洲人對稀土礦的複雜的情感就不僅限於岳洲的老百姓,就是對於岳洲的各級領導,這種感情也是複雜的,只不過當領導的大腦本身就比普通老百姓複雜,所以僅僅用「感情複雜」還不能完整地表達領導同志們的感情,因此,岳洲縣領導對稀土礦的感情不僅複雜,而且微妙。

《高位出局-透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