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常客以前只知道結婚需要熱情,沒有熱情結不了婚,現在他終於知道離婚也需要熱情,而且需要更大的熱情,否則離不了婚。本來,天涯常客已經懷著極大的離婚熱情下決心要跟阿力寶離婚的,並且已經在電話裡面對阿力寶說好了,就準備回武漢辦理手續了,沒想到中間節外生枝,攔了那麼一槓子事情,轉移了注意力,把天涯常客離婚的熱情給消耗了。既然消耗了,那麼想著不如先把手上的小說完成了,發出去,然後再回武漢。
電話打回武漢,向阿力寶解釋。阿力寶表現出通情達理的一面,說了三個字:隨便你。
天涯常客經過這番折騰,大腦反而更清晰了,猶如得到錢鍾書前輩和韓寒後生的暗中相助,下筆更加流暢,竟然妙語連珠,比喻幽默而且恰當。天涯常客與傳統的作家不一樣,他不認為創作是痛苦的勞動,他甚至對媒體說,如果你感覺創作是一種痛苦,那麼,只能說明你不適合從事創作,所以,他主張快樂寫作。並認為只有語言流暢,思想才能流暢,而只有思想流暢,整個小說才自然流暢。天涯常客現在就很流暢,很快,《轉型》一氣呵成。天涯常客用自己的行動再次驗證了作家九月半的英明論斷——天涯常客天生是個寫小說的人,不管遇上什麼事情,高興的事情還是不高興的事情,都能激發起他的創作熱情。
《轉型》發送出去之後,天涯常客就要回武漢了。不管有沒有熱情都要回武漢。天涯常客是男人,說話算數,說離婚,當然就要離婚。況且阿力寶已經走了,不僅人走了,而且連衣服也帶走了,根本就不打算再回來了,這樣吊著也沒有意思呀。再說,不是還有一個娃娃頭嘛,從哪方面說娃娃頭都比阿力寶好,幹嗎不離?
天涯常客開始收拾東西。不是收拾他自己的東西,而是收拾阿力寶的東西。儘管阿力寶已經把絕大部分東西提前郵寄走了,自己走的時候也帶回去不少,但是,她的東西實在太多,還必須收拾,該扔的扔,該帶走的天涯常客替她帶過去。帶過去對天涯常客沒有什麼意義,但是對阿力寶或許有意義,天涯常客這樣做相當於順便做好事。
天涯常客喜歡順便做好事。這個喜好與他一次真實的經歷有關。
有一次天涯常客去招商銀行八卦嶺支行辦事,剛一下車,就有一個穿著體面的小伙子迎上來,向他討要一快錢,說他是來深圳找工作的大學生,現在工作沒有找到,但是錢包卻丟了,所以向天涯常客討要一塊錢買個麵包吃。天涯常客是開過娛樂城的人,什麼樣的場面沒有見過?他一看,就知道小伙子是騙子,要真是大學生,小學中學大學,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在深圳連一個同學都沒有?還能落到乞討的地步?再說,如果真是大學生,就應該知道,自從孫志剛的事情發生後,深圳已經撤消收容遣送站,建立了援助中心,如果他說的情況是真的,那麼就可以打電話請求援助,根本不必乞討。但是,天涯常客仍然給了小伙子一塊錢,因為一塊錢對天涯常客根本就不能算錢,但是對這個小伙子肯定算錢,否則,他為什麼要放棄尊嚴來乞討?就憑他放棄尊嚴這一條,也值一塊錢。天涯常客當時想,也許小伙子真的是遇到難處呢?就當是順便做好事情吧,好心有好報。果然,當天涯常客從銀行出來的時候,發現小伙子還沒有走,正在跟幾個警察對峙著。原來,天涯常客剛剛走進銀行,馬上就有幾個警察趕到,他們一邊用粉筆在地上寫一個電話號碼,一邊開始拖車。假如沒有那個小伙子,那麼天涯常客的車子肯定被警察拖走了,如果那樣,他只能按照地上留的電話號碼打過去,詢問要花多少錢,在什麼地方可以把自己的車取回來,考慮到當時深圳的拖車標準是七百塊錢,加上打的的費用和其他的開銷,花出去一千塊錢是完全可能的。關鍵是耽誤事情呀。但是,現在不必了,現在小伙子說車子是他哥哥的,他哥哥在銀行辦事,馬上就出來,所以不讓警察拖走,警察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敢拿小伙子當孫志剛,所以,雙方就這麼僵持著。正在這個時候,天涯常客從銀行出來了。天涯常客一出來,警察說了一聲「這裡不讓停車」,然後就知趣地走了。這件事情使天涯常客更加相信,善有善報。試想,如果剛才小伙子向天涯常客乞討一塊錢的時候,天涯常客沒有給他,甚至還奚落一下對方,說小伙子是騙子什麼的,那麼,當警察來拖他的車的時候,小伙子能站出來阻攔嗎?肯定不會。不但不會,肯定還說拖得好,趕快拖走,等拖走之後,說不定還用腳把警察留的電話號碼踏掉,讓天涯常客以為自己的車被小偷偷了。如果那樣,得多麻煩?所以,從此之後,天涯常客信奉順便做好事,在不對自己造成很大妨礙的情況下,能做好事就盡量做好事。所以,天涯常客現在就想順便把阿力寶留在深圳的東西帶到武漢去。但是,他很快就發現,這次做好事並不「順便」。
