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娟子的屍體被發現漂浮在洗馬河上。屍體打撈上來之後,臨時放在一張塑料布上。圍觀的人密密麻麻的,把現場圍了個水洩不通,都好奇地探頭探腦地巴望著,活像一隻隻看到食物的烏龜。林香茗帶著專案組的朋友們趕來,好不容易才擠了進去。娟子的小腹上,一塊塊刀口像咧開的嘴,由於整夜在河裡浸泡,血污淺了不少,但是因為內臟被剮出體外,還是呈現出一種觸目驚心的殘忍氣氛。她的神情中有一些平靜,彷彿死亡是一種解脫,但眉宇間凝著一股即便是一夜河水也無法沖淡的痛苦和哀傷。看到娟子的屍體,郭小芬把頭扭到了一旁。林香茗、劉思緲和馬笑中一時都有些發呆。呼延雲最後走上來,只看了一眼,就慢慢地癱坐在了娟子的身邊。「報告,我們在死者的手裡發現了一塊手帕,她攥得很緊,我們費了很大力氣才取出。」一位最先到達現場的刑警向林香茗報告,「上面依稀有一個名字,似乎是什麼……呼延雲。」眾人吃了一驚。林香茗彎下腰,輕聲問坐在地上的呼延云:「那塊手帕,是你給娟子的嗎?」呼延雲沒有說話,神情麻木得像枯死的樹。「林隊,本市姓呼延的人並不多,我們可以利用局內資料庫搜尋這名嫌疑人的具體身份……」那刑警的話還沒說完,林香茗猛地直起身來怒氣沖沖地說:「不用!」大家都嚇了一跳,香茗的儒雅在市局是有了名的,現在他突然大動肝火,顯然是因為事涉呼延之故。劉思緲很冷靜:「香茗,我先去娟子住的地方看看,現在最重要的是尋找犯罪的第一現場。」「找到現場又有什麼用,連傻子都知道是徐誠那王八蛋讓人幹的!」馬笑中咬牙切齒地說。劉思緲還是獨自走了。
林香茗看到幾個刑警拿著裹屍袋來了,慢慢蹲下,摟住呼延雲的肩膀:「呼延……人死不能復生,你別太悲痛了,咱們還是想辦法找到證據,把兇手抓捕歸案更重要。」呼延雲還是沒有動彈,厚嘴唇呆滯地張開著。香茗長歎一聲,站起身,和郭小芬、馬笑中一起往人群外面走,沒走出三步,一聲哀號,把他們三個驚得目瞪口呆。是呼延雲!他突然仰頭沖天,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嗷嗷的,像月光下一隻受傷的狼,眼淚如同洪水一樣順著瘦削的面頰流淌。他一面哭一面撫摩著娟子的手,一寸一寸地撫摩,彷彿父親在撫摩早夭的孩子。他的身體不住地顫抖,到最後幾近痙攣。郭小芬聽著聽著,不寒而慄,她從來沒有見到一個男人如此毫不掩飾地痛哭,這哭泣太瘋狂,太絕望,更像是一種自殺,一種由於無法解脫的痛苦而親手製造的撕心裂肺——不死不休!郭小芬上前抱住呼延雲,也忍不住流下淚來,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而冰涼,一直在微微地抖動著。到最後,呼延雲的眼淚都哭干了,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嗚嗚聲,更像是瀕死者的喘息。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竊竊的笑聲。「笑你媽了個×!」馬笑中瞪圓了眼睛,怒罵一聲!人群像被冰雹砸了的烏龜,齊刷刷地把頭縮了一縮,再也不敢吭聲了。「你……倒是來勸勸他啊!」郭小芬哽咽著對旁邊木立著的林香茗說,「不能再讓他這麼哭下去了。」香茗上前,雙手在呼延雲腋下輕輕一抬,將他扶了起來,然後幾乎是把他拖上了車。郭小芬和馬笑中也待上車,香茗卻將他倆攔住了:「你們倆坐別的車回去吧,我要和呼延好好地談一談……」車子向西開去。車裡,兩個人都沉默著。開著車的林香茗目視前方。呼延雲一雙紅腫的眼睛呆呆地望著車窗外面:越往西去,人影越稀疏,在城東連綿不斷的摩天大廈,換成了樹蔭掩映下的紅磚碧瓦。沿街北望,滿眼蒼翠。呼延雲突然用食指的指尖連續叩擊了幾下車窗,林香茗「嚓」地將車停下。
