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的話越扯越遠,漸漸地,老虎又有點聽不懂了。她雖然廢話連篇,可老虎覺得她的心裡是柔弱的,至少不是他平時看到的那個讓人畏懼的瘋子。
「好了,」校長突然用力吸了口氣,換了另一種語氣,並同時提高了聲音,說:「好了,我不跟你說這些閒話了。老虎,你今年多大了?」
「咦,你剛才不是已經問過了嗎?」
「我問過了嗎?那就算了。」秀米說,「我來問你一點正經事。」
「什麼事?」
「你有事瞞著我。」校長說,「現在你把它說出來吧,這兒沒有旁的人。」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事?」
「昨天晚上,那麼晚了,你跑到廚房裡來,你是來找什麼人的吧?」校長冷笑了一下。
老虎嚇得臉都變了,「我,我我我,我是來找你,夫人不好了,我來請你回去看看。對了,老夫人快要死了,你……」
「說實話!」校長臉一板,怒道,「你人不大,編瞎話的本事倒不小。」
她的眼光濕濕的,既嚴厲,又溫柔。既然她可以一眼就看出別人的心事,這說明,她不僅沒有瘋,而且還相當精明。他甚至覺得自己此刻正在心裡盤算什麼,校長心裡都一清二楚。
「村裡來了一個彈棉花的……」他就以這樣的話開了頭。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心裡吃了一驚,彷彿這些話不是由他說出來,而是自己從他嘴裡跑出來的一樣,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要把那天晚上的事全部告訴她。
「彈棉花的?他從哪裡來?」校長問道。
「不知道。」
「你接著往下說,那個彈棉花的怎麼啦?」
是啊,這個彈棉花的人究竟從何而來?他到普濟來幹什麼?他是怎麼和翠蓮認識的?翠蓮為何問他是不是屬豬的?翠蓮碰到他,又為何那麼慌亂?她為什麼會說「姐姐的性命全在兄弟手上」?……想到這裡,他的背上就冒出一股冷汗來。
「校長,你是屬什麼的?」老虎忽然抬起頭,問道。
「屬猴的,怎麼啦?」秀米茫然不解地看著他,「你剛才說,村裡來了一個彈棉花的……」
「他,他,他呀,他的棉花彈得真好!」老虎愣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這樣說道。
他緊緊地抿著嘴,似乎擔心,只要一張開嘴,那些秘密就會躥出來。
「好吧。沒事了。你走吧!」校長懶懶地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道。
老虎從伽藍殿出來,屋外熾烈的陽光使他意識到現在還是白天。他的腦子裡亂哄哄的。他昏昏沉沉地往院外走,剛走到藥師房的屋簷下,一個影子從身後攆上了他。是翠蓮。他甚至都沒有回過頭去看她,就知道她是翠蓮。他已經記住她身上的香味。老虎不知道她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手裡捏著一把濕淋淋的蔥。
翠蓮緊走幾步,追上了他。老虎的心又怦怦狂跳了起來。翠蓮與他並排走在一起,兩人都沒有停下來。
「你抬起頭,朝西邊看。」翠蓮低聲對他說。
老虎朝西邊看了看,他看到了一道高高的院牆,院外有一棵大槐樹,樹冠伸到院子裡邊來了。
「你看見那棵大槐樹了嗎?」
老虎點點頭。
「你會爬樹嗎?」
「會!」
「那好,你只要爬上那棵樹,很容易下到院牆上。我在牆這邊放上一把梯子。
不要讓人看見。晚上一准來。「
說完,她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老虎再次抬頭看了看那棵槐樹,樹冠頂上襯著一片又高又藍的天。樹梢上還有一個老鵲窩。它彷彿就是一個許諾。靜謐中,他聽見自己的血流得很快。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了克制不住的抽煙的慾望。
回到家中,老虎就坐在天井的路檻上,只等太陽落山。他已經打定了主意,晚上要從後院出去。不能再出任何差錯了。要不然,他一定會胸膛炸裂而死的。
不能有絲毫的閃失。為了晚上出門時不至於驚動家人,他甚至還偷偷地溜到後院,往門窩裡加了點豆油,又來回開關了幾次,發現沒有任何聲音,這才安下心來。
《人面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