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福道:「大姐對得還算工穩,只是落了俗套。我說壯士,你對男兒,甚是呆板,你看把『男兒』改成『女兒』如何?」
「『女兒』怎麼說?」
「女兒胸前兩堆雪,如何?」慶福嘻嘻地笑著,又說,「韓大姐那一句『男兒腹內五車書』也算對了,我自喝它一碗。」說完端起一碗酒,直著脖子灌了下去。他正要接著往下說,韓六道:「也不能光是三爺考我們,我們也來考考他,他要對不出,也罰他三碗酒。」
「既是大姐這樣說,在下倒要領教領教。」慶福一拱手,「你們誰先說?」
「紅閒姑娘,你給三爺來一句難的。」韓六道。
丫頭紅閒微微蹙了蹙眉,隨口說出一句:「孤雁失途,月黑雲高鄉關遠。」
「這一句平常至極,如何難得倒我?」慶福不屑一顧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給你對:獨龍迷津,桃濃梨淡花徑滑。」說罷,一把摟過紅閒,把手探入紅閒裙下就是一頓亂摸,嘴裡還輕狂地說道:「我來看看,它是滑還是不滑。」
那紅閒雖是嘴裡含笑,身體卻是扭來扭去,拚命掙脫,兩人正在嬉鬧之時,忽聽得門外有人嘿嘿地笑了兩聲。
方纔秀米聽得慶福語言浮浪,面目淫邪,羞得滿面火燙。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只是低著頭,用指甲劃刻著桌面的污垢,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見門外有人冷笑,還以為是聽錯了,抬頭一看,見眾人都呆在那裡,張著嘴,像是被法師施了定身術,一個個僵坐不動。不由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過了半晌,她聽見慶福顫聲問道:「剛才誰在笑?你們都聽見了未曾?」
他這一問,幾個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言語。一陣穿堂風過,那桌上的三盞油燈早已滅了兩盞,幸虧韓六眼疾手快,趕緊用手攏著那盞沒有熄滅的燈。秀米抬頭看時,眾人的臉都已面目不清。幾個人驚魂未定,門外又是「嘿嘿」兩聲。
這一次,秀米聽得分外真切。那笑聲像是一個耄耋老者發出的,又像出於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之口。秀米不禁猛吸一口涼氣,毛髮倒豎,背脊都涼透了。
再看那慶福,早已拔劍在手。酒也醒了大半。那廚子也從灶下搜出一柄切肉大刀,兩人拉開房門,出了院子。那紅閒、碧靜兩個人嚇得抱作一團,依在桌邊,簌簌發抖,弄得桌子吱吱作響。
「難道說,這島上除了咱們倆,還有別的什麼人不成?」韓六眼睛定定地看著秀米,這話顯然是在問她。
秀米的眼光與她一碰,不由得又是一驚。
工夫不大,兩個人都回來了。慶福一進門,身體搖了兩搖,手裡的長劍「噹啷」一聲就落了地,只見他雙手抱住根樑柱,身體就慢慢地滑落下去。廚子一見也慌了手腳,正要上前扶起他來,慶福卻也已趴在地上哇哇地吐了起來。韓六從腋下抽出手絹來替他揩嘴,對廚子說:「你們方才出去,看見什麼人沒有?」
「鬼影子也不見得一個。」廚子道。
韓六也不再說什麼,待慶福吐完,將他扶到椅子上坐定。又去灶下打了一盆水給他漱口,洗了臉。紅閒、碧靜過來替他捶背揉胸,弄了半天,慶福才緩過一口氣來。
「難道是他?怎麼會是他?」慶福的眼光中藏著巨大的驚駭。如此自語了一番,又搖了搖頭,「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紅閒問道:「三爺說的『他』是誰?」
慶福一聽,忽然暴怒起來,把她重重地一推,嘴裡狂叫道:「我他娘又哪裡去知道!」
紅閒一個趔趄,差一點撞到桌角上。她從地上爬起來,自己撣了撣身上的灰土,又不敢怒,不敢吱聲,又不敢哭。韓六泡了一杯香茶,遞給他,慶福接了,只抿了一口,眼睛愣愣地看著門,嘴裡仍是翻來覆去地嘀咕道:「聽聲音,分明是他。我醉了酒,又未帶隨從,他要殺我易如反掌,怎麼又不下手?」
韓六上前勸道:「既然他不殺三爺,說明他比旁人還高看你幾分,說不定,這次劫難,三爺倒能逢凶化吉。」
「未必,未必。」慶福擺了擺手,木然道,「他只是想戲弄我一番而已。不行,我一刻也不能在這兒呆了。」說畢,突然站起身來,飛快地掃了秀米一眼,又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道:「不行。我得走。就連這一夜,他也不放過我。」
慶福從地上拾起了長劍,說了聲「告辭」,就招呼丫頭、廚子,連夜趕回花家捨去了。
「他到底還是怕了。」秀米冷冷地說。
差不多已是午夜時分。四下裡,靜寂無聲,屋外漆黑一片。兩人也顧不得收拾房子,桌上杯盤狼藉,地上污物發出陣陣的惡臭。
「換了誰,誰都怕。」韓六道,「我剛才一心勸他多喝點酒,好讓你晚上少受點罪,沒想到鬧出這件事來。到這會兒,我還是五貓抓心,不得個著落。」
「那個人——」秀米說,「那個人,會不會還在島上?」
韓六一聽,慌忙起身,去把大門關了,上了閂,又抵了一根圓木槓子。這才靠在門上喘氣:「聽三爺剛才的口氣,他好像已知道是誰下的毒手,可又有點不敢相信,這說明,這個人似乎是平常人不太容易猜著的那一位。」
「猜他做什麼?」秀米道,從懷中將那把剪刀取出來,放在桌上,「我原本已備下這把剪刀,那老狗要是想上我的身,我就一刀結果了他。這花家捨的事雖然蹊蹺,說白了倒也簡單。事情明擺在這兒:六個頭領已死了兩個,剛才那一個,也已經一條命去了半條,剩下的這幾個人,免不了還是要一個個地死掉,死到最後一個,就是花家捨的新當家。用不著咱們去枉費心機。」
《人面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