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把寶琛說得笑也不是,急也不是。
過了一會兒,那郎中又說:「我倒不是在說笑,你看他眉眼粗大,骨骼英武,讓他學醫,只怕是大材小用,若從武行出身,將來必有大的造化,做個一兩任府尹不成問題。」
明擺著是推托,可寶琛居然還信以為真。帶著兒子樂呵呵地回去了。他說這唐六師給人看病有下錯藥的時候,可給人看相卻是絲毫不差。打那以後,老虎覺得,因這唐六師「府尹」的預言,父親連跟他說話的語氣都跟平常不一樣了。
老虎來到唐六師的門前,敲了門,半天,屋裡才亮起燈來。這唐六師果然有幾分仙氣,他也不管來人是誰,就在屋裡乾咳了兩聲,送出一句話來,「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老虎一邊往回走,就忽然有點擔心,他也不問問誰來找他看病,就讓我先回,萬一走錯了人家怎麼辦?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回去跟他叮囑一聲,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孫姑娘家門前的池塘邊上。黑夜中,他聽見那扇院門吱嘎一聲就開了。老虎吃了一驚。他知道孫姑娘家住著一個從外鄉來的彈棉花的人,可這個時候,他出來做什麼呢。
隔著樹叢他看見一前一後兩個人影從院裡出來。他聽見一個女人嬌滴滴的聲音在說:「你還真是屬豬的?」
那男的說:「我是光緒元年生的。」
「你可不許騙我。」那女的說。
「心肝,你自己算算不就知道了?我騙你幹嗎?」說完,那男的就一把將她拖過來,摟住她腰就親起嘴來。
難道是她?她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這麼說,他們倆早就認識,這個彈棉花的人果然有些來歷,只是他們說的話,什麼屬豬不屬豬的,聽上去讓人如墜五里霧中。老虎的心裡怦怦直跳,他想起幾天前在孫姑娘屋裡看見的那個綠頭巾和竹篦。果然是她。
他聽見,那個女人把男人推開說:「我底下又潮了。」
那男的只是嘿嘿地笑。
他們又低聲地說了幾句什麼話。那男的轉身進屋,隨後,門就關上了。
老虎看見她正經過池塘朝他這邊走過來,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嚇得一時手足無措,只得硬起頭皮急急地往前走。那個女的顯然是已經發現了他,因為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越走越快。到後來,她就跑了起來。
老虎走到孟婆婆家旁邊的弄堂口,那個女的已經追上他。那女人將一隻手搭在他的肩頭上。老虎的週身一陣冰涼,站在那兒,手和腳都不會動了。那女人將臉湊在他的脖子裡,低低說:「老虎,這麼晚了,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她的聲音像霧一樣,細細柔柔,絲絲縷縷。
老虎說:「請郎中給夫人瞧病。」
她緊緊地摟著他,熱氣噴到他的臉上,可她的手指卻是涼涼的。「剛才,我們倆說的話,你可都聽見了?」
她問道,聲音像歎息,又像呻吟,她的聲音太輕了,如果老虎不屏住呼吸,根本就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跟姐姐說實話。你都聽見了些什麼?」
「你問他是不是屬豬的……」老虎說。
他什麼都不去想,哪兒都不會動。站在那兒任她擺佈。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彈棉花的。」
女人沉默了一會兒。她的手指滑過他的嘴唇:「幾天不見,你都長鬍子了。」
她的手指撫過他的脖頸,「喲,都長喉結了。」又去捏他的胳膊,「瞧這身板,多結實!」
老虎的頭有些發暈。在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臉,可他知道,她的手指,她說話的腔調和聲音,還有她嘴裡呼出的氣息都是羞恥的,令人心醉的。
「好兄弟……」她的腹部緊緊地頂著他的脊背,她的手像水一樣流向他的胸脯。老虎偷偷地吸氣,以便讓她的手從領口順利地進去。她撫摸他的胸脯,他的肚子,他的兩肋。她手那樣涼,那樣軟,那樣甜蜜。
「好兄弟,今天的事,可不許告訴別人。」她喃喃地說。
「不告訴……」老虎說。他的聲音都變了,聽上去就像哭一樣。他在心裡定下了一個主意,不管她說什麼,他都答應,不論她要求自己做什麼,他都會立即去做。「打死我,我也不說。」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說。
「那你叫我姐姐……」
他就叫她姐姐。
「叫好姐姐……」
老虎就叫她好姐姐。
「這事兒,誰都不能說。姐姐的性命全在兄弟手上……」突然,她鬆開了他,回過頭去朝身後張望。他們倆都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的咳嗽聲。老虎知道唐六師已經快要攆過來了。
她在老虎臉上親了一口,說了句:「有人來了。今天晚上,你到學堂來……」
隨後她衝他笑了一下,擺動著柔軟的腰肢,走了。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孟婆婆的門前的樹叢裡。老虎仍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裡空空的,他甚至都來不及細想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它就結束了。就像做夢一樣,甚至比夢還要奇怪。他覺得身上什麼地方腫脹得厲害,又酸又疼。
「我讓你先回去,不用等我。」唐六師懷裡夾著一個木頭匣子,已經走到了弄堂口,嘴裡嘀咕道:「其實我來不來這一趟,都沒用了。你家夫人不中了。我昨天下午給她配了一服藥,要是服了藥,一個晚上太平無事,還有迴旋的餘地。
晚上睡覺,我連衣服都沒脫,這不,你一敲門,我就知道她沒救了。「郎中絮絮叨叨地說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人面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