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漢口至武昌的的士上,兩個人都不說話,明顯地生氣,但不知道是誰生誰的氣。憑心而論,阿力寶有資格生氣,生天涯常客的氣,生拒不吃請的工作人員的氣,還可以生「大法官」的氣。但是,天涯常客不行,天涯常客沒有資格生氣,因為這種不愉快的後果是他自己造成的,如果他像阿力寶一樣,把戶口簿帶來了,那麼還有這一大堆「氣」嗎?所以,這時候的天涯常客很為難,不知道該做怎樣的表情。生氣是肯定不可以了,因為事情因他疏忽大意而引起,他怎麼有權力生氣?生誰的氣?如果他一表現為生氣,那不是更惹阿力寶生氣嗎?阿力寶現在心裡面很生氣,正好找不到發作的導火線,一旦天涯常客這時候表現為生氣,正好把她點著了,所以,天涯常客不能表現為生氣。但是,高興也不行,如果這個時候天涯常客表現為高興,那麼,阿力寶肯定就以為是他故意不帶戶口簿的。如果那樣,阿力寶不僅生氣,甚至還有點看不起他,心裡笑話他不是男人,不敢離婚,故意演戲,玩這種彫蟲小技。因此,天涯常客也沒有資格高興。既不能生氣也不能高興,那麼,天涯常客該做什麼樣的表情呢?
正當天涯常客為自己的表情為難的時候,手機響了。這時候手機響了,或許還能給天涯常客一種解脫,起碼是表情上的解脫。但是,也可能是製造新的麻煩。如果這個電話是娃娃頭打來的,那麼不是麻煩嗎?根據天涯常客對女人的瞭解,特別是對阿力寶的瞭解,如果這個時候娃娃頭給他打來電話,那麼,阿力寶肯定是不高興的,說不定,正好為她本來就伺機的發作找到一個最佳借口。
還好,電話不是娃娃頭打的,是海倫。是海倫就好,因為海倫不是天涯常客的朋友,而是阿力寶的朋友。
其實說海倫是阿力寶的朋友也不確切,應該說阿力寶是海倫的客戶。海倫也是武漢人,是做產品推銷的,做一種國外化妝品的推銷,藉著老鄉關係,鼓動阿力寶在她那裡買了各種化妝品,花了不少錢。現在阿力寶走了,回武漢了,並且回去之後立刻就換成了武漢的手機,原來的手機號碼不用了,海倫找不到阿力寶,於是就給天涯常客打電話,先是套近乎,天涯大哥長天涯大哥短地套近乎,最後,拐彎抹角地打聽阿力寶什麼時候回來。由於這時候天涯常客跟阿力寶還沒有辦理離婚手續,而且以後的事情到底怎麼樣還存在理論上的不確定性,所以,不便對海倫說得太多,於是,海倫就不斷地打電話,這不,居然把電話追到武漢來。
說實話,這樣的電話讓天涯常客很無奈,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不知道說什麼,不接不禮貌。但是,現在她打這個電話倒不是壞事情,因為阿力寶就在身邊,正好,天涯常客把手機遞給阿力寶,說:你的,海倫。
「哎呀,丁姐呀,我可找到你了。你老公好棒吆,今天報紙上又登他的消息,說他又出新書了呢。」海倫叫起來,而且叫得聲音蠻大,不知道是她本來就喜歡叫,還是以這樣的誇張證明她們之間的關係好,或者是想證明她跟阿力寶老公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阿力寶不冷不熱,有一搭沒一搭的哼哈著,同時,瞪天涯常客一眼。天涯常客不接她的目光,兩眼直視前方,目不斜視,心裡想,你的朋友,管我什麼事情?
