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的調研、考察、論證,「鯤鵬館」眉目漸趨清晰。現在,擺在廖志國面前最大的難題,一是選址面臨兩難,二是巨大的資金缺口。
項目本身,倒也少有疑問與非議。所謂可行性與否,其實不算個問題。市長廖志國既然想搞,而且決心搞成,就已經證明其不僅可行,而且即便不可行,也必須創造條件可行。這不是霸王硬上弓般的蠻橫不講理,而是中國式官場的客觀現實。存在即合理,西方先哲早就下過結論,古今中外都適用,放之四海而皆准。
當然,話又說回來,如此超大規模的項目,表面看來只是廖志國的「拍腦袋」之作,實際上卻也順應了陽城現實的需要,確有其合理性與必然性。
這個項目從提出到眼下即將正式上馬,果真贏得一片支持擁護之聲,並未有人挑戰其可行性。這樣一來,廖志國就算首戰告捷,在陽城擂響了頭炮。
對於工程的造型、規模、功能等等,按照廖志國的總體思路,文化局長孫健、體育局長姜如明、規劃局長於海東等人,分別跑了好多知名城市,請教了若干專門機構與專家,形成多個較為完備的方案。其中,孫健的方案主要強調「文化中心論」,說是當前省委提出文化強省的口號,陽城市委市府也有相應文化強市的命題,此工程自然應主要定位於文化,龍頭場館當以文化藝術展演為主。姜如明則持「體育中心論」,說陽城是全國全省知名的體育之鄉、奧運冠軍的搖籃,主張「鯤鵬館」主場館建成不少於三萬座席的體育館,至少能夠舉辦洲際大型籃球、排球賽事。那個於海東呢,倒不在意文化、體育哪個為主,他從設計理念創新的角度,提出了一個「國際一流,環保低碳」的口號,算是呼應了廖志國的「百年不落後」,並反覆強調「科學的規劃等於成功的一半」。
不論上述諸公如何立足本職,把各自的中心論喊得震天響,也不管他們之間是否有分歧,或者分歧有多大,總算都還沒有偏離廖志國的基本思路,這是他們的聰明之處。
徐曉凡的北京考察,說起來成果豐碩,卻只是走個過場、圖個形式。
試想,即將召開的北京奧運會,乃是世界頭等體育盛事,那些鳥巢、水立方之類的重要場館,之所以能建成全球翹楚之作,完全在於凝聚了全世界的智慧,集中了全中國之人力、財力與物力。還有,剛剛投入使用不久的國家大劇院,也是千呼萬喚好多年才建成,其宏大氣派與規模,不僅是一個文化藝術符號,也是國家形象、首都氣派的象徵。你區區陽城一個地級城市,跑到人家那兒考察取經,哪有什麼可比性與參照系呢?至於周邊一些大中城市,有些舉辦過全國或全省規模的文化節、運動會,有些則是某項球類運動或影視大獎的冠名城市,建了些與之相匹配的硬件設施,也屬事出有因。然而,中國官場的事情,往往最怕、卻也最喜歡攀比,好「大」喜「高」求「最」已然成為風氣。有些官員,為官一任,不是考慮切實為治下百姓謀些實惠與福利,而是總想為自己留下點什麼痕跡。因此,不少原本貧窮、偏僻之地,甚至是知名的省級、國家貧困縣市,道路寬得能起降波音787、空客330,廣場大得能舉行百萬人集會,府衙氣派得更是堪比美國總統辦公的白宮。如此說來,這種風氣又與當下官員政績觀、用人觀相呼應。也因此,徐曉凡花偌大力氣在首都考察、調研之後,高調提出「看齊奧運場館」的口號,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各路人馬一番南下北上、東跑西顛,最終成果化作厚厚一疊花花綠綠的資料,小山一般堆積在秘書長江大偉案頭。江秘書長不是憑文字起家,更不喜歡與枯燥材料打交道,簡單排了一下順序就算「綜合」過,交到黃一平手上,由他再整理成書面報告提交廖志國。
黃一平吃的就是文字飯,無中生有、小中見大本是他的強項,眼下從一堆現成材料中整理出萬把字的報告,簡直是探囊取物、手到擒來。加上,他曾經跟隨過馮開嶺五年多,熟悉工程規劃、建設中的諸業務,文字歸納、綜述的同時,竟然將「鯤鵬館」各項數據一併預估了個大概。
報告一出來,難題也就出來了。
經過初步測算,「鯤鵬館」總用地面積大概不下千畝,建築面積三十萬平米左右,包括土建、裝潢、內部設備在內總預算應超過三十億元,建成後的年折舊與維護成本也在億元上下。如此,資金問題首先突顯出來。
廖志國看了報告,在上述幾個數據上一番流連,眉頭竟也立時糾集起來——三十億元,可不是個小數目哩。至此,他不得不再次冷靜下來,認真審視這個天量工程的利弊得失。
按理說,從天時、地利、人和諸方面考量,現在搞這個工程,應該都是最佳時機。
一方面,來到陽城一年多,擔任市長也快滿一年,通過這個「鯤鵬館」工程的造勢,果真達到了撬動官場、聚攏人心、站穩腳跟的目的。尤其是藉著工程籌建班子的建立,雖然動用的只是孫健、姜如明、徐曉凡、喬維民、於海東等少矢個幹部,卻波及並帶動了整個官場,起到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作用。現在,不再有人刻意保持距離、敬而遠之,觀望等待的人也明顯少了。即使偶爾在機關食堂吃頓便餐,或是在樓下電梯口等電梯,也會有很多幹部主動往跟前湊,千方百計找機會搭句話、露個臉。憑借廖志國多年為官的體會,從人氣民望角度看,現在這個時候,正是他一呼百應成大事的最佳時機。
另一方面,隨著洪大光的受傷,陽城政壇出現了多年不遇的團結、和諧景象,市委、市府兩個主官之間的關係,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諧調一致。尤其經過廖志國的授意,黃一平借新華社駐省分社記者的筆,寫了內參呈送省委領導及北京總社,受到高層關注後批轉下發,效果非常明顯。繼梁副書記與省委組織部長第一時間探視之後,省委龔書記與省長分別前來陽城看望,說了很多鼓勵安撫的話,省裡其他常委、副省長、人大副主任也都相繼來過。省裡領導如此密集來訪,表面是看望慰問受傷的洪大光,實質也是對陽城近期工作的褒獎,包括冤家對頭丁松在內的陽城人,都看出此次洪大光是沾了他這個新任市長的光。個中緣由與奧秘,別人也許還蒙在鼓裡,洪大光本人卻是一清二常因此,他多次拉著廖志國的手,深情且真誠表示:「在陽城,你不必把我當什麼市委書記、人大主任,只當是你一個可以信任與依靠的老大哥。你廖老弟想做的事,我百分之百支持!」
當然,群眾對你再熱情,洪大光對你再表示支持,這些也都只是精神層面、道義性質。說白了,群眾的熱情變不來真金白銀,洪大光的市委、人大也不會負責資金籌集,數十億元的建設資金還得自己這個市長來想辦法。巨大的資金壓力,一下就全落到了廖志國身上。
不錯,廖志國過去是做過鄉長、縣長,經手工程數以千百計。可是鄉長、縣長與市長不同,陽江的情況與陽城也不一樣。在鄉、縣那樣的基層,最大的工程不過就是修座橋、築條路,費用頂多數千萬。而且,陽江經濟發達,政府財政與民營資本都很雄厚,籌資十億八億不是個難事。如今身為市長,做如此一個大工程,又是在陽城這樣的經濟欠發達地區,三十個億可能就是一座壓頂泰山了。