兩個人下了車,眼前橫著一座丘陵,上面既密佈著蒼鬱的松柏,也覆蓋著青翠的小草,綠得有些斑駁。抬眼望去,山頂還臥有一棟廟宇模樣的青灰色仿古建築。香茗一時想不出來這是什麼所在,問:「這是哪裡啊?」「冥山骨灰堂。」呼延雲低低地回答了一句。他為什麼要來這裡?香茗吃了一驚。但看呼延雲的神色,知道問也無用,索性不發一言地跟著他拾級而上。也許是左右的松柏綠得太凝重的緣故,香茗的心隨著腳步,每上一階,就更沉下去一點。到了山頂,骨灰堂就在眼前了,沐浴在陽光中的這所建築顯得很安詳,並沒有想像中那般陰森、可怖。但香茗的視線還是躲避著它。呼延雲卻直視著骨灰堂,很久很久,才喃喃了一句:「死的人……越來越多了。」「你說什麼?」香茗沒聽清楚。呼延雲說:「大學一畢業你就出國留學,回來後咱倆見面時間不多,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咱們高中的同班同學,已經死掉不少了……」突然,平地刮起了一陣狂風,扯過頭頂的一片雲,將太陽遮住,眼前的萬物頓時都如抹了鉛灰一般,變得極其晦暗。林香茗不禁打了個寒戰:「你……沒開玩笑吧?」呼延雲搖了搖頭:「豈止高中同學,我的小學、初中和大學的同學,這幾年之間,也是死訊頻傳。」他把手向骨灰堂一指:「他們中,不少人就安息在這裡。」「他們……是怎麼死的?」林香茗的職業本能使他脫口而出:「難道都是被謀殺了?」呼延雲說:「他們,有做生意被親戚欺騙而破產自殺的;有在機關裡工作,因為正直而被排擠後跳樓的;有因為工作壓力過大而吃了安眠藥的;還有個理想主義者,在現實中四處碰壁投湖自溺——說他們是被謀殺,大概也不算什麼錯……」停了一停,呼延雲接著說:「他們去世前,大多都和我聯繫過,每次,我都覺得我能拯救他們,因為我是個推理者啊。於是我告訴他們兇手是誰,準備怎樣殘害他們的生命,提醒他們小心,我沒有一次說錯過。但我還是拯救不了他們,拯救不了任何一個人——哪怕只有一個人!我救不了他們,就像救不了娟子一樣……」
說到這裡,呼延雲的眼睛又濕潤了。香茗不願他總是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拉著他繞到骨灰堂的西牆,兩個朋友倚著山牆往下望去,如傘的樹冠、低矮的灌木、纏綿的枝蔓,交相攀爬、綿延,鋪展成一片參差而茂密的綠色,一陣風拂過,空氣中頓時充滿了苦苦的香氣。「我當時出國,又何嘗不是為了逃避……」香茗說,「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去『萊特小鎮』勘察陳丹被囚禁的現場,我忽然想起了『溫斯洛克』,『溫斯洛克』是午夜凶鈴系列小說中,位於美國新墨西哥州羅斯阿拉莫斯郊外的一個久已荒廢和被人遺忘的小鎮。出國前,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我和你,還有其他一些不想苟活的人,都已經被時代放逐了,就放逐到『溫斯洛克』這麼個地方,在小說裡,『溫斯洛克』埋藏著人類永生不死的謎底,我們也以為自己藏著這麼個謎底,能拯救別人,拯救世界,其實都是一些自我幻覺,結果只能是荒廢和被人遺忘……」「自我幻覺?」剎那間,呼延雲眼中噴出一團火,「那麼……他們呢?!」「誰?」林香茗驚訝地問。「他們——那些被謀殺的人們!」呼延雲悲憤地說,「這些年無數的人說我有精神病,說我所見的死亡都不過是幻覺,但我知道我沒有精神病,即便是我喝醉的時候也比絕大多數人都清醒!我清楚地知道:此刻長眠於這座骨灰堂裡的人們,他們的死不是幻覺!絕對不是!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死亡更誠實的事情!而兇手卻逍遙法外,橫行無忌,策劃著更加可怕的下一次謀殺——甚至是屠殺!」「可是,你自己也承認,你拯救不了任何一個!」香茗說,「即便是我這個當警察的,在眼下正在發生的這起系列謀殺案面前,不是也束手無策嗎?」呼延雲神情頹然起來:「你說得對,我拯救不了任何一個,只能在逢年過節,連他們的家人都把他們遺忘了時候,獨自來到這裡,看看他們,和他們說說話……」香茗看著呼延雲滿眼的絕望,沉痛地說:「呼延,我回國後,一直想好好跟你聊一聊。你遭遇的欺騙和傷害,我非常非常理解和同情,我和你一樣,也有感情上的潔癖,黑暗中,就剩這麼一縷皎潔的月光,還被踐踏……但是我不希望你就此沉淪,變成一個對世界充滿仇恨的怪物,成天想著報復那些傷害過你的人,用別人的鮮血彌合自己的傷口,最後你會發現,那注定是對自己的反噬,把自己的心、血、肉都一寸寸撕裂、咬碎,那太痛苦,太痛苦!豁達一些吧,我的朋友……畢竟,活下來的人,還是比死去的多。」
