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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李紅旗說你好,新年好!
顧燕說這個新年一點也不好,是我人生中最難受的一個新年。
李紅旗說我理解。
顧燕說為什麼有些感情說斷就斷了呢?難道這個世界沒有了美好?
李紅旗說你是很少見的純潔的女孩子,也是唯美的。
顧燕說我只是說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我想一點點地忘記。
李紅旗說懂得忘記,是一種進步,也是一種智慧。
顧燕說我這不是進步,也不是智慧,只是無奈。
李紅旗說也是。又問顧總呢?
顧燕說他到北京去了。他在那邊有朋友。
李紅旗說那你不是在家看門了嗎?
顧燕說是的。不過一個人難得清淨,正好想想問題。
李紅旗說我以前在部隊時,一到過年就想家。部隊裡也吃年夜飯,但就感到不如家中的好吃。現在回家了,卻發現家中的年夜飯不如部隊裡的好吃了。
顧燕說人就是這樣,總喜歡正在失去的。
李紅旗說正是,其實失去了的,就不必要再回來。就像精美的玉,碎了,再怎麼拼湊,也還是碎的。沒意義。
顧燕……
李紅旗說不談這些了,我給你說一件部隊裡的趣事吧,說我們部隊邊上有一個村子,村裡有一個女孩子,看上了我們的排長。我們那排長可是直接從大學裡參軍的,長得也英俊。那女孩子看上後,就天天到部隊裡來。一來二去,排長也動心了。這事被連長知道了。連長也還是個光棍。就找排長談話。哪知這排長一聽,就強調說:「你不知道,連長哪,她的確是太有魅力了。兩情相悅,你叫我怎麼放得下?」
連長把臉一黑,說:「放不下也得放。從今天起,不准再見她。」
排長只得服從連長。可是事後連長想起排長的話,就產生了好奇心,也跑去看看這女孩子。結果你猜怎麼著?
——連長也看上她了。這事傳到營長耳朵裡,營長也急了。他想知道這女孩子到底有多大魔力,能把我們的排長和連長都俘虜了。營長一看,了不得。第二天就向團裡遞交了轉業報告。
三個月後,正當大家對營長惋惜時,營長轉業了。並且帶著那個女孩子回老家結婚去了。
顧燕……
李紅旗問怎麼了?
顧燕說我正聽著呢。下雪了。
李紅旗說今年的雪好多,你喜歡雪嗎?
顧燕說喜歡。白茫茫無邊無際。
李紅旗說有空請你出來踏雪吧。
顧燕說還真有詩意呢。
李紅旗說在部隊裡我是連裡的詩人,還在軍區的報紙上發過詩歌。不過現在不寫了。
顧燕說:啊!
李紅旗說明天下午怎麼樣?我去接你,然後我們到清峰山那邊去。山上看雪,別有味道呢。
顧燕說好的,到時聯繫。
李紅旗看著顧燕的小企鵝,蹦蹦跳跳地閃身而去,他在心裡笑了一下。如果說這個春節,李紅旗感到高興的話,那麼最大的高興就是顧燕。他起身,開了窗子,窗子向南,燈光照著窗外,雪花正紛紛揚揚地往地上落。白天看見的雪花是純白的,現在卻是淡黃的了。淡黃之中,卻更多了一層韻味。而且,淡黃本身也就是一種詩意。李紅旗突然想到了一句詩:
踏雪尋梅,你就是梅花中的清香!
他反覆地吟詠著這句詩,卻再也想不出下一句了。也許,明天在山上,面對顧燕時,這下一句就會像小企鵝一樣,快樂地蹦出來呢。
早晨醒來,李紅旗給叔叔和嬸嬸拜了年。按照湖東的風俗,正月初二是最好的日子,要拜最重要的親人。對於李紅旗來說,現在最重要的親人就是叔叔和嬸嬸了。所以他也準備了一些禮品,對叔叔說:「感謝叔叔和嬸嬸的關心和照顧,沒有你們,哪有……李紅旗的今天啊!」
李一然坐在沙發上點點頭,嬸嬸說:「這孩子……一家人還這樣……」
「紅旗有這點心意,就很不錯。」李一然說著,讓李紅旗坐下來,問到梁天超的事。說不知道梁天超是不是真地被抓了?想起老梁,以前他們在鄉鎮還同過事。這個人工作能力很強,除了那點愛好,其餘什麼都好。可是怎麼到要退了,還弄出這麼個驚天大案來?是不是一時糊塗了?還是鬼迷了心竅?