私下裡,廖志國也算過細賬,三十億元的投資,目前陽城財政能夠擠出十個億,工程建設方墊資一部分,材料供貨商拖欠一部分,實際缺口大約還有十億元。
這邊資金問題還未想明白,那邊工程選址難題馬上就頂到眼前。
廖老弟啊,關於這個工程,別的事情我都不干涉,只是有一樣請你務必慎重考慮:選址。中陽地產那邊的情況你也都清楚了,當年我們費了大力氣才將儲開富從南方挖過來,說好了請他投資開發江邊,建設一個濱江新城,條件是給予政策優惠和城市中心南移。剛開始,那裡全是一片荒蕪的灘涂,人家花費了很大的人力財力才把土地搞平整。可是現在弄成這樣,傷人家投資者的心,我們陽城市委市府也失信哪!」洪大光一番懇切言辭,相當推心置腹,說得廖志國心裡也隱隱發酸。
**一轉,丁松也拉住廖志國,情真意切說了一番話:「我是卸任市長,你是新任市長,按說前任不管後任事,可是有一點我這個做哥哥的得提醒你:城市中心南移或北遷,事關陽城百萬百姓及子孫後代,不能因為某些人一己私心的干擾,就輕易作出改變。否則,對你老弟的官望、前途都有很大影響,陽城廣大幹部群眾也不答應啊!」
對於洪大光、丁松話裡話外的意思,廖志國都聽得清清楚常
事實上,廖志國也知道,這麼多年來,洪大光與丁松鬥法的主陣地,就是關於城市中心南移還是北遷,或者說得再直白一些,就是集中在儲開富的那個濱江新城上。當年,洪大光身為市長,為了在任內快些做出成績,不辭辛勞到處奔波,好不容易才拉來了儲開富這麼個財神爺。其時,不論出於真心也好,還是連哄帶騙也罷,總算讓儲開富在陽城成立了公司,投入了巨資,於原本不毛之地的江灘上建起了樓房,不僅拉動了地方GDP和財政稅收,而且也給洪大光本人提供了政治資本。後來,等到丁松主政市府,洪大光就任市委書記,兩人因為眾多複雜因素矛盾激化,儲開富的中陽地產成了犧牲品、替罪羊,實際上等於給了洪大光一個大大的難堪。及至年前省裡換屆,洪大光本來一隻腳已經踏上副省長寶座,可臨近投票選舉前夕,還是因為這個濱江新城的問題,一幫建築工人借口工資被拖欠,鬧到省委門口靜坐示威,更是一舉擊碎了洪大光的陞遷夢。眼下,只要儲開富的這個濱江新城一日不擺脫困境,
洪大光在陽城就一日不得安寧,未來進軍省城也就隱患猶存。
可是,從丁松的語氣、神態上不難看出,兩個惡鬥多年的宿敵,經過將近一年的休整與沉寂,看樣子又要硝煙再起、兵戎再現。尤其是丁松,絕對會緊緊抓住「鯤鵬館」選址,置洪大光於絕境而後快。
若是放在從前,遇到此類情況,廖志國一定不會過問洪、丁二人的矛盾,更加不會輕易插手介入其中。按照官場規則,像他這樣的市長角色,又是從外地過來的新人,巴不得周圍一幫老人鬥得不可開交,自己從旁做個看客既刺激了耳目,又可見機行事充當那個從中獲利的漁人。
可是,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了。一來,自己來到陽城一年多,已經基本度過適應、熟悉期,無論機關幹部還是普通民眾,大多已能接受自己這個「外來和尚」。尤其是三個月前,洪大光書記不慎摔傷休息,自己借此良機暫管陽城全局,很快便軟硬兼施,顯示出足夠強勢,相對穩固了地位。二來呢,包括市委書記洪大光在內的陽城政要,鑒於各自複雜的背景與心態,或許是出於那則民謠所說的一捧二拽吧,對自己這個新任市長還算禮讓,形成了目前所謂陽城歷史上最和諧、最平靜的政局。可是,廖志國也清楚,這樣和平友好的場景,只是暫時現象,絕對不可能持續太久。一旦蜜月期過去,誰又能保證他這個市長不會成為矛盾焦點呢?因此,就他內心而言,多麼希望在這短暫而寶貴的和平時段裡,趕緊請走洪大光這尊神,好給自己騰出位置。否則,時間久了必定夜長夢多。
如是,對於「鯤鵬館」的選址,廖志國在左右為難之中,必須慎之又慎,既要就選址論選址,又要跳出選址論選址,關鍵在於如何平衡洪、丁兩個人之間的矛盾,拿出一個兩不得罪、甚至是兩全其美的方案。
其實,對於「鯤鵬館」的地址選擇,喬維民作為館址考察小組的負責人,以其長期在基層工作的一貫踏實,做了大量紮實的基礎性調研,已經拿出一個建議案:「鯤鵬館」唯選擇城北新區,才是最合適的位置。
閉著眼睛都能想像,喬維民羅列的那些理由多麼充分:城北新區地處多條高速公路、鐵路的交通樞紐位置,具有無與倫比的交通便利;是陽城新興的工業園區,匯聚了數百家現代化工廠企業,雲集著二十多萬城市新市民;擁有廣袤的土地資源,以及廣闊的發展空間,是未來陽城的中心區域;成長、建設中的新區,別的設施都陸續建成,亟待建設必備的文化、體育場館……
別看外號「大炮」的喬維民是個粗人,可真到用心做起一件事來,卻精細得令人吃驚。在他提供的館址建議案中,甚至已經考慮了供變電、污水與垃圾處理這樣具體的細節。
當初,廖志國讓喬維民出面考察館址,雖然嘴上說是放眼整個市區,其實內心裡也已經有了主張,比較傾向於落戶城北新區。現在看了喬維民的這個建議案,他更加堅定了這種選擇。
那麼,如果選擇了城北新區,是否意味著得罪洪大光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廖志國召來黃一平,認真分析了館址設置的不同情勢,又反覆推敲了洪大光話裡話外的意圖,最終確定了其真實心理。
根據分析,洪大光對於「鯤鵬館」地址的選擇,非在館址本身,而在中陽地產能否藉機擺脫困境。洪大光幾次與廖志國談話,並沒有明確要求「鯤鵬館」落戶江邊,也沒有提出反對立足城北新區。說到底,洪大光目前極力爭取的要點,並非城市新中心或「鯤鵬館」的選址,也不是同老對頭丁松的高下、輸贏之爭,而純然只是希望考慮儲開富的現狀,設法幫助解決這個令他頭痛的疑難問題,以絕後患。如此推論,洪大光的訴求很具體,也很微觀,是屬於就事論事的範圍。可以設想,如果能夠找到一條路徑,把儲開富濱江新城的房子賣掉,讓中陽地產長期套牢的資金解套,那麼,洪大光的心疾就算徹底根除了。因此,選址何處並不涉及是否得罪洪大光的問題。
既然如此,洪大光的根本意圖與館址就構不成必然的因果關係。
關於另一個重要人物丁松,館址選定何處,更加只是一個托詞,不過以此作為攻擊對手的工具而已。
丁松提出館址千萬不能選在江邊,而一定要落戶城北新區,完全是基於同洪大光的矛盾,實際上與真正的館址選擇並無關聯。簡言之,他對「鯤鵬館」地址的干預,主要是讓洪大光不滿意、不舒罰再說得直接一些,只要洪大光支持的,他丁松必反對且奮起而鬥爭到底。這就涉及一個讓廖志國更加頭痛的問題:一旦儲開富的問題解決了,洪大光心頭之患解除了,丁松那邊仍然、甚至更加不滿,矛盾必定還會激化。這樣一來,就得在設法解除洪大光心疾的同時,再設法尋求一個令丁松噤聲的辦法。
「唉!實在是太複雜太為難了!一平啊,你說說,陽城怎麼會出現這樣兩個人物,唔?」廖志國眼睛都憋紅了,雙手更是將太陽穴揉出一道深坑。