「一些人像活著一樣死去,另一些人像死去一樣活著……」呼延雲慢慢地說,「肉體的死和精神的死,都是靈魂出竅,沒有本質的區別……無論怎樣,我拯救不了任何人,既然大家都寧願渾渾噩噩,甘於被殺戮和屠宰,不在乎真理和真相,那麼,我就帶著我的推理一起,永遠地被遺棄、遺忘在那個叫『溫斯洛克』的地方吧……」喃喃中,他挪著沉重的步履,一路蹣跚著,兀自下山而去。林香茗看著他的背影,回頭望望骨灰堂,心下不禁一片淒涼。香茗回到警局,郭小芬和馬笑中已經回來了,到娟子的住所一帶勘察的劉思緲也回來了,向他報告:「我們已經確認,娟子被害的第一現場位於她住的那條胡同的胡同口。在附近我們發現了她的手提包。裡面的錢包、銀行卡都在,還有幾封她的妹妹寫給她的信。在她被害不遠的路燈下面,發現一支口紅狀的小型多功能催淚瓦斯電擊器,和娟子一起住的小姐們確認是娟子的東西,這種小型多功能催淚瓦斯電擊器,當小姐的幾乎人手一支,用來自衛。也就是說,娟子被害前並不是沒有警惕,但兇手襲擊得太突然了……」「當小姐的幾乎人手一支……」郭小芬低著頭,將劉思緲的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劉思緲看了她一眼,接著說:「比較幸運的一件事情是,住在胡同裡的小姐們,平時刷牙漱口,都把水吐在門口,所以胡同口附近漸漸形成了一個小泥塘,兇手曾經踩進其中,所以在現場留下了清晰的足跡。我將其與通匯河北岸的芬妮分屍案現場提取的足跡仔細比對過了,鞋印的長度、寬度高度一致,最重要的是步幅特徵和步態特徵完全一致!這說明,殺害芬妮和娟子的是同一個人!」「1號兇嫌。」林香茗說。「對。」劉思緲說,「我依然認為是賈魁,他很有可能也是徐誠豢養的一個屠夫!」「操他媽的賈魁!」馬笑中忍不住罵了一句,「老子早晚要剝了他的皮!」郭小芬輕輕地搖了搖頭。她正要說話,電話響了,香茗接起,是局長秘書周瑾晨打來的:「林隊,局長叫你來一下。」
進了許局長的辦公室,高秘書正好趾高氣揚地往外走,和香茗打了個照面,冷笑了一聲出了去。香茗見許瑞龍的神色很難看,便問:「局長,出了什麼事情了?」許瑞龍看了看他:「昨天,你帶人搜了徐誠的家,還讓劉思緲把天堂夜總會給抄了?」香茗把事情的前後經過細細地講了一遍。「這麼大的事情,事先你怎麼也沒有和我打個招呼?」許瑞龍氣憤地說,「徐誠是何等身份,天堂夜總會是多少權貴娛樂的場所,這兩個超級馬蜂窩是你一個小小的警官隨便捅的嗎?!」「沒有和上級領導請示,就擅自行動,完全是我的錯誤。」香茗把胸一挺,「請局長處分!」剎那間,許瑞龍明白了,香茗之所以在行動前沒有向他申報,完全是為了在萬一出問題時,不牽累到他。許瑞龍感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林……上面下了命令,撤銷你專案組組長的職位,另派同志接任,你把相關的資料整理一下,準備交接工作。」林香茗睜圓了眼睛:「為什麼?!」「這是命令。」許瑞龍說。「局長,不是我貪戀專案組組長的職位,現在距離案件的偵破只有一步之遙了,臨時換將許多工作很可能都要重新來過,這等於給了罪犯一個充分的喘息時間。他會繼續殺人,甚至在實施犯罪的過程中『鍛煉』得越來越成熟和狡猾,我們抓捕他將會越來越困難!」林香茗激動地說,「局長,再給我三天的時間!只要三天,我就一定能把罪犯捉拿歸案!」許瑞龍無奈地搖了搖頭。「兩天行不行?」香茗的口吻幾近哀求,「兩天!」許瑞龍歎了口氣:「一天都不行,明天一早,上面派下來的人,就將接任你的職位……香茗,對不起。」局長這樣講話,顯然是上面給了極大的壓力,他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了。於是香茗立正敬禮,離開了局長辦公室。回到行為科學小組辦公室,林香茗剛剛把許局長的指示傳達完,馬笑中就嚷了起來:「這他媽的不是拆台麼!」