李紅旗道:「可能是那個馬茹纏得太緊了,他們說梁主任早在兩年前,就不想再理她了。可是……」
「這女的怎麼這麼糊塗?人家不要,嫁人唄。」嬸嬸插話道。
李一然哼了聲,他不喜歡老婆在他面前插話,即使是跟李紅旗。對於梁天超和馬茹的關係,李一然也是很早就知道了的。這在湖東,並不是秘密,只不過沒有公開而已。有多少領導幹部沒有在生活作風上出過這樣那樣的事?只不過有的出了,做得光滑;有的留了後遺症,或者鬧出了亂子,才被處理或者被人笑話。就是李一然,不也曾有過?這會兒,李一然想到自己在鄉里當書記時,那個小廣播員可真是甜,真是可人……唉!一晃三十年了。
因為約了顧燕,李紅旗就決定今天不回鄉下了。上午沒事,就到了辦公室。黃炳中正在值班。一進門,互道了新年好,黃炳中就說:「梁天超被抓了。據說昨天公安去時,他正一個人鎖在屋裡,準備自殺。」
「還有這事?」李紅旗驚訝地問。
黃炳中道:「當然有。是姚主任早晨說的。公安當時叫不開門,只好來硬的。衝進去時,梁天超正準備吃藥。是一瓶安眠藥,要是早吃下去了,不就沒了?」
「唉!不過,……要是真的吃了,也許還要好些。」李紅旗想一個縣人大的常務副主任,正縣級幹部,從堂堂的高官,一下子變成了買兇殺人的罪犯,身陷囹圄,會是怎樣的心情怎樣的感受啊!特別是面對公安,面對家人,被押上囚車,又是何種感覺呢?
只一個字:悔!
然而,此時還有何益?悔不當初,關鍵是已經當初了啊!
劉奇衛副主任帶班,這會兒也牽著孩子一道過來了。還有簡平。值班秘書。李紅旗逗了會孩子,劉奇衛問他在哪過年了,他說在鄉下,不過,今天在叔叔家。簡平在邊上笑道:「今年過年,湖東老百姓有談資了。」
劉主任瞥了眼簡平,簡平卻不理會,照樣道:「梁天超殺人,顏氏兄弟被調查,還有……哈哈,湖東這小地方,別看著平靜,內在裡熱鬧得很呢。」
黃炳中喝了口水,「也別亂說。除了梁的案子,其餘都是小道消息。可不能散佈的。虧你還是秘書,比我們司機覺悟還差。」
劉主任說老黃這批評得好,就是嘛,一個縣委辦秘書,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哪能呢?