「哦,有了。丁松市長那兒,倒是有一個解決辦法。」黃一平似乎忽然想起。
「快點,說來聽聽。唔?」廖志國催促道。
黃一平說的這個辦法,其實倒也真的不失為一個妙招,也可以說是一個殺手鑭,足以封住丁松之嘴——
丁松兒子供職省城某建材集團,主管鋼材與幕牆兩個大項的銷售。幾個月前,「鯤鵬館」工程剛有風聲傳出,丁公子就悄悄找到黃一平上門推銷,而且有意無意打出父親丁松的牌子。黃一平知道,將來這個工程需要的鋼材與幕牆,數量相當龐大,初步估算價值將達億元以上,任何一個供貨商只要沾上這個項目,都等於撿到一塊肥肉。幸好,丁公子所在的那個建材集團,企業信譽與材料品牌、價格都還不錯,作為主要供應商應該問題不大。不過,如果真讓丁公子做成此筆生意,作為經手人定然有非常豐厚的回報,無形中也就相當於封住了丁松的嘴,豈能再說三道四、指手畫腳?現如今好多官員,自己為人處事倒也不失清正剛直,對待平常親屬也還把持得住,可涉及寶貝兒女的事業、前途往往就心慈手軟了。
「唔?有這事?好吧,你先答應丁松兒子,只要材料質量達標、價格公道,可以優先考慮他那個公司。」廖志國幾乎未加思考,就滿口應承下來。
黃一平聽了,心底一塊石頭也終於落地。說實話,丁松兒子的這件事,一直壓在他心頭,既不便拒絕,又不宜對廖志國直說。不想,今天這個場合,倒是找到一個說的機會,而且收到了雙重效果。
表面看來,廖志國揪心於「鯤鵬館」選址一事,且因為洪大光、丁松之間的爭鬥而左右為難,完全是出於工程建設本身,或是從陽城政界團結、穩定的大局考量。其實不然,至少不完全如此。
廖志國內心還有一塊心結,卻是由於日前北京的一次拍賣會。
北京天地傳媒在陽城設立分公司之後,陽城官場中很多有心、有識之士,紛紛通過郎傑克的牽線搭橋,迅速同蘇婧婧建立了熱線聯繫。短短幾個月時間內,郎傑克從蘇婧婧家拿走的那些玉器、書畫、瓷器之類,不論真偽、優劣,全部被人以高價買走,其中不少很快又再回到蘇婧婧的藏品架上。而且,像玉筆洗、《北國秋景圖》等少許品相好些的東西,已經在不同買家與蘇婧婧間周轉過若干次。如此一番運作下來,蘇婧婧在腰包大鼓的同時,也不免感覺有些無趣——再好玩的遊戲,老是按照一種套路玩下去,畢竟難免枯燥。同時,隨著加入這個遊戲的人增多,她也隱隱有些擔憂,畢竟魚龍混雜,萬一哪個環節不可靠,埋下定時炸彈,後果將不堪設想。
某日,蘇婧婧突然給黃一平打來電話,讓他火速到陽江一趟。黃一平不敢耽擱,當夜即開車前往,趕到廖府時,蘇婧婧已經在四樓工作室恭候多時。那張雙人床般大小的畫案上,堆放著不少玉石、書畫、瓷器、牙雕等物件。
「幫我把這些東西,按照清單退還給這些人。」蘇婧婧遞給黃一平一張名單。
黃一平望著面前的東西,又看了清單上的名字,心裡立即明白了七八分,可臉上依然得裝傻,問:「婧姐,你這是?」
「喜歡收藏的朋友間搞些藏品互換,原本屬於正常的藝術鑒賞與交流,可是如果沾染了官場上的權力與利益,這種藝術交流就變味兒了。再說,我將藏品交給郎傑克,也只是希望通過正常的商業渠道,幫我把東西兌換出去,以解我的生活困境與燃眉之急,可不能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給攪和了。我把東西和名單交給你,是放心你這個弟弟,回去後一定幫我退了,同時向這些同志打個招呼,說婧姐那兒東西歸東西,朋友還是朋友。」蘇婧婧態度很堅決。
那天,蘇婧婧告訴黃一平:「很小的時候,因為父親做官的緣故,記得家裡不停有人過來送禮。那時的禮品,多是些雞鴨魚肉,甚至還有花生、豆油之類,最奢侈也無非一條大前門香煙、兩瓶洋河大麴酒,不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是成捆現金。對於前來送禮者,母親有三條基本原則:不熟悉的人不收,現金不收,價值超過十元的物品不收,而且收了人家的一定得當場還些禮物。有時候,看到母親與送禮者推讓、拉扯、追跑,我會覺得很好笑。可是,長大後我才知道,母親是一個真正的賢內助、廉內助。如果沒有她的那些堅持,父親官途不會那樣順利,聲望不會那樣清正。也正因此,在母親去世後,父親一直不肯續娶。現在,雖然時代不同了,社會風氣變化很大,可像我這種身份的人,必須時刻保持警惕,當好丈夫清正廉潔的把門人!」
黃一平聽了,趕緊回應道:「婧姐說的極是,有你這樣的把關人,何愁廖市長官途不一片光明呢!」
回到陽城,黃一平一一退還了禮物,同時以玩笑口吻吩咐那些官員:「收著自己玩玩吧,千萬別再拿出來現世了!」
蘇婧婧讓黃一平退了那些東西,卻並不意味著她會真正收手,甘心做一個遠離官場的所謂廉內助。究其實,她已經不甘於做些小打小鬧的買賣,同時郎傑克正在北京加緊籌備,精心醞釀一場專題拍賣會,準備幫她釣幾條大魚。
元旦前夕,按照郎傑克的精心安排,蘇婧婧在馬嬋的陪同下,悄悄到了北京。
拍賣會由京城有名的某拍賣行主辦,地點選在京城一家豪華酒店。該拍賣行由天地傳媒控股,主要拍賣玉石、書畫等收藏藝術品。這次拍賣,屬於小範圍專場,知情並參加的人不多,進場者需要持一張特製的證件,無證者一律不得入內,足見組織者行事極其謹慎機密。
蘇婧婧沒到拍賣會現場,而是在拍賣會隔壁的一間客房裡,由馬嬋在現場通過電腦將視頻隨時傳送到房間。
郎傑克作為拍賣會的幕後操縱者,穩坐於後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隨時以耳麥、眼神、手勢與拍賣師溝通。馬嬋是極少數知情、參與者之一,自然知道拍賣的真實情況。
拍賣會一開始,掛出的是一批較為普通的瓷器類古玩及當代字畫,基本上都是不多幾個回合就落棰成交,也有幾樣東西流拍了。可是,到了一幅書法作品,現場氣氛立即熱烈起來。
那幅書法一掛上去,下邊就炸開了——一幀明朝江南才子唐寅的真跡,抄錄的是一首自作七絕,運筆瀟灑流暢,風格婉轉俊秀,自有一種風流才子的獨特韻致。這件作品,正是半年前徐曉凡從京城花一百八十萬元購得,與蘇婧婧換了那幅假冒張大千名義的《北國秋景圖》。
唐寅的作品,只要是真跡,不必細看品相是否完美,更不用推敲構圖、運筆、線條之類,但憑其大名即是稀世珍品。因此,拍賣師剛剛介紹完作品,報出一百九十萬元的底價,預料中的現象就發生了——坐在底下的兩個買家,幾乎不容拍賣師話音落地,馬上就爭先恐後高舉手上的牌子。奇怪的是,那一男一女兩個舉牌者,都才二十出頭年齡,怎麼看都不像是坐擁百萬、千萬身家的富豪,甚至連富二代都不像。
如此玩戲法似的,一路此起彼伏,兩人把價格一直抬到六百六十萬元。最終,那個身穿職業套裝、其貌不揚的年輕女孩,成為了贏家。
「郎傑克如此賣力做這些,他在裡面到底有什麼企圖?能得多大利益?」黃一平問馬嬋。