阿力寶在天涯常客這裡沒有得到回應,馬上口氣一變,對著海倫嚴肅地說:「你以後不要打他這個電話了,我跟他分手了,回武漢了。」
話雖然是對海倫說的,但海倫此時在深圳,遠隔千山萬水,聽了阿力寶這樣的話,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反應,可是,近在咫尺的天涯常客聽了感覺不好,覺得阿力寶太霸氣了,說話太恨了一點,起碼,可以委婉一點嘛。
天涯常客心裡雖然這麼想,但嘴上肯定不能這麼說,畢竟,阿力寶現在心情不好,再說,她肯定再也不打算交海倫這樣的朋友了,聯想到曾經在她手上花了那麼多的錢,讓海倫得到了不少業務提成,現在態度生硬一點也情有可原。而天涯常客之所以感覺不好,僅僅是一種習慣,一種盡量不駁朋友面子的習慣。儘管海倫可能算不上什麼朋友,但起碼是熟人,天涯常客連駁熟人的面子都不習慣。
阿力寶沒有好氣地把手機還給天涯常客,問:「她經常給你打電話。」
天涯常客出了一口氣,像是抽煙的人使勁吹出一大口煙那樣出了一口氣,然後才說:「打過幾次,都是找你。」
阿力寶說:「你少跟這些小妖精交往!」
天涯常客心裡不服,什麼叫我跟她交往?我什麼時候跟她交往了?明明是你的朋友,起碼是做你生意的朋友,她打電話是找你的,跟我有什麼關係?再說我要是真和她交往又怎麼了?你管得了嗎?我們不是要離婚了嗎?你管我跟哪個交往?
再一想,阿力寶可能也不是壞意,可能還真是怕我吃虧上當,再說,不是還沒有離婚嘛,嚴格地講他現在還是阿力寶的丈夫,既然還是她的丈夫,那麼,她做這樣的提醒也不算過分。
車到武昌,阿力寶邀請天涯常客去她的休閒中心休息一下。天涯常客這時候還真累了,又累又困,再說時間還早,進去洗個腳也好。
休閒中心比天涯常客想像得豪華,但生意並不怎麼樣,這時候幾乎沒有幾個人。天涯常客說,我當顧客吧,我洗腳。
「行,我請客。」阿力寶說。
「不,你剛開張,我買單,照顧照顧你生意。」
阿力寶沒有再堅持。
大約是天涯常客堅持買單的緣故,迫使阿力寶不得不把他當成了顧客,所以,這時候阿力寶對天涯常客的態度也基本上實現了正常化。主動告訴天涯常客,他給的那些錢只能算啟動資金,憑著那點啟動資金,她又拉著她妹妹和姐姐一起投資,才做成這樣的規模。
天涯常客點點頭,表示相信,看裝修就相信。
「生意一般呀。」天涯常客說。像一個熟悉的顧客一樣說。
「馬上要搞麻將,光靠洗腳不行。」阿力寶說。
天涯常客再次點點頭,表示相信,或者表示認同,認同阿力寶的想法,相信阿力寶的能量。
「你去忙吧,我正好休息一會兒。」天涯常客說。
阿力寶走後,天涯常客叫服務員捏輕一點,然後還真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會兒。
一覺醒來,竟然發現快誤點了,趕快買單,被告訴28元。
天涯常客找出30元,說不用找了,匆匆忙忙對阿力寶打個招呼,趕快往火車站趕。路上,不斷地安慰自己,反正沿京廣線南下的火車多得是,即便沒有趕上95次特快,隨便搭上一列快車明天早上都可以到廣州,只要到了廣州,不就等於到深圳了嗎?