郭小芬也生氣地說:「我馬上把你被撤職的內情寫成稿子,發表在報紙上,看上面那些人吃不吃得消!」「不行!」林香茗一揮手:「一旦讓兇嫌看到我被撤職的消息,該更加肆無忌憚地殺人了!」郭小芬咬咬嘴唇,欲言又止。整整一個下午,林香茗一直在默默地收拾案件的資料,準備明天移交給接任的人。他的眉心始終糾結成一個「川」字,一刻也沒有鬆散的跡象。劉思緲知道他心中憂憤極了,卻又不好勸說什麼。有時他會突然停下手中的工作,望著窗外漸漸黯淡下去的街景出神。這麼停停做做,直到晚上八點,才把那些卷宗、照片、屍檢報告、視頻資料等等,都歸整到位,肚子未免咕嚕咕嚕起來。於是香茗帶著朋友們來到市局對面的肯德基,掏錢請大家吃晚飯,閒聊了幾句和工作無關的事情。馬笑中笨笨地開了句玩笑——「這該不是咱們的散伙飯吧」,之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不知不覺已經九點半了,大家出了肯德基。望著白日裡宛若餅鐺一般受到烈日燒烤的大街,此刻在路燈的照耀下,依舊升騰著灰黃色的氤氳,香茗的心中油然浮起一股百無聊賴的消散感。他對朋友們說:「事已至此,大家各回各的崗位吧。小郭你回報社後,代我向李總說聲對不起,我承諾他的獨家報道,恐怕不能兌現了。」郭小芬還沒來得及說話,馬笑中憤怒地一跺腳:「也好,散伙就散伙,我自己去抓那個該死的賈魁!」「唉,恐怕兇手的刀下又要多添幾條冤魂了。」劉思緲歎息道。「是啊,今天是7月9日,高考結束了,不少高中畢業生都會放鬆一下……」林香茗憂慮地說,「2號兇嫌上一次作案是在7月6日夜,按照他每兩三天就要出來殺人的行動規律,也許此刻他就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窺尋著新的獵物呢。」郭小芬驚訝地看著林香茗,忽然笑了。「怎麼了?」林香茗覺得她笑的很奇怪。「高考明明在6月9號就結束了嘛,我在好奇你為什麼足足說晚了一個月。」郭小芬笑道,「後來我才想起:咱們都是在2003年前參加高考的,那時的高考時間還是7月的7、8、9三天,從2003年開始為了避開酷暑,教育部已經把高考時間改成6月的7、8、9這三天啦……」
郭小芬的話戛然而止。據她後來回憶,當時她看到林香茗的表情——「像被雷擊了一樣」!香茗呆呆地站著,一動不動,彷彿一瞬間化為了石像。郭小芬有些害怕了:「你……你沒事吧?」突然,香茗像脫韁的烈馬一般,向市局衝去,大家都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跑。但是香茗跑得太快了,把所有人都遠遠地甩在後面。等大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行為科學小組辦公室的門口時,發現他就坐在地板上,用了一下午才歸整好的那些案件資料,此刻又被他鋪散了一地。他正在一張張地翻看在犯罪現場對第一發現人、目擊者以及疑似嫌疑人的問訊筆錄。「不是這個!」他煩躁地將一本筆錄「啪」地摔在地上。「香茗,你要找什麼?」思緲上前問。香茗像沒有聽見一樣,頭也不抬,手像搓洗麻將牌似的在滿地資料上翻弄著,終於拾起一本,打開看了很久很久,神情專注猶如沙裡淘金。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房間裡靜悄悄的。大約三分鐘過去,香茗抬起頭來。他的雙眼炯炯有神,從地上站起,打開抽屜,掏出手槍往腰裡一別,往門外走去,突然想起了什麼,命令道:「思緲,你馬上給杜處長打電話,讓他和林科長到華文大學附近與我匯合。」「你……你要去幹嗎?」劉思緲困惑地問。「抓捕兇手!」香茗清晰而果斷地說。風馳電掣。林香茗的「巡洋艦」只用了半個小時,就來到了華文大學附近一個小區的門口。下了車電話聯繫杜建平和林鳳沖,他們很快就趕來會合,卻都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香茗一言不發,帶著眾人上到一棟板樓的三層,匡匡匡地敲一家房門。門開了。露出一張脂粉塗得太厚,活像敷了一層面膜的臉。是白天羽。「你……你們要幹什麼?」白天羽驚慌失措地說。香茗把手一揮,警察們迅速衝進屋裡,除了一個年紀在四十出頭、滿臉橫肉的女人,沒有別人。