「目前而言,倒也沒有什麼利益,除了法定的稅收、手續費之外,幾乎就是義務勞動甚至賠本買賣。畢竟這是在幫蘇婧婧做事嘛。但是,郎傑克利用這種機會,正在進一步綁定儲開富、徐曉凡、孫健、喬維民他們,甚至也包括蘇婧婧、廖志國。據我對他的瞭解,他的目標並不在拍專題片、做晚會那種小打小鬧的生意,而是肯定要做更大的買賣。至於到底會做什麼,現在我也不知道。」馬嬋實話實說。
黃一平原本還想追問下去,可轉念想起自己那個「三不」,覺得還是不要過於好奇,同時也感到太過利用馬嬋的感情,有些太不地道、太不男人,因而及時打住了。贊助商4[baidu廣告]
可是,態度再堅定的女人,在經歷過**之後,還是無法自控思維與語言的閥門。幾乎每次**之後,馬嬋都會洋洋灑灑說很多,關於郎傑克,關於司人,以及郎傑克和她兩人之間的許多故事。平心而論,馬嬋此舉無關出賣、背叛,只是女人天性的發洩與表達,而黃一平則由此達到目的,對郎傑克如何暗度陳倉,幫助孫健、徐曉凡、喬維民等人與蘇婧婧建立聯繫,悉拾時掌握。而且黃一平從馬嬋嘴裡還獲悉,郎傑克者劃在北京搞一次拍賣會,專門為蘇婧婧和陽城諸公服務。
「他現在已經將賺錢視作人生唯一的樂趣,而且他喜歡那種帶有賭博性質的賺錢方式,也許這是一個男人生理機能損毀後的某種變態吧。」馬嬋如是評價郎傑克,神情落寞悲慼,卻絲毫也沒有刻意貶損的意思。
當然,馬嬋也坦言,現在郎傑克生意與生活中的有些事,似乎有意無意地避開她,而她也很識趣,對方不讓參與、知悉的情況,絕不刻意摻和進去。
場下,不多的觀眾群裡,還是難免一陣嘈雜。
更奇特的一幕還在下邊。最後出場的拍品,是一顆祖母綠寶石戒指。此物一登場,立即引得現場一片驚歎之聲。
聚光燈下,那顆被猩紅絲絨襯托著的綠寶石,真是光彩奪目,令人眼前一亮。倒是作為鑲嵌、襯托之物的黃金戒,立即相映失色。即使以非專業眼光,也能看出此物年代久遠、絕非等閒,憑其品相也應該能拍出一個很高的價格。而且,拍賣師還介紹說,這顆寶石已有三百多年歷史,早先為前清某宰相所有,後落入一戶商賈之家,堪稱傳世之寶。
拍賣開始,雖然台下眾人屏氣凝神鴉雀無聲,可是卻並未出現熱烈競爭的場面。令人驚異的是,舉牌競爭者還是兩個外表平常的年輕人。
競拍過程出奇地簡短,從底價三十萬元起拍,到最終僅以一百二十萬元成交,其間並沒有經過多少回合的較量。最後的贏家,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變化,表現得出奇的淡定。而另一個買家只是象徵性地叫了幾次價,便不再舉牌。
其實,上邊兩宗交易,皆與蘇婧婧有關。那幾個參與舉牌競拍的年輕人,都是郎傑克天地公司的員工,受命舉牌競價只是做個樣子,純屬擺設,事畢獲得一二百元勞務費罷了。
那件唐伯虎書法真跡,以蘇婧婧名義拍賣,名義上的買主是河北石家莊某企業主,此公乃雙仁集團的生意夥伴,實際上還是徐曉凡買單。蘇婧婧以一件所謂張大千的假畫,輕鬆換得六百多萬元現金,合理合法名正言順。而徐曉凡到手的那幀唐伯虎書法,實際花費則接近九百萬元。
那顆光彩奪目的綠寶石,正如拍賣師介紹的那樣,確是一件罕見的傳世之寶,其持有者乃中陽地產老總儲開富。
本來,儲開富通過黃一平的引薦,已經進入廖府與蘇婧婧相識。之後,儲開富幾次單獨登門,先後送過高級時裝、化妝品、鑽戒,包括數十萬元的港幣。結果,蘇婧婧每次都是有選擇性地收下一些不起眼的東西,貴重物品與現金一律拒收,有時還順手回贈些字畫、玉石藏品,說是禮尚往來。而且,蘇婧婧對儲開富始終表面客氣,卻不肯把話往深處說,搞得後者異常焦急且無奈。儲開富身經商場多年,豈能悟不透其中的奧秘?於是,他再度找到黃一平商量,決心孤注一擲,打算把祖上傳下的一枚寶石戒指送給蘇婧婧。黃一平聽了關於戒指的傳奇經歷,又親眼得瞻此物,感覺如此祖傳寶物份量太重,由自己直接參與其事似有不妥,便建議儲開富找郎傑克尋求良策。如今,經過郎傑克的運作,蘇婧婧以區區一百二十萬元得到這件寶貝,事情就顯得順理成章多了。而且,郎傑克已分別與儲開富、蘇婧婧私下商定,近期將再組織一次拍賣活動,此戒指由儲老闆重新回購,開價不低於八百萬元。畢竟,儲開富既想讓蘇婧婧拿得安心,又不想失去這個傳家之寶,不過多花些銀子而已。
對於拍賣現場的情況,遠在千里之外的黃一平,通過馬嬋這個臥底,幾乎隨時掌握得一清二楚。
「郎傑克如此賣力做這些,他在裡面到底有什麼企圖?能得多大利益?」黃一平問馬嬋。
「目前而言,倒也沒有什麼利益,除了法定的稅收、手續費之外,幾乎就是義務勞動甚至賠本買賣。畢竟這是在幫蘇婧婧做事嘛。但是,郎傑克利用這種機會,正在進一步綁定儲開富、徐曉凡、孫健、喬維民他們,甚至也包括蘇婧婧、廖志國。據我對他的瞭解,他的目標並不在拍專題片、做晚會那種小打小鬧的生意,而是肯定要做更大的買賣。至於到底會做什麼,現在我也不知道。」馬嬋實話實說。
黃一平原本還想追問下去,可轉念想起自己那個「三不」,覺得還是不要過於好奇,同時也感到太過利用馬嬋的感情,有些太不地道、太不男人,因而及時打住了。
北京拍賣會之後不幾天,廖志國交給黃一平一個任務:調研陽城市區房地產市場的情況,找出一個合適的應對之策,著手解決中陽地產的遺留問題。
「一平啊,跟你說實話,『鯤鵬館』工程現在到了選址、立項的重要關口,可是中陽地產的癥結不解,很多矛盾就無法解決。現在,基本的思路既然已經確定,就要趕緊拿出一個好辦法來。唔?」廖志國摸著虛火發炎的腮幫子,說話都有些含夯清了。
看到廖市長如此焦慮不安,黃一平也是心疼不已。到了這個時候,他對廖志國的感情,已經不亞於當初對待馮開嶺,甚至從某種意義上還大大超過後者。況且,他也發現,最近一段時期,隨著洪大光書記的病休,主持市委、市府全面工作的廖志國,內心已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當下他之所慮,並不僅限於當好一個市長,而是如何當好一個書記,成為陽城這艘巨艦的真正掌舵人。對此,別人或許不易看出,黃一平則是洞察入微。
既然廖市長有此宏願,黃一平自然樂觀其成,也甘心為之獻一份力量與智慧。至於是否有必要做出某種犧牲,自從有了馮開嶺換屆之事,黃一平已經有些畏懼,不敢輕言。
黃一平清楚,廖志國在決定「鯤鵬館」的位置之前,有意先解決儲開富中陽地產的問題,既是一著妙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否則,這邊工程沒開工,那邊洪大光築壩,或者中陽地產矛盾激化,事情就會非常難辦。
當然,在此之前,黃一平已經按照廖志國的意圖,先行一步在丁松那邊做了些工作,意在使之不因中陽地產問題再度發難,收效非常明顯。
那天,在與廖志國閒聊時,黃一平順便提及丁松兒子推銷建材一事,建議以此為籌碼封住丁松的嘴,得到廖志國首肯。第二天,黃一平便給丁公子發了條短信:「近期如有空閒,希回陽城面晤。」
那丁公子畢竟年輕,馬上急不可耐回了電話,說:「只要黃哥有時間,我現在就能回來。」
黃一平笑笑說:「平時我遇見你媽叫大姐,你小子叫我哥,怎麼感覺這輩分有些亂?」
