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我把安定醫院的診斷結果交給了何局長。兩個星期之後,在全局處以上幹部會上,何局長宣佈了市委組織部門關於局領導工作的調整決定。張局長離職休養,由何副局長接替張局長的工作。我注意到,在何局長念調整決定時,他名字後面的「副」字沒有去掉。這太令人掃興了,也就是說,張局長雖然離職休養了,但並沒有把正局長的身份去掉,何局長仍然是副局長,局級領導幹部有缺位但沒有空位。
    這個結果對我向局級幹部的挺進是個不小的阻擊。組織部門好像早已看出某些人想利用張局長所遭遇的意外來達到個人目的的卑鄙企圖。夢想依然是夢想,而殘酷的現實是我每天還必須任勞任怨、兢兢業業地干綜合處處長應該干的所有瑣碎的事,這些事就像家庭主婦所面對的家務事,沒完沒了。
    按照局領導新的分工,新辦公樓的建設工程由馬局長分管了。他在辦公室裡放了一套工作服和一頂安全帽,依仗他年輕、身體好,經常親臨施工一線,辦公室的燈光也是最晚一個熄滅,把一個局級領導幹部的形象樹立得格外高大。
    馬局長接手建設工程兩個月後,他交給我一份報告,讓我下班之後親自用電腦給他打出來。當我坐在電腦前開打的時候,被報告的內容嚇了一跳。原來這是一份揭發材料,揭發的是張局長受賄的情況。有事實闡述,有證明材料,我粗粗算下來,張局長共接受施工單位三筆賄賂,總金額為八萬三千塊錢。此外,有五百萬左右的施工材料是他兒子的公司負責提供的,而他兒子的公司並不是建材公司,不過是為建材公司作中介而已。面對揭發材料,我忽然明白了張局長為什麼以一局之長的身份,非要抓建設工程這項具體工作不可。原來這裡面有鹵可賺。按理說他不該如此糊塗,兔子不吃窩邊草,想賺錢可以通過其他方式。我估計在張局長的如意算盤裡面,肯定沒有算出他兒子會提前走人這件事,當漂漂亮亮的新辦公大樓聳立起來以後,在人們的讚歎聲中,私下裡賺的黑錢會穩穩落挺。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勤奮的馬局長在勞碌之餘抓住了張局長的狐狸尾巴,精神幾近崩潰的張局長,還將面臨牢獄之災。
    在我把報告打完正在往外輸出時,真是無巧不成書,何局長進來了。往常他是下班就走的人,不知今天他為什麼在下班兩個小時後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辦公室。我精神緊張、臉色尷尬地望著他,希望他不要走到我身邊,不要發現馬局長和我之間的秘密。馬局長把如此機密的事交給我辦,特意囑咐我在下班時間干,估計是要防備包括何局長在內的局裡所有的人。
    可能是我的異樣表情引起了何局長的懷疑,他不僅走到我身邊,而且拿起了剛輸完的揭發材料。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就像行竊時被人當場抓獲的小偷,以為世界要崩潰了。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何局長看過材料之後又放下了,什麼也沒說,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他離去的背影像個問號,在他的身影消失後,這個問號還在我眼前跳來跳去。
    這個問號一直跳了十天才變成了句號。經市人事局的批准,張局長的提前退休報告被批准了。他的退休報告是何局長讓我代寫的,至於怎麼讓他簽的字,我就不得而知了。何局長沒有順理成章地成為一把手,排名第三的黃局長被任命為局長,何局長退回到原來的位置。這一進一退,看似變化不大,但等於是把何局長這輩子的陞遷之路斷掉了,他不可能在行政職務上更有所作為了。這個決定宣佈之後,他忽然得了心臟病,住進了醫院,而且一住就是三個月。等他出院後,人居然胖了一圈,陪伴他多年的煙癮也戒掉了,還學會了打太極拳,細心的人發現,他生出了許多白髮,而他並不想掩飾,在一頭華髮的襯托下,他的面孔看上去比較慈祥了,如果他要是提一個鳥籠子,更像一個在林中遛鳥的與世無爭的老人了。
    黃局長上任後,沒有像樓局長那樣刮一場風暴。他是個外表溫和的人,施政手段也是和風細雨式的。但是經過一段時間後,我發現全局所有的工作都在按照他的意圖進行,他像一隻蜘蛛一樣,在不停地吐著柔軟卻堅韌的絲線,讓他所管轄的一切都粘在了不懼狂風暴雨的蜘蛛網上。
    副局長的位置終於空出一個來了,市委組織部在任命黃局長的時候,沒有同時任命一個副局長。這個位置如同近在咫尺的誘人蛋糕,能夠激起人的無限遐想,但因為不是我伸手就能夠獲取的,我雖然垂涎三尺,卻暫時毫無辦法,只能用更加勤奮的工作,向局領導,特別是向黃局長證明我的水平能夠勝任這個位置。它應該非我莫屬,全局沒有一個處長有資格和我爭奪這個寶座。為什麼不趕緊讓我坐呢?懸空狀態是對政府管理資源的浪費,有合適人選而不用,真讓人不可思議。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高處長忽然冒出來要和我爭奪副局長的寶座。我這個昔日手下,沒有先來後到的意識,想把排在他前面的我擠掉。他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出色,在市委組織部的同志找我談話前,我沒發現一點跡象。我一直認為全局只有我是副局長的候選人,組織部門根本就不可能考慮別人。聽說組織部門要找我談話,我以為是通知我榮升了副局長的寶座。忽然聽到了高處長的名字,採取的又是組織部門徵求意見的形式,我沒有任何思想準備。這太令人奇怪了,以至於我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不會沒有一點看法吧?」組織部門的同志一臉誠懇,鼓勵我多少說點什麼。
    「看來你們是要提他了?」我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質問對方。
    「這不是你關心的事,我們只想聽聽你對他的看法。你們曾在一個部門工作過,對老高同志應該有比較深入的瞭解。」

《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