香茗厲聲問白天羽:「你怎麼在這裡?這兒不是你表弟的家嗎?他到哪裡去了?!」白天羽嚇得渾身直哆嗦:「我……我是來我姨家吃晚飯的,我表弟出門的時候,沒有說具體去哪裡。」「你們找我兒子幹嗎?」四十出頭的女人兇惡地說,「那個窩囊廢又在外面做什麼下三濫的事情啦?」香茗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讓劉思緲帶著幾個警察仔細搜索這間屋子,並在樓道裡安排了蹲守的人員,然後和其餘人坐上「巡洋艦」。杜建平忍不住問:「香茗,怎麼回事?」「他在哪裡?」香茗一面開車,一面嘴裡不停地念叨著,「那個惡棍究竟在哪裡?」「香茗!」杜建平看他精神失常的樣子,不禁大喊了一聲,「到底是怎麼回事?!」林香茗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深呼吸了幾口氣,說:「林科長,你還記得2號兇嫌做的第一起案件嗎?在故都遺址公園,受害人叫柳杉。」林鳳沖點了點頭。「我查了卷宗,當時是你做的現場問詢筆錄,我還聽了同期錄音,其中你問到白天羽,他這麼晚了到故都遺址公園做什麼,他的回答你還記得嗎?」林鳳沖想了半天,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的記性不是很好。」林香茗說:「白天羽的回答是:『我表弟是高三學生,我給他買了本英語高考用的書,今晚約好了在這裡給他。』而且他手中確實拿著一本英語高考用書,對不對?」林鳳沖說:「沒錯,他說他表弟臨時遇到了點急事,沒有過來,我打電話核實了,他表弟家裡自來水管突然爆裂,找工人搶修,所以過不來。」「這是謊言!」林香茗說,「那些工人是他表弟臨時找來做不在場證明的!」「你怎麼知道?」林鳳沖問。「答案就在你的現場問詢筆錄中!」林香茗說。林鳳沖琢磨了半天,還是搖搖頭:「我沒有發現有什麼問題啊?」林香茗把車往路邊一停,慢慢地說:「白天羽的表弟是高三學生,命案發生時間是6月21日,高考結束已經12天了,白天羽為什麼要給他買一本英語高考用書?!」
滿車的人都呆住了!「也許……也許是他沒有考好,準備復讀,明年再考。」林鳳沖說。「這不大可能。」林香茗說,「高考屬於重性壓力,一旦壓力消失,由於心理學上的反彈效應,任何人都會有一段較長時間的鬆弛期,表現為遠離壓力源,不會去主動接近它。」郭小芬說:「那麼,他的表弟會不會是高二畢業,要上高三了,白天羽口誤說成是高三學生?」「6月21日,市裡所有高中的期末考試都還沒開始呢。試想假如你是個高二的學生,在期末考試結束前,親友們在外人面前也許會介紹你『快上高三啦』,但是會用肯定的口吻說你『是高三學生』嗎?」香茗說。「但是……但是白天羽手中,確實拿著一本英語高考用書啊,那本書還蠻新的呢。」林鳳沖皺起眉頭。「白天羽一個大三學生,不需要這本高考用書;他表弟高考已經結束了,也不需要這本書。但是偏偏白天羽大晚上的手裡就拿著一本——這本書是誰的?」林香茗自問自答,「當然就是那個被害的高中二年級學生柳杉的——只有她才需要這本書,買了預習,為明年的高考做準備。我推斷,兇手殺害柳杉之後,把這本書帶走,跟割下Rx房帶走一樣,是想當成犯罪的紀念物。路上碰到白天羽,又覺得書沒有什麼用,就給了他。而白天羽感到莫名其妙,竟沒有把書扔掉。」郭小芬點點頭:「可是你為什麼認為兇手是白天羽的表弟,而不是他本人。」「很簡單,因為白天羽在現場的圍觀者之中。」「很多兇手在殺人後,也會回到現場,混在圍觀的人群中啊。」郭小芬說。林香茗說:「柳杉死亡的原因是腹腔大動脈出血過多,屍體上有格鬥創,這樣的情狀下,兇手作案後一定是非常狼狽的,衣服上有血,身上甚至有柳杉反抗時留下的傷痕,他怎麼敢回到現場?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思緲告訴過我,當時白天羽的臉上塗著厚厚一層胭脂,假如他是兇手,如此激烈的搏鬥、性行為,一定鬧得滿臉大汗,他臉上的胭脂怎麼會不『落色』?」