「是嗎?那怪我不懂事,既然這樣,我這就改口叫叔叔不就行啦。黃叔叔好!」丁公子心情大好,嘴也像抹了蜜一般,並不計較什麼輩分高低。說不定,為了生意,你讓他喊爺爺都行。
黃一平趕緊圓場道:「開個玩笑,我們年齡差距不大,喊黃哥反而感覺親切!」
那邊自然不想再在稱呼上糾纏,追問道:「那你說我什麼時候回陽城和你見面?」
黃一平故意沉吟一下,說:「那倒也不急,最好什麼時候晚上回來,我想順便請你全家吃個便飯。」
「沒問題!今天晚上就行!也不要你請客了,一切包在我身上。」丁公子在電話那頭大包大攬。
晚上,丁公子回來,在陽城大酒店設了宴席,卻只帶了母親前來與黃一平會面。
丁松夫人原是市婦聯主席,剛剛退了二線,平常黃一平遇見,有時稱呼主席,有時稱呼大姐。
丁夫人見了黃一平,馬上趨前緊緊握手,說:「抱歉,今天丁松有個重要活動,由我全權代表敬你一杯!」
酒席放在最高檔的一層,燕窩、魚翅、海參、鮑魚俱全,卻因為三天兩頭地吃,大家都感覺膩味了,於是改點了些極普通的家常菜,其中有些菜單上沒有,就由黃一平徵得丁夫人同意,指令廚房裡專門做了。如此,桌子上的氣氛就顯得家常味兒十足,說話也相當隨意輕鬆。
丁公子倒也直爽,上來第一杯酒就敬黃一平,且開門見山:「黃叔叔,我先敬你一杯,上次拜託你的事,不知進行到哪一步了?」
丁夫人見狀,馬上用眼色制止兒子,嗔怪道:「看你,請黃主任吃飯,不該先談公事。你這
樣一說,倒是讓人家吃還是不吃?」
黃一平馬上端起酒杯,與丁公子光當一碰,仰頭一飲而盡,說:「大姐別見外,侄子是拿我不當外人,才這樣直道其詳。再說,他這樣急切,說明他做事認真、上進心強,我這個叔叔理當全力支持嘛。」
放下杯子,黃一平拍了拍丁公子肩膀,說:「放心吧,你的事情雖然不敢說全包在我身上,可是推薦、建議權還是有的。何況,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衝著老市長和大姐的面子,也會給你這個機會。今天不妨先透露點秘密:你的事情我已經向廖市長匯報過,他說謝謝你們一家對他工作的支持,表示一定提供舞台讓你展示才華!」
丁家母子聞言,驚喜之色當即表露無遺。
話說到這個分兒上,就不必再繼續下去了,母子二人滿面春風,不停給黃一平搛菜、敬酒。
期間,丁夫人還撥通丁松電話,交給黃一平說了幾句。丁松在電話裡語氣異乎尋常地熱情親切,毫無平時的官腔官調。
黃一平估摸,丁松不出面並非真有什麼應酬,而是著意避嫌。當然,不論地位多高的權貴人物,但凡涉及子女的前途、事業,又都無一例外地願意低下頭、蹲下身,言談舉止皆與平常身份不太相稱。
酒席進行到一半,氣氛已然相當融洽了,忽然,黃一平長歎一聲,道:「唉,這個『鯤鵬館』工程,雖然是個規模很大的項目,可目前遇到些麻煩,還不知是否能如期上馬哩。」
「哦?」丁家母子幾乎異口同聲,近似驚呼。
黃一平看已到了火候,當即便將館址選擇爭議、中陽地產困境等難題一一說了,只是沒有涉及任何市領導的名字。
「那乾脆就把館址放到江邊,讓中陽地產沾點光就是了。」丁公子此時急於做成生意,哪裡知道乃父在其中的態度與角色。
丁夫人自然懂得內情,搖手打斷兒子道:「你個小孩子,不要亂說話。」
「難道沒有一個折中方案?」丁夫人問黃一平。
「方案倒是有幾個。廖市長的態度哩,也是傾向於丁市長的意見,館址還是放在城北新區。至於中陽地產的問題,可以另外設法解決。但是,這個方案必須得到幾個主要領導的支持,才能確保工程快些上馬。」黃一平道。
「這個你讓廖市長放心!只要館址放在城北新區,又能按時立項開工,我們家丁松肯定百分之百支持他!」丁夫人快人快語,顯然非常諳熟其中的矛盾癥結。
「是啊是啊,我老爸要是不支持,我第一個回去和他鬧!」丁公子也熱烈響應。
黃一平聞言,噌的一下站起身,斟滿酒舉起杯提議道:「好!既然大姐這樣說了,我一定回去轉達給廖市長。現在我提議,為工程順利開工,為侄兒生意興隆,乾杯!」
黃一平知道,有了丁公子生意的牽制,素以怕老婆著稱的丁松,態度應該基本明朗,不愁再打什麼橫炮。因此,接下來的幾天,黃一平便專心著手調研房地產市場,為廖志國解決中陽地產問題提供參考和依據。
其實,對於陽城市區的房地產狀況,黃一平心裡多少還有些數。一方面,以護城河為中軸的城市中心區域,住戶擁擠不堪,房價居高不下,很多老市民「寧要城內一張床、不要城外一間房」。城市周邊地區,則有數千乃至上萬畝土地,或是長期撂荒閒置,或是房子建成後滯銷,其中不乏濱江新城那樣的項目,結構、檔次、環境不錯,就是因為遠離市中心而賣不出去。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如何想出一個好辦法,將儲開富的房子賣出去,只要他那邊積壓的資金盤活,洪書記的心頭之患也就迎刃而解了。至於如何才能將地處偏僻的濱江新城盤活,黃一平卻鮮有對策,只好先做些深入調研,從陽城市區總體住宅佈局、銷勢入手,分析一下各類房子熱銷或滯銷的原因,徐圖對策。
本來,按照黃一平的想法,自己作為市府辦副主任、市長秘書,又曾經跟隨主管房地產的馮開嶺幾年,只要坐在辦公室打幾通電話,隨便找幾個相關局及開發商問一下,肯定就能獲得陽城房地產界的準確情況。可是,事情遠非他想像的那樣簡單。
電話打到房管局,從局長到業務部門的處長,除了滿嘴例行公事的文件語言,對於眼前市區房地產的具體佈局與行情,竟是一問然知。包括基礎數據在內的很多信息,甚至還是一兩年前馮開嶺報告中的陳貨,哪裡能瞞過執筆者黃一平的慧眼。
再打電話到城建、規劃、國土、物價幾個局,或是答非所問,或是含糊其辭,更是花樣百出令人啼笑皆非。黃一平極其納悶:難道整個陽城機關,那麼多與房屋建設、銷售相關的部門,竟然就沒有一個掌握真實、具體情況者?再想想平時,每當市裡需要通過出賣土地換取財政收益,或者政府出面托市幫助房地產商推銷樓盤,只要向這些部門求證,什麼剛性需求多大比例,土地供應缺口面積多少,房價上漲空間還有多大,等等,卻既有事實又有數字,異口同聲言之鑿鑿。
也難怪,黃一平當下需要掌握的情況,角度與平常不太一樣,且需要如實供給廖市長參考,大家自然不敢信口雌黃。
又問到幾個熟悉的房地產開發商,倒是個個口若懸河滿嘴蓮花,數據加實例似是不虛,黃一平聽了,卻能夠品出其中太多的水分,知道全是賣瓜王婆的後裔。於是,不再空耗時間與精力聽瞎話,只好打消坐在辦公室打電話的念頭。
白天憋了一肚子火,晚上陰著臉回到家,倒是妻子汪若虹幫助解了圍。她聽了丈夫的煩心事,噗哧一笑說:「要看房子銷售情況還不容易?喏,就我們小區外邊靠近馬路那一排,全是房屋中介,那兒的信息又多又准,隨時看隨便問,比什麼局長、處長、老總說的都准。」
黃一平心想,是啊,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
