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

    我知道我愛
    一個事情到了最後的部分了,它的核就會露出來。這是我們在所有的生活中間沒想到的,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所沒想到的。
    它不是一個東西,但是生活包裹著它,為它生長,在我們看見它的時候,我們就全看見了,我們為它做其它以外的事情,那麼現在就最後的看看它吧。
    我多笨吶,那時候英兒已經走了。鄉伊在電話裡想起說她臨走不久,還哭,還說一輩子跟我有緣,只跟我有緣。我聽了這話心裡還忽然清亮了,好像都是溫暖的游泳池的波浪,坐在床上,心情一下就好了。我多笨吶。
    如果我再見了英兒,她再跟我說這些話,我知道我還是會愉快的,我的心會變得乾淨溫暖,但是一切結果是不可避免的,但那是多麼好的結果啊。
    一起從懸崖上落下去,什麼都不要了,這是最後的安寧,片刻,在空中的家和呼吸,我們再不要一個有柱子的家了,有石頭的家,有屋頂的家,只要手握著手,這就是家,只要四下都是風的聲音,這就是家,只要在草地上,把最後的東西吃了,把食物放好,我的家在天上。
    沒有人跟我到這個家裡去,沒有人跟我到這家裡去,我的手是空的,英兒也不會,我知道,我最後的渴求是很可笑的。
    我知道當我們都站在地上的時候,當我們相互看著的時候,我們就是屬於地的,命能讓我們在一起,也能把我們分開,就像金錢和愛情一樣,只有一隻手,它盲目的伸著,它要到空氣裡去,它要握住另一隻手。
    有未來的日子,都是屬於地上的,有未來的日子,有晚飯的日子,有明天的日子;有貝貝的日子,都是屬於地上的。
    這地佈滿房子,在那些海濱,在那些小山上,在那些河流衝擊又淤積的地方,佈滿了房子,可是你看到過雪山嗎?你知道雪山那巍武銀白的樣子嗎?在晴空之下,暴烈的明亮的,不能被高空陽光溶化的雪山,那鋒利的稜稜的石塊一樣的山,那純白的山。
    雪山是有神的,那飛過又停留的雲是有神的,我的心渴望著,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到空氣裡去、這時候什麼都沒有,只剩下最後的一點心跳。
    也許是一剎那,但是這個心再沒有別的了,它只是為了這一刻跳的。
    我不知道鳥兒為什麼又回到地上,我知道鳥兒有羽毛,它會安全的降落,它的生命像我們一樣,裡邊有種子,有另外的春天和秋天,有無無數數的,它所不知道的那些小生命的日子。就是為了這個,當生命枯萎的時候,那些樹還站著,沒有果子,最後的果子已經在樹上干了,沒有花。有的樹也沒有了皮膚,它們光亮真捷地站在空氣裡。
    這是生命離去的時候留下的生活。就是這樣,死了的樹還站了很久。
    我要跟著那隻手到空氣裡去,到那有雪山光芒的地方去,到那鳥兒飛不到的地方。到地獄裡去。只有告別地的時候,我才相信,什麼是我要的。只有在空氣中,我的手沒有鬆開,我才知道,什麼是我的,全部是我的,我要的是全部。這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瘋狂所在。我要的是全部,哪怕是在空氣裡,哪怕是在一瞬間。
    英兒有時候那麼清楚我的渴望,她有一回含含怨怨地說:
    如果她在大學裡,還要早,她遇見我,她什麼事也沒有,什麼事也沒想過,遇見我,她也許會被我蠱惑,幾個月,幾個月被我蠱惑,不出門。然後我說:死吧。她就同意了說:死吧。就可以把最後的晚餐吃完。
    英兒想這些的時候,有點浪漫,但她是清楚的,我要的是什麼。
    她說:現在不行。

《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