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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立全死了。
李紅旗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嚇了一跳,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不可能,不可能!前兩天,我還碰到貢局長呢,活蹦亂跳的,怎麼會突然死了呢?
「真的死了。」程唐說。
「怎麼回事?」李紅旗問:「是急病?還是……」
「什麼都不是。」程唐說:「前天下午,局裡開了黨組會後,貢局長讓我把車子給他,他說有點事要出去一下。結果一直到今天早晨,他都沒露面。手機是通的,就是沒人接。他家裡人也不知道他到了哪。我們也急了,於是查找,最後確認前天晚上貢局長在皇冠那邊住過。跑過去一看,服務人員說自從貢局長進去後,就沒見他再出來。我們趕緊找人開門,結果發現貢局長已經死在床上了,衣服沒穿,但是身上沒有任何傷痕。房間裡除了他,沒有別人。我們已經向公安局報案了。」
「還有這怪事?是不是自殺?」李紅旗想到梁天超的自殺了。
「不太可能。」程唐道:「通過走訪,已經知道當天晚上還有一個女的,和貢局長一道入住了。可是現在找不著她。不過,聽公安說已經有線索了。從來往通話記錄上,查到了這個女的。是一家企業的營銷經理,長得很漂亮,也很年輕。目前,公安正在訊問。」
李紅旗愣了下,想了想貢立全。李紅旗到縣委上班後,第一次去縣直單位吃飯,似乎就是貢立全請客的。那時候,貢立全正在為當一把手局長而奮鬥。後來,局長沒當成,一直主持工作,就很少看見他了。哪想到,這突然就……
人命真的這麼薄?說沒就沒了?
放下電話,黃炳中正好進來。李紅旗就把貢立全死的事,說了遍。黃炳中也吃驚。不過,黃炳中道:「這人就有那愛好。不然不早搞了一把手?」
李紅旗說:「有愛好也不能死?才四十七吧。唉!」
「那女的說什麼了?」黃炳中問。
「不清楚,正問著呢。」李紅旗遞給黃炳中一支煙,略略停了下,問:「怎麼現在這麼多領導幹部都有這習慣?出事都出在這上面。剛剛有個梁天超,這又出了貢立全。有什麼意義啊?還不就是男人和女人。」
「這你就不懂了。」黃炳中吸了口煙,「男人和女人,是不假。可是這裡面學問大著呢,樂趣多著呢。你看看現在許多貪官,一倒下來了,查查後面,哪個沒有三五個女人?還有的用MBA來管理。活該貢立全倒霉,怎麼就死了呢!」
吳坤剛停了車子,小跑著進來,「老貢走了,這個老色,說走就走,不像話!」
黃炳中朝他望望,「這麼看,吳師傅還有些不平衡是吧。老貢走了,羨慕?」
「瞎說,老黃。」吳坤道:「再怎麼著,死也不能。一死百了,還有什麼意義?不過,他怎麼好好地就死了呢?那女人有什麼辦法,硬是把一個大男人,活活搞死了呢?」
「這誰知道?問問去啊。公安局那邊正在訊問,問問不就知道了。」李紅旗看了下手機上的短信,顧燕約他晚上一起看夜場電影。是一部進口大片,叫《羅馬假日》。
李紅旗立即回復說可以,晚上等你。吳坤已經打通了公安局莫天來的電話,詢問那個女人訊問的情況。莫天來說事情很簡單,貢立全帶著這個女經理,到賓館開了房,然後做愛,可是情節還沒來得及展開,貢立全突然暈厥。那女經理嚇得趕緊跑了。直到公安局找到她時,她才知道貢立全死了。
「就這麼簡單?」吳坤問。
「當然。你還想怎樣複雜?」莫天來笑著道。
吳坤說:「我還以為又是什麼情殺、仇殺了呢。一點也不好玩,不好玩!」
黃炳中搖搖頭,「吳坤你這個傢伙太不像話了,人都死了,還說不好玩。遭報應啊!」
「報應?誰報應?貢立全這才叫報應呢。」吳坤說著咂咂嘴,「不過那個女的也太不地道了,怎麼能跑?人家都暈厥了,你還跑,這不明擺著要讓人家死嗎?就是不救,也可以打電話給120的嘛!糊塗,糊塗啊!」
李紅旗也覺得這女人太糊塗了,怎麼說也得救人啦。雖然這事不怎麼光彩,但比起人命來,又算得了什麼?現在,人沒了,事情也出來了,豈不是一樣也沒撈著?