第二天一早,他口袋裡裝只微型錄音筆,晃悠悠來到那幾家中介,先看門口的公告牌,再湊上去同店主一番神聊,只消一兩個小時,很快便對陽城房市心中有數,而且馬上得到一著妙計。
通過馬嬋,黃一平儘管掌握了郎傑克不少情況,包括他在北京為蘇婧婧操作拍賣會的過程,然而,他憑直覺還是感覺郎傑克有些危險。而且,正如馬嬋所言,郎傑克對她有可能隱瞞了一些情況,也可能是她刻意不想知道,或者知道了未必肯全部告訴黃一平。但不管怎樣,他既不希望郎傑克做得太出格,惹下什麼麻煩,又不想將馬嬋牽扯太深,陷她於尷尬或不利局面。因此,黃一平決定主動約見郎傑克,找個機會開誠佈公同他談談,既是試探,也是警告。
郎傑克還是經常來陽城,住宿陽城大酒店,每次都會主動聯繫黃一平,或是約了吃飯喝茶,或是電話裡問好、道別。
接到黃一平約談電話,人在北京的郎傑克未有絲毫猶疑,馬上答應說:「好,就這兩天,我到陽城第一時間聯繫你。老同學嘛,雖然常見面,卻總沒有時間坐下來細聊,是得找個機會好好談談嘍!」
兩天後,正是週日,郎傑克來到陽城,約了黃一平在一家咖啡廳見面。事先說好就兩個人,連馬嬋也不告訴。
咖啡廳地處護城河邊,人本就不多,他們又選了頂層閣樓的一間,居高臨下,鬧中取靜。兩個老同學點足了零食、茶水、咖啡,吩咐服務員:「關上門,沒有招呼,不得隨意進來。」
水沸了,咖啡泡上,彼此先說些天氣、身體、家長裡短的閒話,算是正劇開演前的暖場,也相當於運動員比賽前的熱身。
一杯咖啡喝到不再燙嘴,時候也就差不多了,郎傑克側過臉看著窗外的護城河,問:「還是不放心我,怕我會謀財害命,毀了你和廖志國的錦繡前程?」
黃一平愣神片刻,點頭道:「是。」沉默幾分鐘,想了想,又搖頭,說:「也不完全是。主觀上你不會有害人之心,但客觀上也許有你意想不到的結果。官場上的事你可能不太懂,有時往往因為芝麻綠豆大的一點小事,一著不慎,就會毀掉幾十年甚至一生的努力。要知道,不光是我和廖志國、蘇婧婧,包括孫健、喬維民這些人,在官場上混到這一步多麼不容易。這個,與你做生意可能不太一樣,錢來得不管多難,去了可以再來,暫時虧了以後還能賺回來。」
雖然平時兩人說話隨便,開起玩笑張口就來,可說到這個話題,黃一平還是感覺措辭有些艱澀。
郎傑克聽了,也是半天沒有回應,而是靜靜地沉思著,好久才轉過臉凝視黃一平,輕聲問:「我的情況,你都知道了?」
黃一平不想說謊,故而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承認。
「那好,我今天就對你敞開心扉,來一次完全徹底的開誠佈公。」郎傑克乾脆摘掉眼鏡,鬆開領帶、衣袖,脫了鞋子。
「還記得我們大學時的那個班主任老何嗎?他任何時候、任何場合下的講話,都喜歡說,同學們,我今天講三個問題。因此,我們那時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何老三。今天,我也打算按照他的套路,說三點:感情、金錢、女人。
「第一點,感情。我們兩個是同齡人,今年都是四十週歲,可謂人生過半。在這過去的半世人生中,你我經歷大體相當,尤其是前半程幾乎完全相同,只不過最近這十幾年你從閘我經商,有些變化。可是,據我觀察與體會,官場與商場其實非常接近,都是以利益為基礎、交換為手段,謀取的是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且可以為此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最近這些年,我不知道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在回想、回味自己的人生歷程時,經常會有某種強烈的失落與恐慌感,總覺得生活中嚴重缺少些什麼,而缺少的這種東西又是生命中不可或缺之物。後來我慢慢悟出來了,缺少的這個東西叫感情,不是男女愛情、血脈親情,而是真誠、純潔的友情,說白了,自己身邊沒有朋友。」
「怎麼會這樣呢?我經常會問自己,有時甚至會因此從噩夢中驚醒。反思這四十年的人生旅程,我們大概經歷過這樣幾個階段:學前兒童期、小學中學期、大學期、職業期。按說,在這幾個階段中,除了懵懂無知的蒙童時期,其餘階段都有不少同學、同事、同鄉、合作夥伴之類,應該不乏結交朋友的人群與經歷基礎。可是事實上,小學中學的同學,因為那時年少無知,現在大多已記憶淡淡甚至不再,即使偶有來往也無法歸於朋友範疇。大學畢業進入社會之後,接觸、相處的那些人,要麼是生意上的夥伴,要麼是事業中的競爭對手,來往匆匆且不說,其中難免夾雜一個利字,也基本難以沉澱、留存。細細盤點,唯有在N大歷史系那四年,你我這樣的同窗、同室,彼此純潔、真誠相處,少有利益紛爭,至今記憶依然美好而深刻,值得終生珍藏與回味。因此,這麼多年來,我雖然沒有主動與你們聯繫,可是內心卻無時無刻不記掛與惦念。幾個月前那次機場相遇,我當時的感覺真如古人詩中所言:他鄉遇故知。如此說來,你我之間的關係定位,以及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想應該能夠說清楚了吧?」
黃一平無言,只是起身嗡此杯中添上熱水。
「第二點,金錢。說實話,我非常喜歡錢,而且比一般的人、尤其像你這種有仕途慾望者要喜歡很多。其中的原因,除了人之逐利本性之外,可能是因為我與眾不同的經歷。你知道,大學畢業後,我因為不甘心回老家做吃粉筆灰的老師,背水一戰來到北京漂蕩,品嚐了太多缺少金錢飢寒交迫的艱辛,因此我比你們對金錢的感受要直接、強烈得多。再加上,我曾經因為金錢走上一條不歸路,失去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健康,那種畸形的掙錢方式對我的
傷害,任你怎樣猜測與想像都不為過。也因為如此,我現在的掙錢就帶有某種病態,有時甚至近乎瘋狂。我也明白,以我現在的狀況,已然擁有的金錢、物質條件,完全足以保證自己和家人此生無憂,但是只要一想起當年的貧窮,想起因為金錢失去的尊嚴、健康,我就無法停下掙錢的步伐。現在,金錢的數量對我已毫無意義,我看重的完全是掙錢過程的刺激性。在陽城,孫健、喬維民、徐曉凡之流拉我拍片子、搞晚會、包裝文藝團體等等,來錢是快,獲利也不能算小,可是並沒有讓我感覺到多少樂趣,更加談不上什麼誘惑與刺激。他們希望用這種交換的方式,換取我的幫助,以便他們同蘇婧婧、廖志國接近。我盡力滿足其願望,既是幫助你這個同學、朋友,同時也為今後更大的生意奠定基礎。當然,我之掙錢絕不以危害社會、傷害他人為前提,掙錢的途徑與手段盡量做到合法、規範、陽光。這,既是為官、經商者應當共同遵守的遊戲規則,也是我做人掙錢的基本原則。」
說到這裡,郎傑克起身去了廁所,十分鐘左右才回來,對黃一平苦笑說:「沒辦法,東西壞了,小便都很難,滴答半天還差點灌到褲襠裡。」
