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處裡的局面穩住後,我覺得還有必要穩住局領導。為了達到我的目的,需要為老鄭同志提供足夠寬闊的舞台,這樣才能讓他盡情地瀟灑表演。我打電話給張局長,他說這兩天開會,等有時間他會找我的。
一個星期之後,張局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為了節省領導的時間,我直截了當地提出,讓研究會和教材編寫工作相對獨立,我作為專職工作人員負責這兩項工作。這兩項工作的局面已經打開,又有源源不斷的收益,我只要釋放部分工作能力,就可以確保自己的工作成績。等老鄭同志在舞台上跌倒爬不起來的時候,我再走到前台,奪回我應該擁有的位置。
張局長沒讓我心想事成美夢成真。他代表局黨組鄭重宣佈,我作為老鄭同志的助手,要全面協助他的工作,原有的分工取消。如果處裡的工作出了問題,無論是哪一方面的問題,我要和老鄭負同樣的責任。
「不要讓我們失望,小宋同志,我們對你是寄予厚望的。」張局長的話有些語重心長,潛台詞是組織正在考驗你,你不要耍滑頭,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面對張局長那雙深沉的眼睛,我只好收起自己的如意算盤,心裡罵道,他媽的老鄭,你要不是老鄭該多好,讓我這樣一個優秀人才輔佐你這樣一個笨蛋,真是豈有此理。我懷疑是小魯或小白先我一步找到張局長,面陳了由我全面輔佐鄭處長的利害關係,使局領導的腦瓜子變清醒了,做出了英明決策。
13
風越刮越急,雨越下越小,氣溫越來越低。我抱住濕漉漉的自己猶如抱住一顆濕漉漉的心,我在女兒牆邊來回走動,像是在生死界上散步。我不怕冷,在決定結束自己生命之後,還能有冷的感覺,應該是一種幸福的體驗。幾小時後,什麼感覺都會離我而去,地獄再冷我也不會有所感覺了。
在局領導的直接干預下,處裡的工作做了調整,由我全面協助鄭處長,各項工作在我把關之後再轉到鄭處長的手裡。這樣的安排除我之外,所有的人都皆大歡喜,鄭處長甚至提出到外面去撮一頓。
他的提議得到大家的積極響應,我的胃口和我的情緒一樣積極性不高,借口孩子有病想在下班時溜掉。實際上孩子像晨光下的小鳥歡蹦亂跳的。小魯好像被打了雞血,在上班時間竟然吹起了口哨。他拉著我的鐵桿部下小姜將我扣住。他說,當我部下的這一天終於被他等到了,除非天塌地陷,我必須參加晚上的聚餐。這不僅是他個人的心願,而且是全處同事的心願。小姜在一旁起哄,說我不能脫離群眾,要和部下站在同一條戰壕。
聚餐地點選在了民族飯店,全處七個人,下班之後坐上出租車殺向了西單。在金碧輝煌的餐廳裡,鄭處長找到了當領導的感覺,下令想吃什麼就點什麼,不要考慮價錢。有他這句話,鮑魚、魚翅、龍蝦就上桌了,外加兩瓶茅台酒和長城干白。酒桌上氣氛熱烈,大家在向鄭處長敬酒時,紛紛表示要在他的領導下,努力工作,開創全處工作的新局面。
鄭處長雖然是海量,可架不住大家的輪番進攻。在小魯的鼓動下,連女士都端起了白酒。能夠證明鄭處長喝高的證據,是他老人家在和負責後勤的小呂碰杯時,非讓小呂喊他爸爸不可。他說:「小三,你已經有三年沒喊我爸爸了,今天你向我敬酒,一定要喊我爸爸,否則我就不喝。」小呂鬧了個大紅臉,想躲開,卻被他攥住了端酒的胳膊,「你不就唱歌出名了嗎,你再出名,我也是你爸爸。」
小姜一看這陣勢,連忙站起來,從小呂手裡接過酒杯,對鄭處說:「爸爸,是我不對,我先喝酒認罰。」說完,她就把酒喝了。
「你看你二姐多好,一直就非常孝順,不像你,出名了就把爹娘給忘了。今天你不喝酒你幹嗎來了?你要不認我這個爸爸,你就永遠不要進這個家門。」鄭處長依然不放過小呂,「快叫爸,要不然他不鬆手。」小姜著急了。
「他真喝高了還是假的,怎麼佔上人家便宜了?」小白問。
「我看是真的,你沒看他眼睛都發直了嗎?」小魯說。
「爸,您放過我吧,我要是做錯了什麼,也請您原諒。」小呂怯生生地說。
「宏民,你聽,她終於又認我了。」鄭處長鬆開小呂的手對我說。
宏民?我被他搞得一頭霧水,宏民是誰?
「宏民是他的大女婿,」小白說,「跟他關係不錯,常跟他喝酒。」
我被鄭處長當成了他的大女婿,這酒不能再喝下去了,他認錯我們不要緊,頂多是個笑話,如果把自己認錯了,比如當自己是龐局長的丈夫,那就讓大家難堪了。「小呂,去結賬。誰送送鄭處?」
「我去吧。」小周自告奮勇。
「一個人夠戧,我也去吧。」小白說。
「今晚的事不要對別人說,誰傳出去誰負責。」我叮囑了一句。
「宋處,過去他也喝醉過,大家都知道的。要不是龐局管著他,隔三差五他就來這麼一檔子。」小周說。
「不管他過去,明天就是他問起來也不要說,知道了嗎?」我對全體處員說。
「知道了。」大家紛紛答應。小周和小白架起打著呼嚕的鄭處長向門外走去。
小呂結賬回來,告訴我,這頓飯花了三千七百多塊錢。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我覺得讓鄭處長主抓全處工作這件事讓人噁心,剛一回到家,我就把今晚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局領導明明知道鄭處長是個酒鬼,還鄭重其事地任用他,把我甩在一邊,這叫什麼事?我他媽的到底犯了什麼錯誤,硬讓我在一個水平極低的酒鬼手下工作?
楊倩出差了,自從當上副司長後她經常出差,好像外省的同志們都缺心眼兒,非要部裡的官員們下來指導工作不可。我對楊倩說,電話和傳真機可以承載人類的主要交流方式語言和文字,既可以提高辦事效率,又能大幅度節約辦公經費。楊倩回答說,但是,它們不能保證真偽,所以還需要外出巡視。
我回到家的時候,女兒還在自己的房間做作業,保姆已經睡了。楊倩當上副司長之後,擔心自己經常出差,我照顧不好寶貝女兒,又找了個保姆。我讓女兒早點睡,她嘟囔了一句:「那你幫我完成作業啊。」我說我幫不了,每個人都在忙著完成自己的作業,社會發展到今天,人怎麼會變成了終日勞作的奴隸?就不能拿出點時間,把所有纏繞自己的事情拋到一邊,自由自在地活上一把?我把自己摔倒在床上,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像藏在溪流下的一塊石頭,讓時間像水一樣從身上漫過。也許,許久許久以前我就是這樣一塊石頭,千百年來被水沖刷著,成精了,來到人世走一遭,然後再過千百年又變成了石頭,依然躺在溪流下等待著再次成精。我為什麼是石頭呢?也許我內心渴望像石頭那樣的生活,在寂靜的山谷中有溪水日夜歌唱,有各色野花迎風怒放,有蝶飛蜂舞鳥兒歡叫,還有野兔、松鼠、山雞擇鄰而居。在石頭的生活裡面,肯定沒有他媽的老鄭,他媽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