縣委辦的司機們議論著,在外面,湖東的老百姓議論得就更凶了。從春節開始,湖東大地上,不知中了什麼邪,一件事接著一件事,而且件件事都讓人提心吊膽,都讓人觸目驚心。老百姓茶餘飯後,最大的談資就是梁天超,就是樸格,就是二顏,現在又多了一個貢立全。唉!外面的傳說簡直就像是江湖上的傳奇一樣。有的說李永久在金三角,做了一個大賭場的打手;有的說傷害樸格的,是兩個職業殺手,不然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在一個大男人臉上劃了好幾個十字;還有的說二顏,上面再怎麼查也不會查得到的,人家有保護傘嗎?而且不是一般的保護傘。甚至有人說得更玄乎了,說二顏的公司,縣裡不少局級幹部,還有個別縣級幹部,都入了股,每年就分紅這一塊,每個人都是十幾二十萬的。這樣的大肥肉,能真地把它毀了?真地把它給割了?
不可能哪!怎麼可能呢?從去年就傳著調查二顏了,人家現在不還是好好的。出入寶馬,美女成群。如果是調查帶來了什麼變化,那就是物流的價格又上漲了。縣城的一些飯店,今年給二顏他們交的費用更多了……
議論歸議論,春天還是一步步地來了。二月二龍抬頭,地氣是一天比一天往上衝了。縣城裡太平路的兩邊,樟樹開始冒出些紫紅,細一看,都是新發出來的葉子。紫紅的,像一尾小魚,可愛極了。
李紅旗開著車子,從太平路上過去,直接往環保局駛去。程傑之靠著,閉著眼,一如既往地聽著民歌。車子到了,程傑之下來,環保局的大院裡,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二月的陽光,照著巨大的落地長窗,顯得五彩斑斕……
上了樓,到了會議室。宗榮縣長已經到了。程傑之朝宗榮點點頭,宗榮問:「能文同志沒一道來?」
「沒有,我是直接從開發區過來的。」程傑之說著,望了下會場。姚和平正在小本上寫著什麼,莫天來顯得有些漫不經心,而樸格書記的臉上的疤痕,正直刺刺地閃亮著。環保局班子裡的其它幾位成員,也都到了。
宗榮看了看表,問程傑之:「不行,我們先開始吧?」
「也好,邊開邊等。」說著,程傑之清了下嗓子,開宗明義,道出了今天會議的主題:貢立全同志事件的善後與定性。
「請大家都先談談各人的意見吧。」程傑之道。
莫天來先把有關情況簡單地介紹了下,特別提到貢立全是在性行為還沒正式開始時,突然發生暈厥的。經法醫鑒定,死因是突發性心梗。宛如玉已經正式被刑事拘留了,在這起事件中,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主要是見死不救,在當時的突發性情況下,她有進行呼救和向醫療機構報告的義務。正是由於她的不作為,間接導致了貢立全的死亡。她應該負有過失傷害的責任。
應該說,莫天來這一席話,是很簡捷也是很專業的。樸格聽了後,把筆在桌子上輕輕地敲了幾下,然後道:「對於貢立全的死亡原因,我完全同意公安部門的法醫鑒定。我認為這是沒有什麼疑義的。關鍵是對於貢立全的事件的定性。其實,我認為這也沒有必要,一個黨員領導幹部,私會情人,出現如此尷尬局面,責任是只有他自己來負的。因此,我的意見是定性為意外死亡。」
宗榮點了點頭,程傑之卻咳了下。程傑之說:「樸格同志的意見很好啊,其它同志也說說。人死了嘛,不要再多指責一個死人,那是沒什麼意義的。我想,主要還是就現在的狀況來談談,好吧。啊!」
樸格向上翻了下眼睛,疤痕也有些發紅了。
