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嘛,怎麼說呢,還可以吧。」我尋找著不帶感情色彩的中性詞,企圖掩蓋我內心的失望、憤怒、不安、恐慌等多種情緒,給人以客觀評價的印象。我的情緒在我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早已山崩地裂了。提副局長應該首先考慮綜合處處長,這是多年以來不成文的慣例,怎麼到我這裡就不講慣例只講特例了。高處長怎麼能和我比呢?他是工農兵學員,勉強算作大專學歷,寫不能寫,說不能說,比我差了不止一個檔次,而且他當處長時間也比我短,組織部門又不是白癡,為什麼會選他不選我呢?
「請說具體一些,比如德、勤、績、能等方面,能否勝任更高一級的職務?」
「你們應該瞭解啊,否則你們提拔他的依據是什麼呢?」我知道和我談話的是個處長,年齡至少比我小十歲,我沒必要依照他的意思說我不想說的事。
「我們瞭解是一方面,聽取群眾的反映是另一方面,只有上下結合,才能比較全面地考察幹部。」
「我可以幫助你們瞭解一下,然後再把意見反饋給你們。」
「不用你去瞭解,你只需要把你的意見告訴我們就行了。」
我的意見?我的意見你們是不會聽的,我根本就不贊成先提高處長後提我的安排,應該調過來,最起碼是同時提拔。當然,一個處長是無法決定提拔誰的,是處長上面的人,或者再上面的人,才能對局級幹部的提拔說上話。高處長作為一匹黑馬殺出來,多半是某個伯樂看上他了。這個伯樂是誰呢?面對處長那雙期待的眼睛,我的腦海裡迅速掠過在B市工作的副部級以上的高層領導,突然,畫面定格了,市委副書記熊林濤佔據了我的整個腦海,沒錯,就是他,高處長原來工作單位的黨委書記,現在主管市委組織部,由他來安排高處長提拔這件事,還不是小菜一碟?什麼德、勤、績、能,還不是老上級的一句話?我沒後台,我上大學之前的老領導,現在是個退休的礦工。當初我極力把老高從企業調出來,沒想到給自己調來了一個競爭對手,而且他顯然已經戰勝了我,過不了多久,我就得叫他高局了,而他可以堂而皇之地稱呼我為小宋,並靠他的權力把我支使得團團轉。
明白了高處長的背景,我的不滿變得微不足道了,再說什麼難聽的話,等於是給自己找不自在。於是,我在浮躁的心上壓了一根定海神針,掃去臉上灰色的表情,對著處長侃侃而談,為高處長大唱讚美詩。年輕的處長頻頻點頭,臉上像灑滿了金色陽光。一個普通的人,在遭遇突發事件而做出正確選擇後,都能在他身上挖掘出許多動人的故事,更別說一個五十歲的處長了。把芝麻說成西瓜,是文人的專長,我是文人,口吐蓮花是嘴到舌來的事。送走市委組織部的同志後,我立即著手對高處長進行調查,如果被我抓住什麼把柄,哪怕只有蛛絲一般細,那就對不起了,它會變得像絞索一樣粗,絞斷高處長陞遷之路。
下班後,我把小姜約到西直門的一家餐館。她家住在附近。開始我們只是隨便聊天,因為有共同工作的經歷,可聊的話無窮無盡,漸漸地,話題集中在高處長身上。我引導小姜,希望她講講高處長身上有無致命的弱點或者是錯誤,這是我所需要的。沒想到,她對高處長的評價很高,認為他是個干實事的人,非常踏實,而且虛懷若谷,在每個人身上都能找到值得他學習的長處。
在小姜這裡我沒找到所需要的東西,我打電話給小魯,想約他談一談。他在李凱那裡幹得熱火朝天,打造出一個赫赫有名的職業培訓集團。作為集團老總,他沒有閒聊的時間。他在電話裡問我有什麼指示,電話裡是否可以解決。我相信他不會背叛我,就直截了當地問他給過高處長好處費沒有。他對我的問題頗為吃驚,說我的問題太露骨,像是在搜集黑材料。我只好撒謊,說是奉命行事。他說,他離開局裡後就沒有接觸過高處長,民辦培訓學校的管理權已放給各區縣,有事只需要和學校所在區縣的勞動部門打交道就行了,不需要和上面溝通,所以他沒和高處長聯繫過,好處費沒必要給,即使給也給不到高處長的手裡。
不管我的目的是高尚的還是卑鄙的,我的調查無疾而終了。看來我只有接受這個現實,就是我的昔日部下要當我的領導了。
半年過去了,高處長依然是高處長,我一瞭解,原來在兩個月前,熊林濤副書記退休了,把老部下的事擱下了。我不知道高處長心裡有何感想,要是換上我,經歷如此折騰,肯定要休養生息一段時間,這種提而不拔的做法,對人的精神刺激,絕不亞於經歷一次恐怖事件。高處長從外表上看變化倒不大,依然是上班來下班走,低頭不見抬頭見,高處長還是我所熟悉的高處長,沒有變成陌生的高局長。
楊倩的職務又升了,當上了政策法規司的司長。她好像具有強大的上升能力,不需要自己操心,到了一定時候,自然上升一個台階。我和她生活在一起,卻怎麼也學不來她的陞遷秘籍。她是一個好母親,讓女兒長在心尖上;她是一個好妻子,對我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她還是一個好領導,在K部司局級幹部考核中,她連續幾年名列前茅。可是,我真看不出她身上有什麼獨到之處,不過是一個有風韻和品位的知識型職業女性。
在高處長有可能被提拔的時候,我把滿腹委屈倒給了她,想讓她指點迷津。我已經四十五歲了,正處在幹事業的壯年時期,沒有青年人的盲目,沒有老年人的暮氣,成熟、幹練、穩重是我履行職責的特點,我沒有理由不大幹一場,不給我機會實在令人憤怒。
「有什麼可生氣的?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把它看輕一點,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你這把年紀,最主要的是要有個好身體。」她對我追求官位的熱情已失去了熱情,似乎沒有體會到我的水深火熱,更關心我的身體。
「我比老高不知要強多少,他就因為有人,所以才被重視,我要是有人,也早上去了。提拔你的那個副部長,這麼多年了,還是副部長,也夠沒出息的。她要是當個正部級幹部,多少也能關照我一把。」我對自己的才能絲毫不懷疑,我缺的只是伯樂。
「人活著不能只為當官,在你這把年紀,如果壓力過大,很可能要出意外的。」
「我當官是為了充分實現自己的價值,不僅僅是為了面子上好看。我的身體沒問題,出不了意外。」
「把你的遠大理想收一收吧,又不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了,還為這些事操心,你可真夠累的。」
「你是不操心,當了正司局級幹部,將來還有更高的職位等著。我不知道我比你差在哪了,可就是上不去,真是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