黃一平問:「就沒有找醫生好好看看?」
「能不看嗎?這幾年把整個地球都跑遍了,效果不明顯。最近聽說武當山有個道士,有偏方專門治此暗疾,卻一直不得空閒前往。唉!」郎傑克歎息。
「再忙也比不上這個重要。再說,趕緊治好了,還有更廣闊的疆場等你馳騁哩!」黃一平有意讓氣氛輕鬆一些。
「呵呵,說到這個,就該第三點了,女人。我這前半生,由於四處漂泊、身在商場的緣故,遇到的女人不少,得到極大享受、體驗的同時,最終也害在女人手上。那個香港富婆,我既不後悔遇到她,也不會埋怨她那樣對我,一切都是事先說好的,一手錢一手貨,你情我願,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富婆之後,有一個女人,是我法律與名義上的妻子,曾經助我打了幾年天下,相互感情也不錯。可是,作為一個正常的女人,她需要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我不僅理解她,而且也暗示她可以找一個生理上的情人。可是,讓我感覺意外的是,嘶僅找了一個社會最底層的汽車修理工,而且分文未取就毅然離開我,同那個男人回了安徽老家,這對我的羞辱和打擊很大。後來,我主動同她協議離婚,還給了她很大一筆錢。但從此之後,我對女人開始恐懼。至於馬嬋,你可能知道得已經很多了,不錯,她確實是一個好女人。我和她的結緣,是因為她的善良、孝順,當然也緣於我生意場上的需要。當時看到那則相當於**的廣告,又通過暗中查實,我真的被她感動了。我想,雖然憑我目前的身體情況,暫時或永遠不能給她一份真正的愛情與婚姻,可是我能夠讓她的父親康復,使她實現自己的孝心。而她,也正是我內心期盼已久的那種女人——在我看來,時下一切女人都不可靠,像馬嬋那樣為救父親肯於犧牲自己的女人,注定是個例外。這麼些年相處下來,維繫我和她之間關係的,看似只是一份紙上協議,其實最根本的還是感情。至於這種感情裡有沒有愛情,或者愛情佔多大比例,我想並不重要,關鍵是只要有一份彼此不忍捨棄的親情就足夠了。試想,男女之間,愛情可以毀滅、消失,親情能麼?當然,因為相愛與珍惜,我不能給予她的東西,就希望她在別的地方得到,這也是我將她放到陽城的一個重要原因。」
黃一平聽到這裡,身上已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水。原本以為自己與馬嬋那點私密,是給郎傑克下一個暗套,意在隨時獲取些對方信息,掩藏得也算是相當嚴謹,卻不料自己反倒成了套中人,早在對方掌控之中。
「你說了這些,我漸漸有些懂你了。其實,同為江湖中人,哪個又不是滿面辛酸淚、一本血淚史啊!」黃一平說。
郎傑克伸手打斷黃一平,道:「這個不用多說,你的情況我也略有所聞。作為朋友請放心,我不僅不會做對你不利的事情,而且也絕對不會做對蘇婧婧、廖志國、孫健、喬維民、徐曉凡那些人不利之事。就說蘇婧婧吧,我知道她對你的重要性。可是,你要知道,她是個外表柔弱、內心強悍的女人,這與她的家庭出身有關,也與她長期駕馭著一個強勢男人有關。而她的那種征發駕馭欲,又與我何其相似。其實,我對蘇婧婧一直非常尊敬、欣賞,當然也不否認有利用她做生意、掙錢的意思,但這種利用只是相互利用,不過是將她作為一個盟友,玩點大家都感覺刺激的遊戲罷了。有一點你應當明白,像她這種性格、地位的官太太,即使不遇到我,也會遇到別的什麼人。尤其對你而言,她向你提出了種種難辦的要求,你不利用我這個老同學來應付,也得利用別人應付,否則就必須你自己赤膊上陣。所幸我是你的同學、朋友,在處理與她的關係時,總歸比別人要可靠些吧?對此,即使你今天不找我談,我也會時刻提醒自己,你儘管放心就是了。」
不知不覺間,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好啦,既然你說到這個程度,那就什麼也不必再說了,你個屎殼郎!」黃一平隔著桌子擂過去一拳。
章婭雯突然決定和黃一平分手,事前毫無徵兆,結果也不容逆轉與改變。
那天,又是章婭雯主動給黃一平短信,提出近期安排時間見個面,最好是一起吃個晚飯。
黃一平翻了檯曆和廖志國的日程安排,就定了週六晚上。
事實上,他們兩人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見面了。如果章婭雯不主動,黃一平也許再過一個月也不會約她。這種狀況,一方面與黃一平工作忙有關係,另一方面也有馬嬋的影響。
這段時間,黃一平工作委實很忙,而且頭緒繁多——
其一,時值年終歲末,各種總結、報告、計劃相對集中,尤其是一年一度的人大、政協例會即將召開,廖志國的《政府工作報告》名義上由江大偉牽頭,實際上主要由黃一平著手起草。此種報告,信息容量大,文字要求高,堪稱字字皆是心血凝成。當然,那個「鯤鵬館」工程的調研、考察、論證小結,也需要巧妙變換角度與說法,揉進《政府工作報告》中,作為來年市府為民辦實事第一工程,提交人大、政協會議審議。
其二,洪大光書記仍然病休,廖志國主政市府、兼管市委,黃一平作為秘書也得兩邊照應,因而每天忙得暈頭轉向,夜裡加班到一兩點是常態。原本以為,市委那邊部門不多,所辦不過組織、紀檢、宣傳之類虛應事務,終歸容易應付。可真深入進去體驗了,卻不是那麼回事。平心而論,政府事務雖然繁雜,卻多是實打實的具體事,能否辦、如何辦都有一定之規,結果怎樣也明擺著,一目瞭然。倒是市委那邊好多事,涉及的都是人,頭緒繁多、關係複雜,辦理過程中全憑經驗與感覺,反而更煩神累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黃一平做了辦公室副主任,職務晉陞導致地位變化,引發機關裡眾多人的猜測與遐想的同時,也給自己帶來一份意想不到的喜人煩惱——應酬陡然增多。
官場中相當一批人,除了有追逐升值股、熱門股的本能,也有熱捧潛力股的喜好。黃一平作為曾經受處分、遭流放的罪臣,突然提拔為市府辦副主任,從行政管理層級上考量,看似只是上升了一小格,實際上由科員到副處調再到副主任,等於一年內連續被提拔兩次,而且那個原本令人生畏的處分,似乎就像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這種奇跡,在陽城機關裡極為鮮見、甚至絕無僅有。善於觀察動向者看出,如此超常做派,不光是廖志國的意思,背後肯定還得到洪大光書記的支持與認可。試想,一年多前的那次處理,以及今天的提拔重用,皆在洪大光手上,一個市委書記自己否定自己,若非說明前次處理有誤,那就說明另一個問題:明知自己在陽城為時不多,樂得送廖志國一個順水人情。這樣一來,等於昭告眾人:洪大光之後的陽城,一定是廖志國主政,而這個秘書黃一平,未來必定隨之水漲船高、前途無量!