環保局班子的幾位成員,也都分別談了點個人的看法。大致是一個內容:貢立全局長是在工作期間,不幸離世的。雖然有一些不太妥當的地方,但是,考慮到一個為黨工作多年的黨員幹部的形像問題,建議縣委以因公殉職來定性。
樸格突然站了起來,聲音也很大,「我不同意,怎麼能這麼定性呢?你們的黨性原則到哪裡去了?明明是私會情人出事的嘛,怎麼能定性為因公殉職?這不是笑話?啊!笑話!我不同意。」
程傑之按了下樸格,「樸格同志,不要激動嘛。現在是發表個人意見,大家都提出來,不對的,再否定不遲。坐下吧,啊,坐下。宗榮同志呢,你說說。」
宗榮把筆記本子合上了,理了理頭髮,然後道:「我同意樸格同志剛才的意見。嚴格說,我們應該追究貢立全的責任的。但是人死了,就不好再說。可是定性為因公殉職,那是不現實的,也是不嚴肅的。我的意見是,環保局按一般同志去世的標準,處理善後事宜。傑之同志,你沒意見吧?」
「我還有什麼意見?同意。」程傑之正說著,葉能文進來了。
葉能文朝大家望了眼,程傑之繼續道:「就按規定吧,貢立全的善後,由環保局負責。按一般職工的標準,要注意影響。會後,我倒想請紀委發個文件,就黨員領導幹部的作風問題,再作些強調。」
程傑之說完,又看了眼葉能文,問道:「能文同志還有什麼意見發表吧?」「我是有意見!」葉能文這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有點吃驚,「我是有意見,我不同意這樣處理貢立全同志的善後事宜。現在的情況是,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貢立全是在性行為過程中死亡的。他和那個女的,是在談招商引資的有關事項時,突然暈厥的。這不就明顯地說明,他是在工作過程中,因公殉職的嘛!」
葉能文這一番話,顯然是經過了準備的,是找到了要害才敢說的。程傑之和宗榮交換了一下眼神,宗榮轉過頭來問莫天來:「確實不存在性行為?」
「就法醫鑒定的情況看,沒有這種可能。」莫天來說時,瞥了眼葉能文。
程傑之道:「那用什麼證明貢立全是在招商引資呢?」
「這個好解釋。那個女的,本來就是一家合資企業的經理,他們談生意,選擇皇冠的房間,也是很正常的。」葉能文道。
宗榮歎了口氣,她沒有想到葉能文會來這麼一招,按理說,葉能文與貢立全的關係也不是鐵到了能為他這麼說話的地步。那麼,葉能文這麼堅持,又是為了什麼呢?
會議一下子僵了。
沉默了會,程傑之把本子合起來,說:「這樣吧,今天的會就到這。貢立全的喪葬,請環保局負責。其家屬的工作,也請局黨組考慮。千萬不能再出後遺症,至於定性,下一步再說吧。宗榮同志,你說……」
「就這樣吧。」宗榮邊說邊站起身來,開始往門外走了。
李紅旗一直在樓下和程唐談著貢立全的事。程唐說他一周前就有些感覺,老是覺得貢局長印堂發黑,人的狀態也不一樣,特別興奮,就像撿了個大元寶一樣。可不,這就出事了?唉!
「死生由命,富貴在天。」李紅旗道:「那個姓宛的女人可倒了霉了。她哪知道?會因此進監獄的。」
程唐遞過支煙,轉了個話題,「聽翟大頭說,你跟顧懷成的女兒好上了?」
「哪是,還剛開始呢。」李紅旗有些害羞了。
「是好事啊,一個大企業家的女兒,能攀上多不容易?好好抓住,可不能滑了。」程唐拍拍李紅旗的肩膀,「對待女孩子,千萬不要心軟。該狠的時候就狠點,該上的時候就上了。一上了,人是你的了,就保險了。可不能犯傻,愛情是不能太純潔的。」
李紅旗說:「別亂說。什麼愛情是不能太純潔的?我看未必。」
「哈哈,我們李大師傅還是個愛情至上主義者嘛,佩服,佩服!」程唐笑著,問最快的速度,什麼時候能辦事?