天涯常客沒想到阿力寶竟然有那麼多的鞋子,給他的感覺好像是比菲律賓前總統馬科斯夫人的鞋子還多。阿力寶自己喜歡的,不用說,肯定已經帶走或郵寄走了,阿力寶不喜歡的,還足夠讓天涯常客收拾一個上午。
天涯常客認為這些鞋子肯定都是阿力寶不穿的,既然在深圳的時候都沒有穿過,而僅僅是買,那麼,千里迢迢帶回武漢她就更不會穿,所以,收拾的過程其實也就是把它們找出來甩掉的過程。
天涯常客在甩這些鞋子的時候,竟然引起了轟動,引起他們這個住宅小區的居民轟動。也實在是太多了,而且絕大部分是一次都沒有穿過的新鞋子,所以,當天涯常客像文革時期紅衛兵抄家一樣把這些鞋子清理出去的時候,竟然引起人們的圍觀。鄰居們紛紛歎息,歎息這麼好的鞋子就這麼甩掉了。認識他們夫婦的,甚至還歎息這麼好的一對夫妻怎麼說離婚就離婚了呢?可不離婚怎麼辦?人都走了,而且永遠不回來了,不離婚怎麼樣?鞋子也是,不甩掉怎麼處理?難道還要讓娃娃頭或天涯常客的某一位未來的夫人將來穿它們?所以,歎息沒有用,該離的還得離,該扔的還得扔。
除了歎息的之外,也有得實惠的。剛開始是打掃衛生的阿姨得實惠,後來幾個年紀較大的阿姨實在不忍浪費,也加入得實惠的行列,最後,竟然發展到天涯常客扔出去一雙,她們就立刻撿走一雙,本來是離婚的事,搞得竟和當初結婚的時候撒喜糖一樣了。
鞋子雖然扔了,但有些東西天涯常客沒有扔。比如磁帶和光碟,天涯常客想著阿力寶是搞文藝的,這些東西都是她的資料,甚至有些就是她自己的作品,怎麼可以扔掉呢?在天涯常客看來,這些東西就和他自己最近發表的那些小說和早年發表的那些論文一樣,對於別人來說,可能就是廢紙,但對於他自己來說,是無價之寶,彷彿是自己好不容易生出來又養大的親兒子,肯定不能扔掉的。於是,天涯常客找了一個大蛇皮袋,把他認為對阿力寶重要的諸如磁帶、光碟、通訊錄、往返香港和內地的通行證以及一些看上去實在很值錢但阿力寶卻忘記帶走的衣服全部裝進去。天涯常客沒想到這些從各個角落搜索出來的看上去不起眼的東西有那麼多,竟然在拉上拉鏈的時候使拉鏈從蛇皮袋上脫落下來。天涯常客停下喘口氣,找來針線,再把它們縫在一起,重新拉上。
由於蛇皮袋太重,而天涯常客又不能自己開車去火車站,因為如果他自己開車到火車站了,並且上火車走了,那麼誰把他的車開回來呢?所以,天涯常客只好自己乘公交車,乘101路公交車。但是,101公交車離他居住的小區尚有一段距離,平常空身散步,不顯遠,今天扛了一個蠻重的蛇皮袋,就吃力了。這要是在武漢,好辦,打個出租車就是。武漢的出租車便宜,起步價3塊錢,像這樣半公里不止一公里不到的距離,打出租車最合算,跟過去坐「麻木」的價錢差不多。但是,在深圳不行,因為深圳的出租車起步價12塊5,不管你是半公里還是一公里,反正上去就是這個價。不到一公里,花12塊5,也太不合算了吧?天涯常客雖然能花得起這個錢,但仍然覺得這樣太奢侈,想想自己當年在建設兵團的時候,從團部到縣城,往返40里接送女戰友都毫不含糊,現在這點路,咬著牙肯定能過去。於是,硬著頭皮往101公交車站移動,搞得像民工。等上了公交車,除了喘氣明顯加粗之外,頭部竟然都有點不舒服了,像感冒了一樣。不知道是年齡不饒人還是長期當「坐家」坐得不饒人。
接受教訓,上火車時,天涯常客不逞強了,早早地請了搬運工,下車的時候也一樣。
當天涯常客千辛萬苦地把這袋東西交到阿力寶手上的時候,阿力寶說:「你這麼辛苦幹什麼?這些東西都是我不要的呀。」
天涯常客不想生氣,這時候他只能做心理安慰,想著阿力寶這樣說的本意是心疼他,心疼他累著,而不是真的說這些東西沒有用。再說天涯常客回來是辦理離婚手續的,不是來聽好聽話的,也沒必要計較。