官場中事,講究打提前量,就像賭博者善於押寶。有些時候,越是冷門,押准了將會一本萬利。否則,等到人家坐上熱板凳了,你再想擠進去,不要說**沒地方擱,就是**一隻腳尖恐怕都難。受此心理支配,就有好多同僚舊交頻頻給黃一平打電話、發短信,或是邀請吃飯、喝茶、打牌、釣魚,或是希望登門拜訪。若是放在從前,尤其是遭貶落難那段時間,不接電話、不回短信或者冷面拒絕一下,似乎倒也無妨,說不定人家背後還會誇你識時務、明事理。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你就不能如此處理了,否則,輕者說你官升脾氣長、不通人情世故,重則罵你狗眼看人低、得志便猖狂。因此,黃一平必須花費很多時間與精力,應付眾多毫無實際意義的場面。一時間,黃一平恍惚又回到一年多前,市府臨近換屆那陣子,
常務副市長馮開嶺由副轉正箭在弦上,他這個市府二秘即將上位到市府一秘,也是熱鬧繁華過好一陣。當然,這次的境況與一年多前相比,不論程度還是勢頭均不可同日
而語。此種區別,反映在他這個秘書身上不過是溫度計、晴雨表,真正起決定與主導作用者,實際上是廖志國與馮開嶺的區別——彼時馮氏,不過將由副市長轉正,如今廖某,市長兼管市委,相當於准一把手,隨便站在陽城地界上跺一腳,六七千平方公里土地就得抖上三抖。如此忙碌中的黃一平,冷落一下情人章婭雯,顯然不是什麼奇怪事。
除此因素,馬嬋的介入,也讓黃一平疏忽了章婭雯。
黃一平主動投懷送抱於馬嬋,原本只是設的一個計謀、下的一個套子,意在獲取郎傑克與陽城官場諸公及蘇婧婧關係的信息。孰料,無意插柳之舉竟生出一段真情。馬嬋其人,也是個苦命人,黃一平知其身世後便心生憐惜之情,不忍純粹予以利用,更不敢有絲毫加害。何況,馬嬋天生麗質,性情柔弱,在郎傑克身邊「乾旱」久了,於男女情事便格外知冷暖、懂疼愛,床上床下兩套功夫全部悟得透熟。因此,黃一平耽於馬嬋營造的溫柔之鄉,一時竟有了樂不思蜀的意思。
不過,話也說回來,這期間黃一平也曾萌發過離開章婭雯的念頭,其原由除了那次她因為妹妹編製的事,幫助規劃局長於海東當說客外,之後又發生了一件事:還是她的那個妹妹,又單獨來找過黃一平,這次不是幫於海東,而是為另一個房地產商說情。那個頭腦簡單的小妹妹,說是那個房地產商承諾,只要她能夠幫忙與廖市長接上頭,就幫她將住房由中套換成大套,據說差價四五十萬哩。那個房產商黃一平自然認識,是個在業界名聲很差的混世魔王,因此當即便拒絕了。事後,黃一平雖然非常生氣,卻也並未過分計較,更沒向章婭雯提起過,因為他覺得這件事只是其妹的私下動作,姐姐應該不知情。況且,每每回憶起與章婭雯相愛一年多,總是感覺患難之情得來不易,於情於理都不應該輕言放棄,這才打消了分手的想法。
這次,等到章婭雯主動約見,他這才如夢初醒,直呼不妙與不該。
週六晚上,廖志國照例回了陽江,黃一平隨便在汪若虹那兒找個借口,早早來到章婭雯家。進了門,竟然發現擺了滿滿一桌佳餚、美酒,於是就問:「今天什麼日子?這麼隆重!」
章婭雯莞爾一笑,說:「你難得來一次,就為你光臨,才如此隆重!」
黃一平聽了,心裡有些酸,趕緊上前擁了章婭雯,做些必要的安慰與鋪墊。
「既然飯已備好,就先吃飯吧,反正今夜屬於你了。」黃一平建議。
「好,聽你的。」章婭雯聞言掙脫黃一平懷抱。
黃一平不經意間發覺,她在動手佈置碗筷時,眼裡竟然盈滿淚水,心裡更加不安,暗想:今晚一定要好好安撫她,讓她快樂起來。
因為少有的時間充裕,兩個人的晚飯吃得很從容。桌子上,都是黃一平喜歡的菜品,除了陽城特產的魚類,還有幾道精心燒製的新鮮蔬菜。黃一平知道章婭雯有些酒量,就勸她一起喝了些紅酒。
許是喝了酒的原因,章婭雯話漸漸多起來,臉色也慢慢活泛。
「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麼?」章婭雯問。
「是哪個第一次?我們有好幾個第一次哩。」黃一平明知反問。
章婭雯不羞不惱,顧自回憶起兩人相見時的情景。
黃一平驚異於她的記憶準確,更驚異於她描述的生動、傳神。在章婭雯嘴裡,從資料室裡的初會,到相互間愉快的交流,再到家裡的肌膚之悅,點點滴滴居然絲毫不差,而且即使是**過程與細節,也完全是快樂與**的再現,而少有**的成分。
男人畢竟易於衝動,黃一平在章婭雯的敘述中慢祿能自已,當即走到對面抱起她,走向房間,連澡也來不及洗,便上了床。
整個過程依然充滿了**,卻沒有出現往常大呼小叫的場面,而且黃一平在**消散的那一刻,竟然發現章婭雯早已淚流滿面。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他問。
章婭雯起身穿衣下床,用手捋了捋散亂的頭髮,這才在床邊一張椅子上坐下,說:「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我要結婚了。」
「你說什麼?」簡直是晴天霹靂一般,讓黃一平不能自制與相信。
「我說的是真話,一平。我曾經告訴過你,有一個大學同學一直在追求我,而且已經離婚多年,現在我已經答應他,並且婚後就搬到他那個城市。」章婭雯眼睛直視黃一平,肯定地說。「你不是說對他一直沒感覺嗎?怎麼現在——」
「是的,我是說過對他沒感覺,也說過要做你一輩子的情人,可是此一時彼一時,那些話都成為過去了。人是可以而且應當改變的,包括你和我,都一樣。」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讓你生氣了?」黃一平問過之後,生怕章婭雯果真會說出什麼。
「你做什麼都不存在錯與不錯。我覺得,我們只要曾經愛過,而且是真心相愛,就一切都有了。至於分開,那是遲早的事,也是緣分注定,何必強求!」章婭雯的話很寬容,也很哲學,表情卻愈加傷感、哀憐。
「那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難道不能改變了?」黃一平眼裡充滿無奈與不甘。
「我們認命吧,一切都是命運決定!」章婭雯堅定地點點頭,頓時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