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一大清早,整個青桐城的人都知道了:昨夜,廣場上發生了一場血腥的鬥毆。
    鬥毆的雙方,一方是樊天成,另一方是鏈條廠的吳大孬子。吳大孬子也是城關鎮東片的小混混頭目,樊天成佔據著其它三片。從實力上看,樊天成比吳大孬子要強得多。去年,樊天成曾因為吳大孬子睡了他一個手下的老婆,用刀在吳大孬子的手臂上劃了個「十」字。按理,吳大孬子是不太敢來找樊天成報仇的。可是,最近,吳大孬子從東北來了兩個朋友,也是黑道上的。一來,喝酒之後,問到手臂上的「十」字,吳大孬子便說了。這兩個朋友馬上抄了傢伙,要找樊天成算賬。這樊天成豈是怕他們的角色,就答應了晚上十二點,在廣場上見面。十二點,廣場上納涼的人早就走完了,除了路燈的昏黃的光外,廣場上寂靜無聲。吳大孬子的人先到,在廣場上足足等了二十分鐘,樊天成才拎著酒瓶,帶著兄弟們過來。樊天成將酒瓶扔了,問:「是你們要找我?我就是樊天成,是單挑,還是一齊上?」
    吳大孬子扭扭脖子,樊天成看那兩個東北人,個子高大,身板厚實。他心裡先有了些底,要是單挑,自己不佔優勢。要是一齊上,自己人多,應該不會吃虧的。吳大孬子正要開口,東北人先說了:「一齊來吧,熱鬧!」
    「那好!兄弟們,上!」樊天成說著,從褲袋裡拿出一把尖刀;就在他的刀子剛剛伸出來時,他看見一道寒光一閃,東北人從背上拿出的是一把足足有兩尺的大刀片子。樊天成心裡一緊,本能地往後退了一下。其它人已經衝上來了,刀光閃爍。三分鐘後,一切又靜了下來。
    死一般的靜。
    樊天成也挨了一刀,但沒有傷及要害。吳大孬子站在樊天成的對面,手裡拿著鋼尺,此刻,他正哆嗦著。兩個東北人,一個依然在站著,手裡的刀刃上滴著血。另一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樊天成的手下,一個叫四九的,躺在樊天成的腳邊。樊天成踢了下,他沒有動。樊天成吼道:「你們看看哪!怎麼了?」
    馬上就有人過來,將四九翻了個身,說:「胸前中刀了,血流得厲害。大哥,怎麼辦?」
    「送醫院!」
    倒在地上的東北人,大概也傷得不輕,哼著,被另一個東北人和吳大孬子手下扶起來。他的頭耷拉著,血正從頭髮上往下滴。整個廣場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樊天成用手稍稍劃了劃,有人背著四九,大家「呼」的一下,往一中路那邊的縣醫院跑去了。
    最早發現廣場上血跡的,是環衛工。她趕緊跑到公安局報案。現場只有兩灘血,和一隻空酒瓶子,另外就是若干煙蒂。在靠近廣場兩座鐵皮棚子之間,有一隻被砍斷的人手,是從胳膊上斷了的,刀口整齊,看得出是用利器砍斷的。從現場分析,這是一起由多人參與的鬥毆。樊天成很快進入了公安視野。接著,公安的偵查,很快搞清了案情。胳膊是那個受傷的東北人的。樊天成這邊的四九,在送到醫院後,搶救了近七個小時,終於不治。樊天成在第一時間,也就是早晨八點十分,跑到公安局報案。他的報案理由是:吳大孬子僱傭外地流氓,找他鬧事。他們是正當防衛。在防衛過程中,雙方產生鬥毆,結果一死一傷。樊天成是青桐縣公安局的常客,上到局長,下到門衛,他都熟悉得像哥兒們一樣。他這一主動,立即使案情發生了質的改變。吳大孬子被捕,那兩個東北人,早已拿了兩千塊錢,跑了。樊天成這邊,樊天成自己給四九家賠了三千塊錢。他跑到四九家裡,對四九瞎眼的老娘跪了下來,然後道:「四九是跟著我後面出事的。您放心,從此以後,我就是您的兒子。我會給您養老送終的。」
    樊天成雖然是個黑道上的人,但是,說話卻一諾千金。從此以後,青桐人都知道,樊天成養著四九的瞎眼老娘,有時,還看見他陪著老太婆上醫院。這種情況,如果不是後來樊天成自己出了大事,也許會一直延續下去的。只是……
    高浩月雖然沒有參加鬥毆,但是,他卻是一個受害者。他的鐵皮棚子的一面被撞了個大坑,整個棚子因此變得有些傾斜。門也變形了,他怎麼也打不開,只好跑到農技廠那邊,請葉逢春過來,實施了氧割。門打開後,他和葉逢春一道,用鋼筋從裡面頂著,慢慢將鐵皮棚子頂回了原位。貨架上有幾瓶酒倒下來了,鐵皮棚子裡,飄著酒香。葉逢春笑話道:「可惜了,不然,能喝上好幾餐呢。」
    高浩月苦笑了下。李大梅正好過來。最近,李大梅每次經過廣場,都是遠遠地離著高浩月的鐵皮棚子的。高浩月有時也喊一聲,但她根本不答應。博物館裡的人出來對高浩月說:別指望李大梅了,她早就是烏亦天的人了,再指望,還有什麼意義?
    高浩月聽了這話,心裡疼,嘴上卻淡淡一笑:我哪是指望她了。我是等著看她吃虧的。關鍵不在她,而在那個烏亦天,你們博物館也不管。將來要是出了事,會有你們好看的。
    這人說:我們怎麼管?他們正兒八經地談戀愛,這是自由,能管得了嗎?