二人像當初結婚的時候一樣,趕了一個大早去辦理離婚手續。
新婚姻法頒布實施之後,結婚和離婚都更加方便了,起碼,不需要單位證明了,而且收費也低許多。天涯常客在填寫表格的那一刻,竟然莫名其妙地流淚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流淚,不是說好了的嘛?好在當時旁邊的一對中的那個女人在嚎啕大哭,所以,天涯常客的流淚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雖然別人沒有注意,但阿力寶注意了。阿力寶再次表現出女強人的一面,不動聲色,面無表情,大義凌然,像劉胡蘭。
填完表格,要照相,因為離婚證上要貼照片。還好,辦理機關不知道是為了方便民眾還是為了合理創收,早就準備好了照相室,當場辦理,立等可取。天涯常客這時候也顧不得錢多錢少了,相對於千里迢迢從深圳趕過來來說,照相的30塊錢也實在算不上錢。
等一切都辦理妥當了,才被告之他們不能辦理離婚手續,理由是:天涯常客沒有帶戶口簿。
「有身份證不就行了嗎?」天涯常客說。
「不行,一定要戶口簿。」工作人員說。
天涯常客想到了行賄,塞給工作人員一百塊或兩百塊錢,當初他結婚的時候就這麼幹的。結婚的時候,由於不可能跑回海南開證明,天涯常客事先準備了一個紅包,還真辦成了。但是,今天的情況不一樣,今天他事先沒有想到要戶口簿,所以沒有想到要行賄,於是就沒有準備紅包,如果直接給錢,好像拿不出手。再說,結婚與離婚不一樣,結婚的時候,給個紅包或給包糖果,很正常,而離婚的時候也這樣,就不正常了,起碼在阿力寶看來就不正常了。阿力寶會想,你就這麼迫切希望離婚?為了不想在阿力寶面前表現得是他非常迫切要離婚的樣子,天涯常客終於沒有行賄。
「中午一起吃個飯吧。」阿力寶說。
阿力寶到底是老闆,正宗的老闆,過去是,現在仍然是,處理這些事情比天涯常客自然,說出口的時候也自然。天涯常客一聽,這還真是一個好主意,吃飯不是行賄,但效果一樣,只要工作人員中午跟他們一起吃飯了,那麼下午肯定也就給辦了。
但是,工作人員謝絕吃飯。
雖然沒有接受吃請,但態度卻明顯好轉。工作人員說:「如果你們實在著急,可以通過法院辦理,但是要收費。」
「收費沒關係,」天涯常客說,「只要能辦成。」
天涯常客想著,即使收費,也比再跑一趟強。
「麻煩不麻煩?」阿力寶問。
「不麻煩,」工作人員說,「不需要去區法院,只要去球場街司法工作室就行了,去了就辦。」
天涯常客和阿力寶自然千恩萬謝,攜手而出,搞得像辦喜事,連工作人員都笑起來。
中午天涯常客請阿力寶吃過飯,下午倆人來到球場街司法工作室,卻整整等了一個多小時。
球場街司法工作室雖然非常小,小到也只能辦理一些鄰里糾紛和離婚這樣的小案子,但是架子卻一點都不小,不僅門頭上照樣掛著國徽,而且機關老爺的作風一點都不含糊,不到兩點鐘絕對不開門。
開門之後,接待他們的是個毛頭小伙子。儘管是毛頭小伙子,估計也就是大學剛剛畢業,但臉上的表情卻完全像大法官,認真嚴肅地聽取了二位當事人的陳述,然後告訴他們:既然是男方沒有帶戶口簿,或者是無法出示戶口簿,那麼,只能是男方當原告,告女方。
天涯常客聽了不舒服。什麼原告被告呀,誰告誰呀?不就是協議離婚嘛。
天涯常客拿出在深圳就寫好並且複印幾份的離婚協議,呈給「大法官」。
「不行,」大法官說,「關於財產的分割要寫清楚,具體在什麼位置,多少平方米,價值多少。」
「不必了吧?」天涯常客說,「只要我和她清楚就行了。」
「那不行,」大法官說,「你不標明價值,我們怎麼收費呀。我們是要按照你們分割財產總值的百分之二收取費用的。」
「多少?」天涯常客問。
「大法官」到底年輕,還沒有被官場上的味道熏透,所以沒有耍脾氣,耐心地又說了一遍。
天涯常客心裡簡單地算了一下,成本太高,高到以萬計算了,差不多相當於往返10趟深圳的費用。
天涯常客正在思量著,阿力寶已經站起來,說了一個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