李紅旗擂了程唐一拳,「盡瞎說,才開始呢。再快也得明後年吧。」
「明後年?哈哈,說不定孩子都出來了。哈哈。」程唐似乎覺得李紅旗的話很荒唐,大聲地笑了起來。
笑過後,程唐問李紅旗:「最近跟翟大頭在一塊喝酒沒有?」
「沒有。過年後就喝了兩次。這半個多月也沒見他人。剛才莫天來來開會,也不是翟大頭送的。他幹什麼去了?怪了。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呢?」李紅旗疑惑地望著程唐。
程唐小聲道:「上一周,我碰見翟大頭,他說上面在查二顏,可能涉及了莫天來莫局。最近,莫局開始誰都不信任了,換了司機,讓翟大頭到治安大隊去了。」
「這……真的?」李紅旗瞪大了眼睛。
「真的。不過,我對他說這可能是好事,莫天來要是倒霉,你不就脫了干係?」程唐補充道:「像省裡這麼查下去,莫天來遲早都要出事。」
宗榮縣長下來了,後面程傑之也下來了。程傑之問宗榮,車子沒來?宗榮說小倪有點事了,我跟你車到政府吧。兩個人上了車,李紅旗把音響關了。一回頭,看見葉能文副書記正和莫天來站在車邊上低頭說著什麼。李紅旗也沒管,發動車子,一溜煙就出了環保局大院。
這邊,葉能文副書記正批評莫天來,一定要尊重事實,抓住重點。貢立全事件的重點就是,他們沒有發生性行為。有這一條,就好定性。再說,一個局長,有這點事也不算什麼?他程傑之似乎也有嘛。不過現在,貢立全死了。既然死了,就沒必要再窮追猛打。重在安撫嘛,這個道理為什麼不懂?也是人性化的體現嘛。
莫天來點點頭,說能文書記這觀點好,一味的教條是沒有意義的。
葉能文又將聲音放得更小,「老莫啊,我這麼辦也是對你好。貢立全的事一時不定性,就一時解決不了。一時解決不了,縣委的注意力就在這上面。還在梁天超的案子,都慢慢來嘛。我看有些同志,就是辦案上了癮,整人上了癮,什麼人都想碰一下。這不好啊,也很危險。老莫,好好考慮考慮吧,啊!」
莫天來這時候算是明白了葉能文的用心,點頭道:「能文書記的指示我一定記著,一定記著。」
「好好,那我先走了。」葉能文轉身上了車子,對吳坤說:「到市裡。」
李紅旗晚上和顧燕一道,看了《羅馬假日》,出電影院時,已經是十一點了。李紅旗說:「我送你吧。」
顧燕望著李紅旗,說太晚了吧。
李紅旗說是太晚了,不行這樣,你就在縣委招待所住一晚上吧,明天上午回去。
顧燕說這不好吧,我還是讓徐師傅過來接我算了。
李紅旗說這哪行,都半夜了,聽我的話,去住下來吧。
顧燕也就沒再做聲,兩個人到了縣委招待所,開了個單間。李紅旗送顧燕到房門口,就不再往裡進了。
顧燕說行了,你回去吧。
李紅旗說我等你進了房間再走。
顧燕開了門,又回過頭來,望著李紅旗。李紅旗說我走了,顧燕說晚上注意點。
李紅旗往前走了幾步,又跑回來,喊過顧燕。
顧燕問還有事嗎?
李紅旗說是有事,我忘了。說著,就一把拉過顧燕,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迅速地跑了。
顧燕愣在門口,好長時間才反映過來。她用手摸摸額頭,竟有一絲如水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