簡平把嘴一撇,笑道:「怎麼了?縣委辦的秘書,就不能說這樣的話了?可是,有些人還能做這樣的事啊!只許領導犯罪,不許秘書發言?這也太不人權了吧?」
李紅旗遞給簡平一支煙,「簡秘書,也別說了。說著無益。上午沒事,咱們來拖拉一會吧。」
拖拉,是指一種撲克的打法,完全的稱呼叫「拖拉機」,其實是四個人打兩副牌,一家撿分,另一家守。形式上和「釣主」差不多。大家打著牌,少不了會爭吵。簡平說劉主任的牌技太差,黃炳中怪李紅旗那張牌不該出,簡直是「牌盲」。但不管怎麼吵,牌還是往下打的。打著的間隙,黃炳中說起了年前在另一個縣政府那邊發生的一件事情。說是這個縣有個鄉的一個年輕人,看樣子是在外面掙了點錢,就回來和弟弟一道,準備搞一塊地皮,辦個廠子。他們找到了鄉長,送出五萬。鄉長一口答應了。可是,過了半年,這塊地卻被別人拿走了。這哥倆氣壞了,就去質問鄉長。鄉長說忘記了,再想辦法。哥倆說不行,我們就看上了那塊地。鄉長說那就沒辦法了。哥倆說你沒辦法行,我到縣裡去,縣裡會有辦法的。
鄉長先是以為這哥倆說的是氣話,哪知道他們真的到了縣政府,而且把送錢的事也抖了出來。這一下,鄉長慌了。就想了個點子,讓會計帶著五萬塊,找到縣政府,說是上次這哥倆送鄉長的錢,鄉長已交到鄉賬戶上。現在,地沒拿到,鄉里經過研究,退給他們。哥倆自然不收,拉拉扯扯,錢就從包裡滑出來,撒了一點。周邊圍著的人很多,這時不知誰喊了聲「這錢是黑錢,不要白不要」,哄地一下,給搶光了。
你們說這錢搶光了,事情該怎麼辦啊?黃炳中望著大家,簡平說:「怎麼辦?讓紀委把那鄉長給抓起來就是了。」
「沒這麼簡單?任什麼抓?人家是放在鄉財賬戶上的。」劉奇衛道。
李紅旗說:「也是,怎麼辦呢?誰來賠這錢?鄉里?哥倆?都不妥。後來到底怎麼處理了?」
黃炳中哈哈一笑,「我也不知道。給我說的人說時,剛發生這事。後來怎麼樣,我就沒問了。」
「要不打個電話問問?」簡平出壞主意了。
「這大過年的,問這事?我不是瘋了吧?」黃炳中用手中的牌打了下簡平的腦袋,「我可不想人家說我腦袋進水了。」
快到下班時,毛旺也過來了。毛旺家就在城關,他領著兒子,逛街逛到辦公室裡來了。一來,他就報告了一個大新聞:昨晚,啊,不,是前天晚上了,大年夜,皇冠大酒店熱鬧非凡。你們猜是為什麼?
「怎麼今天儘是猜謎?」劉奇衛笑道:「剛才老黃讓我們猜,現在你又來了。不猜了,逕直說吧。」
毛旺便不再繞彎子,「那天晚上,皇冠在大廳裡開了二十桌,坐在上首的不是別人,正是顏二昌、顏三昌。那個威風……哈哈,據說酒都喝了好幾萬塊,都是五糧液。」
大家聽了都不做聲。毛旺問:「怎麼了?震住了?」
「誰震住了?這二顏啦,也太膽子大了,都這個時候了,還……」黃炳中說:「氣數要盡了吧。」
劉奇衛瞟了毛旺一眼,茬開了話題,問毛旺兒子:「說說,你長得像誰?」
「像叔叔。」小孩子才四歲,隨口一答。
這一下子,劉奇衛樂了,毛旺卻急紅了臉。其它人都跟著笑,連劉奇衛的女兒也跟著笑開了。
李紅旗喜歡孩子,這會兒大家歇了牌,他開始逗孩子玩了。玩著玩著,他不知怎地想起過年晚上老娘靠在門邊流淚的情形。是該好好解決個人問題了,也讓老娘有個盼頭。老娘現在心裡最大的願望,可能就是這點了。無論如何,一年內,要讓老娘看到媳婦,兩年內,要讓老娘抱上孫子……
下午三點,李紅旗打顧燕的手機,問她準備好了沒有?顧燕說沒什麼準備的,不就是看雪嗎?李紅旗說要準備的,穿上稍微防滑的雪,多穿點衣,帶上圍巾。顧燕說你真心細,像個女孩子了。李紅旗一笑,說那我就過去接你了。
從城裡到日出實業,再從日出實業到清峰山,李紅旗的車子一共開了一個半小時。在車子裡,李紅旗和顧燕很少說話,他放著音樂,是王菲的《流年》:
愛上一個天使的缺點
用一種魔鬼的語言
上帝在雲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後眉一皺頭一點
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開的時間
你在我旁邊只打了個照面