    唉!高浩月只好歎口氣。
    李大梅今天卻走到棚子邊上來了,高浩月道:「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李大小姐肯光臨小店了?」
    「哼!說不出好話。我聽說這邊昨晚上出事了,就來看看你……你這棚子。沒事吧?」
    「當然有事。剛才修好了。」
    「那就好。」李大梅說著,跟葉逢春點點頭笑笑,轉身就要走。高浩月跑出來,站在她邊上,問:「李大梅,你真的王八吃秤砣——鐵了心。」
    「真的。」
    「你……」
    「我上班去了。」
    「你怎麼跟你那個媽媽一樣,太……」高浩月還要說,李大梅已經回頭了。她圓睜著眼睛,沒有說話,卻徑直地抬起手,響亮地打了高浩月一耳光。葉逢春看著,有些發呆。李大梅回頭就走。高浩月捂著臉,望著李大梅跑向文廟的背影,吼道:「李大梅,你打我?你記著,敢打我的女人,這一生都要對我負責!」
    葉逢春拉過高浩月,讓他進棚子坐了,說:「何必老是纏著這一棵樹呢?你們哪!還有王五月也是。人家不願意,就算了。男女的事,強扭成了,將來還是自己倒霉。」
    「我就是……從小學開始,我就喜歡上李大梅了。她剛才打了我,這輩子,除了我媽打過我耳光,別的女人就她一個了。她得為她這耳光負責。」
    「別傻了!高浩月。」葉逢春收拾了工具,點了支煙,便離開了。
    高浩月一個人坐在店裡,怎麼想也心裡難受,臉上發燒。縣委辦的趙主任過來買煙,他便問到一個快四十多歲的男人和一個二十多一點的女人談戀愛,這違法嗎?趙主任笑笑,說:怎麼問這怪問題?不違法。但也不太合理。不過,談戀愛,關鍵是雙方自覺自願。外人是不能干涉的。
    那麼,就沒辦法了?只有讓他們談?
    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不過,好像談成的也不多見。家裡人一鬧,再加上社會壓力,不就算了。
    高浩月聽了心裡一亮堂。他遞了支煙給趙主任,又笑著替他點了火。趙主任走後,他就關了店門,揣著包煙,又在廟前街轉角處買了點水果,直奔一小了。
    李小平家,高浩月來過。他走到平房前,就看見李長友正在走廊上晃悠。他喊了聲:「李伯伯!」
    「啊,是找小平的吧?」
    「不是。李伯伯,我就找您。」高浩月道:「李伯伯不認識我了吧,我是高浩月。我媽媽跟李伯母都在劇團裡,叫葉桂枝。」
    「啊,我想起來了。你跟大梅是同學。」李長友說著,就讓高浩月進屋,坐下泡了茶。李長友道:「你不是在廣場上開了個店麼?怎麼有空過來?」
    「是開了個店。我來,是……」高浩月這個時候,覺得說話有點為難了。李長友也沒催,只是讓他喝口茶,說天熱,都快立秋了,還是熱得這麼難受。高浩月喝了口茶,稍稍鎮定了下,笑著問:「大梅最近忙吧?」
    「好像是有點,單位上老是加班。」
    「啊!廣場上昨晚上出了點事,李伯伯知道了吧?」
    「是鬥毆吧?早晨買點心時,聽勝利餐館的唐主任說了。很可怕的。現在年輕人,怎麼都這麼野了。動刀子,不要命了。唉!」
    「是啊。這幾年,城裡的小混混越來越多了。問題啊!」高浩月拿出煙,遞了支給李長友。李長友擺擺手,說:「我這一生,與這個東西絕緣。」
    高浩月就自己點了火,然後道:「李伯伯,大梅好像在談戀愛,你們家裡曉得吧?」
    「不曉得。跟誰?」
    「這個……我不太好說,而且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她們單位的一個副館長,叫烏什麼來著。」
    「烏亦天?不會吧?」
    「好像就是。」
    「這……這……,這不亂了嗎?烏亦天多大了?比她媽還大。這不可能,不可能!我得去問問大梅。」李長友急著,就往門外走。高浩月拉住了他,說:「李伯伯也別急。這事急了,也處理不好。這樣吧,您先問問吳館長,瞭解下情況。或者就直接找烏亦天。不過,李伯伯,我今天是來專門看您的。可不是單純的為了這事。青桐城裡,還沒出過這樣的事吧?李大梅怎麼就……」
    李長友更急了,說現在就去找吳尚思館長。高浩月放下杯子,兩個人往外走,到了一小門口,碰見李小平。李小平正夾著本書,問:「你們這麼匆匆的,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有。」李長友說:「我去你姐那兒有點事。」
    李小平拉住高浩月,問:「是不是你在我爸面前說什麼了?」
    「嘿嘿,嘿,沒有啊!我走了。」高浩月加快了步子,在李長友的前面,轉過了廟前街。李小平站在門口,想了想,還是追上了父親。李長友道:「老跟著我幹什麼?」
    「是高浩月說了什麼吧?爸爸,別去了,影響姐姐。」
    「你別管,我只是去看看,誰說影響你姐了?」
    李小平也只好嘟嚨了下,停住了。李長友轉過街角,往廣場走去。李小平望著,李長友的步子雖然快,卻有些凌亂。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是很複雜的。李小平歎了口氣,對於姐姐李大梅與烏亦天的交往,李小平也是知道一些的。而且,他一直相信:姐姐與烏亦天之間不可能有好的結果。但是,他又堅持著,不讓他們嘗試一下,他們也許就還會繼續。只有他們自己退回來了,一切才好辦。現在,父親去博物館了,他僅僅是找李大梅嗎?是不是去找烏亦天了呢?

《撕裂:那年月陽光燦爛》