馬笑中笑了:「他殺了人之後,找個地方補妝。」「沒可能的,補妝需要鏡子和照明。」林香茗說,「故都遺址公園附近,沒有鏡子,而且除了人群聚集的小廣場,其他地方都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馬笑中卻還要抬槓:「也不是沒可能啊,他可以找個密林深處,一手拿著化妝鏡,一手拿著電筒照著自己……」說到這裡,他自己也笑了:「哦,也不行——他沒有第三隻手用來上妝了。」「白天羽在犯罪現場的表現,比如見到柳杉的屍體差點嚇昏,證明他並沒有參與犯罪,頂多是個包庇犯。」林香茗憤憤地一拍方向盤,「我真笨!我做的個性剖繪都懷疑到了兇手是個高中生,卻還是沒能早點鎖定這個惡棍。問詢白天羽的筆錄有如此明顯的矛盾,我因為習慣思維,覺得高考是7月的7、8、9三天,竟沒有及時發現這個重要的線索!」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結:「絕對不能讓這個傢伙再犯下命案了!可是……他現在究竟在哪裡呢?」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劉思緲打過來的:「兇手就是他!我們在他的房間一個上鎖的櫃子裡,找到了幾隻已經腐爛的Rx房!」「還有什麼其他的發現嗎?」「他的房間非常凌亂和骯髒,抽屜裡淨是色情小說和雜誌,床底下還有一個……一個男用的充氣玩偶,蹂躪得不成樣子了。」「有沒有關於他犯罪行動的線索?」香茗焦急地說,「比如,他在月曆上,把作案的那些日子特地勾勒出來:6月21日,6月23日,6月25日……」「有!凡是他作案的日子,他都用紅筆打了一個對勾——今天他也打上對勾了!」香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面,寫了一些什麼話嗎?」「沒有。」思緲說。「你再仔細地看!」香茗的聲音發顫,「思緲,那個傢伙今晚肯定還要殺人,我們卻不知道他在哪裡……你必須找到線索,只有你現在才能找到線索!」話筒裡沉默良久,傳出思緲低沉的聲音:「香茗,對不起……」
香茗覺得整個身體沉入了冰河一般,剎那間,凍僵了。「我還是拯救不了他們,拯救不了任何一個人——哪怕只有一個人!我救不了他們……」他的耳畔如此清晰地迴響起了呼延雲那絕望的聲音。車窗外面,夜,沉沉如死。不!呼延,我們不能放棄,我們總得救一個——哪怕只救一個!他咬緊牙,猛地挺直了腰。「嘩啦啦」!他知道自己出現了幻聽,哪裡來的冰山破裂聲?他把電話再次舉到耳邊:「思緲,不要灰心喪氣。你仔細觀察那些被打了對勾的日期,看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一絲一毫也不要放過。」他的聲音是那樣地溫柔和沉著,話筒那邊的劉思緲感到一股強大的勇氣和力量,注入了她的心中:「要說奇怪的地方,只有一點:今天的日期後面,畫了一個冒號,外加兩豎,後面的一豎粗一點。」一個冒號,外加兩豎,後面的一豎粗一點——這是什麼意思?林香茗掏出筆在本子上劃了出來,似曾相識,又一片混沌。想來想去想不出,車裡安靜得能聽見手錶秒針的「嚓嚓嚓」跳動聲,他的額頭上沁出汗來,再次拿起手機:「思緲,我覺得這個符號非常眼熟,就是想不出它的名字和意義……但它一定和兇手熟悉的事物有聯繫。你把他的房間裡,一眼就能看到的東西告訴我,越多越好。」「好吧。」思緲說,「靠窗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有檯燈、電腦、光碟,散落的藥片;有一張床,床邊有把斷了弦的吉它;有一個書櫃,書櫃裡除了書和雜誌,還有變形金剛、怪獸玩具,一把口琴、一個相框——順便提一句:這個家裡的所有照片只看到他和他媽媽的,沒有看到他的父親……」「等一等。」林香茗突然叫停。吉它、口琴,在這個傢伙房間最顯眼的地方,居然有兩樣樂器。那個符號是……「謝謝思緲!」林香茗對著手機喊道,然後一踩油門,車像獵豹一樣撲向了前方!