這麼想著,果然就安心不少,再也不用催司機開快車了,並且還有心情想著剛才買單的問題。
天涯常客剛才買單的時候,沒有來得及思量,現在回過頭一想,還真不便宜。在深圳,一般的洗腳也就25塊,天涯常客會找地方,竟然能找到15元的新場子,而阿力寶的休閒中心28元,竟然高於深圳的一般水平,聯想到他自己經常發牢騷,抱怨深圳的消費是內地省會城市的三倍,而版稅和稿費一點都沒有優惠,歎息在深圳當自由作家是一種奢侈,現在看來,要看什麼消費,如果是衣食住行的普通消費,武漢可能是比深圳低許多,但是,如果是洗腳這樣的享受型消費,也不一定,至少差不多。
這麼想著,出租車好像反而快了,竟然一下子就到了武昌火車站。
儘管比他想像得快,但再排隊買票上火車肯定是來不及了。天涯常客想到當初剛從內地來深圳的時候,竟然可以憑解放軍國際關係學院的學生證享受軍人優先,現在肯定是沒有這樣的待遇了,那麼作家是不是也可以先上車然後再補票呢?或許可以,說不定呢。作家不是跟記者差不多嗎?記者好像是可以的,作家是不是也可以?反正也就是碰碰運氣,不妨試試。但是,他身上也沒有「作家證」呀,而且據他所知,作家不比記者,還專門有一個記者證,作家沒有,別說不知道作家是不是可以優先,即便可以,總不能憑嘴巴上說自己是作家而享受這個待遇吧?但天涯常客又確實想上95次特快,如果已經走了,當然就不想了,隨便另找一列快車,到廣州再說,現在明明看著95次直達深圳的特快就在眼前,卻不能上去,天涯常客難受。突然,他想起來了,他身上帶著一本剛剛收到的《人民公安》,本準備帶在路上看的,後來因為沒有心情,也沒有看,能不能靠它證明自己的身份呢?應該可以,因為本期的《人民公安》上正好發表了天涯常客的一個公安題材的長篇小說,所以就用他的頭像做了封面,而且這個頭像是天涯常客的近照,也就是幾個月之前剛剛照的,模樣沒改,說不定還真能證明自己是作家的身份。考慮到《人民公安》是公安部的刊物,或許警察能買賬。於是,天涯常客馬上就取出那本《人民公安》,奔向旁邊的一個警察。警察大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看看雜誌封面,又看看天涯常客,態度竟然異常的好,好到把他當成了領導,來自公安部政治部或宣傳局的大領導,不但客氣地送他進去,而且還參照天涯常客剛才找他時候的樣子,拿著雜誌找到乘警。乘警更加客氣,不僅立刻將他安排在尾部車廂,跟乘務員享受同等待遇,而且還要幫他辦免票。
「謝謝,不用了,我能報銷。」天涯常客說。前半句是真話,是真的謝謝,謝謝武昌火車站的民警,謝謝95次特快上的乘警;後半句是假話,他是自由作家,沒有單位,不是吃皇糧的,哪裡能報銷?中間半句是心虛的話,擔心一旦辦理免票手續,就肯定要核對證件,到時候難免不露餡,為了不露餡,只好說「不用了」。
雖然天涯常客主動說不用了,沒有進一步享受免票待遇,但是,畢竟順利地趕上了95次特快,畢竟補上了臥鋪票,也算是此次武漢之行大不順當中的小順利吧。
躺在臥鋪上,天涯常客很快睡著了。這是天涯常客的優點,與他的出生有關。天涯常客出生在安徽馬鞍山,父親是交通部門的一名小幹部,小時候他家住馬鞍山二場站,整天飽受火車來回地折騰,習慣了,所以,成年之後,別的本事沒有,上火車就能入睡的本領是到家了。睡夢中,天涯常客沒有夢見阿力寶,也沒有夢見娃娃頭,竟然莫名其妙地夢見了海倫。海倫就是下午給他打電話的那個人,也就是向阿力寶推銷化妝品的那個女孩。說實話,天涯常客對這類搞推銷的女孩並沒有什麼好印象,用他的家鄉話形容,逞,就是臉皮比較厚的意思,不管對方是什麼態度,只要有做成業務的可能,就往上蹭,所以,天涯常客不大喜歡這類人,既然如此,他怎麼會夢見海倫呢?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