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常客同意阿力寶回武漢有兩個原因,一是無可奈何,沒辦法,二是即便分手,他也不怕,身邊比阿力寶優秀的女人多的是,理性一點看,和阿力寶分手說不定還是好事情,天涯常客說不定還能找一個更年輕、更漂亮、更有錢的女人,既然如此,幹嗎不順水推舟?
天涯常客估計得沒有錯,阿力寶回武漢大概半個月之後,回來了。回來的目的不是打算重新回頭跟天涯常客好好過日子,而是要錢,要在武漢投資做生意的錢,或者說是創業當老闆的錢。
天涯常客有錢,不多,就十多萬。天涯嘗客以前比現在有錢,但在外資企業當區域經理時候積攢的錢都用在創業投資上了,創業投資賺的錢又用於擴大再投資了,再投資之後,企業就慢慢走下坡路,贏利越來越小,最後發生虧損,直至企業破產,幸好他在外資企業做過管理,自己創業成立的公司雖然不大,卻很正規,是按正規的手續註冊的有限責任公司,公司破產了,個人並沒有完全破產,還為自己留下了一套房子,一輛車子,另外就是這十多萬元存款。如果支持阿力寶在深圳創業做生意,肯定不夠,深圳做生意成本高,不僅場租和人工費用高,就是疏通各方面關係的費用也高,這點錢可能還不夠用來打通各種關係的。但同樣是這點錢,支持阿力寶回武漢做生意,或許還能頂用。
這兩天阿力寶對天涯常客特別好,一改以往的暴躁脾氣,變得溫柔順從,搞得天涯常客反而不適應,說:「我說話算數,說給你錢就肯定給你錢。」
阿力寶瞪著天涯常客,眼睛裡透著不踏實,彷彿在說:既然如此,幹嗎現在不給?
天涯常客做事情有他自己的原則,他說給,那就肯定會給,但不是今天給,而是要一個星期之後才給。阿力寶昨天才回來,天涯常客明天就要去廣州,一個禮拜之後才回來,他不希望回來之後迎接他的是一個冰冷的屋子,他希望有人等他,哪怕是一個已經決意要離他而去的女人在等他,也比一個冰冷的空空蕩蕩的屋子好。
天涯常客去廣州是參加職稱考試的。這兩年天涯常客一口氣出了十多部長篇,雖然十多部長篇沒有一部能算得上大作,但深圳本來就不是文學的森林,光禿禿的地面上突然冒出十多棵樹,即便不是什麼大樹,而大風一吹就能飄起來的小樹,也足夠引起人們的注意,於是,有關方面從廣東要建立文化大省,深圳要文化立市的戰略高度考慮,打算破格給天涯常客評定文學創作高級職稱。要評職稱就要考試,就要考試,就要參加繼續教育培訓班,所以,天涯常客必須去廣州。
一個星期後,天涯常客回到深圳,阿力寶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我是跟人家說好了的,」阿力寶說。說的口氣顯然經過克制。
「時間長了我怕他們反悔。」阿力寶又說。說這句的目的當然是對前面那句的補充,但也是為了緩和語氣。
阿力寶說的是一個場子。一個可以做娛樂場所的場子。阿力寶不懂高科技,也沒有外國客戶資源,開不了工廠也搞不了出口貿易,但畢竟在武漢當過國營企業老總,因此有一定的人脈關係,所以打算開一個靠人氣賺錢的場子。場子在武漢的武昌新區。新樓,位置不錯,如果做成一個休閒中心估計會有生意。這些情況,阿力寶已經對天涯常客說過,反覆說過,他知道。
天涯常客跟阿力寶去銀行取錢。準確地說是去轉賬。因為阿力寶早有準備,已經事先在武漢開好了一個賬戶,工行對工行,很快的。
轉賬完畢,倆人自然親熱一番。大約是預感到這可能是最後的下午餐,天涯常客做得很投入,主要表現是持續的時間很長,發力狠,節奏感強烈,以至於阿力寶頗感意外,發覺自己的丈夫彷彿是日本電影《故鄉》當中的那條運石頭填海的機帆船,平常不靈光,等到主人準備廢棄它了,那天卻靈光得不得了。
當日,阿力寶就要回武漢了,再不回去場子可能真的被別人租走了。天涯常客開車送他去車站。照例,把車子停在遠遠的天橋下面的停車場,然後幫著她拖著行李,走很長一段路,送她上96次特快列車。這樣的場景天涯常客已經不記得經歷過多少次了,每次都抱怨深圳火車站是沒長屁眼的人設計的,上、中、下三層,看上去很壯觀,卻硬是沒有停車場,送個人要走那麼老遠一大段,難道現代化就是為了好看而故意給老百姓製造不方便的嗎?但今天天涯常客沒作任何抱怨,儘管今天的路更難走,因為正在施工的地鐵即將完工,照例要做最後的瘋狂,對本來就不方便的旅客行走造成更大的不方便。
天涯常客一直把阿力寶送進車廂,並且幫著她把行李安頓好,又等了一會兒。這時候,他突然感到自己非常餓,想著大概是沒有心情,中午並沒有吃多少,而午餐之後,又那麼一番使勁折騰,肚子抗議了。天涯常客眼睛盯著小桌子上為阿力寶準備路上吃的食品,嚥了一口吐沫,嘴巴不需要大腦指揮,自己就說話了,說:我餓了。
「吃個麵包。」阿力寶說。說著,已經動手將其中的一個麵包取出,揭開塑料紙,遞給天涯常客。
「你怎麼辦?」天涯常客問。
「這不還有嘛。」阿力寶說。
天涯常客接過來,沒有先吃,而是先說,說:「晚上要是不夠,你再買盒飯吃。」
阿力寶說你先吃吧,不要管我。天涯常客才狼吞虎嚥地把一個麵包吃下去。其速度之快,顯然超出了阿力寶的想像。阿力寶認定他沒有吃飽,又動手拿第二個,被天涯常客制止住了。
「行了,只要吃一個就行了。我經不得餓,你知道的。但只要吃一點就行了。」
這時候,他必須下車了,因為其他送客的人已經下車了,而且列車裡的廣播又在使勁地催。
下去之後,天涯常客沒有走,而是繞回到阿力寶的車窗口,看著她。火車開動時,天涯常客讀懂了阿力寶的眼神,留戀,但卻義無返顧。天涯常客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努力的方式是心裡想著另外一個女人,一個各方面條件都比阿力寶好的女人。這麼想著,天涯常客果然就止住了眼淚。不僅止住了眼淚,而且還流露出笑容,所以,當阿力寶隨著列車遠去的時候,視網膜上殘留的是天涯常客微笑著站在站台上揮手告別的高大、瀟灑、自信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