「那個符號是什麼意思?」郭小芬問。「五線譜中的反覆記號!」香茗激動地說,「那傢伙是個音樂愛好者,用音樂符號來標記他的行為。反覆記號的意思是從頭開始重複演奏一遍。他把今天的作案地點,選擇在他的第一個犯罪現場——故都遺址公園!」杜建平問:「公園那麼大,我們到哪裡去找他?」郭小芬說:「除了小廣場,故都遺址公園到處都林深葉茂的,他就是想躲在哪個地方守株待兔,也忍受不了蚊蟲的叮咬。我記得柳杉案件發生後,給疑似嫌疑人做筆錄時,白天羽說他喜歡到小廣場,看聚集在那裡的女孩子們的新潮服飾,我要是兇手,就躲在廣場的某個角落找合適的獵物,然後跟蹤上去,伺機下手。」「好!」林香茗讚賞地看了郭小芬一眼。巡洋艦在小廣場外面停下。林香茗等人衝了進去。時間已經接近十點半了,人群早就散去,只星星點點散落著幾個搖著大蒲扇的老太太。郭小芬逐個地問:「您有沒有見到一個背著包或者提著包的男青年?」「你幹嗎說他帶著包?」馬笑中好奇地問。郭小芬白了他一眼:「你豬腦子啊!香茗剛才不是說了,兇手作案後,身上肯定有血,他就穿著血衣,在警方嚴密佈控的街道上大搖大擺地回家去?一定是事先把乾淨的外衣裝在包裡,作案後換上,再把血衣裝進包帶走啊。」果然。一個老太太,伸出乾枯的手指,指向北去的一條小路:「是有那麼個人,剛才往那條路上去了。」小路像死去的蚯蚓,伏在莽莽的灌木林間,一直通向墳包似的丘陵。「上!」香茗一聲令下,所有的警員都掏出手槍,跟著他沿著小路向丘陵攀登。夜,濃得猶如墨染,根本分辨不出前方的景象,只見到無數血管狀的東西迎面撲來,直到手背和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才知道是沖得太猛了,偏離了小路,被樹枝劃傷。翻過好幾個丘陵,再往前就是公路了。林香茗停下腳步:「不對,衝過頭了。」
「啊?」杜建平急了。林香茗說:「女孩子如果走這裡,很可能是想抄近路回家,但現在我們既沒有發現兇手,也沒有發現受害者……等一等,什麼聲音?」只有公路上奔馳著的汽車發出的隆隆聲。該死的汽車噪音!把其他的聲音都掩蓋住了,我什麼都聽不清楚。香茗努力去聽,耳鼓隱隱作痛。安靜,我需要安靜……極其短暫,大概只有1/10秒,他捕捉到了!那聲痛苦的呻吟,被茂密如蛛網一般的層層枝葉篩過,細若游絲——但他還是捕捉到了!林香茗向側後方的密林狂奔過去,矯健的身影猶如閃電,劈開了鐵一樣的黑暗。快!要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就在那裡,丘陵的下面!松林間的一片開闊地上,蠕動著白花花的肉體。香茗瘋了一樣往下衝。一柄雪亮的尖刀,突然由下衝上,向他兇猛地刺來,躲避已經來不及了!香茗騰空躍起,雙膝狠狠撞向兇手的胸口,這是泰拳中最為兇猛的「沖膝撞」,兇手的胸骨發出「喀嚓」的斷裂聲,仰面飛出幾米遠,撞到一棵樹上,絕望地哀嚎著,從嘴角往外噴出一股股的血沫!刀從香茗的腰側刺過,僅僅劃破了他的腰帶。香茗脫下警服,裹住那白花花的肉體。一雙痛苦而美麗的眼睛,凝視著他:「救命……」「姑娘,堅持住,堅持住!」他用手在她溫暖而柔軟的身體上輕輕地尋找傷口,就像在撫摩一匹緞子。「啊,這裡……疼。」刀口很小,很淺,也不是要害。「姑娘,沒事的,救護車馬上就到!」杜建平等人已經趕到,把兇手銬起,拎一隻瘟雞似的帶走。香茗緊緊抱住這個姑娘,像在冰雪中擁抱快要凍僵的愛人,用自己的體溫為她驅除嚴寒。淚水,從他的眼角無聲地流淌下來。呼延,你看,我們不是還能拯救嗎——哪怕只救一個人,只救一個……
7月10日早晨,香茗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身上蓋著一件發出淡淡香味的警服。「你醒啦?」隨著話音,劉思緲走到他身邊,手裡還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真難得,她的聲音中竟少了一絲冰冷,多了一絲溫暖。香茗從沙發上坐起,把蓋在身上的警服還給思緲,接過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啜著。苦澀的香甜,味道真好:「你們忙了一夜吧?辛苦啦。」「倒也沒費什麼力氣,那個傢伙在先前幾起案件的犯罪現場留下了大量指紋,所以認罪非常痛快。」思緲說。「白天羽是怎麼交代的?」「白天羽說,6月21日晚上他確實約了表弟,但等了很久才來,他表弟身上有血,神情恍惚,自稱是遇到搶劫的了,但不想報警,怕找麻煩。