五月的晴天閃了電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
用一場輪迴的時間
紫微星流過來不及說再見
已經遠離我一光年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哪一年讓一生改變
顧燕一直聽著,李紅旗喜歡這歌中的兩句歌詞: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加上王菲磁質的聲線,這歌就更加地楔入人心了。
歌聽完,清峰山也到了。
一大片雪,從山腳一直鋪到山頂。從雪裡挺立出來的松樹,枝子上還掛著雪。風一吹,似乎就要掉下來;你擔心它時,卻發現風過後,它依然不動,依然在松枝的蒼翠中,渲染著潔白。李紅旗伸出手,顧燕稍稍猶豫了下,還是把手給他了。這雙夢是不止一次握過的手,終於握在李紅旗的手裡了。他感到了自己掌心的溫度,越變越熱,越變越灼燙……
顧燕停了下來,看著雪,幽幽道:「要是一切都能被雪覆蓋,多好!」
「是啊,要是心也能夠,就太好了。雪能讓一切覆蓋,也能讓一切萌生。」李紅旗甚至驚訝自己如何說出了這詩一般的句子,顧燕一定也驚訝了,望著李紅旗。李紅旗有點窘了,笑笑,說:「上去吧,那上邊還有一座寺廟呢。」
兩個人往上走,路也越來越窄了,越來越清淨,李紅旗拉著顧燕的手,慢慢地往上,天地間是一泓廓大的靜寂,人彷彿芥子,行走在這靜寂之中。雖然微小,心胸卻一下子開闊了。開闊得同山巒、同松風、同白雪融化在一起了。
李紅旗真想這樣一直地走下去,走下去,永不回頭。
可是,寺廟的簷角已經露出來了。
到了門口,門卻關著。只有一樹紅梅從寺牆裡伸出一根鐵一樣的枝幹,上面點綴著寥寥的梅花。那紅有些蒼涼,也有些倔強。顧燕看著,默默的,不出聲息。李紅旗卻要去叩門。顧燕說:「算了吧,不進去了。免得打擾了人家。」
李紅旗想也是。兩個人就說起寺廟裡的事,說到抽籤。顧燕突然情緒一下子落了,李紅旗忙問是不是說錯了什麼。顧燕說:「沒錯。一點也沒錯。我是想到了去年抽籤。也是抽了上上籤的,結果還不是……」
「唉!」李紅旗一下子明白了,卻不好說話。兩個人沉默地下山。雪比來時,稍稍地暗淡些了。剛下了山,李紅旗接到電話,是村主任李大寒打來的。說晚上請李科長吃飯,無論如何都請李科長給個面子。我們還請了鄉里分工的高書記來作陪。
李紅旗說今晚上怕不行,李大寒說那可怎麼辦?高書記都會在這兒了,我讓高書記跟你說話。李紅旗還沒來得及答應,高書記就在電話那頭喊了聲李科長,說在城裡吧,我知道你們縣委辦忙。可是再忙,飯也得吃,家也得回。我在等著,晚上咱們好好喝兩杯。說著,電話就斷了。
顧燕問:「是家裡的吧?」
李紅旗點點頭。顧燕說那就回去吧,大過年的。我待會兒讓徐師傅過來接就行。李紅旗說這不好,我先送你回去吧。顧燕也沒再反對,上了車,直接就向日出實業開去了。到了日出,顧燕下車時,李紅旗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說:「一個人悶得慌,就告訴我。」
顧燕點點頭。李紅旗上了車子,正要走。卻又停了,從車子裡拿出本書,下來遞給顧燕:「這是上次在市裡買的,也許仍然用得著。」顧燕一看,正是《企業策劃最新大全》,便笑著,說:「這書我正想要,先謝謝了。」
李紅旗說不用謝,一本書,謝什麼呢。
這天晚上,在村裡,李紅旗心情舒暢,一下子喝了個斤把酒,硬是把一桌子的人都喝倒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了家裡。第二天早晨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袋裡多了個信封。拿出來一點,是三千。這一定是村裡的,他猶豫了下,還是裝進了袋子裡。
手機上有一條短信,是顧燕昨天晚上發的:
今天我很快樂,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