因此當警察問詢時,他才按照和表弟事先說好的,對警察撒了謊。對於表弟殺人,他表示毫不知情。那本英語高考用書是表弟給他的,他感到莫名其妙,所以事後就扔掉了。」香茗點點頭:「兇手為什麼要殺人?」思緲搖搖頭:「兇手對涉及作案動機的問題一律不回答,他才18歲,身上卻有一股驚人的狠勁……」香茗站了起來:「我去和他談談。」拘禁室裡,兇手靠牆坐著。燈光打在他瘦削的臉上,像切了一刀似的半明半暗。香茗發現,他和自己做的個性剖繪驚人一致:個頭瘦小,臉上長滿了粉刺。手銬和腳鐐戴在他身上,顯得有點大題小做。因為無論是誰,也斷斷想不到製造出舉世震驚的系列割乳命案的兇嫌,竟然是這麼個羸弱的小孩子。只在香茗進門的一瞬間,他的眼中射出一道尖刀般銳利的光芒,才暴露出他的凶殘和狠毒。香茗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看著他,目光沉靜。兩道目光對視著。終於,凶狠的一道,漸漸輸給了沉靜的一道。兇徒低下頭去,神情頹唐,猶如褪了毛的雞。「媽媽總是打你,對麼?」香茗突然問。
兇手猛地抬起頭,像平白無故地被人抽了一耳光,滿面的驚恐。香茗慢慢地說:「爸爸很早就離開了你們,媽媽把氣撒在你的身上,你長大了,但她還是打你,你不敢反抗,你憤怒極了。你長得不好看,家境不好,學習也一直不好,所以雖然你有音樂天賦,但是同學們都看不起你、嘲笑你——尤其是女同學。」香茗的口吻是那樣平靜,彷彿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然而兇手的雙手卻不停地摩挲起來,弄得手銬噹啷作響。他像是一隻久在地下的鼴鼠,居住的洞穴突然被掘開,於是拚命遮擋、躲藏著頭頂那一縷光芒。香茗接著說:「你恨他們,尤其恨女人。高考一結束,你就明白,你是考不上大學的,你絕望極了,就像床邊那把廢棄了的、斷了弦的吉它……」兇手的嘴角抽搐著,終於嗚嗚地哭出聲來:「我的吉它壞了,我沒有錢修,我絕望極了,我恨她們……」香茗盯著他問:「所以你就殺人?」「我,我……」兇手抽泣得喘不上氣來,「她們看不起我,她們欺負我……」「誰教給你,殺了她們之後,再割去她們的Rx房的?」香茗問。「報紙上說,有個叫陳丹的女大學生,被人把Rx房割掉了。我就想,太好了,讓那些婊子當不成女人了,活受罪。」香茗悲憤地看著對面的兇手,他滿臉的粉刺讓人噁心:「你知道不知道,刀子刺進她們的身體,她們會疼,很疼很疼——她們是人!」「她們不是人……」兇手哭得更加傷心了,「她們倒在地上了,全身都是血,打滾,叫喚,這些母狗還是不停地咒罵我,她們還是不停地咒罵我。我就用刀戳她們,拿尿滋她們,朝她們身上射xx精,漸漸地,她們就不動了,不動了……」「嘩啦!」林香茗猛地站了起來,撞倒了椅子,兩隻拳頭死死地抵在桌面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臉色鐵青。兇手害怕了,把身體畏縮成小小的一團。「香茗!」思緲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香茗轉身,走出了審訊室。樓道裡,所有的警員都向他敬禮,可是他像沒有看到一樣,匆匆走過,並不還禮,這在人們的記憶中,還是第一次。思緲匆匆追上去,回到行為科學小組辦公室,她看見,他坐在窗前,面容蒼白。「他不把她們當人。」香茗喃喃地說,「呼延說得對,死的人越來越多了……」思緲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這時,杜建平喜氣洋洋地走了進來:「組長,最新消息,公安部要給咱們專案組記集體一等功,明天晚上局裡開慶功會!」這一聲「組長」叫得格外真誠,全無從前的揶揄之意。劉思緲剎那間明白了:昨天晚上,香茗特地讓自己電話聯繫杜建平和林鳳沖,讓他們趕到華文大學附近會合,原來用意就在於讓他們一同參加抓捕行動,這樣在記功時才不至於分出三六九等。想想杜建平一直和香茗過不去,而香茗在關鍵時刻卻顧及他的利益,不惜把功勞分給他,思緲非常感動。「慶功會?」香茗搖搖頭,「不開也罷。」「為什麼?」杜建平驚訝地說,「這可是許局長特意為你安排的啊。」「因為,殺死芬妮、娟子並殘害陳丹的那個兇手,還沒有抓到。」林香茗冷冷地說,「他才是真正可怕的對手。別忘了,他留給我們的火柴盒裡,五根火柴中,還剩三根沒有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